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口出狂言 逼喊疯语 (10)
。看景秀走的没影,他顾不得痛,一翻身追了上去,一路尾随跟着,眼见她走出大门,也不再说些话惹她不快。
景秀走出这道门,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一夜在玲珑十二馆,与傅四爷聊起往事,说来多少也有些开怀的释然。毕竟那时说说笑笑,能暂时忘记外头的诸多烦恼。
但踏出这堵高墙,那些开怀全都得抛诸脑后,她该打起精神来,迎接眼前所有困难才是。
回到清风阁,守门的朱婆子见她回来,喜的眉眼带笑:“六小姐回来了!”
这一晚,六小姐不在清风阁歇息,而白苏一晚上又出来好几回,四处探望,面目焦急,她一个守门的妇人也不好多问情况。但见六小姐能平安回来,跟着松了口气。好不容易这清风阁的六小姐能抬起头,她们伺候的下人也面上有光,可不能这关卡有事,自然倍加殷情的关怀着,还问了六小姐要不要通传妈妈去做早膳。
景秀微微一笑,说了声“不用”,径自往里头去。
住在两旁抱厦的丫鬟妇人才刚起来,睡眼朦胧的耸拉着脸,看到景秀走进来,一个激灵提起神。大家都知道六小姐一夜未归,不乏许多担心的,皆上前请安慰问。
听春刚踏出房门,一眼看到景秀身上的衣裳换过,略微惊讶,昨儿早上穿的那件衣裳,还是她熨过,印象深刻,怎么突然换了?等反应过来,她赶紧招呼小丫鬟们去烧水,又让人去内室喊巧娘和白苏,还让妈妈们去备早膳,把这一院子的人遣散了,拉着解秋簇拥景秀进屋。
一晚上未归,又换过衣裳,太会引人往别处想,人多眼杂,有心之人看到传出去坏事。
景秀看在眼底,对听春笑道:“越来越有大丫鬟的风范了。”
听春脸一红,实话道:“都是跟着白苏姐学的。”
景秀颔首,白苏暗中观察过听春和解秋,虽然她们都是从霍氏屋里调过来,但自来了后鲜少再往远香堂去,白苏认为可以信任。
景秀也看得出听春做事本份,虚心肯学,常跟着白苏学东西,解秋贵在机灵,人也豪爽,在清风阁人缘不错。
正是时候提一提。
听春和解秋刚来那会是一等,后因霍氏觉得她们伺候不周,欠点历练,把二人降为二等,她的大丫鬟就只有白苏一个。如今是时机升等,一来,给清风阁的下人立个样子,意思是好好做事的,她绝不会亏待。二来,她眼下许多麻烦事,总不能只靠白苏和巧娘帮忙,人手不够。将她们提升一等,也是对她们的认可与信赖。
傅府的规矩,大丫鬟的月钱是一两,二等是五百文,从二等升一等,月钱足足翻一倍,自然大家都争破头的想升等。
只不过除了霍氏身边有五个大丫鬟外,府里的姨娘小姐们都只配了一个,唯有嫡长女景沫那里配三个,景汐那里配两个。
她这突然提两个,好像又不大稳妥……
第一五三回 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白苏担心了一晚上,整夜便是躺了会就起来披衣出去看看,接着又回来躺着,反反复复总算熬到天亮,直到有小丫鬟敲门回禀,六小姐回了,她赶紧爬起来。
景秀一晚未睡,又淋过雨,身子略有不适,听春和解秋赶忙备了浴桶,让她浸泡,她趁着泡澡,歪过头眯了会。这一晚上不在清风阁,必然会有闲话传出去,傅正礼那合该也知晓,正想如何解释。
白苏来的时候,看景秀靠在浴桶边缘睡熟,显然是整晚没睡,就轻声嘱咐听春看着水温,别走神。
约莫半盏茶时间,白苏把景秀叫醒,又服侍景秀梳头穿衣,接着去用早膳,一连串的很是麻利。
此时时辰尚早,景秀没精打采的进了点早膳,巧娘端了汤药和姜汤来:“快把姜汤喝了,省的又落病。”
景秀这回没多怨言,老实端着姜汤喝下,又把那苦涩的药咽下,看的巧娘和白苏大为奇异,今日竟不再百般不依的推阻?
用完早膳,景秀把昨晚的情况简单道来,只说傅四爷腿疾发作,她懂点医药,就帮忙照顾,其他什么也没说。
巧娘没多怀疑,说了句人没事就好,接着谈起正经事:“厨房那的管事,我瞧着樊妈妈为人不错,是个忠厚实在的,且心地好。这两日我常在厨房走动,一次看到鱼儿那小丫头烧灶时,烧了湿柴火,烟熏熏的,毁了一锅汤,被几个婆妇责骂,只有这樊妈妈肯出来说句好话,帮鱼儿解围。”
景秀听来也觉得不错,颔首道:“那就樊妈妈吧,巧娘您跟她打好关系,也请她带着鱼儿,那小丫头我挺喜欢的。”
巧娘自然明白:“我也是这么想的,鱼儿这孩子是个招人欢喜的。”
景秀转脸问白苏:“除了让樊妈妈做厨房管事外,我还打算提升听春和解秋,这事我该找谁吱声才好?”
白苏有些意外,思忖后也赞同道:“是该如此,如今六小姐要照顾太太,清风阁人手不够用,趁此提一提倒无妨。只是说提就提两个不大好,毕竟按定例只有嫡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多些。”
景秀也想到这层,但听春和解秋两人一同调来,提一个会厚此薄彼,担心隔阂她们二人关系,要提就得提两个。
白苏看景秀决心已定,不好多反对,只道:“提升的事先跟老爷提一提,再让人跟赵大总管吱个声,他掌管所有下人花名册,还得跟账房的周妈妈打声招呼。”
景秀颔首,听得那自鸣钟滴滴答答的齿轮摩擦声。
她抬首看了眼,站起身道:“走,去远香堂。”
白苏看景秀强打起的精神,关切地道:“要不要躺会,一宿不睡别累坏了。”
“没事没事。”景秀撑起笑容道:“我现在分分钟都得抓紧,毕竟没多长时间了,还有许多事没处理呢?”
白苏听了这话,知道是指和睿表少爷的亲事迫在眉睫,便赶紧跟上景秀,踏出清风阁。
路上,白苏突然道:“昨日那位珍宝斋的姜管事,与我是同乡,且往日在远香堂时,但凡碰头总要聊几句,关系算不错,那位妈妈是个热心快肠的人。”
景秀一楞,难怪看她们昨日在西角门谈的甚欢,原来两人旧识,还送了一套珊瑚头面给自己,打量是冲着白苏的面子,毕竟外头掌管家产的管事一个月就来两次,没必要送礼讨好,而且她又不求什么,那重礼送的好没道理?
却不解白苏为何好端端提及这个:“怎么突然说这?”
白苏话语顿了顿,有些犹豫地道:“姜管事不是说城西有户姓于的老板开了间秀宝斋吗?十有八九正是邵大人说的那位,我想姜管事这些日子难免要与那位于老板有生意往来,就托姜管事带话……”
“什么!”景秀听到这里,面色刷白:“你不会是把我和睿表哥的亲事带给那姓于的老板吧?”
“奴婢自作主张,自知有错。”白苏登时垂着脸认错,但说话掷地有声:“可六小姐也说时间紧迫,这亲事实在为难,五日时间咱们想不到办法。你又不愿让睿表少爷进牢狱,自己的事便一直拖着,难不成后日真要让睿表少爷随随便便置顶花轿来把自己嫁了?”
她也顾不得说话难听,如当头棒喝的劝道:“其实我早看出你心中千百个不愿,甚至在逃避,不敢面对这事。你为对付大小姐,和马道婆商量修建家庵;一直等着和大少爷见面把心里的疑问问清楚;昨日还和玲珑十二馆的四爷呆了一宿,现在又要提拨听春和解秋,便是说明你的心乱了,这么多事一下压了过来,是你在找事给自己做,让自己时刻不停歇,不去想这亲事……”
景秀眼中有伏波似的动容与感切,失笑一声,真的是心乱了吗?
“六小姐这种心情就如当初的我一样,当听到太太做主让我和陈胜定亲,我便六神无主,慌了心神,左右寻思法子却怎么都静不下心,那时当真死了的心都有……逼于无奈,我才请你回府帮我,是你的信心让我一路挺过来,始终没放弃。绕了多少圈子,纵然一波三折,可好歹是解决了。而且如今六小姐也熬到了现在的位置,不但查清了真相,让太太得了报应,还在老爷跟前得宠,在下人面前渐有威望,若是就那样嫁出去了,那做这些还有什么用?”
景秀有些伤神,沉寂了好一会儿,都不出声,只默默的朝着前头潮湿的青石路走去。
白苏跟在身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六小姐聪明多主意,但轮到自己的事,就迷茫不知所措,还一直回避不去面对。
然,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行过一段脚程,景秀正回味着白苏那番话,也觉得自己真是心乱了……
她缓缓地出声道:“白苏,你觉得于老板一个外人,又不懂当中隐情,两日时间能帮我解决吗?”
求人不如求己,她没抱多少希望,将希冀放在连个面都没见过的外人身上。
“既是邵大人临走前承诺的一句话,我想于老板有些实力,不然他也不敢和咱们府邸的珍宝斋打擂台。”白苏说这句时,底气明显有些不足,她也没多少把握让个外人帮忙解决好,主要时间太短。
景秀听她话语低沉下去,不免笑了笑道:“快走吧,晚了父亲该出府了。”
白苏暗暗叹了声气,再拖着越发让人心慌。
*****
到远香堂,外廊服侍的丫鬟说傅正礼早早就起了,一个人在霍氏内室里坐着,不让人打扰。
景秀想到昨日傅正礼眼中流露出对景沫的伤神,得知这些年错看的大女儿,能不忧虑吗?
她硬着头皮走去内室,门前川连和川贝守着,见了她,川连挡在门前,一脸和善笑意道:“老爷想和太太说会话,六小姐还是别进去打扰了。”
景秀担心地问:“父亲昨夜安睡得如何?”
川连摆着头道:“昨夜老爷和大小姐发了火气,一晚上辗转反侧,没睡安稳,早上天没亮就起,待在房里和太太一直说话,不许我们进去。”
景秀点点头,想打听些事,故作担忧地问:“那大姐姐那边怎么样了?可着人去看看,大姐姐还病着呢?”
川连感叹地道:“已派人去问过,大小姐身边的沉香来回话,说大小姐无碍,只是哭了一晚,人有些怏怏的。”
景秀听了面色沉重,却听川连忽然问道:“六小姐昨夜可是在玲珑十二馆,一夜未归?”
景秀眼皮重重一跳,川连知道,那傅正礼也就知道,过会要跟傅正礼实话实说吗?
川连脸颊生笑,转过话意得体的道:“早上老夫人身边的薛妈妈来找过我,说多谢六小姐昨夜照顾老夫人。”
景秀没料到川连突然来这话,薛妈妈这样说,许是傅四爷的主意,担心她一夜未归惹来话柄。
但川连有意这么说,就是提醒她,过会在傅正礼跟前别说破了。
真是心比比干多一窍,难怪会成为傅正礼身边的大丫鬟。
景秀冲着川连真诚一笑,川连只是抿唇笑了笑。
在门口等了一会,偶尔能听到里头细微的动静,是傅正礼悲恸的声音。
川连也听到这声音,赶紧敲门道:“老爷,六小姐来了。”
景秀眼神微动,接着听到傅正礼道:“进来。”
川连轻声嘱咐道:“老爷情绪不稳,六小姐多劝着些,自从太太病重后,老爷近来苍老了不少,六小姐可要好好说话。”
景秀自然明白,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的窗帘未开,使得室内光线昏暗,还有些压抑,穿过围屏,看到傅正礼落寞的背影,她喉咙一痒,咳嗽一声,干涩地唤道:“父亲。”
傅正礼安静坐在傅正礼床前,听到景秀的声音,沉缓说了句:“起这么早,昨晚睡了吗?”
听得出是随口一问,并没多少情绪追究过问,想来是正烦恼景沫的事,无暇顾及她。
景秀小心翼翼回禀道:“昨夜父亲和大姐姐离去后,碰到祖母,祖母一看到我,以为是我姨娘……”站在傅正礼后头,见他身子一震,她继续道:“祖母好像神智不清,跑上来就伸手掐着我脖子,还说要杀了我……我挣扎着,不小心把祖母推到在地,所以就留在那照顾一晚。”
边说着,边瞅着傅正礼越来越僵硬的身子。
她曾经试探过傅正礼,询问陷害娘的人是谁,傅正礼却咬牙不肯道出。
可她却不知道,傅正礼既心里知道真相,但他要维护的那人到底是霍氏还是老夫人呢?
第一五四回 代掌家务
内室里,傅正礼穿着纻纱云雁补子的绯袍,坐在霍氏床前的黄花梨螭纹靠背椅上,右手手臂搭在额头上,挡住脸的上半部分,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整个人笼罩在阴暗中,尤显落寞。在听了景秀那番话后,面色变了变,须臾才沉声道:“你祖母精神有恙,是多年的老病。你人没事就好。”
景秀听了暗叹,还是不肯跟自己说娘的事?
傅正礼放下手,神色已稍稍弛缓,看了眼安详躺在床上的霍氏,转过身道:“我打算把沫儿送到她京城外祖父家去,你觉得怎么样?”
景秀心头一震,是决定了,还是找她商议?
“沫儿年纪不小,亲事一拖再拖,她几个妹妹都嫁了人,再留在家里,总会让外人道闲话。太太病重,她的亲事没人做主,把她送到京城去,天子脚下多的是王侯显贵之家,那些个后生也多有才能,总比滁州眼见狭隘了,都不如她意。送到她外祖父家,让她舅母帮着张罗亲事。”
景秀一气听完,敛下惊色,既然都已经想妥了,又何必找她商量呢?
许是怕景沫不肯去,才与她决议?
看得出傅正礼很反对景沫喜欢傅四爷,才急不可耐的要把景沫送到京城?到底傅四爷是个什么样的身份,让傅正礼这般反对呢?
眼下,她却没时间去想那么多,倒是觉得让景沫去京城,实在是最好不过的主意。她原本想让傅正礼同意修建家庵,等他见了景沫喜欢傅四爷后,为了断掉景沫念想,会送她去家庵侍奉为霍氏祈福,如此则能避免再与傅四爷见面。
没料到傅正礼更直接,会把她送离滁州,还让霍氏娘家人给景沫择亲。
傅正礼看景秀不说话,抬起脸问道:“你也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你怎么想?”
外头天色渐渐亮了,有明亮光线从窗扇中照进来,傅正礼抬头的这一瞬间,景秀才看清他鬓角已生出几缕白发来,脸上皱纹纵横,竟苍老了许多,那儒雅中的勃勃英姿荡然无存,就像快五十的老头。
火石电光中,景秀这才意识到:这个父亲,已经老了!
他从前不管理内宅中事,现在家里大小事他都要过问,外头的家产他也要核对账目,他要撑起整个家,还要操心她们女儿之间的事,能不苍老吗?
蓦地,她心里突然有一种酸酸的东西涌上,轻轻地蹲在了黄花梨螭纹靠背椅旁,把脸伏在傅正礼的膝头。
便是从前他对不住自己,但如今她回府后,傅正礼想要弥补的那份心,她早有感受。既然娘的死因已经查清了,她也是该放下对傅正礼的偏执。
“父亲。”她话语柔软的唤道,从前她喊他父亲,只是装装样子,没有用心真诚的喊过,因为心底觉得他有负于娘,抛弃自己,根本不配做她的父亲!
而如今,她却也想如其他女儿一样,真正的依赖这个父亲。她厌倦了时时刻刻地戴着个假面具,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无时无刻都得去揣摩他的心思……她想把自己当成他的女儿,一个真正的女儿——不用隐藏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不管父亲做什么决定,女儿都支持您。”她没有一点点迟疑,声音低沉,因而显得非常的认真,“女儿知道,父亲是做大事的人,家里的事把父亲牵绊了。您送大姐姐去京城,也是为她好。若是担心大姐姐不依,便将这件事交给女儿来办。”
话音刚落,景秀明显地感觉到傅正礼的身子一僵:“秀儿,你……”
景秀目光清亮地望着他:“我从前没能陪着父亲,今后却想帮父亲排忧解难,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一直站在父亲身边,和父亲一同面对。”
傅正礼脸上的表情复杂,似喜似惊,最后叹道:“你长大了。”
景秀微微地笑:“我比家里的姐姐们早早适应了独立生活的日子,许多事我都能拿主意。”
傅正礼摸着景秀的脑袋,看着那双闪亮的双眸,心内感动,“有你这个女儿才是父亲的福气。”
景秀眼角含着柔和的笑容。
傅正礼看了大有欣慰,喊了声川连,等川连进屋,他吩咐道:“去把赵总管喊来,我有事要跟他说。”
川连见傅正礼神色缓解许多,应了是,会心的冲着景秀笑了笑,便躬身出去传话。
傅正礼把景秀扶起来,往外头走去,边道:“近来浙皖(浙皖指浙江省和安徽省,滁州旧时在安徽)一带有乱民暴动,情节严重,衙门那些上请的折子堆积如山,父亲一头忙着家里,却没时间处理百姓的事。幸而你这孩子懂事,父亲便放手把家里的大小事都交给你,过会让赵总管来,我跟他交代一声,这些日子你就做主理家,不管何事你都能做主,只需派人知会一声赵总管。”
景秀大感意外,这就放手让她全权理家了……
傅正礼接着嘱咐道:“沫儿的事父亲不好办,你便代父亲做主,想法子尽快让她答应,拖着总会出事。”顿了顿,他又想起来地道:“对了,还有你大哥荣儿,要是沫儿肯应声去京城,我打算让荣儿也跟着一块去。他前年考中秀才后,因患病耽搁了学业,咱们傅家子孙当以科举为重,他接下来理应去考举人,去京城国子监念书,那里见识广博,对他科举有益,再是免得太太的病,让他在家念书分心……”
“不好。”景秀听到谈起大哥的事,还不等傅正礼说完,嘴边的话吐了出来。
大哥去京城国子监念书,那里是最高学府,大哥在那求学她该极力赞成,但霍婷婷住在京城,两人不清不楚的关系,迟早会闹开。
那霍婷婷在府里呆了半月,还没要走的意象,她有派人去盯梢过,发现霍婷婷有事没事就往外院的暮苍院去,总是缠着大哥。
若是他们都在京城,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这件事该跟傅正礼说吗?
傅正礼停下话,听她斩钉截铁的口气,问道:“怎么不好?”
当断不断,其事必乱。
大哥的事她不能坐视不理,而且这事她不好插手,非得让傅正礼管理不可,便如实地道:“女儿实话跟父亲说,父亲别动气。”见傅正礼默许,她犹豫地吞吐道:“有一次,我听到表姐说喜欢大哥。”
傅正礼神色大变:“你说什么!”
见他脸色很沉重,看的景秀心里直打敲,有些不安地又重复了一遍。
傅正礼脸色铁青,神色端凝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景秀认真点头,把她知道的都说了。
傅正礼气急,招了个小丫鬟吼道:“去把大少爷还有表小姐请来!”
景秀忙劝道:“父亲切莫动气,这事依女儿看,只是表姐一厢情愿,大哥也因是他表妹才多有照顾她,说开了闹得不好,他们两人面上不好搁,您委婉些,也别教下人们听了去。”
“一个个的,没一个安生!先是沫儿,接着荣儿,他们是要把这个家弄得乌烟瘴气不成!”傅正礼显然气焰颇大。
景秀在旁免不了多劝说。
走去正厅里坐下,丫鬟们把茶端了上来,景秀亲自给傅正礼奉茶,又安慰几句,说了几句大哥的好话,她不希望傅正礼对大哥的态度轻了。
好一会儿,外头传赵总管来了。
赵总管恭恭敬敬的走进来,给傅正礼和景秀请安,傅正礼想着傅景荣的事,简简单单把先跟景秀说的那些话,告之赵总管。
赵总管倒没多少诧异,看了眼站在老爷身旁的景秀,躬身领命道:“自当听从六小姐吩咐,我会将话传下去。”
傅正礼挥了挥手,“你下去做事吧!”
赵总管转身出去,景秀看傅正礼倚着手肘,面色不虞,她就轻脚跟着走出去,在外头请赵总管留步。
赵总管垂着手问,态度谦卑,“六小姐有什么吩咐?”
景秀也不跟他多寒暄,直接道:“是这样,我这些日子清风阁、远香堂两头跑,累着身边的白苏随身伺候,想把听春和解秋提上一等,帮我打理屋子。”
“是该如此,是我疏忽了。”赵总管想也没想的笑着道:“六小姐照顾太太辛苦了,过会我就在名册上备注,另外也给六小姐拨几个小丫鬟伺候。”
提了两个大丫鬟,二等也会从三等里提升,那样三等丫鬟会缺少,就会从未入等的丫鬟里拨几个,但人多复杂,她笑道:“两个小丫鬟就好。”
赵总管颔首。
景秀又道:“前几日父亲把厨房掌事康妈妈逐出府,没了掌事,厨房这些日子做的菜也不尽如意,还总有上错菜。这些事,赵总管也不管管?”
赵总管解释道:“内院的人事向来由太太做主,我只帮老爷管着外院。方才老爷让六小姐理家,往后内院的事六小姐大可做主,这厨房管事,六小姐有好的人选跟我说一声就是。”
景秀笑意盈盈,简单说了句:“樊妈妈做的菜合我胃口。”
赵总管会意,“是,一切照六小姐的办。”
景秀不禁嘴角微翘,傅正礼一句让她理家的话,她便能顺利把这两事办妥,真是权高好说话。
“父亲让我理家,但我年纪轻,诸事不懂,又人微言轻,若有不懂和做的不对的地方,烦您多耐心指点我。”
赵总管客气道:“应当的,老爷事忙,既然把府里的事交给六小姐,我自当全力协助六小姐管理整个家。”
景秀笑了笑,亲自把他送出远香堂,走到门口,看到大哥正远远地走来……
第一五五回 父亲说教
景秀好长日子没见到大哥,看到大哥远远的身影,她站在廊檐下驻足等候,直到他渐渐走过来,才看清他头上戴着羊脂白玉冠,穿了件竹青色的长袍,脚下鹿皮软靴,显得神采奕奕。
她满面笑容,走上前轻柔唤道:“大哥。”
“六妹。”傅景荣走过来,冲她温柔笑道:“今日天冷,多加些衣裳。”
“不冷,身边有贴心的丫鬟婆子,冻不着我。”景秀深深望住他,笑容里有明亮的霞彩:“大哥这些日子过的好吗?”
“还好。”傅景荣含笑着,仔细看了眼景秀,关心道:“你倒是瘦了,瞧着脸色也不大好,我屋里有些补品,过会让松音拿给你。”
景秀笑的眼睛愈发明亮,周身都感觉到一股暖意。只是听他提起松音,她想起胡婆子的古怪,该找个机会问清楚,松音是不是胡婆子孙女?若真是这样,很有可能大哥早知道与自己是亲兄妹。
“六妹,你知道父亲喊我过来是做什么吗?”傅景荣突然问道。
景秀回过神,犹豫半晌,还是打算跟大哥透露点,省的过会言语冲撞,便轻声提醒道:“我知道大哥和表姐感情好,两人走的也近,可下人们见风就是雨,你们是表兄妹,有心人看到会传些不好听的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傅景荣脸色微变,锐利的目光直视景秀。
景秀心下一惊,坦然地道:“母亲寿宴那日,在假山里,我听到表姐说喜欢大哥,大哥虽拒绝了她的心意,但还与她多次见面,我想问大哥,是否也喜欢表姐?”
傅景荣变化的脸上哂笑一声,“她是我表妹,我与她从小一块长大,感情是不同于别人,她固然说喜欢我,也只是依赖我这个表哥,我是哥哥疼惜她理所应当,可我们是表兄妹,改不了的血缘关系,岂能有那种胡来的事!六妹,你别信那些捕风捉影的话。”
景秀听了这话,松了口气的道:“大哥这样说,我就信。”
傅景荣唇边扬起了弧度完美的笑容,挽着景秀的手,和颜悦色的轻缓道:“你是我亲妹妹,好不容易我们相认,以后大哥会倍加照顾你,把从前没能尽到的兄长责任通通补偿给你。你心里有话都跟大哥直言。这样,娘在天有灵看到也会笑了。”
景秀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温热,仿佛带着阳光的味道,温暖的可以将她融化,她重重点头,眸光盈满笑意:“大哥,不用补偿我,我只要大哥肯认我就知足了。”
傅景荣笑容愈深,牵着景秀的手走进去,“进屋吧,别让父亲久等了。”
景秀握紧他的手,往正厅走去,想起一事,又提醒道:“父亲还打算让大哥去京城国子监念书。”
傅景荣的手明显一僵,松掉了景秀的手,问道:“六妹舍得让我去吗?”
景秀直摇头,她当然不舍,她还没来得及和大哥多相处,就要分离,自然万般不舍。可去国子监念书,也是让大哥能在那安心念书,将来一朝登榜,谋取官职,造福百姓。
她不该自私只想到自己,遂点头道:“男儿志在四方,大哥去京城念书,虽然不舍,但我更希望大哥能功成名就。”
既然大哥对霍婷婷没别的心思,他去京城念书,没道理再反对。
傅景荣眼中凌波微动,在她耳畔轻声笑道:“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景秀欣然而有喜色,她盼了这么多年,总算能和大哥相认相亲,娘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两个人肩并肩走近正厅,傅正礼坐在太师椅上,看了二人一眼,有些恍惚,这才发现他们兄妹两的眉眼真是相似,那两张脸笑起来时,薄薄的双唇都能抿出小小的菱角,和如眉的笑容一模一样。
景秀看出傅正礼的走神,走上前唤道:“父亲,大哥来了。”
傅正礼紧绷的脸上缓了缓,“坐下吧!”
傅景荣规矩坐在一旁的圈椅上。
等丫鬟上完茶,景秀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全避退出去。
屋子里只有三人,静了片刻,傅正礼先是询问傅景荣学业如何,又借此拿题考他,见他从善如流,脸上已有了喜色,“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傅景荣道:“病中这些日子,儿子不敢荒废学业。”
傅正礼喝下口茶,笑意攀上眉峰,“你从小肯在书中钻研,五岁将诗经倒背如流,父亲的同年都说你将来有出息,果没教父亲失望,十六就中了秀才。依你见识,为父断定,中举是指日可待……这古今有为之士,自幼便有凌云志气,从不分外消磨,挥金买笑。想那些豪门望族里贵公子,喝的是琼浆玉液,有的是琥珀金杯,一掷巨万,颐指气使;然富贵有数,子孙无尽,那样仰仗先祖荫恩的人家大抵是败落了。可咱们傅家能有今日,靠的就是自制与上进。你自幼,为父就常带你去玲珑十二馆,听了祖宗苦学案例,当着父亲面说将来做学问要赶超祖宗先人,父亲可把这话牢记在心……”
傅景荣埋头认真听着。
傅正礼又饮下口茶,景秀在旁看茶杯已空,赶紧斟满,看来傅正礼听进她的话,没有一开口就责备,但这架势,是要给大哥说教一番了。
“读书是为着科名,趁着年轻不抓紧拼一拼,将来再拼也难成气候。你的学问有目共睹,但年纪尚轻,多少会被旁的事干扰,不能一心在学问上深研。可若只图那一时欢娱,一朝玩物丧志,岂不事业成灰!在这官场上,不靠自己拼搏出来的,依自家势力捐官到底会被那些正经考中的清高文人轻视了去,纵然将来官场顺利,也少不得被人诟语。所谓得势叠肩来,失势掉臂去,官场沉浮,只要有失势的一日,便难以再翻身。就拿为父我来说,当年金榜题名,以为是花团锦簇,没想到一道狱诏深陷囹圄,可当时多少同窗好友在狱中雪中送炭,为父亲求情,哪怕父亲现在不是朝中重臣,但在官场上,也没有人不服,这都是父亲慢慢拼搏出来的!荣儿,为父跟你说这么多,也是希望你不要依赖祖上,全凭自己本事!”
傅正礼说的是字字亢奋,听得一旁的景秀尤为佩服,傅正礼平时说话还好,但凡要说教,便可以说一个钟头,且条条是道理,让人无力反嘴。
傅景荣听完这些,双眼湿热,溢于表肤,立身掀起下摆,跪地道:“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傅正礼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这孩子为父一惯省心,你能明白父亲的意思就好,多的话,父亲要去衙门,也没时间再跟你说。回去准备准备,过些日子,就上京去国子监念书,切记要心无杂念,只求功名。”
傅景荣别无多话的应了“是”。
这时,外头来丫鬟禀话,霍婷婷来了。
傅正礼看了眼自鸣钟,对景秀道:“你按着分寸跟婷婷把话说清楚,让她赶紧回京,便说是我的意思。”又跟傅景荣道:“婷婷这孩子娇纵,她听你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傅景荣颔首,“父亲先去衙门,儿子会给父亲一个交代。”
傅正礼这才满意的走出去。
霍婷婷在门口遇到傅正礼,忙乖巧的请安道:“婷婷给姑父请安。”
傅正礼“唔”了声,负手大步离去。
霍婷婷很是奇怪,是姑父派人请她来远香堂,怎么不说一句就走了。
不过,看到傅景荣也在,她欢喜着走进屋道:“表哥,你也在?”
景秀坐下来咳嗽一声,见霍婷婷毫不知避讳的亲热走向大哥,她眉头一皱地道:“表姐。”
霍婷婷这才看到景秀般,扬起脸倨傲的笑道:“好几日不见,六表妹越发的漂亮了。”
景秀回笑道:“表姐也是,肤如雪白,两颊嫣红,人比花娇好气色。”
“哎呀呀,六表妹真是嘴巴跟抹了蜜饯似得,这人一得宠,便蹬鼻子上脸,说话的味道都不一样啦!”
“表妹!”傅景荣沉着声音在景秀开口前喝道:“比六妹痴长两岁,说话还这没分寸,快跟我六妹道歉。”
霍婷婷听进话,走向景秀谦声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六表妹别介意。”顺手端起桌上的茶,递在景秀面前道:“六表妹气量大,这茶便是我的赔罪。”
景秀微微一笑,抬起手接过瓷杯,霍婷婷却不肯放,景秀知她会让自己难堪,但依旧含着妥帖的笑容,轻声道:“不敢当表姐的赔罪,这茶当是我为表姐明日践行。”
说罢,松了手,把茶杯推向霍婷婷胸前。霍婷婷闻得她那句话,手一松地道:“你说什么!”
杯子“哐当”落地,摔得支离破摔,茶水溅到霍婷婷胸前和袖摆上,湿了一片。
景秀故作不见的笑道:“表姐在我家待的日子也够久了,如今我母亲的病情稳定,表姐无需挂记,反而该回京多陪你父母才是。”
霍婷婷顾不得身上湿透,狠狠瞪了眼景秀,扭头走到傅景荣身边,以手指着景秀脸面道:“表哥,她算什么东西,敢赶我走!你是这家里的大少爷,她一个庶女就敢拿腔作势,站在这里大言不惭,还有没有家规!”
“家规!”景秀倏地站起身,冷冷道:“表姐,这是我家,你赖在我家不走,还跟我谈家规?好,你要谈家规,我跟你谈。表姐未出阁的闺中小姐,成日往外院跑,有哪门子大家小姐的矜持,这便是表姐学的规矩!那外院皆是男丁,表姐撞到个什么,倘若有毁清誉,那按家规,就该送到宗祠反省。但依表姐触犯的情节,送宗祠算轻的了,外院垂花门有小厮看守,表姐便买通小厮放行,甚至深夜与那小厮会面,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你胡说!”霍婷婷气的咬牙切齿。
“没有证据我会乱说吗?”景秀气定闲神地道:“表姐既然质疑我,那我现在就让人喊那小厮来,与表姐当面对质。不过,我这一传话,这事儿或多或少会流传出去,那表姐的闺誉……”
“你,你,你这个贱人!”霍婷婷气的胸脯直喘,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她有让身边丫鬟去买通小厮,但绝没与小厮深夜会面,都是这小贱人胡扯!
第一五六回 定亲聘书
霍婷婷想不到景秀一个庶女,就敢以闺誉来冤枉她,当真是心狠歹毒!明明没有的事,却平白蒙受她诬告,事关她名誉,又不敢真的去找人当面对质。
一时奈何不了景秀,只可恨这不是自己府邸,竟受这种污辱!越想越气,气的紧咬双唇,几欲上前给她点颜色看,却被旁边的傅景荣拦着。
“表妹,休得再闹!”傅景荣拽着霍婷婷道:“明日你就跟二舅一块回京。”
“表哥!”霍婷婷满是委屈的看着他,“连你也要赶我走?”她双眸噙着泪,姿态楚楚:“我才不会走,以后表哥在哪,我便在哪,我再也不会离开表哥。”
听到这话,景秀脑中一轰,上前拉开霍婷婷缠着的手道:“表姐,还请你自重……”
“要你管!”霍婷婷一把猛力推开景秀。
景秀话还未完,被她推的身子后仰,一失声,腰背正撞到靠椅上,沉闷的一声痛呼从嘴里溢出。她咬着唇,迅速站稳了脚,上前一巴掌甩在霍婷婷脸上,只恨不得将她打醒:“我敬重你才喊你一声表姐,你却没脸没皮的缠着我大哥,你不要脸我大哥还要!你们是表兄妹,你这样不顾名节的爱慕他,传出去只会诋毁他清誉,他将来还怎么考取功名?”
霍婷婷挨了这一巴掌,耳边响起一阵嗡鸣声,怔了下,陡然拔高了调子,尖声怒叫道:“你敢打我!”
她气的几乎疯狂,从小到大没一个人敢打她,竟然被一个卑贱的庶女掌掴,她捂着脸,浑身颤栗,再听她说得那番话,也不甘示弱扬手朝景秀打过去。
手却被傅景荣截住,霍婷婷奋力挣脱,铁了心要打死景秀,气急败坏的推开傅景荣:“表哥,你让开!”
傅景荣吼道:“你要打她,便先打我。”
霍婷婷面色霎时一白,手高举在空,看到站在傅景荣身后的景秀,她咬着红唇,眼中的泪止不住的落:“表哥,你干嘛要维护她?她只是一个最低贱的庶女,她姨娘还是青楼出生,那种地方的女人生的,身上又脏又臭,看的我都恶心,我打她还怕脏了我的手……”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霍婷婷脸上。
“你再说一遍!”傅景荣扬起手,目光阴狠的望着霍婷婷。
霍婷婷被傅景荣突然的一巴掌,打的晕头转向,几欲干呕,那雪白秀美的脸上赫然起了一道深红的掌印。景秀力气不大,她那一巴掌也只是疼了下,而傅景荣的这一巴掌,却是用了狠劲,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痛,如在灼烧,一寸寸侵蚀她的皮肤,直入骨髓,嘴角里有一口郁血溢出。
她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胸间五味陈杂,酸涩苦辣一齐逼了上来,在喉头逼仄涌动。表哥会打她,表哥怎么舍得打她……
傅景荣看到霍婷婷嘴角溢出的血,狭长的眸子闪动,再看自己掌心的红印,他走上前,握着霍婷婷双臂,哑声道:“表妹,对不起……”
“我讨厌你!”霍婷婷身子后退,嘶吼地道。
然后一转身,捂着脸哭着跑出去。
傅景荣上前两步,欲要追上去,但又停了下来。
景秀看大哥望着霍婷婷跑去的背影,瘦长的身子好似颤了颤,带着几分萧瑟。她眉心一动,缓缓走上前,稳稳扶住他一只胳膊,安慰道:“大哥……”
“你满意了?”傅景荣侧过脸,目光恍若一渊深潭,乌碧碧的,望得深了也不见底。
他松开景秀的手,毅然踏出门去。
那句话如同铮铮惊雷滚过景秀心头,她一阵恍惚,等反应过来,提裙几步追出去。
四处一望,哪里还见大哥的身影,她心里凄楚,难道大哥喜欢霍婷婷的……
“六小姐。”白苏踏进屋,看景秀双手扶着门栏,脸色像初雪一般苍白至透明,是一种脆弱的感觉,她眼皮一跳,蓦地道:“发生什么事了?”
景秀眼皮沉的抬不起来,心头如被透明的蚕丝一缕缕牢牢地缠紧,几乎透不过气来。她牙关一阵阵发紧,长长的叹了口气。
白苏把景秀搀扶着坐下,等她稍稍缓和后才道:“外院传话,说马道婆来了。”
景秀抬起头,面色已恢复自然,来的倒是巧,正要派人去请她。
马道婆来正厅时,景秀收起惆怅,含着笑迎接道:“正要派人去请您,您就来了。”
马道婆先是“阿弥陀佛”一声,和善笑道:“六小姐是与佛有缘之人。”
景秀只是微笑,不想多说些客套话,直接道:“上回您提议修建家庵一事,父亲那我劝过后,算是勉强同意,只是府里格局已成,不知哪里好再动土?”
一听说可行,马道婆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供奉菩萨的家庵不必太奢华,一切随简。请六小姐容老尼在府中走一走,算卦占卜哪处最适宜?”
景秀笑道:“那好,我找位妈妈陪您去府里逛逛,选好位置再来详说。”
马道理诧异,这选哪里还不得是六小姐一句话的事?万一选错地方,此事不是悬了……这位六小姐果真是心思难测。
景秀见她不应声,笑着解释道:“我还得照顾母亲,实在不方便陪您,您随意去院子逛逛,回来再商议便是。”
意思是不管选哪都好说。
马道婆了悟,道了句佛语。
景秀让白苏去请个妈妈来,交代后,让妈妈好生招待,便让她们出去了。
景秀坐在太师椅上,轻轻揉着后面腰间的痛。
白苏问道:“六小姐有什么打算?”
景秀压低声音道:“你把修家庵的事传出去,让大姐姐那也有所闻。这样马道婆在院子走一遭,大家则更信服。然后把父亲决定让大姐姐侍奉在菩萨跟前的事大肆宣扬。”
白苏听懂意思,立刻去办。
景秀起身去了内室,依旧是白蜜在旁伺候,她坐过去,看了眼床头的霍氏,还是那般不见起色,不由问:“廖大夫这几日来诊脉,怎么说?”
白蜜道:“只说得看太太意志,醒不醒得来,药还是其次,得太太愿意醒来。”
景秀嗤笑,霍氏样样要强,怎么会不愿醒来呢?
略坐一会后,白苏已经回来,冲着她点头,办妥了。
景秀眼底才有了笑意,看景沫是愿意日夜守着家庵,只等霍氏醒来才能出来,还是愿意去京城呢?
守着家庵侍奉菩萨,往好听点说,那是为救母祈福,保佑阖家安康。但凡难听点的传言,便是在家不受宠触犯家规,要守在佛前孤灯古佛,安神宁心。
可世人往往都会往那难听的传言去揣摩,探实。
这样,景沫将来的亲事便难办了……
想着心事,许是昨夜一宿未睡,景秀强撑了会,到底扛不住眼皮的沉重,便倚着手肘在旁边熟睡了。
被外头的响动惊醒,她朦胧地睁眼,身上搭着条青缎绉银鼠皮的厚毯,她一动身,厚毯滑落在地。
感觉到身上的温热散尽,她揉了揉眼皮,才醒了神,正要去捡,却看到一双粗狂虎口还带着厚茧的手伸在她眼前,把毯子重新盖在她身上。
景秀心尖一喜,自然而然的伸手握住那双手,汲取那双手的温度。
“六表妹。”邓睿欣喜的唤道,被景秀握住手的那刻,心竟然噗通跳的奇快。
景秀听到是邓睿的声音,手指僵了僵,反射性的收回手,抬起脸,映入眼帘的是邓睿欣喜若狂的笑脸,只是在她放下手后,笑意瞬间凝结冰冻。
此情此景,景秀很是尴尬,垂下脸不知该说什么?
邓睿心如死灰般的望着她,原来是梦醒后把他错认了?
从那日抛下那些狠话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他不敢来见她,怕她不理睬,可又十分想见她,很想知道她的近况,想她会不会怪罪他,说那种话伤害到她?
可是如今看来,她心里早有他人,从不曾在乎过他,又何谈伤害?
两人僵持了很久,都不说话。
外头的二叔婆拄着拐杖进屋,还未进就失声的诉道:“我可怜的韶华,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病成这样?真是作孽啊!”
景秀收起厚毯,站起身绕开了邓睿,径自去屏风外头迎接,躬身请安道:“二叔婆。”
“起来起来,哪里那么多规矩?”二叔婆抬起景秀的手,牵着她往霍氏床边去:“我这年纪大了,腿脚也不方便,来的少,但心里一直惦记着韶华的病,每日早起诵经祈福,指望她早点好。你说,你母亲平日身子骨都结识的很,怎么会病这么严重呢?”
景秀柔声地道:“母亲这些年顾家累着了,想歇一歇,等她休息够了,惦记着关心她的人,自然就会醒来的。”
二叔婆笑着轻拧了拧景秀的嘴,“你这小嘴,就是会说话,贴心贴肺的,说得心里暖和。谁能娶到你真是三生有幸啊!”
景秀闻言,笑容瞬间凝注,抿紧了唇。二叔婆突然来此,又说这话可是为了……
二叔婆从后头丫鬟手里拿了玳瑁眼镜架在耳朵上,看了眼床上的霍氏,嘴里啧啧地叹气道:“平日那样个和气的人,这一病,消瘦的不成人形了!”感叹的直摇晃脑袋,转首又拍了拍景秀的手背道:“幸苦你这孩子侍奉着。”
“不幸苦。”景秀漫不经心的诺诺道。
二叔婆连连道好,又夸了几句景秀,就从怀里慢慢掏出一张大红的压大帖,上面撰写着“聘书”二字……
第一五七回 血光之灾
景秀看到那张大红压大帖的聘书,耳里轰鸣一声,接着听到二叔婆缓缓地道:“你和我们睿儿的亲事,早是你母亲和父亲做主谈好的,虽说当时你母亲是要让睿儿考中秀才,再来迎娶你过门,不过甭管他中不中的了,凭他父亲是一州知府,将来总是往仕途上发展,那前途也是光明。你母亲这一病,你父亲要打理衙门,家里连个管事的长辈都没有,你们的亲事只得由我这个老婆子来做主。”
二叔婆笑呵呵的一拍胸脯,握着景秀的手,笑颜遂开的道:“你这孩子乖巧又孝顺,我是真真的喜欢,虽说是个庶女,但你母亲将你记在她名下,那出嫁也是按嫡女的嫁妆来置办,配我们睿儿嫡长子勉强是不错,更难为睿儿死心塌地的一心一意喜欢你……”
邓睿听到这里,低吼一声道:“外祖母!”
再看景秀笑意的面色凝重,他扯了扯二叔婆的手,低声道:“什么庶女,嫡长子的,您别东扯西扯了,那些规矩名分算个屁啊!”
被二叔婆一巴掌打掉手,“去去,长辈说话,你插什么嘴!”
狠狠瞪了眼邓睿,让他闭嘴,一转脸又是和蔼笑容的拉着景秀,语重心长地道:“你瞧瞧,我们睿儿的心真是全在你身上了,这样的好男儿,你上哪找?二叔婆敢保证,你嫁给他,将来他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将那压大帖聘书翻开,有五折纸,上头还写着男方送的聘礼,“你可看看,这礼单我也都整好了,三千两的礼金,那首饰礼盒、六洋红,聘饼,八式海味,三牲……我都写在上头了,一个不少,你也看看,哪里不好的我们在商量。这加起来快五千两的聘金,便是我们睿儿的诚意。说起来,他这一成亲真是挖空了我老婆子的家底,连棺材本都拿出来了。谁让这孩子孝顺我,是我心头肉呢?你二叔走的早,我嫡亲的女儿也没了,还有个庶子成家立业后也不在我身边,只有睿儿肯陪着我这老婆子,积攒的家底都是为他将来娶媳妇用的。”
景秀看着大红色的聘书,目光有些刺眼,生生刺的眼前一花,险些站不稳脚,手里颤颤的拿着聘礼,淡淡扫了一眼,却看不清上面都写了什么,只是急于推给二叔婆,慌乱地道:“我哪里懂这些。”
二叔婆眼睛一横,拄着拐杖站起来道:“秀儿,今儿我来,算是当着你母亲的面,把你和睿儿的婚事谈妥。再挑选个良辰吉日,你们就拜堂成亲。这可是你母亲病前的心愿,你也不好违逆。你说你看不懂这些,那就找个管事的妈妈来看看,看我老婆子在这聘礼上有没有亏待你半分。”
景秀满心惊惶的看着二叔婆,她这是要来逼的自己答应。
“外祖母。”邓睿见景秀满是不愿意的神色,拦着二叔婆道:“六表妹不是还没及笄吗?这亲事谈的早了。您也探望大舅母了,咱们回去吧,别打扰大舅母静养。”
“你这没用的家伙!”二叔婆跺着拐杖,急道:“你个大爷们,做事也忒婆婆妈妈了,你不等着我给你张罗婚事,要再拖下去,你六表妹可就正儿八经的瞧不上你了,你找谁哭去!”
又转脸逼近景秀道:“我老婆子人老眼花,但心眼可没被猪油蒙了,心里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秀儿,在这大宅院里做事可得凭良心来,若是蒙黑了心肠,那下场是什么,你自个明白。我们睿儿这明着暗着为你做了多少事,桩桩件件都是要掉脑袋的,他豁了性命赔你,让你在这个家里站稳了脚,你现在倒好,就瞧不起他了不成。岂有你这种以怨报德的道理?”
听着这些话,景秀只是静默着,任由思绪辗转,心中沉郁却又重了几分。
那二叔婆看她还不为所动,气的恨不得一拐杖打在她身上,扯着邓睿吼道:“你看看,你瞧瞧,你喜欢的都是什么人?睁开你的眼给我看清楚,这种白眼狼,娶了又何用?可恨你一片痴心负错了人,人家压根儿就是利用你,利用完了就弃之如敝屣,你真是瞎了眼啊!”
二叔婆气的眼泪直落,狠狠打在邓睿身上,嘴里止不住地念念叨。
邓睿任由二叔婆捶在背上,眼眸里的亮光黯淡如死灰,怔怔的望着景秀。
景秀听着这些话一字一字入耳,仿佛是一根根钉子钻入耳底,要刺到脑仁儿深处去,心中酸楚得几乎闷住了心肺,逼得她握紧了拳,深深地,深深地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她一字一字道:“别再说了,我答应。”
二叔婆听了,眼底露出一丝笑来,赶紧用袖子揩去眼角干瘪的泪,拿着聘书在景秀面前道:“你在聘书上按个手印,那便是定下了亲事,再没有退亲的理。”
让丫鬟拿了印章来,拉着景秀的一只手,毫不犹豫按在印章上,就要将她印着红记的拇指盖在聘书上。
邓睿一个箭步握紧景秀手腕,另一只手抢夺过聘书,“外祖母,您这样跟逼婚有什么区别!我真心喜欢六表妹,但我绝不会逼迫她,她若不是不想嫁我,那就罢了!”
说着,要撕毁聘书,二叔婆急着吼道:“你要是撕了,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邓睿眉头一皱,“您怎么又来这招?拉我来这里用这招,现在还来……”
“好好好,我这老婆子碍你眼了,你今儿非要把外祖母逼死才甘愿,那我……那我……”寻着一堵墙,把拐杖一扔,颤颤巍巍的埋着头便要撞墙去。
邓睿眼疾腿快,大步跑去拦住二叔婆,“外祖母,您别闹好吗?这是我和六表妹之间的事,您这样闹,我以后还怎么和她相处,求您了,别为难六表妹,真的,孙儿求您了!”
“你这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呀你!”二叔婆气的眼泪又落下来,心里又疼又气,朝着邓睿胡乱打去:“我是看你为她做那么多,她却这样对你,实在气不过啊!你是外祖母唯一的依靠,外祖母已是半截身入土的人了,能求得什么,无非是想让你找个贤惠你又喜欢的姑娘娶了,你们小两口将来好好过日子,那外祖母死也瞑目了啊!”
景秀不觉泫然,薄薄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垂下眼睑走过去,扶住二叔婆道:“您别伤了身子,这亲事我答应。”
邓睿惊讶的看着景秀,“六表妹……”
“睿表哥为我做那么多,我心里都知道。”景秀望住邓睿,将悲伤不露痕迹地藏于眼底,尽量带着平和的婉声道:“我们后日就成亲。”
邓睿震惊的瞪大眼睛,简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结结巴巴的道:“六……表妹……你,你……”
景秀看清邓睿双目深凹,又想起过往许多,一时千肠百转,漫漫笑道:“我是认真的。”
邓睿眼底渐渐有纷碎的柔情在积蓄,几乎是欢喜的要抱着景秀雀跃。
二叔婆见了,从邓睿手里拿过聘书,笑眯眯地道:“秀儿,你这丫头没教二叔婆失望,快盖了手印,你说何时成亲,咱们睿儿就何时抬花轿来,保证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看着拇指上的红印,有乌云重重凝在了景秀眉心,她眼中微有泪光闪烁,努力强压着不让它落下来,只能将眼泪深深掩埋在心,任凭它咬蚀透骨,缓缓抬起手,全身的力量在那一刻仿佛抽离了般,再一咬牙,拇指就要印在聘书上。
“六小姐!”白苏一阵风似得跑进来,看到这一幕,拉住景秀的手,“千万别按,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景秀语态平平的道,把白苏的手拉开。
“阿弥陀佛。”马道婆的声音蓦地响起,“六小姐当真想清楚透彻了?老尼上回跟六小姐说过,你与这位公子的姻缘可是大劫难,强行结合,那成亲当日便会成寡妇。”
“你这老贼尼胡说什么!”二叔婆扶着拐杖,厉声骂道:“哪里来的老秃尼,满嘴胡言的诅咒我孙儿,快给我轰出去!”
马道婆毫不畏惧地道:“贫尼法号自静,是白莲观的观主,在滁州断命从无虚假。六小姐命格与这公子实乃水火不相容,六小姐五行属水,而这位公子梁头土命,遇火生金,遇水为灾,与水触碰,伤己性命。”
说着,走近邓睿,观之面相道:“细看公子面相,有心无根,相随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德。本是天庭饱满,一生衣禄无亏;骨骼清奇,禀性豪强;神急眼圆,气高心狂,自是贵相。却有几桩不足处,近来泪堂黑紫,若无宿疾必伤身,眼边皱纹,亦主六亲若冰炭,且有流星相扰,主有血火之灾。公子命重,虽可冲灾,但与喜事相撞,必死无葬身!”
二叔婆听了这话,一个气息不稳,直挺的要倒下去,被邓睿抚稳道:“外祖母,您别慌,一个老道婆的话,信她作甚!”
“公子切莫不信!”马道婆道:“方才老尼掐算,断定公子近来有劫难,考场不顺危在旦夕,还被小人追命,沾染血光,可有此事?”
第一五八回 一语成谶
邓睿听下这话,双目射出一道如电火般的光亮,想这老尼姑的话着实不假。考场不顺危在旦夕,是指景沫以他贿赂考官一时逼迫自己;而被小人追命,则是昨日他去族学的路上,遇到以前的仇家找上,是在云南被他打断腿的那个儒生的堂兄,没有想到竟寻仇到滁州,险些要了他的命。
他心下惊恐,如果这老尼姑说的都是真的,那他和六表妹那劳什子水火不相容,岂不是也会一语成谶……
二叔婆看邓睿脸上血色顿失,陡然想起昨日他身上带血的回来,问他,他又不说,难道真是被小人追命!还有考场的事,这这……
她想不了太多,缓过一口劲,拄着拐杖急着抓住马道婆的手道:“自静师太,可有破解的法子没有,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孙儿,他万万不能有事!”
马道婆双手合十地道:“阿弥陀佛!老尼方才说了,这位公子是有贵相之人,本是梁头土命,遇火生金,遇水为灾,他命中要娶的姑娘是五行属火之人,那才大富大贵,但这六小姐属水,也是一派富相,两人命理实是相悖,才会血火之灾连连。”说着,掐指算来,一脸神机地道:“这破解之法也容易,便是让这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避见就是了。”
“满口胡诌的老贼尼,简直一派胡言!”邓睿大喝,让他和六表妹避见,什么破理论,揪着那老道婆就往门外赶,“给爷滚出去,再敢乱说一句话,爷掀了你的破庙!”
马道婆吓了一大跳,被邓睿怒目瞪过来,直摇头道:“公子保重,自求多福罢!”
二叔婆却拦着她道:“师太留步留步,难道只有这一种解救的法子,我们睿儿可是早与景秀订下婚约,两人不见面,那怎么成呢?”
马道婆兀自不听,断然说道:“你只恐婚约难改,日后酿出祸端,悔之晚矣!”
二叔婆一个激灵,心下颤颤,从腰里掏出二锭雪亮银子,塞到马道婆怀里:“恳请师太帮忙解救解救,我老婆子感激不尽,日后每月十五定当去白莲观捐香油供奉菩萨。”
马道婆推还:“却无解救之法,老尼话已至此,还望三思。”
邓睿听得此言,蓦地反将脸色沉下来道:“外祖母,休要听她多话,竟是哄人的歪理!”
二叔婆左右为难,看着邓睿,又看了眼旁边垂着脸的景秀,心里跟滚油煎了似得,又是慌又是惧,犹豫会,才从景秀手里夺了聘书:“秀儿,容我回去好好想想,你们这亲事看来得慎重!”
邓睿欲要回嘴,二叔婆拉着他道:“走走,跟我回去,是哪个小人要害你,咱们回去报官!”
邓睿本不信这些预言面相,但老尼姑说的正如他处境,心里很是复杂,亦有些无可奈何,对景秀道:“六表妹,我明日再来看你。”就和二叔婆一齐出了内室。
屋子总算是清静了。
景秀舒的透出口气,看了眼床头安静躺着的霍氏,视线一转,却突地瞥到马道婆眼底藏着一丝隐秘的笑意,她凝神多看几眼,那马道婆才注意到她的神色,就有些慌乱的回避她的目光。
景秀压下心头不惑,走上前问:“您怎么来了?”
白苏解释道:“管事白妈妈陪着自静师太去院子观地,刚走到西厢院,灵芝喊了些力壮的婆子们把师太轰出来,扬言不许在家里修家庵,我得知消息后过去看看,差点师太就被轰出二门了,还好我及时赶到,就请师太来了内室。”
这么说,景沫听了那消息,是按捺不住了。
“让您受惊了。”景秀向马道婆致歉。
“不拘这些。”马道婆好脾性的笑道:“都说贵府大小姐贤良端淑,没想到竟是这样,真是可惜了。”
景秀抿唇淡淡一笑,才道:“今儿事发太多,那修建家庵的事,改日再议,回头我再派人请您进府。”
马道婆也不多留,临走时说了句:“六小姐可得把老尼的话听进去,您与那位公子缘分浅薄,不然红事变成白事,那就遭罪了!”
景秀微微颔首,将人送出内室,再由丫鬟们送她出府。
白苏找了小丫鬟去打水,给景秀净面:“还好马道婆今日来了府,不然要是按了手印,这婚事就改不动了。”边说边给景秀擦去拇指上的红印。
景秀净过面,略思忖片刻,淡淡一笑,“二叔婆突然理了张聘书来,上头还写好了聘礼,这般及时过来,且态度强硬,便是知道我不会反驳,我猜,多半是听了景沫怂恿。”
白苏闻她言语,心下着实惊讶,暗恩忖道:“倒真是的,看二叔婆那做派,恰似料到你定会应允,必是听信了大小姐的主意。过了今日,后日便是大小姐给的最后期限,这个时候二叔婆过来,这亲事更名正言顺的订下了。”
念及这些,白苏心下哀悯:“这大小姐是非要把六小姐逼的无退路才甘心吗?”
景秀的心事翻覆如潮,不得安定。
白苏道:“难道只有坐以待毙吗?”
景秀神色恍惚,半晌才低声吩咐道:“你赶紧在府里找个机灵点的人跟踪马道婆,她今日突然过来,像是料定会有这桩事似得,方才又帮了我一把,我觉得有些奇怪,且不说我与这马道婆素日无往来,便是见了两面,也看出我态度不太和善,她却及时出手相助,口中还断出那种骇人听闻的妄言,唬的二叔婆立马改了主意。又频频嘱咐我不要与睿表哥成亲,总觉得多有可疑,你快去让人跟着,千万不要露了马脚。”
白苏愣了楞,想起马道婆总总,也颇觉得不对劲。这马道婆与六小姐可谓素未谋面,却好几次都在帮六小姐,顺着六小姐意思修建家庵,请大小姐去侍奉,接着又把往日真相抖筛似得道明,毫不保留。难道就只求在府里修座家庵?还说六小姐富贵之相,有贵人相助等荒谬之论,细想起来,确实很多可疑。
她当即出去准备。
景秀看着白苏远去的背影,又想到马道婆古怪的神色,只觉内心沉闷凝滞不已,好像有些东西她忽略了,但细究下去,却又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心里的烦躁愈演愈烈,滞塞不堪,闷得她透不过气来。她按着脑门,脑海中有许多片段划过,但就是理不清楚。
一时脑仁像是要裂开般,她脚下一软,几乎是失却了全身的力气,双手顺势扶着身旁的椅背,软软栽倒下去。
一双手突地扶住了她,“六小姐,六小姐。”
白蜜近在耳旁的轻声唤道,景秀压下一口气,睁开眼,扶着白蜜的手道:“把我扶到母亲床边。”
白蜜顺从的扶着景秀到床边坐下,又拿了软毯盖在景秀身上。
景秀问道:“方才我睡熟后去哪了?”
“到午时,奴婢去煎药了。”白蜜从案几上端了汤药来,就要喂霍氏喝药。
景秀道:“我来吧!”接过她手上的汤药。
坐在床头,把霍氏扶起来,等到汤药散了热气,她才舀了一勺子喂她喝药,结果汤药又顺着她嘴角流了出来,白蜜在旁忙用手帕揩去,景秀又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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