第二一零章 离别之际 (7)
到江风灌在耳旁,而四周静谧无声,没有一人说话,她像有预知般的问:“我大哥呢?不是说救上岸了吗?他人呢?他在哪里,我要找他……”
她别过邵谦拦着的手,跌跌撞撞要去找大哥,满心满腹的悲绝嘶吼着,邵谦不忍心,沉痛地领着她走到傅景荣尸体旁。
当景秀的手触碰到傅景荣冰凉的脸孔时,她睁着双眼,从未有过的惊恐之色从眉梢眼角慢慢渗出,仿佛如冰裂前肆意弥漫的裂痕,终于承受不住那样的重压,碎成满地碎片,如掏心挖肺一般,一双眼突出如核,直直地望着傅景荣。
睁的久了,泪,肆意无声的落下,颤抖的唇却发不出一句话。
“景秀……”邵谦见她这模样,声音也如寒冰一样,透着凛冽,拥她入怀里。
景秀挣脱他,抓着傅景荣凉透的手,她失血的双唇剧烈地颤抖,失声唤道:“大哥他怎么了?他身子怎么这么冰凉……”她摇晃着傅景荣的身子,不住地道:“大哥,大哥……别躺在地上了,会冷……你起来,看看我,求你看看我,别睡了……你起来啊!”
有片刻死寂,几乎要逼得人发疯。景秀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凄然大唤。一阵冰凉的水上夜风扑面而来,无声无息地贴附在她的身体,像不曾经意的侵袭。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胸中忽然大恸,呼吸渐渐受窒。
“噗!”一股子郁气从她嘴里吐出,咳出血丝来,只觉得大哥的面孔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着,直转得天地倒旋,不知身在何处。胸腔里一呼一吸格外艰难,最后渐渐扛不住,晕厥倒在傅景荣身上。
“景秀!”邵谦神情一紧,忙使人唤大夫。
船上乱作一团。
而另一艘大船上,江枫先和和阿莽对打数回,本不是他对手,受了重伤,再被金三刺中胸口动脉,整个人也是奄奄一息,不过强如撑着一口气在。
看着怀里昏迷的景沫,他拨弄她的发丝,小心翼翼,生怕带血的手触碰到她精致无暇的面容。在他心中,她一直神圣不可侵犯,他静静的看着她,眼皮已沉的睁不开。
景沫感受到一双粗糙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她猛然惊醒,才发觉是江枫,正要推开他,却现他已脸色灰白,再看他胸前被血染的一片,她不可置信地紧张道:“你怎么了?”
江枫见她醒来,脸上抽搐的肌肉展出一丝笑来:“属下曾发誓一辈子保护大小姐……现在要失信了……属下的命是大小姐给的,是大小姐让我多活了这些年……”
景沫混沌的脑中才意识到状况,她露出惊恐,扶着他道:“你知道你这条命是我给的,我命令你,不许死!”
江枫眼中渐渐涣散,有些艰难地发声道:“最后我想唤你一声‘景沫’,而不是大小姐……”说着,他嘴里不住的流血,不等景沫张口,他缓缓阖上目,嘴边深情的唤道:“景……沫……”
“江枫!”景沫泪流满面,看着他闭上眼,她将脸埋在他怀里,嘶声道:“江枫!你给我活过来,不许死!”
景沫抱着他冰凉的身子,放声大吼。
待她悲痛欲绝时,却闻到一股淡雅冰凉的清香,她猛然抬起脸,那张熟悉的俊颜近在眼前,她面上动容微喜,正要张嘴时,却听他说:“解药在何处?”
她的笑容凝结在唇角,由喜转悲的一瞬,脸色煞白如死……
第二四七回 儿女情长
然景秀这一吐血晕厥,却是连着三日还未醒,邵谦寻了临近的岸边停泊,找了家农户安置,又让随行的军医为景秀看病,那军医只说是受打击太重,心病还需心药医,能否醒来靠她自个毅力。
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因为有可能就像霍氏当初那样,再也醒不过来。
傅四爷南下扬州的行程也因此延误,随着邵谦等人在农庄停留,等景秀清醒。
而景沫自江枫死后,神情变得疯癫,整日里不是笑便是哭,情绪大失,闹得谁都不能近身她,只要一近身,她就凄厉大叫,军医给她诊脉,她也剧烈反抗,不肯让人触碰,可能是因金三对她那般而受刺激。也因此,傅四爷几番询问她解药都未果。
傅四爷又一次来到景沫房间,见她被捆绑在床榻上,披散着长发,脸色惨白如鬼魅。他脸色微沉,走到近前,从妆台上拿了靶镜,放在她面前:“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
景沫身子一缩,以发丝遮掩住整张脸,不敢对镜,傅四爷叹气一声,坐在她身边,替她拨弄好凌乱的发丝,轻声道:“别再闹了。”
景沫任由他轻抚发丝,犹带依存的闭上目,良久不说话。
却听到他温柔地道:“把解药交出来,我派人送你回傅府。”
景沫一瞬间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她是你妹妹,虽只是庶妹,她却从未做伤害于你的事。那日如若不是她有意激怒你,趁金三失了防备,邵谦也不可能一箭射中他,让你脱险。你怎么偏偏是想不通,一心要她死呢?”
景沫闻言,眼泪一发不可收拾的落下来,她难受地道:“你都看到了……”看到自己受凌辱的那幕,她全身不住抽搐,伸手猛地抓住傅四爷的衣袖:“你看到了,却不救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激烈的亢奋,坐起身子,紧抓着他衣袖不放:“不是她三番两次去见你,我也不会这样对她,落到这种下场。我已经是你的人,你却偏要对她与众不同,还帮着她来害我,害我遭人前羞辱,冤枉我跟江枫苟且,名节尽失。不是她回府勾引你,你不会这样对我!你说我如何能饶过她!”
傅四爷身旁的石峰见景沫这样激动,忙扯下她的手,怕是她又失控伤了四爷。
傅四爷眉心一凝,森幽的眸子一片清冷,任由景沫哭诉,待她久久镇定后,他才沉声道:“与她无关。”
景沫冷笑一声:“这个时候,还护着她,可她呢?她喜欢的是邵大人,你跟我不过一样可怜!”
傅四爷眸光深沉如汹涌的大海,“只因你太多贪念,和你母亲一样野心勃勃,试图掌控我,过去太监王振趁我年幼,也随意左右我,致使土木堡之变,大明损失惨重。而你们母女和孝廉公府也一般无二,只当我还是从前那个可随意拿捏的朱祁镇吗?皇后的位置只有钱皇后,我不给,也不容他人妄夺。更何况,能否成事还是未知之数,却逼着我早下决定,我不止一次说时机未成熟,还需静候,可你们按捺不住,现在出事,善后的还是我。”
景沫看他眼底翻腾的薄怒,张了张嘴,又咽下去,目若曙光地问:“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利用她,为了对付我,对付我母亲?”
傅四爷挥开她的手,站起身道:“从前是,如今却不是。”
景沫脑中一轰,“你真的爱上她了……”
“她跟你最大的不同是,你表面温柔,内里却是满腹算计,你一心想要至高的权利,不惜代价,手段残忍。我出生皇室,一出生就是太子,那些阴谋诡计的斗争从小看到大,厌恶了那些爱算计又狠毒的女子,钱皇后她能得我一生尊重,就是她温柔大度,景秀也和她一样,是个不爱争与之人,哪怕她回府为报仇,可她在得知害她娘的人时,一次次手软,她是个心善的,后宫中最缺的就是这种善良,殊不知不争才是最大的争,你明白吗?”
景沫连连摇头:“我只知道,不去争不去斗永远轮不到我,我母亲便是,她不争不斗,那些姨娘狐媚子早爬到她头上欺压,现在她们各个惧畏我母亲,谁敢放肆!”
“你母亲斗这么多年,你父亲心里有她吗?”傅四爷平淡问。
景沫哑然。
傅四爷问完那话,转身走了出去。
石峰也跟着退出去。
走出门外后,见傅四爷目光悠远的望向傅景秀所在的房间,停下脚步不动,正当他移步要走过去时,石峰冒死拦下,卑躬拱手道道:“四爷,大事为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只会误事。”
傅四爷没有回答,淡淡瞥了眼石峰,漫不经心的“嗯”了声,绕过他继续向前走。
石峰急着道:“四爷,属下已联系上徐有贞,据人禀告,他官场不如意,不受器重,一再贬官,也有意向和四爷合作。若四爷再不赶去扬州商谈,唯恐他心生变动。四爷应已江山为重,不该为儿女之事坏了正事。在船舫上,险些因六小姐没命,现在又因她耽误正紧,还望四爷三思而行。”
他说罢,单膝跪地。
船上着火,四爷被困在屋里,本来可以逃生,却要去救那六小姐,险些烧伤。六小姐若是心里有四爷也就罢,却是一出事先想到她大哥,四爷还命他去救她。他本想就让那六小姐烧死算了,省的将来坏事,可又不敢违命,救下他们带去船舱底下,就折回不管。哪知惹得四爷生怒,又立刻派阿莽去保护她。
红颜祸水,这六小姐不该留在世上!
石峰心中这样想着,眸中就有些许杀意,被傅四爷看到,一脚踢在他身上:“我说过,不许动她!”
石峰低头敛色,抱拳应喏。
傅四爷看了眼景秀的屋子,返身折回屋,“把那个叫璞玉的丫鬟带来。”
石峰应是。
璞玉倒是庆幸躲过船上的危机,又被傅四爷救下带走关押。
一关就已三日未吃东西,饿的前胸贴后背,她被带到傅四爷房间,看见桌上的吃食,就如放出的饿狗一样去抢。
被石峰拦下,按压着她肩膀跪在地上。
璞玉见了傅四爷肃穆的神色,吓的不敢抬起脸,嘴里喊着:“四老爷饶了我吧……”
“你可是巧娘的女儿?”傅四爷审视问道。
璞玉垂着脸,不敢张声。
“实话交代,少吃些苦头。”傅四爷冷淡的道。
璞玉忽然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袭来,她飞速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傅四爷的脸半掩在屋内的阴影里,朦胧看不真切,可是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冬日薄雪般的冰冷。
“说吧,你的身世我派人调查的清楚,给你机会实话说,不然,再无张口的机会。”傅四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已震慑的璞玉打了个寒颤。
她趴倒在地,唯唯诺诺地低声道:“我……我不是巧娘的女儿……她的女儿白云和我在青楼里认识,我们被赶出青楼后,在外面成了要饭的乞丐……我们一起应傅府的丫鬟……可是,可是,她会做一手好的针线,而我什么也不会,她进去了,我却没被选上……”
傅四爷眼波一沉,凝视她:“你杀了她?”
“没有……”璞玉使劲摆着头道:“她本来身子就弱,那时又是冬天,她熬不过就死了……我只是用了她的身份,代替她进府……”
傅四爷沉思片刻,缓缓才道:“你一直为景沫做事?”
璞玉小心翼翼的应是:“我的假身份被大小姐发现,她就让我装成巧娘的女儿,接近六小姐……”
“你给她下毒,解药在哪里?”傅四爷厉声问。
璞玉摇头道:“毒是大小姐给我的,我不知解药啊!大小姐让我每日在六小姐的水里少放点,时间一长,会让她嗽喘发作,死的无声无息……可是后来,六小姐对饮食注意,我不敢下手,在船里大小姐又让我多加药量,我在她水里放了点,可没敢放太多,六小姐真心对我好,我也不想害死她……只放了一点,也不知怎么会让她眼睛看不清了……”
傅四爷眉目森冷:“毒药在你手上?”
璞玉身子一惊,向后爬去。
石峰已听明白傅四爷的意思,弯下身子从璞玉身上搜罗,果然搜出一包药来。
“喂她服下!”傅四爷淡然的声音不起波澜。
璞玉恐惧哭道:“不要,不要,四老爷,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不敢害六小姐了,饶了奴婢……”
傅四爷不无动容,起身走出去。
刚走出外头,就听到里面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他目无表情的走去景秀的屋子。
邵谦坐在景秀床变,三日未睡,显得整个人有些沧桑,听到索超在门外道:“四爷来了。”
傅四爷推门而入,见到邵谦,他扫视一眼后,径自走到景秀床边,看她呈现透明的脸色苍白虚无,还未苏醒,他沉声道:“你既无本事救她,让她随我去扬州。”
第二四八回 金蝉脱壳
邵谦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他沉声道:“我已预备向傅老爷提亲,待她及笄之日迎娶她。”
傅四爷唇角抿成一条线,不怒自威道:“她不会跟你走,傅老爷也不会同意你们的亲事。把她交给我,我要带她去扬州救她。”
他的语气不容回绝,邵谦刚硬的轮廓起了不虞,他漠视道:“太上皇还是先顾好自己再说,这村庄里里外外已被士兵包围,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出不去。太上皇逃出南宫,勾结傅府和孝廉公府,私造船只与火炮,意图不轨,即日起押解回南宫,听候今上发落!”
傅四爷神色一变,冷峻的眉毛高高挑起,眼窝深陷入阴影中去,眼神阴郁。
“北海一事,海关总督已知晓,上奏请命,不日今上派兵前来捉拿太上皇,到时傅府和孝廉公府以谋反罪株连九族。”邵谦目无表情地道:“当初太上皇回京受压,禁闭南宫,我自认为是今上处理不妥,对太上皇未能受到礼遇而不公,所以在你逃出南宫后,我虽知情,却也并未禀明,一路追查来滁州,得知你藏匿之所,也未去回禀今上,且隐瞒此事,也是想化解太上皇与今上之间的仇恨,平息恩怨。如今大明在今上治理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四爷曾为君主,忧百姓之忧,又何苦再挑事端,置百姓受难,让我朝廷再生动乱,使瓦剌外贼趁虚而入,有误社稷。”
傅四爷心下恻然,泠然道:“这江山本就属我,我未退位,他却图谋篡位,我既回京,他乃监国,理应退位。”
“当事时,我多次劝太上皇勿要意气用事,切莫听信王振谗言领兵统率。可太上皇置臣等逆耳,领兵出征,最后兵败,二十万大军尽毁,兵部尚书邝大人断命战死……那场战役使我大明损折多少良将……”说到这,邵谦目若朗星的鹰目泛红,喉头微哽,他不免悲愤镇声道:“瓦剌又以太上皇为挟,致使北贼猖狂内地,滋扰边境,民不聊生,甚至危及京师,进军咽喉之地居庸关,若不是今上监国,与我等将士浴血奋战保卫大明,这大明早已亡。国不可一日无君,太上皇受制瓦剌,无法回京,今上他受推崇登基,不过是顺从民意,也是得太后懿旨,何来图谋篡位之说。”
邵谦振振有词,当着曾经君主,他亦是毫不留情面,直言不讳道:“在臣以为,太上皇于国家社稷有误,退位让贤,无可厚非!倘或太上皇再作谋反之策,臣誓要以大明江山为重,亲自屠杀,绝不念情!”
傅四爷陡然眼神如火,望着邵谦面色是一片寒意,他冷笑一声:“朝堂内外都道邵大人忠臣忠义,正气浩然,肝肠磊落,今日果不虚言,只怨当初未能重视邵大人这样的人才,悔不当初。好,冲着邵大人豪言壮语,你要如何发落,悉听尊便。”
邵谦眉峰微蹙,看了眼床上的景秀,犹豫半晌,沉着音道:“太上皇既肯束手就擒,臣自派人送太上皇今晚回京,重返南宫,他日臣也会竭力劝说今上,放太上皇和钱皇后出南宫,在外安身。”
傅四爷冷嘲一声笑道:“不必劳烦邵大人。”他停顿一会,也看了眼床上的景秀,眸光里流溢出深沉的悲怆,他淡然失落的苦笑道:“只望邵大人放过孝廉公府与傅府,他们无辜,全是我一手策划,勿要再添白骨。”
邵谦眉心动了动,有凝聚不散的徘徊,他心中自思量良久,犹豫过后勉强道:“只要太上皇安心回南宫,答应再不做谋逆打算,我可以保住孝廉公府与傅府。”
这是邵谦所做的最后让步。
傅四爷早已觉悟此下场,缓缓闭目,颔首点头答应。
“四爷!”外头的石峰冲了进来,却是浑身带血,捂着受伤的胸口道:“四爷,属下来救你……”
傅四爷深色剧变,看了眼邵谦,邵谦目光镇定道:“意图不轨的所有暗卫,我派人全部诛杀,以绝后患!”
“邵谦!”傅四爷勃然生怒,怒眉以对。
邵谦好言劝道:“太上皇要保孝廉公府和傅府,总得付出代价,而这些忠贞的护卫,难容活口,以免日后再起谋反之心。臣等私心,还望太上皇恕罪!”
说罢抱拳拱手,面色硬朗不屈。
石峰听言,上前欲与邵谦拼个鱼死网破,奈何不过须臾,他已再无还手力气,倒地气绝。
傅四爷面色晦涩不明,看着地上的石峰,眼睛一转,森幽不见底的眸光落在邵谦脸上,那里头满是血丝,他十指一曲,狠狠捏紧。
邵谦转而吩咐索超进屋:“送太上皇出去,准备今晚送他回京!”
索超看着屋内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有些气短。
傅四爷看着地上的石峰,握紧了手腕,直握的生疼,才走出去。
却未走几步,腿上一滞,险些栽倒,幸而扶住旁边的桌椅,腿上却不受控制的颤抖,额间豆汗直落。
邵谦见此,眉峰紧蹙,眼神示意索超去搀扶。
傅四爷毅然站直身子,背对邵谦问:“永清在何处?”
“长公主无碍,她被金三的人挟持,金三已死,漕帮其余人群龙无首,我已派人去救她,过两日就能接回来。”
“好。”听闻她平安,傅四爷才微有动容,缓缓走出去,狭长的身影留下一道斑驳的光影。
索超见傅四爷一步不回头的走出去,有些调侃地道:“要是有朝一日太上皇重新复位,依属下看,他会将邵大人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傅四爷冷眼瞪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忠的是今上,一切于社稷安危不利之事我一力承担,日后有那下场,也无后悔!”
索超见他语气凝重,忙不迭讪讪改口道:“属下不过说的玩笑话,大人可别当真。正是朝廷有像大人这样的忠臣,是百姓的福祉,大人还要多为百姓谋福祉,怎可能年纪轻轻断命……”
越说越糊涂,索超咂舌,呸了两声,“越说越浑了……”他重重敲打脑袋,只不过想到方才傅四爷阴郁的眼神,只怕自己真会一语成谶。
“你下去安排吧,由你送他回京,我还要多留些日子。”邵谦淡淡挥手道,回头看着景秀。
索超不满道:“大人三日未睡,再强的身子也熬不住,六小姐一时半会醒不来,大人还是去睡会吧!”
邵谦坐在景秀床边,置之不理。
索超见劝了几回无用,只好关门出去。
邵谦静静看着景秀,一声沉重叹息从嘴边滑出:“你到底何时才能醒……”他握住她还带温热的手心,神色尽显疲惫。
而回应他的却是无声无息。
就在当晚,傅四爷和受伤的阿莽二人被送往京城,可隔天路上却遭突击,傅四爷被人劫走。邵谦闻得消息时,当即派人去追查。
可就在那片刻功夫,景秀却消失不见。
邵谦震怒道:“金蝉脱壳!”
索超十分愧疚道:“没有料到太上皇如此狡诈,再不是当初那个计谋全无的人,韬光养晦这几年,他还学了这么多本事。知道这里上下是我们的人,他走不了,虚以委蛇答应回京,又料到大人你要留在这里,中途部署逃脱,中了他的计谋。还趁机把六小姐掳走了……可恶!”他一拳头砸到墙上。
邵谦冷着面,看着床榻上消失的人,他苦郁道:“她醒了,是她自己走的……”
索超一愣,“六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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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在夹道上摇摇缓行,傅四爷看着眉目如画的女子忧愁的倚在窗边,任由风灌进来,吹乱发丝,女子姣好的面容沉静一片,只是眼底却无光无波,没有神韵。
“关窗吧,莫要着凉了。”傅四爷担心道。
“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呢?”景秀低着声问。
傅四爷脸色一沉,眸光如刀锋:“白日。”又叹声道:“你双目失明不是因璞玉给你下的毒药所致,是你受了刺激,心结未开。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过去了的……就遗忘吧……”
“大哥在哪里呢?”景秀好似没听到他说得那番话,痴缠的问。
傅四爷一时无话。
景秀又问了一遍,傅四爷低声轻吐道:“他死了……”
“你骗我。”景秀侧过脸,狡辩道:“我明明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了,他就在我身边,你好好闻闻,他身上带着点药草的味道,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害他卧榻不起,他才要总吃药,所以每次看到他,他身上都有一股药味,却又被淡淡的清香遮掩了,可是我鼻子好,总闻的清楚,这股味儿现在还在,他就在我身边。四叔,你就别骗我了,我想跟大哥说说话,你让他跟我说话呀……”
她眼睛终是看不到,只能用鼻子去嗅,嗅到那味道时,她满足的笑了,挪动身子,伸手一把揽住:“大哥……”
马车里只有傅四爷一人,她伸手抱着的也是傅四爷,当意识到错认时,她身子一惊,向后退去,却被傅四爷紧紧搂在怀里,将下颚磕在她脑袋上,无比怜惜的柔声道:“你闻的那股味是我身上的草药味,这马车里只有你和我,你大哥不在了……景秀,你清醒点,别让我担心了……”
第二四九回 难得喜事
景秀的泪悄无声息的落下,滴落在傅四爷的脖颈上,湿热滑进里衣,冷的他身子微微一惊。他抱着她,嘴角紧抿,眼眸却幽深如海:“此次改了路线,去苏杭,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你会喜欢那里的。”
景秀喉头哽咽,缓缓闭上眼。
去往苏杭的路平坦无阻,他们只有三人,阿莽赶车,傅四爷和景秀坐在马车里,因目标少又不起眼,所以无人识破身份,一路走的十分顺畅。
就这样赶了十日的路程,终到达杭州。
只是景秀这一路有些怏怏不乐,还沉浸在傅景荣死讯的悲痛中,不可自拔,无论傅四爷如何劝她,她都心不在焉,甚至一整日一句话不说,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傅四爷正想办法之际,却收到滁州传来的消息,原来傅景荣身边的贴身大丫鬟松音被救活后,发现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那孩子是傅景荣最后的血脉。
景秀此刻在客栈刚落脚,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脸上一瞬间如雨转晴,悲伤散尽是一片喜悦,她发现自己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利落,颤着声,不敢置信地道:“真……真的!真的吗?”
傅四爷眉目略松,亦是舒展开笑来,温柔道:“千真万确。”
景秀几乎要喜极而泣,不甚明亮的双眸里溢足了满满的笑意:“我大哥有孩子了,他有孩子……那我是不是就要做姑姑了……”
傅四爷笑着按捺住她的激动:“你是要做姑姑了。”
景秀笑的欢愉,仿佛重新燃起了希望般,她满心欢喜的期待着大哥的那个孩子,急着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要回去看松音,我要照顾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傅四爷笑意凝结在眼角,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景秀的眉眼,他眼神渐渐沉痛,握着她双手,把她的手拢在手心里,见她没能反抗,他眼光如水般温柔,“我会让人照顾好松音,你便留在我身边,把眼睛治好,我带你去看苏杭最美的风景。”
景秀任由他握着,半晌才有些木讷的点头道:“我答应了你,不会反悔的。”
傅四爷笑意愈浓:“我们已经来了杭州,莫要再不开心,你心情好了,眼睛也就能好,待你全好我带你回滁州,那时你就真成孩子的姑姑了。”
景秀笑了笑,还未展全,却又不无担忧地道:“她会让松音生下这个孩子吗?”
“她”指的是霍氏。
傅四爷思忖道:“毕竟是你们傅家的骨肉,傅氏子嗣单薄,这个孩子来的及时,只要松音忘却悲伤,这个孩子会好好的。”
景秀闻言,才想起松音说过,大哥在哪,她就在哪?如今大哥已逝,她恐怕比她还要难受千倍,若是不能缅怀,只怕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易保住。
知道她的担心,傅四爷及时安慰道:“松音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反而闻知这个孩子时,她看着比谁都坚强,一心保护好这个孩子。”
“那就好。”景秀有些松懈道:“这是大哥唯一的血脉,她深爱大哥,一定会保住他。”景秀这般想着,长长出了一口气,心境也开朗不少。
只是,她突然想到霍婷婷来。
“表姐也喜欢我大哥,而且她还和大哥……”景秀为难地蹙眉道:“我现在就怕表姐不肯放过松音,和她的孩子。”
傅四爷伸手抚平她的眉心,笑着岔开话道,“你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如此忧思,病如何好的快!我带你来杭州,就是想让你远离那些纷争,随我安静享受外面的时光。”他复又握着她的手道:“答应我,别再多想了,我都会替你安排好,你所顾忌的我都清楚。”
景秀听言,心蓦然跳的奇快,尤其那股淡淡夹杂草药味的清香滑落鼻息间,她呼吸一窒,忙垂下脸来吸气。
傅四爷郎朗笑出声,笑声轻扬温和,腻在空气中,连周遭的空气也变的和暖。
傅四爷并不太担心霍婷婷会闹出事,早在霍然回滁州后,就已立马要回京,霍婷婷也不能再逗留。
只不过身在滁州的霍婷婷在听闻傅景荣惨死的消息时,整个人哭闹了三日还不止,直到哭的嗓子干了,眼睛肿了,才消停,可紧接着松音怀了傅景荣孩子的消息也传到她耳里,她当即跑去找松音。
松音和傅景荣跳下水后,早已绝了死心,要和他死在一块。可奈何天不遂人愿,她她被救活,而大少爷已不在世上。她正悲痛欲绝中,得知她腹中有了大少爷的骨肉,这个消息让她震惊,她摸着有些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她肚子里还留着大少爷的血脉。所以即便再难过,难受到吃不下睡不着,她也要坚强起来,将这个孩子生下来,要保护好这个孩子。
突然看到霍婷婷冲进闺房,松音下意识的捂着肚子。
屋子里的人见霍婷婷来者不善的模样,有机灵的赶紧去通传霍氏,有的则斗胆去拦着霍婷婷,老爷太太得知松音怀了大少爷的孩子,当即指派了数十个丫鬟婆子等人来照料,令她们好生伺候。
“都出去!”霍婷婷喝道。
丫鬟们战战兢兢,松音反而镇定道:“都先出去吧!”
虽担忧,这些丫鬟们也不敢多说,退出房门守着。
霍婷婷才这觉得松音这丫鬟不一般,现在更是摆起了主子的谱儿,不由冷嘲道:“我早看出你对表哥处心积虑,心怀不轨,一心要攀上枝头变凤凰。表哥虽收你做通房,可傅家的规矩摆在那里,正室都没入门,你怎么就可能怀上了表哥的孩子。我看你肚子里的分明是个野种,我要打死他!”
她二话不说,就捏拳头朝松音肚子打去,松音虽然吃惊,可也早有准备,当霍婷婷欲打她时,她闪开身子将霍婷婷推开,呵斥道:“表小姐还请自重,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大少爷的,自有老爷和太太做主论断。松音自知身份,绝不敢有让大少爷蒙受羞辱的事发生,若沾惹上不干净的。松音可以腹中胎儿和自己性命起誓,这个孩子绝对是大少爷的,如果不是,松音愿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说罢,她屈膝缓缓跪在地上,举手发誓,又真切地道:“松音从小伺候大少爷,绝不敢做出背叛的事来,如果不是腹中有大少爷唯一血脉,松音早了断随他而去。如今他人已不在世上,表小姐要真心爱他,不该让他尸骨未寒时,就出言这番话来折辱他,辱骂他仅剩的孩子!”
看着松音咬破的下唇,霍婷婷双目赤红,连着哭了几日,她眼睛生疼,又毫无力气,被松音一推,委顿的软坐在地上,也无力气爬起来,她冷笑道:“表哥是真喜欢你的吗?”
松音一愣。
却见霍婷婷捂着脸孔哭诉道:“我从小喜欢他,喜欢和他在一块。长大后,更发誓要和他永不分离,还想给他生个孩子,那样,别人就不会将我们分开了。可是,他从来不许让我有他的孩子,还逼我喝那些药,而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他的孩子……”
松音咬着下唇不说话,良久才苦涩地道:“大少爷知道自己没多长时间了,才会……”她缓缓抬起脸道:“大少爷心里有表小姐,只是不愿耽搁表小姐……”
“真的吗?他真的这么想吗?”霍婷婷猛地抬眼道:“表哥真的喜欢我吗?”
松音犹豫片刻,双手覆着腹中,点了点头。
霍婷婷信以为真,脸上才有了点点笑意。
这时,霍氏派了陈丰家的过来,拦住霍婷婷,省的她闹事,陈丰家的见霍婷婷还算好,忙支人去通禀太太一声。
只因太太正在远香堂里接待邵谦,不便过来。
邵谦此次返滁州,是亲自跑一趟将景沫送回傅家。
霍氏早听闻景沫逃出家庵的消息,却不知她勾结漕帮的人,还闹出这种大事来。
而老爷也已知情,甚至要将景沫关押起来,时刻派人盯着,再不许她踏出一步。她刚得知自己辛苦养到十八的儿子没了,亲自培养的女儿又落到这个地步,再强干的身子多少受不住打击,一蹶不振。本来快要好起的人,到头来还是只能躺在床上。
只是邵谦来府,她却不得不撑着身子去迎接,遂坐了轮椅在远香堂接待邵谦。
邵谦看霍氏这幅模样,敛下不虞之色,沉声道:“傅太太多保重身子。”
“有劳世侄挂记。”霍氏说着场面恭维话,海上一事,邵谦捏着足够的证据,恐怕只要他一句话,他们傅家就大难临头……
邵谦眼底生冷,淡漠笑道:“谦乃知恩图报之人,初来滁州时,就曾说傅太太父亲孝廉公曾助过家父,这份恩情没齿难忘。但能做的已是仁至义尽,相信傅太太心中甚明。”
霍氏眼皮重重一跳。
邵谦却是慢条斯理的从怀中拿中奏折来:“海关总督上奏朝廷的折子在我手中,这份奏折中共奏出傅府二十一条罪责,且条条死罪,论罪满门当诛!我拦下来,暂不上报朝廷,是给你们傅府最后一次机会,望傅太太告之四爷下落,他肯随我回南宫,此事作罢,如若不从,我也不会再顾念旧情,自当秉公处法,以儆效尤!”
第二五零回 以柔克刚
霍氏听了一惊,坐在轮椅上险些要跳下来,急着道:“世侄休要动怒,这事儿,原是我个妇道人家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攀上那富贵尊荣,让我家老爷出人头地,家门风光,却是把那不该有的心思全往那偏门的勾当里去想,委实不该。”她眼眶噙着泪,双手不住拍着不太灵活的双腿上,道:“事情全是我想的,与我年迈六十的老父亲不相干,他老人家岁数大了,一生清廉,临老时却受我鼓动的糊涂了,还望世侄念着往日旧情,勿要揭发,免得晚节不保,生受世人唾骂,那我真当罪该万死呐……”
她眼底直掉泪的,又重重打自个双膝,把旁边两个丫鬟吓了跳,全上前劝道:“太太当心身子呀……”
到了这种生死关头,霍氏忧心忧神,当着邵谦面如何强硬的起来,只能苦苦哀求,以保住孝廉公府和傅府。
只不过这把戏对面前这鹰目沉眉的邵谦而言,却是不管用了,他由着霍氏折腾,端起面前的十锦珐琅杯自斟自饮起来,片刻才缓缓道:“傅太太怕是未将我的话听清楚,我说傅太太告之四爷下落,待我将他送回南宫,我则既往不咎。”
霍氏身子不好,这般闹了会浑身无劲,见邵谦态度坚硬,她慢慢揩去眼角的泪,叹声道:“四爷去了扬州,下落何处,他哪会告之我们。”
邵谦闻言,将手里的杯子猛地掷在桌上,愤慨不悦道:“他变了路线,未去扬州,我劝傅太太还是尽早告诉我,我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世侄息怒,我当真不知他下落!”霍氏连声哀叹道:“他和我那六丫头景秀去扬州,说是给景荣治病,可中途出了那种事,景荣也没了,举家哀伤,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要办他的丧事,哪里有空闲去寻他,我也想知他把六丫头带哪去了,毕竟他们明面上是叔侄女儿关系,可到底没隔着那辈分。”
听闻霍氏提及景秀,邵谦神色一冷,良久,他起身道:“既是如此,那便告辞!”
说着拱手欲退身。
霍氏使人拦着道:“世侄快快留步。”
几个丫鬟婆妇上前拦着邵谦。
霍氏忙道:“邵大人可想过六丫头,她虽不是我亲生的,可到底是入过宗祠,寄在我名下的嫡女。邵大人回京奏请,圣上生怒,我们傅府上下满门抄斩,她也不会例外……”
邵谦脸色铁沉如钢,驻步停留,怒目横了眼四周的下人,下人们吓的退避一旁,他转身回头道:“男儿志在四方,拘泥于儿女情长之事,难成大器。我与贵府六小姐是有结识,对她也格外不同,只不过天下女子何其多,我也不是非她不娶,她已决心跟着四爷,我又何必再去讨个没趣?”
他眼睑上挑的一笑,冷眼看着霍氏:“大小姐已平安送回来,在下告辞。”
霍氏还欲拦下,可见邵谦毅然决然的往外面去,她也多说无意,只张罗个丫鬟来,吩咐道:“去,派个机灵点盯着邵大人,有何消息赶紧回来通传。”
丫鬟机灵跟出去了,门口碰到陈丰家的回来。
陈丰家的见邵谦脸色不虞的疾步直走,再看太太忧心之色,忙问道:“邵大人都说了什么?”
霍氏倚在轮椅靠背上,按着头疼的脑仁道:“他要我说出四爷下落,不然就回京禀报。”
陈丰家的讶异道:“那,那当怎么办?常听说,邵大人这人最是刚硬的性子,他这话一出口,恐是不容有变。”
霍氏瞅着陈丰家的枯黄的面色,再看看自己的手掌,也是枯瘦蜡黄,心中生凉,道:“他是刚,女儿是柔,以柔克刚,他特意跑这一趟滁州,要找四爷,无非也是念着六丫头安危,我听说那丫头还瞎了眼睛。”
陈丰家的听了这话,走去霍氏身边劝道:“太太啊,有些恩怨过去便过去了,六小姐这人,我看在眼底,比谁都善良。远的不说,就拿我刚听说的,大小姐在船上挟持时,还是六小姐有意救了她,还有太太醒来不肯喝药,她来喂药,故意说那些不中听话,不过是要气的太太打起精神来抗住,我看她是真的想忘记那些恩恩怨怨了,太太又何苦再为难她一个晚辈?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过去得事就忘了吧!大少爷……没了,大小姐可不能再出事啊……”提及这里,陈丰家的忍不住落泪,景荣那孩子是她看着长大,还喂养过的,情分不同一般,可说没就没了,她辛酸难过道:“到了这一步,是该放下了。”
霍氏倏然睁眼,目光如电,嘴角却带着一抹自嘲,冷笑了几声,缓缓微微阖上眼睛,很久之后才想通道:“事到如今,也只望傅家平平安安就好。”
陈丰家的脸上一喜。
霍氏靠在轮椅上,顺了气息,平静的喃喃低语道:“把荣儿的丧礼好好操办,总归是养了十八年的……”
陈丰家的揩干脸上的泪水,欣喜的“唉”了声,“我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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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谦径自踏出傅府后,在门外遇到徐恒,徐恒见他出来,招呼一声道:“邵大人。”
“徐大夫。”邵谦拱手回礼,“徐大夫可有要事?”
徐恒看了眼四周,说话不便,遂请邵谦往树荫底下去,避开他人后,徐恒适才道:“实不相瞒,六小姐算是我义妹,我听闻他们坐船当晚,遭遇漕帮贼匪,景荣死了,她怎么样?”
邵谦神色一凛,怪异的盯着徐恒温和的脸色,忽然记起那一晚,他险些掐死了她,要不是遇到徐恒,那傻丫头估计就被她五指掐断气脉,原来徐恒不是凑巧出现,而是……
徐恒见他目光深沉,不慌不忙解释道:“我与她自小认识,但并不是邵大人所想,而且我已向傅大人提亲,迎娶七小姐。”
邵谦“哦”了声,眉峰一挑:“如此最好。”又拱手作贺道:“先贺喜徐大夫,祝你们早日修得正果。”
徐恒听这语气,苦笑一声,明白他话中提醒之意,他颔首道:“多谢邵大人。”
邵谦接着道:“她性命无碍,只不过被景沫毒伤了眼睛,暂且看不清,至于人在何处,还在搜查。”
听闻她眼睛失明,徐恒忧心道:“她刚失了兄长,打击沉重,又遭遇这种劫难,她的性子怕会受不了打击。”
邵谦颜色一沉:“我知道,我何尝不担心她。”
徐恒听邵谦这句,放松下来。当他离开她身边时,就曾想她有个强势能护住的人,不让她再受委屈,看来她真的遇到了,他温和微笑道:“邵大人时刻顾念她,她心里明白,不会有事的。”
邵谦眼眸黯淡片许,又很快恢复自然,朗声道:“徐大夫在傅府进出自如,还望多劝傅老爷傅太太告诉我他们的下落,时间紧迫,今上已派人多次催促,我和长公主过不了几日就要回京。这件事已闹出不小的动静,并非我一己之力就能拦下。等今上得知,南宫里的太上皇是假的,到时便是我也再瞒不下去。个中情势,想必徐大夫也能明白。只是傅太太看穿我担心景秀,不肯据实告之,还请徐大夫帮我多打探。”
徐恒谨慎地道:“我明白,我会竭力劝说傅大人。”
他二人又说了会话后,邵谦时间紧迫,只得匆匆告辞,驾马离去。
他回了城西柳巷于宅,当初在滁州买下这座宅院,是为调查傅府造船练兵一事,又开了家秀宝斋,与傅府的珍宝斋打擂台,无非是要调查北海南珠,好深入彻查他们在北海的勾当,查清情况。
他还想着,他日若待年老,辞官归故,就和她来这里归隐,滁州是她熟悉的地方,他想让她在她熟悉的地方住下去。
这里不像城东那样繁华热闹,自有一派清幽宁静,他以为只要她来过这座宅院,定会喜欢。他还特让人种了一片茉莉花,当初第一次见到她,不就是闻到她身上的茉莉味百濯香粉,才得知竟是她斗胆大晚上的刺伤自己,事后还隐瞒身份诓骗,这丫头胆子看着小,实则大着很呢……
想到过去那些,他不自觉的来到种着茉莉花的花架前,看着眼前盛放洁白的茉莉花,他目光幽远而深沉,为何她醒来,却要离去……
“邵大人……”
听到背后一声娇弱的唤声,他猛地回过头。
却是华素站在不远处,他欣喜的眸子又变得淡漠,看着华素道:“长公主回来了。”
华素静静凝视着面前这个熟悉的人,却又觉得陌生,当自己被那群海贼掳走,她身份被揭穿,那群人就要杀了她,还要将她……可是,他也在里面,却不出声救她,由着他们出言污辱,后来为证明他和她不是一块的,他也跟着一块污辱,甚至还让亲手惩罚她……
那一刻,心都要寒死了……
“对不起,我当时是为救你的性命。”邵谦低声致歉道:“知你害怕,可那种情况下,我别无他法,那群海贼全是不要命的,下手狠辣,我担心他们下手不知轻重,才会亲手让你受难……”
“如果是景秀,你会打吗?”华素睁大眼睛,苦涩问。
话一脱口,才知自己问的话傻,她咬紧下唇道:“如果是她,你肯定不会那样做,你会带着她冲出去吧,而不是让她受折磨。”
第二五一回 一将功成万骨枯
邵谦眉目深凝,看着华素缓缓沉声道:“永清,别问这种傻话了,你明知道我的答案,何需再多问伤了自己。我很早就跟你说过,我拿你当妹妹,你受了委屈,我会挺身而出,你有麻烦,我也会一力帮你,就像你大皇兄、二皇兄那样,我会像兄长一样疼爱你,所以在海贼船上,我会亲自罚你,是让你记住教训,别再冒险行事,让我担心。”
“可我那是为救你。”华素努嘴分辨道:“我听景秀说你有危险,立马就从皇宫逃来滁州救你,我还求大皇兄放了你,他一向最疼我,可我知道这次他不会轻易答应,我就说我怀了你的孩子,我要他带我出海……”
“你说什么!”邵谦脸黑如锅底,神色阴沉打断道:“女儿家清白何其重要,你却拿来胡说!”
华素被他这阴沉的目光吓的退后一步,“我全是为救你,你怎么对我就是不领情!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瞒过大皇兄,特意在宫里头拿了那些禁药吃了,显有怀孕的迹象。那些药全是辛秘,还不知是不是真的,或许吃了就毙命,我却一口服下,不然我大皇兄怎么可能上当,我为你,屡次伤了大皇兄的心,你还这样对我!”
华素眼眶通红,泪一发不可收拾的直落,这次她真的是伤的体无完肤,原来全心对一个人好,全心付出却换来这样的结果,她又怎能不伤?
在那群海贼船上,她以为只要有他在,她不会怕,可是他却跟那群海贼一样,甚至更可恶,还拿鞭子抽她,出言污辱她……
她此刻立在茉莉花架下,任由和煦的风灌入体内,她不觉热只有冷,环抱着还带伤的身子。心里的伤比身上的伤更痛,那种痛楚如蚂蚁蚀肤一般啃咬着,寸寸屡屡皆是痛。
邵谦面色清冷,见华素嘴唇发紫,他上前按着她颤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为我做了许多,我打你是想救你,也是为让你记住教训,别再将心放在我身上,我邵谦一介莽夫不值得长公主这般委屈。永清,你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你有许多疼爱你的人,你母后,你两位皇兄,你在他们的庇护下,天真的像个孩子一样。”
他头次温柔低气的对华素这样说话。
华素缓缓抬起眼,泪光点点中,可看到他冰冷的眸子中若有若无的有抹悲色,她听着他沉缓的声音道:“景秀,她跟你完全不一,你一出生就是尊贵的长公主,她是个庶女,在傅府她过的连个体面的丫鬟也不如,没有人是真的对她好,无论她做什么,都有人看不惯,她只有自己努力奋斗,才能熬出头,当中艰难滋味,我深有体感……”
华素听闻,身子一震。他从来不曾跟她提及他过去的事,她以前也问过,可他却一字不提。她很好奇,他父亲姓于,为什么他姓绍?
邵谦说到这里,目光晦涩不清,他拍着她肩膀道:“以前我也如她一样,长与深宅,受尽白眼。然今时今日,我能熬到这个地位,是踏着累累白骨之上,看着无数出生入死的兄弟在我眼前消失,他们的死铺就了我邵谦当今地位……”话到此处,他喉咙处有丝苦涩,悲愤,连同发出的声音也沉如铁锈,“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甘愿用一生去捍卫大明江山,因为我身上背负着所有兄弟的性命,他们皆是我大明朝爱国爱民的好男儿,我要延续他们的满腔抱负,才对得住他们。你总说我冷漠无情,因你不懂这世间疾苦……”
华素听着听着,泪更如决堤般汹涌落下,她很早就仰慕他,就是仰慕他的英雄气慨,这世上再不会有和他一样,无私为国奉献。所以,无论他对她做什么,无论遭他多少次拒绝,她都愿意……
邵谦替她擦去眼泪,低沉着道:“别哭鼻子了,再哭就丑了。”
华素被他这话逗的噗哧一笑,眼眶里却还在大颗大颗的落泪,她情不自禁地问:“你那样喜欢景秀,也是因为她和你一样,懂得人世间疾苦?”
“我不愿她懂。”邵谦醇厚的嗓音道,眸光闪烁温情流光。
这句又惹的华素呜咽哭诉。
“正是因我经历太多,才能明白她过的苦,想给她最好,将我努力所得的一切全给她,不让她重蹈覆辙,在傅府无止境的斗,最后斗的结果无论输赢,都会和我一样,变得冷漠无情。她还不到十五岁,还是该天真浪漫的年纪,却因种种不平,要比别人去想太多,去算计太多,以至心思太重。常此下去,她无命再活在世上。”
华素已不知哭了多少回,她真的好羡慕景秀,甚至妒忌,她能有邵谦这样的人,为她周全付出,不计回报……
邵谦不能安慰华素止泪,只能任由她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哭过之后,她会想明白的。
华素埋头哭倒在邵谦怀里,紧紧抓着他衣袖不放,只想最后一次为他哭,为他流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华素哭不出声了,静静的倒在邵谦宽厚结识的胸前,她沙哑着嗓子道:“抱一下我好吗?”
邵谦手臂微僵,却不动作,拍着她肩膀道:“好了,天快黯了,你受了惊吓,才被放回来,我让人扶你回屋休息。”
他正要扶稳华素推开她,却听华素道:“你不是在找景秀吗?我知道她在哪里,你抱着我,我就告诉你。”
邵谦眼色一亮,拉直了她的身子,“她在哪里?”
华素反手扑进他怀里,执拗道:“你不抱着我一会,我偏就不说。”
她嘴角干涩,最后就让她在他怀里任意放肆一回,日后他宽厚的肩膀只能属于另一个女子了……
邵谦眉心一沉,思忖之后,适才伸手搂住华素。
华素眉眼弯弯一笑,笑的眼泪又要落下,原来,他已深爱景秀到如此地步。
她强将眼泪逼近眼眶,不让它落下,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松柏香,她适才笑了笑,轻声细语地道:“她人在杭州福来客栈!”
说着,便轻手推开他,扭头跑开。
邵谦望着华素跳跃奔跑的身影消失不见,他反应过来,大步往外面疾走。
华素跑出邵谦视线后,再也跑不动了,回过头看了眼茉莉花架的方向,早已看不到人影,她痴痴一笑,软软跌坐在地上,环抱着膝盖,嘤嘤哭起来。
蓦地,一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她身子一惊,欣喜回过头,看到的却是一双浓眉大眼:“邓睿!”
邓睿脸上有悲色,见到华素张目瞪着他,他神色一恍,适才嘻嘻哈哈笑道:“老远就听到你鬼哭狼嚎的哭声,把附近的鸟都惊的飞走,长公主不都是大方得体,温柔可亲,怎么你总是哭啊……”
遭到华素一记白眼,“是你这刁民见识浅薄,不识本公主的厉害。”
说到这话,她忽然道:“这里是邵大人的府邸,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混进来呗!”邓睿随口侃道,掀了下摆随意挨着华素坐在地上:“这府里人少,好混!”
华素冷哼着,就要起身:“我去喊人,把你赶出去!见本公主伤心失态之仪,还不知避退,要不是见你是景秀的表哥,我肯定让人挖了你双眼,看你还敢放肆!”
邓睿气急败坏:“你堂堂长公主,就不能温柔点?整日杀这个,坎那个,挖双眼,废双腿的,我要是邵谦,都懒得看你一眼!亏的我好心来安慰你。”
“你!”华素伸了食指指着邓睿:“岂有此理,你敢这样讽刺我!”
“不敢不敢。”邓睿假笑着赔罪道:“刁民哪敢讽刺您!”
华素气鼓鼓的瞪着他,再回想他刚才那句话,气也消了,怒色尽敛,愁苦低声道:“男人都喜欢景秀那种温柔的人吗?”
邓睿见她悲戚,才知道话有漏洞,忙打嘴赔罪道:“也不是这样,六表妹有她的好,你也有你的好,你们不过是性格不同而已,总有欣赏你的男人喜欢。”
“真的吗?”华素眼睛一亮,追究着问:“那你说,我哪里好?”
邓睿被噎住,摸着后脑勺,想了想道:“你看你够大度,人又宽容,也算善解人意的,成全别人,就是脾气暴躁了点,其他都很好!”
华素被他逗乐,“溜须拍马!”
邓睿呵呵干笑,按捺着没跟她斗嘴。
华素又问:“你还没说,你偷混进来做什么?”
邓睿一阵正经地道:“我刚查到,六表妹在杭州,这不是打算告诉邵大人吗?”
其实从景秀跟着傅四爷一起坐船去扬州,他就一路尾随跟在后面,只不过路上他遇到朋友,耽搁了路程。等他赶到时,才知道那艘船出事,他又偷跟着去那农庄,无奈里面被邵谦的士兵重重防守,他进不去,只得在外等候。没想到等了一夜,却见傅四爷坐马车离去,他没有跟上,知道景秀双目失明,还昏迷不醒,他担心她安危,想趁第二夜偷谴进去看她,哪知却见景秀跟着人走出来,坐马车扬尘而去。
他也赶紧跟上景秀,只不过他一个人之力没能追上,反而跟丢了,就找了帮兄弟帮忙找那辆马车,刚才才收到信,景秀人在杭州。
第二五二回 为伊梳头
杭州福来客栈,景秀和傅四爷落脚三日,这三日傅四爷常请名医为景秀医治眼睛,只不过得到的结果都一样,没有根治的妙法。
傅四爷隐隐担心,再这样下去,景秀的眼睛也许再也好不起来。看着屋内又一个大夫摇头离去,他沉沉叹了口气,眉心忧虑又覆上一层,回首却看景秀安静的坐在窗户前,面凝鹅脂,淡淡烟眉浅画,唇若点樱,神色淡然。
“外头风和日丽,我陪你出去晒晒日头,总这么拘着反倒拘出病来。”傅四爷望着坐在窗下的景秀,不忍道。
景秀只有坐在窗前,才能感受到外面是白日还是黑夜,此时温暖和煦的阳光落在脸上肩上,她笑了笑道:“坐在这里,也能晒到日头,四叔和阿莽出去走一走,别总陪我守在这里。”
傅四爷目光飘渺,起身走到景秀身边道:“我们便在楼下坐一会,不走远,别怕!”
景秀听到“别怕”二字时,心尖儿重重一颤,他看出她是在害怕……
是的,她在害怕,这种害怕渗透到骨子里,因为看不见,她觉得自己独处在黑暗中,无边无际,无论醒来还是睡时,她都不安稳,这种活在黑暗尽头的恐惧就像一张密网圈的她无处遁形,她要无时无刻防备着。
手背上有温热的掌纹,她手一缩,下意识伸了回来,却被傅四爷紧紧握牢,“别想太多,下去走一走,心里头就不会那般怕了。”
景秀闭上眼低垂下脸来,脑中一片迷蒙,良久摇头道:“我不想给你添麻烦,送我回傅府吧!”
傅四爷眼色一变,眼底闪动着复杂的光芒:“你的眼睛不是不可治,是你不愿清醒。你看到你大哥死在你面前,受了强烈刺激,才会蒙蔽双眼,再不愿睁开。现在已过去那么久,该放下心结了。”
景秀听到此处,心中酸楚,仿佛又想起船上那幕,大哥挡在她面前,替她挡下利刃,她眼前是一片腥红的血色,刺的她眼底什么颜色也看不到……
傅四爷见她又复哀恸,知挑动她伤心处,虽有不忍,却是由着她去想去痛,或许就能刺激的复原了。
可这只是他侥幸的点点期盼,景秀沉溺在大哥已逝的悲伤中,一发不可收拾,薄薄的胸口剧烈起伏跳动。
傅四爷见状,从她腰间取下香囊,放置她鼻尖道:“别想了,别想了。”他抚弄着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轻声道:“往好的想,你想想松音有了你大哥的孩子,你不是想看那孩子出生,看他样子,盼着他唤你姑姑。”
景秀按着胸口处,强压下那股不适,眼睛弯弯一笑,她似乎都能预见大哥的孩子长得何模样,她喃喃笑道:“我想回去陪着松音,听到她腹中孩子呱呱坠地的哭声……”
傅四爷目中动容,凝气道:“再回到伤心地,你的眼睛又如何复原?”
景秀笑着的眼又忽而黯淡下来,一手揉着双目,再放下手来,睁开眼还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苦涩道:“也许就是这样一辈子了……”
“胡说!”傅四爷斥道:“自来没有我办不到的事,你的眼睛,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你治好。”
他的口吻坚定而霸道。
景秀头次听到他这样的语气,不妨楞足片许,心中思量,方想起关在南宫的钱皇后也是瞎了眼睛的……
“想起她了吗?”景秀不自觉就将心里头的想法道出。
感受到手背上的温热一沉,握着她手的力度加重,她手生疼的微曲着,想要挣开,他却是不放,景秀眉心蹙起道:“四叔!”
傅四爷眼神阴郁,想起南宫的钱皇后,他眉头紧缩的悲悯凝聚不散。
景秀知触及他伤痛,忙连声唤了几句,才把他换醒,他看着景秀的脸也有些冷然:“她是她,你是你,你总要提及她做什么!”
景秀被他生冷的语气吓了一跳,收回了手。
傅四爷才意识到刚说了什么,不由敛色,语气也转变的温和:“好,不愿下去,那就睡会吧!”
等景秀点头,他扶起她,去床边塌下,静静坐了片刻,待她睡去后,他唇角抿了抿,轻脚走出去。
外面阿莽守候着,见了傅四爷,阿莽呜呜地比划着。
傅四爷看懂意思,曾九到了。
大约也就一盏茶的时间,曾九驾马来到客栈,在屋子里见了傅四爷,曾九跪地愧对道:“属下来迟了。”
“无妨。”傅四爷让他起身,“永清怎么样了?”
“长公主没大碍,被邵大人的人接走,属下因惦记四爷,一路驾马狂奔,赶来杭州会合。”曾九到现在说话还有点喘气,看傅四爷平安无事,他才放松的问道:“六小姐呢?”
傅四爷神色带着几丝憔悴,沉声道:“她双目失明,多少有些情绪,哪里也不肯去,只肯在屋子里,不是躺着就是坐着。”
曾九听闻大吃一惊,“怎么失明了?”
说来话长,傅四爷简单解释几句后,叹声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她这是心病,若不能从她大哥的死中醒悟,再好的药也难治。”
曾九见傅四爷担心,也不好再多问,而是岔开话题道:“那徐有贞何时会来杭州?”
傅四爷道:“他为人甚是机警,看他往来历任办案,多少能窥探出此人内敛有度,不是个张扬的人,所以这么多年也屈就在地方上任职,委屈他的才干。他起先有合作意向,不过近来却没了消息,估计审时度势,观出当前形势,不会再来了。”
曾九握紧拳头,一拳砸在桌上:“全是邵谦坏的好事!”
傅四爷眉峰一沉,淡淡地道:“罢了,有邵谦那样的人,也是大明的福祉。”
曾九眸光闪烁,看傅四爷有些郁郁寡欢的神色,他不由提议道:“六小姐在我们这里,何不……”
“住嘴!”傅四爷听闻生怒:“想都不要想。”
曾九失言赔罪道:“是我顾虑不周,四爷勿要动怒。只是现今情势对我们大不利,我们的人被邵谦赶尽杀绝,傅府又损失惨重,没了支援,又无其他能人助力,邵谦四处搜罗我们下落,估计很快就会找来,依他的性子,我们只能束手就擒,重返南宫,那这一切不是全白费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利用景秀。
曾九这般想着,却未挑明。
傅四爷听闻他的意思,脸色沉的难看,“莫要打她的主意。”
曾九无奈,也只得应了声:“是。”
至晚间,景秀醒来,坐在妆台前自己摸索着梳头,虽不习惯,可总得学会习惯着。
傅四爷端了药进屋,见她手举木梳,纠缠着那一头青丝,他放下碗,眉目甚有的温和道:“我来。”
说着,就从景秀手中接了木梳,替她理清长发,顺着发丝一梳到底。
景秀脑中发麻,头次被男子梳头,更想起那些个话本里头的故事,男子为女子梳头意味着什么,不由尴尬道:“还是我来吧!”
傅四爷看着镜中小巧温婉的脸颊,摆正她的头道:“坐好,别动了。”
景秀也不好执拗,只得乖乖坐好,睁着眼一动不动,如同个精致的木偶坐在镜前。
傅四爷边为她梳头,边看着镜中的景秀道:“可是又想问我,怎么会梳女子的发髻?”
景秀呐呐回神,自然明白他是为钱皇后梳过,不想多说,省得挑起他心头不快,遂莞尔笑道:“我在萍乡时,那里的男子可都会为他们娘子梳头,四叔这可算不上本领。”
傅四爷听言,呵呵笑起来,笑声温润如清风细雨,带着潮湿的意味,给景秀简单的挽了个花心髻,轻柔唤道:“娘子……”
景秀坐着的身子一惊动,头上已插了只木簪子,只是太过简朴,他不由道:“我去给你买只簪子。”
景秀听言,忙不迭道:“现在是夜晚了吧,我们出去走走。”
傅四爷目中欣喜,颤着声笑道:“好,好!”
景秀喝下药,披了件纺纱斗篷,又戴着白纱遮面,跟着傅四爷踏出客栈。
路上曾九和阿莽也随身跟着。
杭州的集市热闹鼎沸朝天,贩卖声此起彼伏,更有那小吃飘香四里,令人食指大动。
景秀一路扶着傅四爷的手,听闻到欢快的笑声,脸上也尽是笑意展露:“真的好热闹!”
她心情好,傅四爷自也高兴,一路上笑语宴宴,“你想吃什么吗?”
景秀摇头道:“才吃过晚饭,我还不饿。”
曾九在身后道:“我看前面还有唱小曲儿的,听闻杭州的杭曲堪称一绝,要不去听听。”
“好啊!”景秀笑着赞同道:“我爱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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