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口出狂言 逼喊疯语 (15)
去,被周围的叔公拦住:“你少插嘴!”
邓睿当着众位年事已高又举足轻重的长辈,也不敢放肆。
景沫歇了一口气,哀婉的说来道:“自打母亲昏迷不醒后,六妹妹便服侍在身边,原本伺奉母亲该是我这个长姐以身作则,可我惦记母亲身子自个也落得不好,看六妹妹一片孝心的份上,又以带病之身去亲力亲为照顾母亲,我也没多说什么。所以,母亲病中的一切事宜全由她打理,哪里曾想到,正是我这乖巧懂事的六妹妹,生生一颗奸险之心,竟会对病重的母亲下毒,让母亲病上加病,迟迟不醒,直至今日才被发现,若是再晚点,我母亲还有命存活吗?”
说到这里,那张如姣花照水的面容覆盖了层浓浓的悲戚,几乎要声嘶力竭,抽抽搭搭,好不凄楚:“六妹妹一出生就被赶出府,一个人在外孤苦无依,又患了嗽喘症候,母亲慈悲为怀,得知她患病后,想着她也是父亲的骨血,当是积福,派人千辛万苦寻她回府。一回来,把大暖阁整理出来给她住,又开宗祠,让她认祖归宗,还把她记在自己名下。这桩桩事,哪一样不是拿她当亲生女儿似得疼爱。她却好狠的心肠,对母亲下这种毒手……”
景沫这一长段话说得期期艾艾,煞是悲凉。
族亲中的叔公长辈见景沫如此,气的直跺拐杖,直言道:“有这样的女儿,家门不幸,也是给我们整个傅氏一族蒙羞,正礼,这种女儿,你尽快处置得了,留着也是祸害啊……”
“三叔公。”傅正礼叹了一气,道:“事情还没调查的水落石出,不可妄下定论。”
“父亲!”景沫听到这句,重重提着一气,想不到父亲还要维护,那口气堵在嗓子跟前,难受的哽咽道:“父亲您去看看,那躺在床上的是您结发二十载的妻子,原本富态体贵,如今却不成人样,她一辈子兢兢业业恪守妇道,打理整个家,劳心劳力,如今却遭受这样的下场,您不为她主持公道,却还处处维护下毒之人。您是被灌了迷汤不成?”
“景沫!”傅正礼见景沫说话越发刻薄,心里一寒道:“这种话也是你混说出口的!”
景沫只觉憋屈,眼泪跟断线似得,扑簌簌直落,咬紧牙关道:“父亲若是要一意孤行的袒护凶手,女儿为救母亲只得如此。”
说着,便双膝一屈,当着满屋人,跪在族亲面前道:“父亲不公,傅氏景沫恳请叔公长辈为我母亲讨回公道!”语罢,重重的磕在冰凉的地板上。
她早料到父亲会袒护景秀,自从那日得知母亲害死贺琦君后,父亲心里就像是有个疙瘩似得,对母亲再也没有往日的情分,对她也忽冷忽热。
要让景秀认下这罪,她只有去请傅氏的叔公祖老们前来,才能压制住父亲一己之力。
几位叔公忙去扶起景沫:“快起来,韶华心肠好,往日待我们这些长辈们孝顺,我们不为她做主,还能指望谁?”
景沫在族亲眼中,向来是个贤能知礼的,又孝顺懂事,为傅家所有小姐表率。年长的长辈们都对她疼惜有加,如今见得她这般凄凉,全是站在她那边,说着好话。
“我说正礼,事实摆在眼前,若是没做过,景秀这丫头怎么一句话不为自己辩解,显然是心虚了。到底是在外头长大的,没在府里学规矩,竟是会那些不干不净的手段,还把你蒙在鼓里。你疼惜她是你女儿,可韶华、沫儿哪个不是你至亲,你要做不到公允,这一族之长还能让族人服众吗?”
三叔公把话说的重了点,却让不少人点头。
傅正礼这么年轻就是一族之长,全赖他高中状元,光宗耀祖,如今官职品阶最高,在百姓心里是个清廉好官,还有就是他娶的夫人是孝廉公的长女,地位不凡,才能稳稳坐了这么多年族长,无人不服。
但也只存于表面,傅氏一脉发家致富后,整个家族越来越庞大,嫡系旁支族人不少,一脉牵扯众多,又有哪个不想当族长的?
傅正礼听到三叔公说这种话,脸色沉的不大好看。
景沫把族老们请来,已让他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景沫这孩子聪明,又了解自己,大约是算到会袒护景秀,才请这些在族里德高望重的族老们给自己施压。
越是如此,傅正礼越觉得事情不简单,他拱了拱手,已示尊敬的郑重其事道:“三叔公、四叔公,还有各位伯父长辈,我为官这么多年,断案无数,没有证据,则案情无法落成。身为一州百姓父母官,从不屈打成招。秀儿这孩子老实,受了委屈也不晓得为自己辩白,可我做父亲的难道也随意冤枉她,给她屈打成招,那我还做什么父母官,若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保护,直可栽了这头顶的乌纱罢了!”
屋子里响彻傅正礼振振有词的声音,大伙儿立马不做声了。
整个内室静悄悄的。
傅正礼都要以乌纱帽做担保了,谁还敢乱出声。
唯有景汐不懂事的急着嚷嚷道:“父亲,就是她,就是她要害母亲,您快把她抓起来,抓起来,她连母亲都敢毒害,哪一天会连父亲也害了的,她还要把大姐姐,还有我都要害死才心满意足,父亲,你不能不公平……”
景汐气急时说话口没遮拦,傅正礼登时厉色道:“来人,把十小姐拉出去!”
“父亲!”景汐哭的呼天抢地,吵吵闹闹,被屋子里的两三个丫鬟拖出去。
景沫气的绝望,从地上站起来,父亲眼里只有景秀,那她只有拿出证据来。
“父亲要证据,女儿这里的确有证据。”景沫侧脸,看了眼灵芝:“去把人带过来。”
灵芝领命,须臾之后,白蜜进了屋来。
白蜜进屋直接跪下道:“给老爷请安。”
傅正礼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白蜜:“你有什么话要说?”
白蜜一直垂着脸,不敢抬起头来:“太太突然病重,实际是六小姐所为。她见贺家小姐沉塘,扰得太太不安,心生一计,故意穿着和贺小姐差不多颜色的衣裳,还戴着一贺小姐死前戴着的手串,有意趁着太太神志不清的时候,吓唬太太。同样的方式又利用白芷,把白芷吓的疯癫,还引着白芷冲到太太屋里,让人以为害太太的是白芷,好让她自个脱身。这件事奴婢知道的一清二楚,所说的也俱是实情,不敢有一句假话,恳请老爷查明。”
白蜜将事情交代清楚,重重的磕了一记响头。
而这几句话,让满屋人皆不小的吃了一惊。
第一八六回 能言善辩
景秀听到白蜜这一席话,心里头重重一跳,竟是非逼得她死吗?
景沫在听到这些话后,神色陡然大变,如水的双眸瞬间结了冷冷的薄冰,目光一瞬不瞬的盯在景秀脸上。
白蜜道出的这件事,她并不知情,也万万没有想到,景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庶女,竟敢在母亲屋里斗胆耍出这样的把戏,不止让母亲昏迷,还让父亲得知贺小姐的死是母亲所为,她真是算准了好计谋。此时景沫内心滋长的恨意愈浓,母亲精明一辈子,最后却会毁在景秀这个庶女手上,怎能不教她暗生恨意。
傅正礼的面色也变得分外难看,在听得白蜜这番话后,欲要保住景秀的决心渐渐动摇。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想起景秀这孩子曾经跪在大门前,指着广亮大门发誓,说再次回来要让府里不得安生,原来这句话不是她一时赌气的小孩子戏言,而是她一直记在心里头,没有磨灭。原以为让她回这个家,吃穿用度一样不短了她,也尽最大努力去补偿她,补偿她这么多年的在外受到的苦。哪里会知,这孩子的恨从没淡忘!
一时就像死了心般,傅正礼长叹短吁,脸上的神采顿无,只余下沧桑与无奈。
“父亲。”
突然听到一声熟悉娇柔的唤声,傅正礼目光微亮,视线落在一直站在床榻前的景秀。
她缓缓走上前,面无胆怯,神情不急不躁,没有半分惊慌的样子。
“父亲方才说凡事都要讲求证据,白蜜刚才说的话,不过是片面之词,她又有何证据说我害得母亲昏迷不醒呢?”
跪在地上的白蜜,听到景秀反驳,暗暗咬住唇舌。
傅正礼见她终于开腔辩白,那心里的无奈又转为期待。隐隐盼望着景秀这孩子从没做过这些事。
看清楚傅正礼神色的变化,景秀心里流淌着丝丝暖意,她淡淡笑着,低头对跪着的白蜜道:“白蜜姑娘,说话要讲证据,你方才说的那些……全是在污蔑我!”
白蜜身子一震,抬起脸辩白道:“六小姐睁眼说瞎话,当时只有六小姐在太太屋里,不是六小姐所为,白芷又怎会疯疯癫癫的受到刺激,跑去太太屋里……”
“我说了,你拿出证据来。”景秀径自打断她的话,冷着脸色道:“你说,我既然能吓唬的白芷去害母亲,那我何不直接让白芷拿着刀去杀了母亲,何苦累着我在母亲身边侍疾,还给母亲一日日灌毒药,若是母亲有事,想想也知道我逃脱不了干系。白蜜姑娘,怎么不用脑子多琢磨,你觉得这些都说得通吗?”
白蜜被反噎住,张着嘴皮子却合不拢,好半日都说不出话。
景沫自然是相信白蜜的话,正要为白蜜做主,却听景秀提高了音,对傅正礼道:“父亲,为证明女儿清白,女儿恳请父亲去请已渐渐恢复神志的白芷姑娘过来。”
白蜜打了一个激灵,跪在冰凉地板上的双膝直发冷,冷的膝盖欲裂。
白芷何时恢复神志了,她全然不知情况。
傅正礼想也未想,喊了声川连,嘱咐川连去把人带来。
景沫见这架势,景秀是要反击了不成?
这念头也只在脑中一闪而过,就被她略过,她却不信,景秀真会不顾及她亲生大哥的死活。
那日听到傅景荣和景秀两兄妹的话,若不是见景秀对她大哥绝对的依赖顺从,她也不会和傅景荣合作,让母亲遭罪。
而远远站立在一旁的邓睿,正痴痴的望着景秀那张无波无痕恬静自然的脸颊,没有一丝一毫错过她的表情。
突然觉得,她根本不需要自己帮忙,不管发生多大多麻烦的事,她都能从容不迫的处理,就连想替她承担一切都是奢望。只可恨自己不够足智多谋,不会去想清楚一切再帮忙,只一听说她有事,就莽撞的第一时间冲进来护着她,不让她委屈。
可这样足够吗?
他深深的反省,想到过去帮了不少倒忙,心里很是自责。
此时此刻才终究觉悟了,她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帮她……
这样静静的望着她,望的久了,眼底竟还酸胀起来,努力睁大那双有神的浓眉大眼,依然痴迷的望着她。
只消片刻,白芷被川连和川贝两个丫鬟搀扶进来,看着没精打采,但也安静平和,一双眼珠子盯着满屋看了个透,视线就落在了景秀脸上。
景秀与她对视一眼,笑了笑道:“白芷姑娘能认清我是谁吗?”
白芷茫然的点了两下头:“六小姐。”
景秀简单的把白蜜的话重复给白芷听,又问:“白芷姑娘前段时日魔了症,可还记得之前所发生的事?”
白芷又点了点头,有些麻木地慢慢道:“奴婢梦见了贺小姐惨死的模样,吓的入魔,委实害怕,想着太太一身富贵,又得菩萨庇护,就想请太太能护着奴婢,绝没想过要害太太。”
这话就推翻了白蜜说的那些话。
白蜜急言巧辩道:“白芷既魔症,又怎会记得当日所发生的事?”
景秀适时道:“她不记得,白蜜姑娘就记得是我装神弄鬼的吓了母亲,又吓了白芷姑娘吗?你捏造这些谎话难道就比白芷姑娘说得话,要入情入理不成?”
白蜜嘴角噏了噏,不吭声了。
景秀又道:“我与白蜜姑娘往日素无往来,倘若真要去害母亲,怎么会让一个并不熟知的人知情,好捏着我的把柄。”
“六妹妹难道不知,母亲屋里这几个大丫鬟,你的丫鬟白苏和白蜜关系最好,白苏为你引荐,你还有什么可不信任的?”景沫兀地道。
白苏听到这里,躲在角落里自惭的垂下脸。
若不是当时她力荐白蜜,也不会今日被白蜜反咬一口。她直到现在依然是想不通,白蜜究竟为何要这样做,难道昔日姊妹情,就这样断送了……
景秀学着景沫的语调回道:“大姐姐难道不知,白苏是母亲调派过来的丫鬟,她除了照顾我寝居外,还得看着我。我怕若是有何轻举妄动,母亲那里早就知晓了?只是白苏虽照顾我,但毕竟是从母亲那里调过来,这内宅的事,我一个在外长大的小姑娘家不懂,可叔伯长辈们,你们要比我更清楚,母亲调派来的丫鬟我能全信吗?我就算再不精明这些事,但也知道何事何人该避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刚回府,府里上下还有许多事不知,对白苏自然有所防避,我既对白苏都防着,那对白蜜更谈不上坦诚,还会让她去为我做事。”
顿了顿话,景秀微微喘口气,为证明自己的话真实,她又微笑地道:“至于母亲是不是派白苏盯着我,我想陈丰家的更加清楚才是。”
景沫听她提及陈丰家的,有些愕楞的眯了眯眼,冷光微闪。
陈丰家的也正在屋内,她听闻太太中毒,是和白芷一块进得屋。
眼见景秀提及她,她颤颤巍巍的走出去,当着老爷的面请安。
傅正礼允她起身说话,公正地道:“事关六小姐谋害太太一事,人命关天,你把知道的都说了吧!跟着太太这么多年,你一向清楚是非黑白,又慈悲为怀,这点是我和太太公认的。当着屋子里这么多人面,据实禀告,不得隐瞒。”
陈丰家的面无惊疑,妥善想了想后,直接道:“六小姐说的不错,白苏的确是太太派去监视六小姐的。但太太也是为六小姐好,担心她不知事,派白苏过去凡事多提点她。”
得到陈丰家的亲口承认,景沫胸口气息一凝,反口道:“陈妈妈,枉我母亲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红口白牙的趁着母亲不醒乱嚼舌根!”
“大小姐,这真是天大的冤枉。”陈丰家的急道:“老奴绝没有乱嚼舌根,太太都已如此了,老奴也想知道到底是哪个黑了心肠的要害太太,为让太太早些好起来,只能跟老爷实话实说。”
景沫听这话说的好听,却已断定景秀收买了陈丰家的,还有白芷。
真没料到,景秀的本事已超出了她的想象,会让一直伺候母亲身边的下人,全倒戈相向,支持她。
她伺奉在母亲身边这些日子,到底还做了哪些她不知情的事?
且说如今陈丰家的和白芷都站出来维护,让整个事情变得越发棘手。
傅正礼看陈丰家的都说了这番话,对伺候了二十年的陈丰家的,他还是信然的,心里始终觉得景秀不会歹毒太太。
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在衙门里如何威风,遇到内宅里的事,又关乎至亲,他亦是一个头两个大,只凭着感觉去判断真假。
心中大抵还是认为景秀有如眉的善良,她的女儿不会是个奸险歹毒的人,从始至终都在偏向她。
遂正了正嗓子道:“陈丰家的和白芷都出面说清,也就是已有了证据,那就是白蜜这丫鬟说的话竟是污蔑之词。”
“父亲。”景沫情急之下唤道:“就算白蜜话语不当,可也改不了六妹妹下毒害母亲中毒一事。女儿这里还有一个证据证明。”
第一八七回 如实招来
空气中有胶凝般的滞缓与压抑,待景沫说出还有一证据后,景秀的目光这才认真的打量在景沫脸上,那神情像是等着她出示证据去指摘她。
景沫见了她这幅表情,眼睛里闪过一丝细碎的冷光,似针尖一样凌厉刺出。
想景秀能够颠倒是非,把黑的说成白的,又让陈丰家的和白芷出面作证,显然是早做好了准备。
若是再叫她说下去,她会将谋害母亲一事撇的一干二净。
起初还坚定的认为景秀会为她亲大哥,承担一切,原来人都是自私的,关乎性命的事,她又怎么会轻易束手就擒?
想通这些后,景沫的脸上带着嘲弄,又划过一丝淡淡的哀伤,对满屋子里的族亲道:“众所周知,我这六妹妹是沉了塘的柳姨娘亲女,柳姨娘死后,她就被赶出府。六岁因患天花回府求救,可天花是会传染的,得了天花只有死路一条,她是何身份又不清不楚,府里的下人哪敢给她开门,也不让她踏进门半步,她就在大雪天里跪了一夜,冻的脸上全是血……”
景沫语调悲凉的说出这些话,一瞬间就勾起了景秀所有的记忆。
那些痛苦的过往,走马灯花似得在她脑中一遍遍的走过,她最不堪的过往,被景沫以悲悯的口吻说出,心里里一阵复一阵地惊凉,仿佛有成千上万只的猫爪使劲抓挠着一般,痛的发寒发痒。
她此时的面色一定苍白得很难看。
“我虽是没见过那场景,但曾听外院守门的下人提及过,至今都不敢想象,我这六妹妹是有多顽强的意志力,不怕寒不怕冻的跪在雪地里。嘴里还不停的喊着求母亲,求父亲救她……”
她说的越发凄楚,可听在景秀耳里,却是异常尖锐的刺耳,她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景沫有意道出那些难堪的过往刺激她,不去想那段她永不可忘记的回忆,可越是如此,她就越不可收拾的记起那些,那些深深印在脑海永不磨灭的记忆,那些支撑她誓要回府的动力。
想得久了,全身已是麻木,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攥拳,不由双目紧闭,忍住眼底欲汹涌而出的泪,强迫的让自己忍住,再忍住。
景沫的这番话无疑挑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徐恒默默的看着屋内的情况,仿佛局外人一样的旁观着,他对景秀很了解,相信她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都能冷静处理好。便是今日的危机,他亦然是相信她,相信她这段时日在傅府更成长了不少,知道如何做是对的?
可是在听到景沫说出这些话后,他猛然抬起眼,果见景秀面上隐忍的神色,那张痛苦的脸已有微微扭曲,惨白无光。
景沫的话无疑正戳中景秀的命门。
他清楚的知道这些东西是景秀最不愿被提及,最不愿回忆的事,跪在傅府大宅的那一刻求着这家人救她,可能是她一辈子的耻辱。
而他,目睹了她的耻辱。
所以,他才只能敬而远之的看着她,无法走近她的心……
邓睿听了这些后,看到景秀脸上仅有的血色在一点一点褪去,他胸腔里有一股躁动在咆哮,再看景秀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当中,一个人默默承受着痛苦,他忍不住冲动,大吼道:“你够了,你再敢说出一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邓睿赤红着双眼,瞪向景沫!
景沫的话意冷凝在嘴角,目光淡淡地瞥了眼景秀,看她方才还处之泰然的神色慢慢淡化,她冷冷一笑,不顾邓睿吼出的那些话,继续道:“我说这么多,是真心觉得对六妹妹,我们一家是亏欠她的,毕竟她也是父亲的骨肉,是我的六妹妹。可过去十四年,我们一家却让她流落在外,尝尽苦楚,这是我们全家人的愧对。母亲念及这些,才在她回府后,事无巨细的替她打点好,还医治她的顽疾,尽心照顾她。父亲也在尽可能的弥补她,让她忘却一切。”
景沫缓和的说出这翻话,亦是让傅正礼心里自责又难受,那愧疚之情又多了几分。
可景沫既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道出这段往事,绝不是让大家更同情景秀的。
接着,她话锋一转地道:“我母亲是如何善待她,叔伯们在开宗祠那日都是有目共睹。改变她庶出的身份,让她在府里受宠,下人们敬她不敢轻怠于她,厨房里,那每日的人参燕窝,从不间断,就是想治好她的病,从她一回府,照顾的她甚至比其他姊妹要好太多。”
傅正礼听到这里,长长的叹口气,让景秀回府,把她记在太太名下,每日补品不断,实则是要她的血去救景荣。
这件事一直隐瞒众人,所有人都是不知情的,他也不想让大家都知道,则以为景沫也不清楚。
“可我母亲为六妹妹做了这么多,真的能弥补她曾遭受的创伤吗?抹去她对我们整个家的恨意吗?我还听下人们说起,六妹妹见不能踏进家门,跪在地上的她缓缓站起来,以手指着广亮大门发誓,诅咒似得高声说道,‘如果有一日我再回府,必将让你们不得好死’!”
当下这句,让不少听着的人都打了个寒颤。
景沫看大家震惊的神色,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可面容却如初悲凉,“六妹妹当日跪在傅府的大门前,会说出这番话,足以证明,她恨,她很我们这个家,恨所有伤害过她的人。这首当恨的便是母亲!”
她提高了音,看着景秀一点点透支的体力,看着她以手捂住心口,看着她双眼迷离不清,喘息渐渐粗重,摇摇欲坠的身姿,瘦弱的一阵风就能吹跑,她的这个样子,当真是我见犹怜,楚楚不堪,难怪邓睿、邵谦,还有四叔全都想护着她……
蓦地想到这点,景沫眼底的恨意更浓更深了,要将她的脆弱全部粉碎,支离破碎,直至消失……
“从六妹妹在冰天雪地里跪在门前一夜,便可窥探出我这六妹妹是个顽强坚毅之人,她既能说出那番狠话,必定会想着要回府复仇,以实现她的誓言。所以,她只怕早早就谋划好了一切,为了回府,她什么事都做的出,甚至……”
景沫的话点到即止,眼神轻飘飘的落在景秀脸上,她就是要给她一个点醒,若是再不承认,她就将她对大哥下毒的事和盘托出,那样景秀将再也无力反驳。
只是这事牵扯太多,她也有些犹豫。
再看到景秀迷离的双目强撑的睁大,她微微一笑的收回话,其实她并想道出这些,若是当着族亲的面说出景秀回府的真相,那大哥是柳姨娘的身份会曝光,除此之外,母亲从柳姨娘手里抢了大哥的事也会被知晓,这样于母亲不利。
好在景秀如此在乎他亲哥。
那么这一场战,她注定要赢了,比得就是谁比谁更心狠。
反正她已经什么都没有,她不在乎,而景秀有的太多,又那样在乎她亲哥,有牵挂必定是要输的惨败!
这样一想,景沫的面目变得森冷,缓缓走到景秀跟前,稳稳的抬手扶着她将倒的身子,扭头对屋子里的族亲道:“沫儿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我这六妹妹外表柔顺,实则包藏祸心,居心不良,从她回府到现在,她要一步步的害得我们傅家一蹶不振,发誓要让我们不得好死。母亲会昏迷不醒也绝非偶然,一切都是她预谋已久。”
她扶着景秀臂膀的指尖深深的扎近她的肉中,扎到她秀眉拧起,扎到她呻嘤一声,渐渐能清醒过来,她才半垂了眼睑,慢悠悠的问道:“六妹妹,大姐姐我说的都对吗?”
景秀感觉臂膀一阵阵的痛,景沫的指尖似要刺穿她皮肤,刺破她的血肉,不由痛的冷汗淋淋,只觉得四周越来越寒。
感受到景沫目光如炬眼眸,她虚弱的露出微笑道:“证据呢?”
像是料到她会问出这句,景沫想也未想的喊了声灵芝,“去把证据拿出来。”
灵芝应了是。
景沫看她还强撑着一口气,嗤笑道:“我看六妹妹还是如实招来的好,省的让大家看清你到底是个怎样心狠歹毒的人?”
景秀只是一味的笑,不去看景沫那张恶心的嘴脸,她缓缓的别开了脸。
朦胧中好似在屏风后面看到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努力睁大了眼,想看的更清楚,看看是不是自己眼花,直到她确定那身影没有看错,她眼眶一热,唇角动了动,泪就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灵芝很快拿了证据前来,竟是她曾为霍氏做的一双暖膝。
那时刚回府,为在内宅里生存,在霍氏眼皮底下活着,她只有去想尽一切法子讨好霍氏,让霍氏能打消对她的顾虑,便学着做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会给霍氏做暖膝,做针线。
景沫将那暖膝拿到景秀眼前,“这对暖膝六妹妹应该不会不认识,这可是你亲手做的针线,上面的图案确确是出自你之手。你还跟母亲说,里头放了能治膝疾的肉桂、吴茱萸、花椒、丁香、独活等草药。这是乡下的土方子,我母亲见你一片赤诚孝心,就整日戴在膝盖上,果然是有些效果的。可你却没说,这暖膝里头还藏着一味草药,藜芦,能引发头风发作的中药。”
第一八八回 探查底细
景秀看着景沫手里的暖膝,浑然一怔,再见景沫满面的嘲弄,她突然痴痴的一声轻笑,原来如此。
景沫见她还笑的出来,厌恶的瞥她一眼,蕴着些许冷意道:“母亲有头风病,早前经廖大夫悉心治疗后,头风病已多年未犯。可是好端端的,她怎会头风突然发作,且发作的如此猛烈,连床都不能下地,原来都是你在母亲的暖膝中放了大量藜芦药草,长此以往的戴在膝盖上,只要让母亲遭遇头疼的事,那头风就会发的厉害,再无药治!”
景沫咬着牙根,眼中凌波微动,语气森冷:“我早就觉得母亲头风发作事有蹊跷,暗暗派人去查明原因,不想会在这暖膝中寻到藜芦这种草药,六妹妹啊六妹妹,你难道还想跟我说你并不知藜芦会引发头风?还是想说暖膝里的藜芦不是你放的呢?”
景秀柔弱的目光落在那暖膝上,默默片刻不语,暖膝里头的中草药的确是含有藜芦,这是乡下的土方子。藜芦能去积年脓血,治膝盖风湿,乡下人都会拿来泡脚。
见得景秀不说话,表示默认,景沫脸上的冷意稍褪,才有了点点笑意道:“六妹妹不说话,便是承认了里面这味草药。毕竟这暖膝上的针脚都是出自你之手,旁人半分做不了手脚,一针一线若有动过,都是能看出破绽,这也就是说六妹妹确然是在里头放了藜芦。藜芦有何功效,别人不清楚,但对六妹妹你这样长期捧着药罐子的人来说,会知道的一清二楚。还有,为了不冤枉六妹妹,我还派人去萍乡打探过,六妹妹你的天花本是无可治疗,却是偶遇到懂药的高人,才能好端端活下来,脸上一点麻子也没有,美貌依旧。在萍乡这些年,你的嗽喘也是那位帮你开方弄药,你也跟着学了点草药。我说的对吗?”
景沫眼眸闪了闪微光。
意思是,你的底细我查的清清楚楚,你和徐恒背着的那些勾当我也知道,不想让徐恒因你身败名裂,你最好都承认了!
景秀看清了景沫的神情,也明白她话中意思。
心底的冷意油然滋生。
她微微侧目,看到徐恒正垂着的脸思忖,她又转开了目光,看向屏风外头伫立的人。
绰绰人影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看到他只是站在局外,冷眼旁观的望着里面,如泥塑般一动不动。就像是那日,霍氏带她去看他,道出往日那段事情,他也是这样伫立不动,尔后扭头就走……
心霎时变的更加冷清。
景沫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知道这么多,该也是他说的吧……
茫然的动摇与悲望之中,景秀的神色哀伤而又平静,平静到没有一点生气。
只听得景沫还在不停的道:“六妹妹懂药,既知道母亲有膝疾,又怎会不知她还有头风呢?所以,才会在暖膝里多放了藜芦,是想让母亲因头风发作而痛苦难言,这就是你一回府,就亲手缝制了暖膝的用途,你早是包藏祸心,居心不良,要害母亲痛不欲生,甚至断命。”
景沫声音撕裂的吼道,声声指责,痛彻心扉。
屋内的人听完这些,都还沉浸在内中隐情当中,回不过神,有惊讶,有愤怒,有失望……各种表情参杂。
三叔公义愤填膺的气道:“景秀,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对嫡母下毒,此心可诛,人神共愤!”他直跺着手里的拐杖,发出砰砰的响动,又指着傅正礼道:“正礼,沫儿都把话说的条理清楚,你再要偏袒你这女儿,不发落的话,我们可不卖你的面子,直接把她送到牢狱里。”
傅正礼见景沫道出的原委,顿时心灰意冷,问景秀:“那味草药是你有意放进去,让太太头风发作。”
景秀听得傅正礼已隐含失落的话语,苦笑一声,她没有理睬,而是问景沫:“大姐姐知道这么多,那母亲中的毒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与我又有何干系?”
“事到如今,你再狡辩也无用。”景沫和颐浅笑,抚了抚发丝,漫不经心的转身问徐恒:“徐大夫,你医术高明,应当知道藜芦除了诱发头风发作外,还与一味药性相冲。”
徐恒缓缓抬头,目光晦涩,表情凝滞的缓缓张口道:“藜芦遇人参则成剧毒,两味药性相冲。”
景沫微笑,转脸对景秀道:“听到了,母亲病重这段日子,除了药物外,还常吃人参等大补之药,你一心要来照顾母亲,不顾自己身子虚的侍奉在她身边,可不就是为了照顾她多吃点人参,吃的多了,母亲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你还不承认吗?”
景秀心里的激石落下,了然的闭目一瞬,再次睁开眼时,眼底是清明的,心却是复杂的,她勉强能挤出一丝清淡的笑意:“你把话都说的这样清楚了,我不承认也得承认了……”
这话一落,屋子里嘈杂开来。
当中最激动的莫过于邓睿,他甩开周围拦着他的人,长腿一迈,直奔到景秀跟前道:“六表妹,你不会是这种人,这里头一定有误会,你伺候在大伯母身边,她要有中了毒,你第一个就会被怀疑,用猪脑都能想清楚,怎么都不会是你,是我都比你有可能。是不是景沫冤枉你,还是她故意诬陷你,你想清楚啊,千万不要承认,只要你不承认,大伯父就会替你查清楚……”
邓睿听到她承认的话,紧张到无以复加,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一时心慌意乱,只想不让她有事。
谋害嫡母,万一大伯母死了的话,景秀也会……也会死!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微微一闪,他已陡然怒红着眼睛,转目冲景沫吼道:“你才是最毒妇人心,蛇蝎心肠,表里不一的人,什么傅府最贤能最贤淑的,全是她娘的狗屁!你背地里做了多少阴险毒辣的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
邓睿的话音戛然而止,却是一道巴掌“啪”地一声响,落在邓睿脸上,立刻就有个鲜红的巴掌印记,正是景沫被邓睿激怒的忍不住出手。
邓睿却不觉得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忙吆喝起众人看热闹,看清景沫为人:“看到了吧,看到了吧,大表妹竟然当中打了我这表哥一耳光,你们看看,她脸上的表情是有多丑陋,这是哪门子的贤能,哪门子的温柔,她连六表妹的脚丫子都不及,至少六表妹可不会动手当中甩耳光……”
景沫听着只觉上了邓睿的当,果见大家都将景秀的目光转移到她身上,她忙垂脸收敛起愤怒,露出受了委屈的模样,眼中还泛起了泪光。邓睿这条疯狗,竟敢这样对她,让她当中出丑。
被邓睿这一打岔,屋子里的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有所淡化,好似都不相信景沫会甩出那巴掌。
而邓睿趁大家转移目光,连忙抓住景秀的胳膊,往外头跑去:“跟我走。”
他不管不顾,用力握着她纤细无骨的手腕,冲开了众人,绕出了屏风,大跑跨出去。
景秀猛然被邓睿力劲带动,脚步也随着他跑开,再绕过屏风时,看到大哥目光幽沉的望住她,她也回头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心中有无数的念头闪过。
最终,她还是甩开了邓睿的手,道:“我不走。”
邓睿又急又气的握住她手臂,急切道:“六表妹,你不走,就只有等着去牢狱了,那地方我去过,我在那里蹲了半个月,就抗受不住。你的身子去那里不出两日就会被折磨死,你快跟我走,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绝对不让你有事。”
景秀没有听进邓睿的话,眼睛只是看着大哥,想从他眼里看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来,可是他却面无表情的轻声道:“你跟着他走吧!”
景秀凄楚的摆了摆头,用口型无声地道:“我答应你的话会做到的。”
她便用另一只手松掉了邓睿圈住的手臂,目露感激地道:“走了又能去哪里呢?”
邓睿一楞,握着景秀手腕的手被她轻而易举的松懈。
景秀返身往内室去,傅正礼见她折回来,叹气问道:“六丫头,你承认是你毒害你母亲?”
景秀再也忍不住满心的伤痛,那种痛绵绵的伤痛,像是只虫蚁在慢慢地啃噬。
她不承认,大哥,徐恒都会受到她牵连。
“是啊,是我。”嘴里轻飘飘的溢出这几个字。
傅正礼扶住额头,唉声叹气的晃了晃头。
族亲里已有人疾言厉色地道:“快把她绑起来,休要让这丫头跑了!”
有丫鬟上前把景秀围住,抓住她双臂,不由她动作。
“慢着!”突然有一道低缓暗哑的音陡然拔高,出现在门前,“我长姐既中毒,你们不去盘问中了何毒,询问解药,就将六侄女绑起来送官,我长姐再不救治,还有命活着吗?”
来人正是霍然,他缓缓走进屋,漂亮的桃花眼轻蔑的瞥了眼屋子众人,目光落在景秀身上,有着风轻云淡的悠哉。
第一八九回 得道多助 失道寡助
霍然及时出现,道出的那句话直如醍醐灌顶,把屋内众人警醒,纷纷才晓得去问景秀解药在哪,强逼她交出解药。
景秀只是淡淡冷笑,她哪里来的解药?
在场众人见景秀嘴硬,无论怎么逼她,都一句话不说。
当下七言八语,气恼不休,有的更是气急败坏,直言道:“这丫头犟的很,直接去请家法。”
“不妥。”傅正礼肃然道:“她身子骨瘦弱,家法哪里受得住。”
“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请家法,不让她受点皮肉之苦,她是不会招的。既有这等心狠手辣的女儿,留着也是祸害。当务之急,还是先救韶华紧要。”
霍氏在族亲中向来博有好名声,但凡族里人有燃眉之急,她都出手相助,人人道她是个热心快肠的,不少人受过她恩惠。如今见她病重不醒,倒都有几分真意盼她大好,毕竟霍氏无论在京中还是别的地方,都结交广脉,日后还有许多赖她帮忙之处。
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大为不利。
则对景秀不再手下留情,语气凌厉道:“傅氏家法棍仗,便是那年轻力壮的男子也经受不住,你这身子骨,十板子下去,只怕会让你皮开肉绽,勿怪不念同族之情。景秀,你可要想清楚,到底说不说那解药是什么?”
景沫已退避到一旁,听到这里,冷冷的笑,家法又算的上什么,她要的是景秀从此消失在傅府!
听到要对景秀动用家法,邓睿急着粗口道:“你们这些老东西,还要脸不要,六表妹也姓傅,和你们是一个姓的,你们就忍心对她施行酷法,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患一身病的姑娘家受得住吗?不得活活被你打死,亏的你们想得出,我都替你们这些老东西丢人!我呸!”
邓睿真是气到了,全然不顾场合和态度,只想站出来为景秀撑腰。
他的话把个几位族老气的吹胡子瞪眼,愣是几口气提不上来。
二叔婆刚坐轿子刚赶来府里,拄着拐着、扶着丫鬟一进屋,听到邓睿口不择言,当即一拐杖打在他背上,啐道:“你个不知事的臭小子,长辈面前也敢放肆,还不跪下来给叔公们磕几个响头赔罪!”一面说,一面又拿拐杖敲打他几下,倒也未下重手,不过是做做样子,还对着叔公们道歉,又是跺脚,还赖着脸的愁苦道:“都是我这老子管教不严,让邓睿这兔崽子越活越放肆,你们都是他长辈,大人不计小人过,看我这老面上,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二叔婆一来,话啰啰嗦嗦的道个不停,无非又说邓睿自小丧母,赶出家门等语,正是没个开交。
景秀虽默默站立着,眼睛却时不时瞥向傅景荣的方向。
他依旧是不动声色的站立在屏风旁,着一身天清碧水色的家常长袍,清俊的面目上没有一丝波动。
三叔公皱着眉头,二叔婆成日拿这话护着邓睿那小子,才越的叫他没分寸。早就对此不满,但顾念是嫂子,不好多说二叔婆,只好道:“邓睿毕竟是外姓人,傅府的事让他别插话就是了,二嫂子,快快把他拉出去。”
二叔婆也没想让邓睿掺和,偏他一根筋,为了个女人,就放肆不羁要死要活的,这叫什么出息!
得了三叔公的话,赶紧拉扯着邓睿退出去。
邓睿哪肯,一步不挪,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满屋子人,都是要景秀性命,要她难堪的。若是他都不出来为她说话,她要受到怎样的苦楚?
他曾经也是这样被赶出邓府,受了家法,没一个人替他说话,那些个姨娘还巴不得他这个嫡长子早点滚出府。
理清楚这些,不管二叔婆如何苦口婆心的劝说,邓睿也不顾,他是不愿看到景秀和他一样,受到那种折磨。
看向景秀的目光变的坚毅,不管景秀心里有没有他,他都要留下来保护她。
景秀感受到邓睿灼热的目光,有意闪躲回避,不去看他,邓睿待她越好,她就越内疚。
二叔婆眼见这臭小子跟个钟鼓似得动也不动,一口气缓不过来,一闭眼,捂着心口的位置仰倒下去,被后头两个小丫鬟扶住,叫道:“二老夫人……”
邓睿吓了一大跳,外祖母近年心口犯痛,突看到这幕,忙道:“外祖母,外祖母……”又对两个丫鬟吼道:“还愣着作甚,拿药来。”
哪里带了药?
邓睿急火攻心,慌乱之下,弯腰背起二叔婆大步迈出去。
眼见最闹事的人走了,屋子里清静下来。
但盘问景秀解药的事,刻不容缓。
三叔公在里头年纪最长,族中最受敬重,他语重心长地道:“景秀,三叔公活了一把年纪,看人眼光算准,你这孩子不过是被往日仇恨蒙蔽了眼,心肠到底是好的。若是你把解药交出来,三叔公保证你还能留下一条命。你年纪这么轻,不要太执着,这关乎性命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快听话,把解药说出来。”
景秀看着三叔公慈眉善目的样子,想起方才谁第一就说要送她去大牢,不觉冷笑道:“我没有解药。”
“你不要不识好歹!”三叔公脸面一变,鼓着眼道:“你这丫头也太不像话了,敬酒不吃吃罚酒,非得挨个几十板子,受点皮肉之苦才甘心!”
傅正礼看三叔公雷霆动怒,叹气一声对景秀道:“你恨太太,也不该把自己性命搭进去,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
傅正礼对景秀的话语已没了袒护,有的只是失望。
景秀垂下了脸,不语。
傅正礼终是不再说什么了,任由三叔公派人将她拉出去是要动用家法。
徐恒眼见事态如此,正要出言阻扰,被景秀突地一个目光望过来,他长眉一蹙,紧抿了唇,收回要说得话。
这幕正好落在霍然眼底,他双手交叉着环抱着臂膀,如旁观者一样把众人表情看的一清二楚,看到景秀和邓睿的暗地互换眼神,他嘴角微微一翘。
你们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索性也跟着出去。
景沫看众人走出去,拂了拂袖摆,也欲跟出去,却看内室里徐恒还站在母亲床前,她走过去,柔声道:“徐大夫。”
从前一直喊的是徐大哥,可自从知道徐恒和景秀的关系,便疏远的唤成徐大夫。
徐恒亦是淡淡回敬道:“大小姐。”
景沫看徐恒眼底不着痕迹,她嘴角含着冷漠的笑容道:“徐大夫和我六妹妹瓜葛不浅,眼见她快要被动用家法,连一句求情帮腔的话都不说,你这样,怎么获得她芳心呢?”
徐恒失笑,态度却依旧从容,抬起眼看着景沫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景沫听到这句,目光狠狠扫过他面庞,冷哼一声。
谁是得道多助,谁是失道寡助?等着瞧!
一甩袖不做停留的走出去,这才看到屏风后还站着的傅景荣,她看了他一眼,脸上含笑道:“大哥。”
傅景荣“嗯”了一声,移步走出去,景沫没有犹豫的跟上去。
走到外头廊檐,景沫心中不安道:“母亲的毒到底有没有法子医治?”
傅景荣转过回廊的长腿一顿,侧脸望着景沫道:“怎么,心软了?”
景沫看着傅景荣眼底的冷色,发觉她真心读不懂这个相处了十多年的大哥,他要让母亲中毒,又将这事嫁祸到景秀头上,他恨母亲,可为何也恨他亲妹妹?
还是,他为了不让自己受怀疑,为了自保,找景秀做替死鬼,替他承担一切。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真真是冷血无情。
“我只想让景秀永远离开傅府,母亲绝不能有事。”景沫心口微寒的道。
傅景荣笑道:“儿时父亲教授我们念书,你问,鱼与熊掌为何不可兼得?现在你明白这个道理了吗?”
景沫神色剧变,“这么说,母亲的毒无解!”
傅景荣饶有兴味地道:“你要让我六妹妹永远离开傅府,也就是让她死,她不死你一日不会安心。她又得道多助,有这么多人帮她,却只是受皮肉之苦,你说母亲一日无碍,她会有事吗?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两样都想要,最后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输给她,你想要的最终还是都会落在她手里。你会甘心吗?”
景沫神色一滞,被他说的触动,心肠又硬了硬,最后喃喃地道:“可那毕竟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我做不到你的心狠。”
傅景荣泰然微笑:“谁比谁心更恨还不一定。”他眉峰一挑,“别忘了,我们都是从小在傅府长大,在母亲身边长大,看透了所有斗争,没有谁比谁更恨,只有谁活的更好!身为母亲悉心调教出来的子女,本就是学会了母亲那一套,为达目的不惜一切,只为自己而活,不惜一切。”
景沫黑色的瞳仁微微一缩,眼眸逐渐放大。
只听傅景荣还在道:“你为四叔付出那么多,最后什么都让给我六妹妹,可甘愿吗?”
落下这话,傅景荣已不再多说,径自向前直走。
景沫听得那句话,心肠不由又硬了硬,侧身看了眼里屋。
那里是霍氏的内室。
徐恒正在为霍氏把脉,又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突然闻到一股味道,他目光留意到碧箩纱帐上挂着熏绒球,眉心微动。
第一九零回 自作孽不可活
玲珑十二馆。
傅四爷端坐在桌前沾磨写字,悬臂正握,笔锋刚劲。
曾九立在旁边,等着他示下。
霍氏中毒,怀疑是六小姐所为,闹得阖族皆知,更要在宗祠发落她,还欲动用家法。以六小姐那病弱的身子骨,怕是几板子下去骨头就散架了……
他得知情况,速来禀告,可见四爷无动于衷的样子,此时竟还有闲情写字,又漠不关心,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往日种种看得出,四爷很紧张那六小姐安危,但凡她有麻烦,都会插手帮她。可他并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这傅府大大小小的事有不少,可从未见他关心过,却对六小姐屡次帮忙,多少都表明四爷对六小姐有意。
只是,放着大小姐不闻不问,却关心起刚回府的六小姐,着实理不清这道理。
毕竟将来要夺位,还得仰赖傅府乃至孝廉公府的地位,六小姐只是个不起眼的庶女,大小姐才是嫡女,若得她支持,也就得霍氏及霍氏背后的孝廉公府全力以赴。
所以,他一直以为四爷过去对傅家大小姐上心,正是这个缘由。
可那六小姐出现,计划全乱套了。
连几月前就计划好的夺宫事宜,也因六小姐带邵谦进来而搁置。
虽然邵谦没有向新帝禀明四爷逃出南宫的消息,但却让四爷答应将京城煽动的流言压制,还被迫打消了所有谋划。
失去那样好的机会,已让各方势力心灰意冷。
“在想什么,没墨了。”傅四爷淡淡轻渺的声音传来,打断曾九思绪。
“六小姐马上要被动用家法,不用去帮她吗?”曾九回神道。
傅四爷笔尖一滞,沾满浓浓饱满的墨汁滴落在雪白上好的宣纸上,晕染成大团大团的墨花,毁了整张好字。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用去帮。何况……”
话音一转,他端凝了神色问:“邵谦人在哪里?找到了吗?”
曾九听他问起正事,这才赶紧道:“邵大人这次来滁州实属隐秘,怀疑他特做了防备,以假身份鱼目混珠,他一贯多谋略,一面明面上派了钦差来查乱民暴动一事,一面暗地里又亲自前来,连派去的几个探子都打听不到他的下落。不过我觉得,他怕是已混进了圈地里。”
傅四爷轻轻“嗯”了一声,将笔下毁掉的字揉作一团,眸中微微一黯,清冷了神色。
这个样子,曾九看在眼底,暗暗惊心。
邵谦虽是铁骨铮铮的忠臣,但却忠的是新帝,可谓势不两立。想拉拢过来,可以他那种强硬的为人,不是那么好劝说。偏偏他还几次坏事,四爷早晚都会忍不得他了。
良久,才听得傅四爷淡淡的出声道:“你去宗祠候着,若是他来了,派人截下他。”
曾九一愣,邵谦和六小姐难道……
念头一闪,忽然明了,邵谦第一次能顺利踏进来,可是六小姐从中牵线,看来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不简单。
“还不快去。”傅四爷声音陡然一冷。
曾九忙应了是,又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邵大人会为六小姐特意赶来吗?”
被傅四爷深幽不见底的目光望过来,他眸子一缩,向后拱手退道:“我这就去。”
他也摸不着头脑,怎会突然说出那句来?
邵谦这人在京城素有冷面罗汉之称,从不近女色,便是赏赐的美人,他也几言几句把人家姑娘奚落的一无是处,后来再也没有哪个高官小姐敢去招惹他。
没有想到,他竟会对那六小姐……
同是谋臣武将,私心里说,他敬佩邵谦这个人。
不愿最后忠君不同,而有交战那一天。或使大明朝失去这样一个忠君爱民的好官。
曾九叹气一声,正要踏出门时,听到背后傅四爷温然地道:“万不得已时,跟傅大人交代,手下留情。”
脚下半顿,曾九脸上含笑。
他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两个人到底谁能掳获那六小姐的芳心?
隐隐有些期待着。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好像头次遇到如此趣事,便仰头低笑走出去。
*****
外院宗祠里,景秀被一干人等几近拉扯的赶去宗祠。
被力大的粗事婆子按压在蒲团上跪下。
“当着傅氏列祖列宗的面,傅氏景秀,你从实招来,你对嫡母下毒的解药在何处,不然这家法棍仗打在你身上,有个三长两短也死不足已。”
景秀跪在蒲团上,抬头看了眼傅氏一族列祖列宗的牌位,事隔三个月,大有时过境迁之感,当初她回府,霍氏领着她来认祖归宗,将她的名字填入家谱,景象倒也风光。
而三个月后,当她查清真相,却又重新跪在这个地方,等待她的却是家法厉刑。
她冷冷一笑。
自作孽,不可活,当初一心回府,始终坚定不移,却换得如今棍仗,亦是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族中人见她还笑的出来,不再好言劝说,让粗事婆子动家法。
景秀背后被一股猛力推倒,整个身子匍匐在地,拼接无缝的大理石地面光滑冰凉的贴着她脸面,磨得脸颊生疼,她眼角噙着点点泪光,微微闭了目。
在场的人见得此景,不少人都情不自禁的为景秀感到怜惜,捏着一把汗。
霍氏掌家以来,一向法度严明,但从未对何人施行家法,纵有也是对那力壮的男子施行,何曾对一个瘦弱的小姐动用?
再看趴在地上的景秀一声不响的闭了目,没有任何怨言,不喊冤不挣扎,只是默默的承受,周遭人大有观者动情流泪之感。
几个手拿粗重木棍的婆妇,战战兢兢等着号令。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前段时日,六小姐还掌管内宅,下人们莫不听从。转眼就轮到此番境地,无不令人感叹府里变幻莫测。爬得越高,摔下来就越惨。
一时,屋内却无人发话。
三叔公看了眼地上像昏死过去的景秀,对傅正礼道:“已到了这个地步,正礼,你就发话吧,毕竟你是族长,她又是你女儿,还是你做主发话。”
傅正礼负手而立,揪心的望着景秀小小的身子匍匐在地,她实在是瘦弱,单薄瘦削的身子只一阵风就能吹跑了。那粗重木棍,几棍子打下去,真会要了她的命!
“父亲若是不忍心,就让我来。”景沫和傅景荣缓缓走进,众人移开一条路,走到傅正礼近旁,景沫见景秀一点反抗都没有的趴在地上,她唇边扬起一抹淡而稳妥的笑意,声音却是沉重的,“母亲病重,难以清醒,正值生命垂危。长姐如母,六妹妹心狠嗜母,我便代母惩罚这不孝之女。”
“望父亲成全。”景沫垂目悲悯的对傅正礼道。
傅正礼面目沉硬难看,听到景沫出言,微有不满。
今日几次出言咄咄逼人,与平日的温良贤淑大相径庭,此时又急切的望仗打庶妹,毫不念及手足之情,哪里有长姐风范。这样转变,教族亲何有看不出的?
这就是太太悉心教养十几年的好女儿?
心中对景沫益发的失望,傅正礼对景沫话语不睬。而是看向她身旁的傅景荣,缓了缓声道:“你也来了?你母亲的事想必也知道,你怎么看?”
傅景荣对着族里的人弯腰施礼,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地面上的景秀,好半天发出声,对着傅景荣:“大妹说的极是。”
景秀听到大哥的话,觉得背上一阵阵发毛,仿佛是衣衫上精心刺绣的针脚一针针戳在背脊上,带着丝丝的糙与针尖的锐,逼向她软和的肉身。
还未棍仗,却已让她脊背猛痛起来。
原来,她是这样的怕痛……
傅正礼望着傅景荣的目光变得复杂,太太不是说过,景荣已知道景秀是他亲妹妹的事,可却丝毫不为她求情?
他只顾着衙门的事,全然忽略了这些个孩子,因为他此时惊觉,这些个儿女,他一个人也看不穿。
他这个一家之主的父亲当的何其失败。
“动手吧!”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傅正礼暗哑沧桑的声音发令道。
几个婆子得了傅正礼的话,撸起袖子,抡起木棍,朝着景秀后背打下去。
“啊!”景秀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可那木棍打在下身时,她不受控制的惨叫一声,身子剧烈颤栗,瞬时痛的骨头如散架撕裂,
她以为徐恒为她针灸的痛是最苦的,她一直不愿针灸。
可现在这仗棍打在她身下时,才发现针灸一点都不算痛,这才是锥心刺骨的痛。
众人听到景秀那声压抑的尖叫,如撕心裂肺般,全别开脸不去看正受刑的她。
两仗打的婆子见景秀发出一声惨叫,都停了手,四目相望,不知该不该继续打下去?
照六小姐这身子,再打一板子恐怕再也挨不住。
“谁让你们停了,继续打。”景沫陡然喝道。
两婆子不敢不听,欲要重新举起木棍打在景秀身身上时,忽然感觉一股力道,将手里的木棍冲开,一道拔高的音突地道:“住手!”
第一九一回 福大命大
不是邵谦,也不会是四爷,忍不住喊出“住手”的是曾九,他远远的见六小姐受仗刑,又看邵谦还未赶来救她,有些于心不忍出手相助。
曾九走进屋,对傅正礼拱手做礼:“老爷这样对一个瘦弱的小姐未免残忍了些,毕竟还是傅家的小姐。”
众人从没见过曾九,不知他是何身份,见他出声已是不满。
傅正礼解释后,才知原来是傅家四爷在军中的部下,则态度略好转。
但对曾九那番话,并不受用,直言若不惩罚,景秀不会交出解药。
景沫在看到曾九出现还帮腔后,心底生了绵绵冷意,想必又是他让曾九来帮景秀。
危急关头,为何总是有人来帮她!
难道真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可她偏不信,她是失道寡助的一方。
目光移到傅景荣身上,见他眸光阴郁低沉的望着景秀,她走上前,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暗示他张声。
自己屡次出声,已觉察到父亲不满,再不好多言,惹他微词。
傅景荣看了眼景沫,两人交换神色后,傅景荣才清朗了面色道:“母亲的病再拖延下去,恐怕无解了。”
族里人赶紧附和道:“不狠下心肠,景秀这丫头是不会招了!打量她就是趁着自己一身病,让人多怜惜她,才敢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今日不正正傅氏家法,纲纪伦常都要被她坏了!”
一人开腔,立马有许多人回应。
曾九也拦不住,傅正礼当下也说不得什么话。
无奈的挥了挥手,暗意继续。
景秀全身匍匐在地,温热的身子触碰冰凉的地板,身上的热度渐渐殆尽,冷的她不敢动,而后背的痛传到四肢百骸,只觉得热泪滚滚而落,刺而痒地扎在肌肤上。
可当第二板子打到她身上时,她已痛麻的连尖叫都喊不出,只觉得额头上的密汗顺着两颊,滑落在脖颈里,浸湿了里衣。只能咬紧齿缝,以抵抗全身的痛楚。
耳边不停传来旁人无尽的问话,她听不清,但大抵明白是问她解药在哪?
她热泪盈眶,置之不理,靠着仅有的力气,侧目瞥了眼大哥的方向,可是满屋人,她却已看不清大哥在何处……
渐渐地,也不知是挨到了第几板子,她仅存的力气殆尽,脑中一片混沌,毫无知觉的晕厥了过去……
两婆子才打了五板子,看景秀受不住晕过去,当即停下来,望向傅正礼。
傅正礼看着景秀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贴在地上,面颊上还有几滴似落未落的眼泪,大有楚楚可怜之姿。
这个样子,又不禁让他想起了如眉沉塘前跪在地上,口中喊着冤枉,也是这番满含泪水,他却一道令下,将她沉塘……
“人都已晕了,想问的话也问不出。把她关在宗祠反省吧,等醒了再问。”大概是念及如眉,心中多有愧疚。傅正礼终是不忍对景秀动家法。
“父亲。”景沫又见父亲心软,带着丝急切地道:“不如让人把她浇醒,母亲的性命为重啊!”
傅正礼蹙眉望着景沫,咳嗽一声,正声道:“徐大夫医术高明,他总有法子的。”
落下这话,佛袖转身踏出去。
族里人见傅正礼悲沉,也不好再插手多说。
景沫看众人纷纷踏出去,犹不甘心,以一漾绝冷的目光狠狠盯着地上的景秀。
命贱的人真是福大命大,每每都能逃脱。连这次母亲的事,都能死里逃生。
此时景沫的心底已被怨恨满满填塞,塞的她透不来气。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恨,只一心要让景秀从她面前永远消失。
母亲栽到景秀手里也罢了,她绝不能像母亲一样,反被她宰割,从来只有她才能掌握别人的命运。
遂而扭头对傅景荣道:“大哥,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傅景荣微微一笑,轻声地道:“你说呢?父亲还有族人,之所以只是动用家法,而不发落,无非是觉得母亲的毒还有救。”
景沫眸光一跳,他的意思是,只有母亲真的死了,景秀才会……
“一命偿一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傅景荣接着寒冷着音轻轻吐道。
景沫身子一僵,脚下微颤,忍不住向后退去,再看傅景荣那张此时看起来陌生的面孔,她忽而起疑地道:“大哥,到底是在害她,还是在害我?”
傅景荣嘴角微翘,同景秀一样,翘起时的弧度,嘴角都有两个好看的菱角。这才发觉,他们两兄妹的眉眼相似,连唇角都相似,只是一个刚硬,一个柔和,两张脸重叠在一起,让她分不清眼前这个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既不信我,我们也不必合作,你好之为之。”傅景荣冷笑一声,转身走出去。
“不。”景沫喊了一声,追了出去,她脑中混乱,连日来的焦虑不安,已让她分不清许多真相。
可是,母亲的病重,父亲的失望,四叔也不肯见她,还有景汐的不懂事,景月又已离开滁州去了北京城,傅府之大,她却不知该与何人商量,此时竟已达孤立无缓的惨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作战。唯一让她还觉得,能帮她的就是大哥。
放开了傅景荣,她不知该找谁帮助。
便不愿放开傅景荣的支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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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景秀从昏迷中渐渐清醒时,外头天已全黑了,她以被仗打的姿势趴在地上几个时辰,便是醒来,浑身早痛的麻木不堪,一动也不能动。
宗祠内,只点燃了两盏灯,风从窗外掠过,发出“滋滋”地声,正蹿着白烟。
屋内只余有两个婆妇看守着。
见她醒来,有的上前道:“六小姐,要不要喝水?”
景秀听到隐含关心的话,微微一笑,不想连下人还会帮她?
那妇人看景秀不出声,又时而眨着浓密如羽扇的睫毛,想睁眼又闭上,以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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