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口出狂言 逼喊疯语 (9)
愣着作甚,还不快去请廖大夫来!”
“我来喂药吧!”景秀上前几步走到床旁,从白蜜手里接了药碗,扶着霍氏的头靠在肩膀上,又轻抚着她后背,才喂她一口汤药,霍氏却还是不能进药,反吐出来。景秀探手往被子里抹去,果然床上湿了一片。
傅正礼看她脸色不对劲,低声问:“是怎么回事?”
景秀很是为难地低语道:“母亲……失禁了!”
“啊!”景汐听到那两个字眼,吓了一大跳,惊呼一声。
傅正礼脸色铁青,却是一筹莫展。
景秀忙请他出去,要为霍氏更换衣裳和床被。
傅正礼沉重的叹了口气,转身就出去。景汐还愣愣的站着,看景秀掀开被子时,就有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飘散出来,她退后一步捂着嘴,却总感觉气味很重,生怕自己身上也沾染那股味,便受不住的赶紧拔脚往外头跑。
景秀一面吩咐丫鬟去拿套干净的棉被,一面指挥让人打水,满屋子的丫鬟都听从她安排,有条不紊。
半柱香后,床上重新换了床被,还给霍氏清理了身上污浊,屋子里的那股味道也用香料掩盖了。景秀给霍氏喂下药,这回倒能进下。
傅正礼走进屋,看到景秀正喂太太喝药,额上尽是汗,却不急不躁吹冷了药,自己也尝一口,才喂给太太。他暗暗颔首,眼底满是怜惜,这孩子真是在外头受了苦,才无所畏惧,不嫌脏不怕累。
见景汐躲在身后,他正色道:“日后还是你六姐姐照顾你母亲,休得再跟我说那些话!”
景汐嘟囔一声,觑着眼看傅正礼神色,慌忙垂下脸来,不敢多说一句。在看了母亲失禁那种境况,哪里还敢提出侍奉。
傅正礼心里拿景秀和景汐相比较,同样都是女儿,一个娇惯的不成样子,一个孝顺又不怕受苦受累。两相一比,看景汐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当即派下人送景汐回去,也不留她吃午饭,却转头吩咐小厨房多做些景秀爱吃的菜。
景秀这边清理干净后,累的长透口气,昨日就觉得霍氏有失禁的迹象,但不太确定,就没让人声张。正好可以让景汐知难而退。
景秀和傅正礼用完午膳后,看他愁眉不展,知道是担心霍氏病情,就陪着他多说了些话,言语中尽是安慰,傅正礼听了舒心,连连感叹,身边还有个这样贴心的女儿。
话又转到练字上,傅正礼将景秀的描红看完指正一番,见景秀虚心认真,更决定在学问上好好栽培她。现在起步是晚了点,但只要上进还来得及。还说要带景秀去玲珑十二馆挑些书,给她看看,多看书长点见识大有益处。
景秀见傅正礼终于提到去玲珑十二馆,这才露出盈满的笑意。
第一四六回 造化弄人
傅正礼正预备带景秀去玲珑十二馆挑书时,哪知丫鬟回禀说外头有几位管事前来请安,这下自然就抽不开身。
傅府在外头有田庄、商铺等各行产业,霍氏还挑选了能人管事去打理,将家业管理的有条不紊,只赚不赔,府里每个月明面上的进账就有上千两。这些管事各司其职,一个月只来两次向霍氏交账。
景秀在霍氏屋里侍奉时,这些管事来看望过,今日大概是看傅正礼沐休在府,才一齐进府。
涉及到家业账簿上的事,景秀知要回避,欲退出去,傅正礼却道:“你也留下来听一听,我要是不在府,他们这些管事有急事的话,你也好招待。从前你母亲让沫儿学着管家,她懂的不少,眼下她也病了,你就跟着学一学,长点见识,往后总是要打理一府的中馈。”
景秀面色一红,微微颔首,侧身立在傅正礼身旁。
五个管事一同进来,先规矩弯腰给傅正礼请安,看景秀在屋子里,管事们多少有些惊讶,从前太太问话时,都是大小姐在旁聆听,如今老爷理家,却将六小姐留下。
早听说太太病重后,六小姐得老爷宠爱,他们在外头只是听说不曾见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心生奇异。
景秀认得这些管事,和他们招呼过后,亲自去端茶倒水。
管事们纷纷惶恐道:“六小姐使不得。”
景秀笑着依依为他们斟满了茶,后立在傅正礼身后。
那些管事们将上个月的账簿呈给傅正礼,珍宝斋的姜管事是个五十出头的妇人,相貌周正,穿了件靓蓝色绸布棉袄,打扮朴素干练,上前几步道:“太太病重,老奴心里一直担心,特意从开药堂的远房亲戚那拿了两支人参来给太太补身体,还备了些天麻、田七、当归药材,都是上好的补药,比外头卖的更补,望太太早日康复。”
傅正礼谢了她的心意,让景秀收下。
姜管事就说到店铺上的事:“上个月珍宝斋的生意不大好,城西新开了家秀宝斋,和咱们铺子打对台,他们店的首饰卖的又便宜,款式又新颖,客人都去了秀宝斋打头面,生意比往日少了一半,上个月只净赚了三百两……”
傅正礼听此,眉头微微一蹙,放下手头正看的账簿,问:“打听到是何人开的没?”
“只知道店主姓于,具体叫什么,什么来头不太清楚。只是那家店铺的首饰多是远洋或是京城进的,怕是来头不小。”
傅正礼“嗯”了一声,仔细核对账簿,边道:“做生意以和为贵,他们初开张,也只是热闹几天,咱们珍宝斋算是滁州老字号了,老顾客也多,下个月生意会好转的,你们多有经验,再商量个对策看怎么挽回。”
姜管事笑着说了是,心里却想,老爷终究是个读书人,哪里知道商场上险恶。滁州谁人不知珍宝斋是知府府的铺子,那秀宝斋就敢在城西打擂台,当真是太岁头上动土。若是太太在,必定要亲自跑一趟,探听好情况,几日就能解决好,看那秀宝斋还敢嚣张。
只是这些心里话,姜管事只敢闷在心里。
接着管理乡下庄园的万管事回禀道:“在百口桥的坡地,有个姓周的商户愿意以每月一百两租下那一百亩的坡地,这个价钱老爷认为怎么样?”
这话当真是把傅正礼问到了,庄园商铺的事从来都是太太管理,他从不过问,他一心掌管好府衙,对经商的事可说是一窍不通。太太这一病,整个家的担子压在他肩上,连这些他从不过问的产业也要他打理。
景秀看傅正礼不发一词,想来读书人多是轻视商场生意人,历来朝廷重文轻商,以他的性子可能从不沾染那些生意。
心中思忖半天,适才壮着胆子上前问万管事:“知道商户要那百亩坡地种什么吗?”
万管事听到这柔和的声音,愣了愣,看到六小姐那双湛湛明亮的双眼,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站在老爷旁边身姿秀美,文静优雅,气度高洁又纤尘不染。
万管事心中不敢怠慢,微垂着脸恭敬回道:“听说是要开辟果园,种些时兴的水果,像是甜瓜、苹果、梨子等。”
景秀心中默默算了下,估量着道:“我以前住在乡下的时候,也帮着隔壁婶婶种地卖瓜,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若有不对之处,您多指正。”
“六小姐请说。”
“甜瓜刚上市的时候可以卖到四文钱一个,苹果八分银子一斤,梨子两文钱一个,我那婶婶有半亩地,在旺季时一月能卖二两银子,百口桥的百亩坡地,应当最少一月净卖四百两,且有的果实像甜瓜一年二熟,有的果实寿命长产量高,比如梨子单株可产量千公斤,那不是又翻了一倍。一百两租出去会不会价格低了点。”
“六小姐说的对,是这个行情。”万管事连连点头,却道:“只是六小姐有所不知,今年闹寒灾,果实不易好种,这百亩地就一直空着,无人肯租。加上都是幼苗,待果树成熟还得一两年,这户人家一租就是十年,还担心在那块地种不好,不肯再出高价钱。”
景秀点点头,思虑过后又道:“那商户肯租十年,照理说是看过那百亩地,应该有种果实的技术,才肯出价。我觉得还有商谈的余地,您再和他商量商量,把租金稍微抬高点。或是……”犹豫了会,脑中突然冒出个主意道:“或是暂时先以百两租出去,等那商户种好了果实,再重新签一份合约,依照那时的产量再谈租金,这样两厢都有保障,不知这个法子如何?”
万管事眼睛一亮,觉得很有道理,欣喜赞同道:“就照六小姐说的办。”
景秀颔首,傅正礼也露出笑,拍着景秀的手背,无限感慨道:“还好是把你留着了,总能帮着排忧解难。”
景秀笑着说了句应当的。
其他管事相继报了账,傅正礼看着这些账簿,耐着性子听完,管事们都看出傅正礼不懂经商,也就不再多提问题,决定私下里自己定夺。
好不容易听这些管事回禀完,就到了申初(今时15点)。
景秀看着外头天色,再不去可就晚了。
管事们瞅见傅正礼疲惫,不敢再多打扰,忙告退出去。
傅正礼揉着额头站起身来,十分感叹道:“难为太太过去要为这些事伤神,我竟一点不理解她的苦楚。”一阵唉声叹气。
景秀见了今日这场面,突然也觉得霍氏的不容易,一手打理这庞大的家业,还要相夫教子管理内宅中馈,倒是教人敬佩。当下却也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不由劝慰傅正礼道:“母亲便是昏迷也担心这个家没人打理,父亲放宽心,很快就能好的。”
傅正礼听她声音柔和,心中不快也散去,笑着道:“幸而有你这样个懂事的女儿,为父心中欣慰。这个家有你分担些,父亲放心的很,以后跟着那些管事多看看多学学,不懂的也问问。若是你母亲就这样了……为父只有靠你了……”
景秀唇角微扬,垂着脸的笑意中却闪烁着点点泪花,不经意看并不能瞧出。
曾几何时,那个被抛弃的女儿,不但重新回府,还能在这府中得到一家之主的信任,能站在这富贵气派的远香堂说上一席话。
当真是造化弄人。
傅正礼见了景秀今日表现,又想让她多学着管家,把远香堂几个管事招过来,吩咐她们今后帮助景秀协理内院,事无大小都可向景秀回禀,管事们不敢有异议。
为了让景秀多懂点,傅正礼急忙让川连和川贝伺候,返回内室换身衣裳,过会欲带景秀去玲珑十二馆。
景秀松了口气,走出偏厅,去寻白苏人影,有丫鬟说看到白苏在西边角门,她找过去,正看到白苏在和珍宝斋的姜管事说着话,她心生好奇缓缓走去。
见到景秀到来,姜管事止住话,忙福了福礼道:“六小姐好。”
“姜妈妈可有吩咐?”景秀看了眼白苏,不解的问姜管事。
“不敢不敢,不敢有吩咐。”姜管事笑的恭谨。
白苏手里还拿着锦盒,交递给景秀道:“珍宝斋新打造的一副珊瑚头面,姜妈妈说看六小姐头上总是那几件首饰,还都掉漆变形了,便特意拿了新款送给六小姐。”
“这怎么敢当?”景秀有些意外,也未打开锦盒,直接推辞给姜管事:“还请您收回。”
姜管事反推给景秀道:“六小姐收着就是,六小姐在远香堂侍奉太太,身上首饰怎么能短了,教底下那些丫鬟媳妇子看轻,服不了众。过去老奴每次来,都会拿套最新的首饰给大小姐,六小姐快别见外了。”
听她这样说,景秀笑着让白苏收下,想到方才她说新开的秀宝斋,问道:“那秀宝斋是何时开的?”
“就上个月,上个月二十,没开多久,那生意爆满,还抢走了咱们店铺的几位老顾客,这些话也没敢在老爷跟前说。”
景秀不由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妈妈还说那家店主姓于,可打听到那户人家具体住在什么地方?”
姜管事想了想道:“好像是在城西柳巷的一栋三进宅院里。”
景秀和白苏听闻,皆是一怔,白苏立刻想到了邵大人,听六小姐说邵大人临走时,说倘若六小姐将来有麻烦,大可直接去城西柳巷寻一户姓于的人家帮忙。
而且乍一听,这秀宝斋……不会是专门给六小姐开的铺子吧!
第一四七回 浮想联翩
傅正礼领着景秀往玲珑十二馆去,景秀却想着姜管事的话,那秀宝斋上个月十八开张,也就是邵谦离开滁州的前几日,店主姓于,又住在城西柳巷,种种情况不得不让她往邵谦身上联想。
傅正礼看景秀在身后走的漫不经心,停下脚回身问道:“六丫头,怎么了?”
看景秀心不在焉的脸上挂着浅笑,眉眼温柔含情却又有些羞怯,这个样子,就像当初如眉与他见面时的模样,心中不免感触,景秀也快十五的年纪,哪里还能多留在家里,是时候该出阁了。
景秀看傅正礼停下脚不动,望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晦涩,心中蓦然一跳,紧接着就听到傅正礼正声道:“有些话为父跟你谈不大好听,你和邓睿的婚事,从前是太太做主,父亲也不好置词,如今太太缠绵病榻,你的亲事自当我来做主。我看过几日把邓睿和二婶请过来,你们的婚事就作罢吧!”
景秀不自觉地一凛,嘴唇张合不知该说什么。
“你这孩子懂事心细,不怕苦不怕累,邓睿那小子粗鲁莽撞,实在与你不相配。他成日里不知在做些什么不成气候的事,前两日我去族学里,国子监老祭酒季先生在族学坐馆,他却三天两头的不在,学问是一塌糊涂,又不思进取,我看秀才他是考不过了,将来你要真嫁给他,只会让你受苦。过去父亲没能好好照顾你,让你白受那些罪,将来为父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委屈。所以,这门亲事给你做主取消了罢,过些日子再让你二婶、三婶物色,定然给你挑个好夫婿。”
景秀心口微寒,听着这些话,本该动容的脸上却一脸淡漠。若她也跟其他女儿一样,是从小被呵护着长大,她肯定欢喜眼前这个父亲心底的关心,偏偏他冤死了娘,弃自己不顾,现在却说这些好听的话,她一点都不感动!一点都不!
傅正礼哪里会知景秀心里在想什么,只看她垂着脸,以为是女儿家羞涩,笑着摆头道:“也不小了,日后要是遇到喜欢的人,就跟父亲实话说,只要你满意,父亲都由着你。”
听到这句,景秀心底无限涌动着酸酸楚楚,还说这些有什么用?既然想弥补,为何不帮娘洗涮冤屈?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些翻腾的情绪压下,又吸了吸鼻中酸涩,勉强柔声地道:“睿表哥只是不喜读书,并不是不思进取,他喜欢拳脚功夫,想去考武状元。父亲结交甚广,不妨帮他引荐,弃文从武,说不定他将来另有一番造诣。”
傅正礼眼神一沉:“你为他多说好话,难不成还中意他?”
景秀心中泛起苦水,景沫的逼迫,她能怎么办?能跟眼前这个真的在关心他的父亲道明吗?
不能。心底已喊出了答案,景沫可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她若是说了,难保他不相信。
唯有,让他亲眼去瞧一瞧,看看他养大的嫡长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避开傅正礼的问题,她轻巧转话道:“天都快暗了,父亲,咱们还是先进去,省的过会还要掌灯翻书。”
傅正礼随即应允,领着她去玲珑十二馆。
傅正礼轻车熟路在前领路,比她以往进来时快得多,弯弯绕绕的,半刻钟就到。
景秀算是看出来,玲珑十二馆占地宽敞,又结构复杂,倘或无人带路,定然会迷路。难怪无需看守,旁人就算闯进来也多半找不出路。
来的路上傅正礼边讲解了这座楼的来历,原来玲珑十二馆是傅家老祖宗专为后世子孙所建。
话说傅家老祖宗从个穷酸书生中举后,发家置业,不但买了这块地皮扩建祖宅,还设了宗祠,标识着傅家从此富贵起来。
自有富不过三的说法,到了第三代,老祖宗的孙子果然不大进取,连考几次都中不了秀才。老祖宗为了辛苦打拼的傅家基业,狠下心肠建了这座玲珑十二馆,把他当初所有的书搬进这里封闭起来,让那孙子整日沉浸在书海中,还将这里的道路设计复杂,不易踏出。而那孙子被关在这苦学一年后,第二年中了秀才,接着考举人,还得了前三甲的名次。
为了勉力后世子孙,这座玲珑十二馆被傅氏一族一代代传承,傅氏一族则成了书香世家。到了这一代,傅正礼的状元郎已是傅家科举中的巅峰,只是他子嗣单薄,但好在大哥才思敏捷,十七岁就中了秀才,无需被关在这里苦读,所以这座楼就此封锁,没有傅正礼吩咐无人能进。
傅正礼站在这座书楼前,自有一股威严刚毅的神色,他想起了那段被关在这里的日子,整日面对堆满书架的书籍,日夜苦学,终如愿以偿一朝高中状元,可天不遂人愿,官场沉浮,他也只能在滁州当个知府,大概这一辈子便如此了……
两父女此时各有心思的默默站立,突然就听到里头传来轻柔细声的话语:“天有些暗了,我帮你掌灯吧!”
景秀听到这句,缓过神嘴角微微一笑。
傅正礼听到这句,刚毅的面色满是震惊。
这声音是景沫!
过了会,傅四爷轻淡低哑的声音响起:“多谢。”
上方二楼燃起了灯盏,昏黄的灯火摇摇曳曳,衬的里头如斯安静,只偶尔能听到翻书的窸窣声响。
傅四爷此时翻过一页,看景沫将灯轻缓移到他面前,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眼波平静如水,轻缓的温声道:“你回吧,晚了路不好走。”
景沫与他对视的那一刻,感受他的呼吸轻柔拂过她耳侧,她心中悸动,这种感觉她从来不曾在别的男子身上有过。这几年她跟着母亲见过不少富庶贵族家的公子,却没有一人让她动心。
而当她有一次偷偷尾随跟着父亲踏进玲珑十二馆时,从窗户里看到他坐在轮椅上,一身华服貂衣,明明是精神不济面有病态,但自透一种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风范,又带着沧桑与淡漠,就仿佛看透世间的一切。
那一刻,她的心脏好似不属于自己,砰砰跳的奇快。
可是下一刻,那颗跳动的心陡然停止了,连呼吸都停了。
她看到……
看到父亲掀起下摆裣衽弯腰,竟跪在了他面前,口中还喊着的是……太上皇!
黑夜中,她站在窗外,睁大了眼眸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一幕,捂着嘴里欲惊喊出的话,一阵透不来气。
那里面坐在轮椅上的人,听到了动静,移眸望去窗外,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她慌乱的准备跑走,偏腿直直定住般怎么都动不得。然而那人就算发现了她躲在外头偷听,却面容镇定淡然,漆黑的瞳眸一派从容的看着她,似看透了她的心绪,浅浅凉薄的一笑,薄薄的笑意温煦异常,使得她慌乱的心平静下来。
可那一刻,站在窗外的景沫从那双漆黑的眸中窥得一丝淡淡的寂寥。
然而之后,那温煦的笑意在她脑中再也挥之不去。
“景沫,回去吧,过会要下雨了。”
这淡然的话语冲撞进脑中,景沫已收回思绪:“那我先送你回去,我再回去。”
傅四爷委婉拒绝:“不用,曾九会过来。”
景沫身子一僵,只觉得面前的灯盏热烘烘的脸上扑来,这暖意压迫的她几乎要昏下去。如果是景秀坐在这里,他会不会三番两次赶她走!
这样的念头不过一瞬,已然勾起无限酸意。
景沫身子一僵,只觉得面前的灯盏热烘烘的融暖往脸上扑来,这暖意压迫的她几乎要昏下去。如果是景秀坐在这里,他会不会三番两次赶她走!
这样的念头不过一瞬,已然勾起心底零碎而杂乱的酸意。那滋味辛辣又苦涩,酸楚得几乎闷住了心肺,逼得她握紧了拳。
她知道景秀每次进玲珑十二馆都会在楼阁上系块红布,前几日夜间,景秀又跑了进来,还是曾九在门口迎接,想不到景秀已和他这般熟络。她决计不能再由她放肆,所以给了她两条路,要么和睿表哥成亲,要么永远消失!
幸而,再过三日,景秀就要嫁给邓睿,她实在太期待那日快点到来。
可今天她又看到景秀楼阁上的那块红布,没有想太多,毅然匆匆跑进来,还见院墙的那扇门是开的。
就连她刚踏上玲珑十二馆二楼时,看到他转过脸,正含着温情脉脉的笑意,只是一会,那笑意又淡漠下去。
他竟然是在等景秀!
第一四八回 拆穿假面
景秀站在傅正礼身侧,见他久不踏进去,她也只好静静的立在玲珑十二馆大门口 ,全然不动声色的默默立着。
不时瞥了眼傅正礼的脸色,眉心紧锁,双唇紧闭,面色沉郁,显有不虞之态。
景沫可快十八的年纪,却待字闺中迟迟不嫁,作为父亲他难道从没想过个中缘由?
而上头二楼书阁里,自傅四爷简短的一句话后,景沫却没见动静。良久后,才 听到景沫哀婉了声音道:“可是很不情愿看到我?”
傅四爷放下书,眉目间微有黯然之色:“怎么这么想?你前些日子病重,该好 好歇息。”
景沫听他说起关心之词,心中抑郁尽懈,脸上慢慢浮起笑容:“你既关心我, 便让我多陪着你说会话。如今我母亲昏迷不醒,连父亲也不待见,只顾着……”欲 说起景秀的话,生生噎在喉咙里,她不愿也不想在他面前提到景秀一字一句,重重 的一声叹息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母亲这一病感觉整个家也垮了,我现在连远 香堂都去不了,想看看母亲也不行,心里的话也不知跟谁说?”
傅四爷沉默半晌,适才安慰道:“我让人去请个大夫来。你病好之后跟你父亲 把话说通,他能谅解,你一直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真的?”景沫双眸一亮,弯下腰伸手搭在他手背,动容地道:“每当我困惑 迷茫的时候,你都会安慰我开解我。我心底一直很感激你,巴不得多为你做些事, 以后不要再赶我走,我想多留下来陪你解闷。还有你的腿,我看医书上说有种推拿 的手法,可以缓解下雨变天时的酸痛……”
她正说着,傅四爷已不露痕迹的从她手中抽回手,笑着看向她道:“天下最好 的大夫都给我看过腿,已是如此,你不用多操心。我劝你还是快回去,晚了的话…
…”他的视线望向窗外,神色平淡,声音低沉暗哑:“不好收拾了……”
景沫没有听清他最后一句话,只感觉到自己指尖还残留着他手背的冰凉,手就 那样僵住了,再抬眸看他,他已转开视线望向窗外,她也随着他的目光落向窗外的 天色。
此时天已快黑,阴冷的风时不时从窗户外灌进来,吹起了他身上单薄的衣袍, 景沫才想起自己带来的包袱里头衣裳,“滁州的雨,下起来几日不停,我为你缝制 了加绒的衣袍,记得让阿莽和曾九为你添衣。”
傅四爷轻轻“嗯”了一声,再无二话。
景沫解开包袱,拿出那件自己亲手缝制的丝绸锦缎袍,上面都是她一针一线穿 引缝补,熬了十来日,也未假手于人。
她那十指不沾洋葱的洁白玉手触摸着这件衣裳柔软的面料,还带着痛,看看指 尖的针眼,唇角一阵苦涩,如含了黄莲一般。她花费那么多日夜,他却依旧这样淡 漠,就好像她的心血在他面前全然白费。
此时景沫的心绪因他的话语神态变化而变化,过去她也想就这样默默关心他, 为他做那些她心甘情愿的事。
可是景秀的出现,她摸不太清他们的关系,只心中早已按捺不住,绝不能再让 他们见面!想起母亲病重前的那番话,字字刺穿她的耳膜,“他未必看得上你,反 而是对景秀上了心”。
脑中再次回想这句,她狠狠拽紧了手中的缎袍,眼眸顿时染上一层寒霜,戾色 毕现。
她为他付出一年,这一年,她做了许多事,拒绝左侍郎林府的亲事,让二妹妹 顶替,还让四妹妹进宫,一次次算计那些姊妹,全是为了他,哪怕挨到快十八还未 嫁她也甘愿。外头关于她还未出阁的流言蜚语满天飞,如今她连门都不敢踏出,怕 招惹笑说。看着几个妹妹都快出阁,她还一直守着他,守着他直到对她动心的那日 。
她做了这么多,这份情意难道表现的还不明显吗?
还是真如母亲说的那般,他看不上自己,反而是对才回府两个月的景秀上心。
她一直不肯相信,他们才见过几次面,怎么比得过她的那一年?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再想到他那样的身份,过去什么女子没有 ,又岂会在意她比景秀多呢?
她突然觉得不能再默默等下去,她必须要问出一个承诺,没有承诺的付出是枉 然。
想通好这些后,景沫面色恢复一派自然,顾不得女儿家矜持,缓缓走近他,在 他身边站立,两人一坐一站,隔着一步的距离。
景沫稍稍握紧了手中的衣袍,温婉笑道:“这件衣裳我熬夜做了十来日,我的 针线活不是太好,以前做的不是袖口长短不一,就是针线粗糙,这件估摸是做的最 好一件。细细算起来,我前前后后只为你做了四件成样的,一件是竹青色,一件宝 蓝色,一件酱紫色,而这件是荼白色,做到这件我才知道你喜欢清淡的颜色。说来 ,你的喜好我直到现在才算摸清楚,原来相处一年我还是不了解你。可是现在,我 很想问清楚,你愿意让我去了解你吗?”
傅四爷听得这些话,望着窗外的双眸渐渐转向景沫,漆黑如夜的眼中没有一丝 波动情绪,连那平日的温润也消失殆尽。
景沫心中一窒,乱成一麻,凝结在嘴角的笑容渐渐淡化,她直觉他会说出拒绝 的话,却是陡然听到楼下怒意的吼声:“沫儿!”
这声音竟是父亲!
她脸色顿时一白,惊愕不已,手中的衣袍也落在地上。
傅正礼无比震怒道:“沫儿,你下来!”
话音落,就听到急促的下楼声,景沫慌乱踏出门的脚步,在看到景秀站在父亲 身边时,步伐停滞不前,待看清景秀此刻正含着笑意的脸颊,脑中顿时清醒,意识 到自己中计了!
瞬间勾起心头新仇旧恨,眼眸如刀锋狠狠剜在景秀脸上。
傅正礼正好看到她此番表露的凶恶神情,站直的身子微微一恍,景沫长这么大 ,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温婉从容的模样,家里这么多女儿,他对她最放心,也 最疼爱她。她是孝顺长女,给他做衣裳做鞋袜,还帮着太太打理家务,他一直为有 这样孝顺贤能的女儿感到自足。她也是家里的好长姊,照顾其他弟弟妹妹,调合她 们姊妹关系,其他姊妹犯错,总是她抢着在自己跟前认错。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长女竟然瞒着他偷偷常来这里,还……难怪太太要 做这么多事,竟都是为了景沫。
再看她目露凶色的望着身旁的景秀,那样子哪里还有平日的温婉可人风范。难 道这么多年,他捧在手心的长女便是这样的不成?
感受到袖子一紧,正见袖摆处被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扯住,瘦弱的身子还往 他身边靠拢,垂着脸不说话。
景沫看到这幕,禁不住浑身乱颤,她捏紧颤抖的拳头,见父亲正望着她,她才 努力压下那团火,将涌动的情绪生生克制住。她微仰着得体的面容走到傅正礼跟前 ,转瞬就换了和颜悦色的笑容轻柔唤道:“父亲。”
傅正礼看清她脸色几经变化,俨然就跟太太一个样子,瞬时心灰意冷,骤然伸 出手打了景沫一个耳光。这一掌去得又快又狠,出乎景沫的意料,她根本招架不住 ,“你刚刚都跟你四叔说了些什么迷心窍的话?”
景沫捂着脸,眼底的温热涌上双眸,不敢相信父亲刚刚真的出手打了她一巴掌 。
傅正礼掌心正痛,看着景沫眼中的泪,双目也泛着赤红。可他要把她打醒,看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说过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来玲珑十二馆,你是把 父亲的话当耳旁风吗?”
景沫慢慢地抚着脸颊上的痛,自嘲似得笑了笑,笑声里带了几许哭腔,“进来 的又不止我一个,父亲怎么不去追究别人?”
“你!”傅正礼义正言辞地道:“你今日跟你四叔说的话,父亲当作没听到, 可从今往后,你再有这等非分之想,父亲就……就将你逐出家门!”
景沫止不住的笑了笑:“他又不是我真的四叔,我为什么不能喜欢?父亲说疼 我,总是口口声声说要为我找桩我满意的亲事,让我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如今我找 到了,父亲却又说这种话,真的是疼我吗?
傅正礼气的又要扬起手,只是看着景沫绝望的脸色,到底收了下去,“你知不 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景沫苦笑,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景秀,冷嘲地道:“父亲怎么不去问问六妹妹呢 ?”她紧紧捂着脸,眼角的目光看到二楼窗外的人影,她这般狼狈落在他眼底,心 中更是凄苦,不再多看一眼,毅然向前跑开。
“你站住!”傅正礼转身喊住景沫:“你站住!”看她直往前跑,担心她做出 傻事,急忙大步追上去。
景秀长长透了口气,欲要转身跟上傅正礼,却听到楼上清淡的一句话飘来:”
上来。”
第一四九回 夜黑风高
景秀听到这声音,立在夜风中的身子轻轻一颤,抬眼朝上头二楼望去,看到傅四爷斜倚在窗栏旁,低沉着脸望着她。
她只觉内心沉闷,为了对付景沫,这次她利用了他,纵然心里有过纠结与挣扎,但以牙还牙,让傅正礼看清景沫,让她也尝一尝这种滋味,便觉得没有做错。她本来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人!
遂仰面直视着傅四爷,低声道:“今日是我做的不对,你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听到上方清冷的一声笑:“你道我该如何处置你?”
景秀又抬眸看他一眼,见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温度,再一想到往日他说话做事一贯温柔风度,定是十分恼怒,才有这种神情,却不知如何是好,只怔怔的站立着。
“你上来。”蓦然就听到他一声低沉的吩咐。
景秀知他生气,正是心有戚戚,刚想说话,却见上方已看不到他的身影,她犹豫要不要上去解释清楚?
不由侧身向后头望去,夜色已浓早看不见傅正礼的身影,只奈眼下实在不好久留,会让傅正礼起疑,便迟迟不踏脚,略一思索,仰起头高声赔罪道:“景秀有错,改日自当负荆请罪,但此刻不是时候,只好告辞,万分对不住。”
也不等里头的人出声,便逃离似得跑开了。
她不敢回头多看一眼玲珑十二馆,想到他方才冷漠的神情,便戴好了斗篷上的帷帽,埋着头直往前走。
天已暗,小径上的路坑坑洼洼,实在不好走,一路步履艰难的走出丛林,幸而记得路,很快摸索到那条蜿蜒的长河,沿着河岸旁的路平坦,她加快了步伐,连走带跑。
不消一刻钟,看到不远处的那堵高墙,她心下一喜,捂着胸口的跳动,大步跑过去,可刚跑几步,脚就停了下拉,脸上的笑意也凝结。
只看到茕茕而立的人影站在那堵高墙前。
夜色中景秀虽看不太清面容,但心中已确定是何人,就如泥塑般的站立。
两人隔着数米之远,景秀正想着脱身的主意,见那身影动了动,再一细看,他正脚步沉缓的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待看清那张无表情的脸,她心下一慌,不由自主的向后一退。
傅四爷一身月白色的家常衣袍在黑夜中显得尤为高洁,见景秀后退,他眼眸一黯,艰难地抬脚,不大稳健的走了一步。
景秀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正好撞上了他的视线,忙退后一步。
傅四爷则又向她迈了一步,景秀继续后退,两人一个上前,一个后退。
此番已把景秀逼的无路,身侧是清澈的流水,身后已贴着一棵古树,情急之下急忙道:“你再过来,我就跳下水了!”
倒映着河水的光亮处,傅四爷漆黑的眼眸仿佛映染成萤火流光,他简短地:”
跳吧!”
四周草静风止,只有面前的流水在缓慢而无声地流淌着,景秀已感觉到一身冷意,再听他平淡的话语,心口又寒了几分,她咬了咬唇,解释道:“我并非有意要利用你,也是逼不得已,我知道大姐姐喜欢你,可是你到底清楚她是什么人吗?她不像你看到那样温柔善良,反而口蜜腹剑,蛇蝎心肠……”
见他仍旧不为所动,景秀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他到底对景沫有情无情还难以看清,便转了话道:“承认利用你有错在先,但于你并不一定是坏处。你要真喜欢大姐姐,可碍着你们的身份,只能这样偷偷摸摸的见面,还得提心吊胆会被父亲发现。如今父亲知道你们的关系,以他对大姐姐的疼爱,也许会允许你们往来。大姐姐为你做这么多,直至现在还不出阁,你也该给她个名分才是……”
为了脱命,她也不知道自己都乱说了什么,却不曾注意到傅四爷听到这些话,她每说一个字,他的脸色就沉一分,直到他听不下去,薄怒喝道:“住口。
景秀心跳如鼓,被他强大的气势压迫的舌头打结,任是说不出一句来。
两人就这样站立着,直到有阴冷的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接着天上一道闪电划过,她嘴里不小心的溢出一声惊叫,身子瑟瑟发抖起来,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傅四爷看她在闪电下苍白的脸色,浓密翘起的睫毛微微抖动着,他心中不忍,上前一步,握住她的一只臂膀,声音从低沉转为温柔地道:“怕了?”
景秀的手臂被他触碰,像是惊弓之鸟般打掉他的手,身子挨着古藤向侧边移去,始终与他保持距离:“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话音一落,细密急骤的雨伴随惊雷“轰”的一声炸响在头顶,惊的让人骨髓生寒。
景秀脸上蒙了一层雨水,湿透的后背贴着树背,滋味难受,目光却停留在傅四爷那张已看不清的脸上,她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可委屈的泪水沿着下颚慢慢向下淌,辨不清到底是泪还是雨。
“如果不是她处处逼迫我,我至于要利用你吗?”她突然张开口,雨水灌进了嘴里,是苦涩的,看着面前被雨水打破宁谧的河水,苦笑地喃喃道:“也罢,娘的死因我已明白,再无牵挂了,过几日还要被逼迫和睿表哥成亲,跳下去也就没那么多烦恼……”
她说着向前大迈一步,身子微微前倾,只是腰上一紧,被一双湿润的臂膀揽住。
傅四爷见她的身子欲要前倾下水,他眼眸重重一沉,没有想太多,上前揽着她腰身拉入自己怀中,见她拼力挣扎,他胳膊也使出全劲抱着浑身颤抖的她,在她耳畔轻柔道:“我没有怪你,别做傻事。”
景秀被他这样抱着,惊吓的僵住了,一颗心脏跳的奇快,她根本就没打算跳下去,只是有意如此脱身罢了,怎会这样?
“你放手啊!”感受到锢在腰间的手更用了力,两人浑身湿漉漉的紧贴在一起,景秀又急又羞的恼怒道:“我没有要做傻事,你快放手!”
听闻这句,傅四爷的手里的劲一松,低醇的嗓音笑道:“你又骗我。”
景秀趁他松手的那刻,一把使劲推开他的身子,麻利站起身,迅速隔开几步站远。
见他被这一推,整个人像是禁不住的倒在了地上,她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双手,她力气并不大,何以这一推,就把他推的毫无招架之力。
雨还在下,夜色又一片漆黑,景秀此时心慌意乱,看他倒在地上不动,想走过去,却又想到方才的尴尬,狠下心一转身,就大步跑开了……
景秀在绵绵细雨中奔跑,顾不得头上被风吹翻的帷帽,任由雨打在脸上,湿透了全身。当看到那堵高墙时,她加快步伐,不妨脚下打滑,身子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倒在泥土中,一股腐臭味沾满了全身,她忙捂紧了鼻子,却突然闻到手上飘散着淡淡血腥的味道。
她伸开五指,在一道闪电中,看清指尖掺着的斑斑血迹,她心中一沉,她不曾受伤,这血迹是怎么来的?
天空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黑夜,放眼望去,这条小径竟被染成一道血路,她不可思议睁大了眸子……
忙迅速站起身,拖着疼痛的身子往回走,这一路都可看到地上零散的血迹,引的她一路作呕,当看到那颗枯藤树下倒着的人,她大惊失色的跑过去,蹲在他身旁扶他起来:“你怎么样啊?”
傅四爷静静地躺在雨里,那张俊美华贵的脸只余一片灰白,简直……就像一个死人!
念过一闪而过,景秀心里突突地跳起来,失声唤道:“你醒醒……四叔……醒醒啊!”
她语无伦次的叫嚷着,不敢将手去探他鼻息,感受到他浑身冰凉,她哆嗦着手,欲要探过去……
在这个时候,傅四爷忽然伸手抓住她探在他鼻尖的手。
景秀紧绷的神色一松,长透口气道:“醒了醒了……”
第一五零回 酷刑之痛
傅四爷缓缓睁开眼,看到景秀眼中流逝而过的光彩,他会心的一笑:“扶我起来。”
景秀连连点头,正要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却看到他腿上被血染成的刺红血衣,鲜艳的血刺痛了她的双眼,眼眶中有温热的液体的在打转。
眼前突然一黑,傅四爷以手遮住她的双眼,轻声道:“别看。”
雨越下越大,景秀感觉浑身都有血腥被雨水冲刷,一种强烈的感官刺激的她浑身无力,瘫软倒在地上,没了知觉……
“砰”地响起一声巨雷,景秀身子剧烈一抖,冰冷的周身这才感受到一丝暖意,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两床被子,再一看四周,这不是傅四爷住的房舍吗?
“六小姐醒了?”曾书生的话语飘了进来,见她已经清醒,手上拿了件女子的衣裳,放在床头,退开几步道:“六小姐衣裳尽湿,把这件换上吧。”
景秀看他进来,忙抱紧了被子裹住身子,睨了他一眼。
曾书生忙低头拱手道:“六小姐昏倒在四爷旁,我和阿莽赶到时,顾不得礼数,把六小姐背回来,绝无冒犯之举。”
衣裳湿透紧贴在脊背上,冷的她打了个喷嚏,又抱紧了床被,低声道:“你出去。”
曾书生应声,急忙三两步走出去,关好房门。
景秀坐起来,伸长手缓缓放下帘帐,拿着床头的那件象牙色素锦琵琶衿上裳,稍稍看了眼,就知道这件是景沫的衣裳,她犹豫了良久,奈何禁不住这股透凉的冷意,才褪下湿衣,换上这件。
待那股不适的冷意散去,她站起身走出去,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外头还在淅淅沥沥的下雨,只怕今晚是回不去清风阁了。
稍稍叹息,就听到隔壁房间一声沉闷溢出,突然想起傅四爷腿上的伤势,她走过去,扣了扣门。
开门的是曾书生,看到她时,紧皱的眉微微一松,笑道:“六小姐先去歇歇,待雨停了,我便送你回去。”
“他怎么样了,我进去看看。”景秀没有错过他变化的神色,知道傅四爷定然伤势严重。
“没事,四爷的腿是隐疾,每逢变天就会酸痛。六小姐还是去歇一歇。”
景秀伫立在门口,就算变天酸痛也不该流这么血,她才想到自己从玲珑十二馆走后,傅四爷就堵在前头,许是用力过猛,走的太久,才会如此,心里平生自责地道:“他腿患旧疾,全是因我,让我进去看看。”见曾书生还拦在门前,她忙道:“我懂些包扎,你和阿莽两个大男人,哪里有姑娘家心细。”
曾书生赞同她的话,但却依然拦着道:“六小姐晕血,这会血虽然止住了,但伤口发脓,怕是六小姐见了又会晕过去。”
景秀听他这样说,更是担忧地道:“我不看看心里不安。”推开他拦着的手,径自往屋子里头走去。
正见傅四爷斜倚在床榻之上,闭暇着双目,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锦被,脸色惨白无光。听到脚步声,他猛地睁开眼,待看清是景秀,脸色才缓缓柔和,温声道:“天晚了,我让曾九送你回去。”
景秀看了眼不会说话的阿莽,见他黝黑的脸色也一脸铁青,更断定伤势严重,便径自坐在床头,伸手欲要掀开脚下的被子。
手却被傅四爷稳稳截住:“再不回去就晚了。”偏头看了眼曾九:“送她回去。”
曾九不敢不听,走上前伸手作请道:“六小姐,别为难我。”
景秀心思复杂,急躁的道:“既然伤势严重,就别耽搁了,他们两个粗人不懂处理伤口,好歹我过去看了些医书,还跟着徐……”欲要提起徐恒,她顿了顿,掩盖过去道:“跟着大夫学过点医,现在又照顾母亲,多少懂点。你腿上进水还发脓了,要把脓眼刺破挤出才是。”
傅四爷放下手,听她说完这些,神情变的柔和起来,淡淡的笑道:“我怕你见了,又晕了。”
景秀脸色一红,她不是晕血,而是害怕他流那么多血,死去了……
遂摆着头道:“我不怕。”
傅四爷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不再多说话。
景秀知道他同意了,重新伸开手,指尖僵硬的欲要掀开他脚下的锦被,手腕一下停住,她心里发毛,刚刚还说不怕,此刻却没那胆儿。
转眼看到傅四爷闭着眼,脸色中有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悲凉。
她适才硬了心,慢慢掀开来看。
目光在看到的一瞬间,变得不可置信,只看他左腿上有一块凹下去的血窟窿,血肉模糊,甚是触目惊心,她倒抽一气,身子摇摇欲坠。
傅四爷撑起了身子,拿锦被盖上腿上的伤,景秀忙阻止道:“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不像是摔伤,也不像中箭,反而像那种牢狱的酷刑般。她便是没见过,但也听说过,审问犯人时会把人吊着,手上腿上打几个洞……
这伤难不成也是因他被审问,惨遭酷刑。
这样想着,她多看了傅四爷,到底他究竟是什么人,谁要对他用如此残忍的刑罚?
强压下心口的各种不适,她不敢再耽误,平稳了声音道:“你们去烧水,再拿根银针过来。”
曾书生和阿莽相视一眼,见傅四爷不说话,忙照景秀说的去做。
景秀坐在床边,无法直视他腿上的伤。
“不要勉强自己。”傅四爷微微一笑道:“让他们来。”
景秀硬着头皮道:“我不怕,痛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怕什么!”
傅四爷笑意吟吟:“说的是,不痛又怎么能记住呢?”
景秀听他口里突然说出这句,有些诧异,想了想,不知道该不该问这伤怎么来的,但怕勾起他伤心事,话到嘴边吞了下去。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傅四爷压低了声音,依旧简短的吐字道:“别想太多。”
景秀蹙眉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目光和煦,神采清扬。
景秀颤抖着手,拿着烧过的银针,坐在床尾,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才轻轻动手将他腿上脓包刺破,看着流出来的暗红污血,她胸腔压抑的气微微一松,手也没再抖动。
再看傅四爷静静的躺在床上,眉头微微蹙起,苍白的脸没有丝毫动静,只是脸上全是汗,想来是极尽的忍痛。她看了不忍,轻声道:“忍着些,很快就好。”
傅四爷缓缓睁眼,看了眼景秀,有些虚弱的“嗯”了声。
旁边的曾书生和阿莽也都急的不成样子,一边催促景秀,一边帮傅四爷擦去满头的汗。
当景秀将脓包刺破,又将淤血挤出的时候,听到傅四爷不受控制的呻吟了一声,紧咬着牙齿,腿挣扎的抽搐了下,景秀忙按压住他的腿,慌乱道:“忍着忍着,千万要忍着,别动!”又急忙对曾书生道:“快去拿条毛巾,让他咬着。”
曾书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冲到外头,很快拿了条干净毛巾塞到傅四爷嘴里,不然咬断舌根都有可能。
景秀手上动作不停,不时担心的瞥了眼,见傅四爷咬着毛巾,额上青筋暴起,那双修长洁净的手使劲扣着床栏,划出道道痕迹。
她不忍再看,顾不得满手的血,狠下心肠,动作麻利的将腿上污血挤出,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痛,怕是受不住的要晕死过去。
感觉这一刻时间过的异常缓慢,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将他腿上所有的淤血全部挤出,适才舒缓了一气,用手肘擦去自己脸上的汗,但紧张的神情依旧不敢松懈,又拿了条毛巾帮他擦拭满腿的血渍,又给他伤口敷上药。
边上药,边瞅着傅四爷神情,见他嘴里的毛巾都涔出血来,她心中一痛,忍着眼泪将膏药敷好,用纱布缠着他腿上包扎,手下动作很轻,生怕会弄痛他。
第一五一回 夜说故事
这样又过了会,曾书生见傅四爷痛的坚持不住,又神志不清,像要昏过去,连连在他耳旁道:“爷,别睡,千万不能睡,快好了,睁开眼睛……”
阿莽也在旁急叫。
景秀见了,满面感伤,她自小到大病倒在床,每日喝着那些苦药,已觉得难受痛苦,但与傅四爷的境况相比,自己喝药算是哪门子苦,身体上的痛才最是难熬,熬的人想欲轻生。
蓦然对傅四爷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触。
她缠完了纱布,语带哽咽道:“已经没事了,都包扎好了,你醒醒……睁开眼睛,千万别睡过去了……”
她卖力的叫着,担心他这一睡,真就再醒不来。
连连叫唤几声,叫的她嗓子干哑,才看他朦胧的睁开眼,只是一会又闭上了,惊的她心漏跳一拍,可接着看他睫毛微微一动,又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眸里有些虚渺,她被他这几番弄得快窒息了,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能看清我的手吗?
”
傅四爷混沌的眉眼舒展,抬起手握住眼前的细腕,让她不在眼前晃动。
景秀手指一僵,欲要缩回来,他却已经松了手,冰冷的指尖划过她脸上,她下意识的身子向后仰,一种莫名的悸动瞬间传遍她全身。
曾书生在旁“呵呵”笑了两声,从一旁的案几上拿了铜镜,放在景秀面前。
景秀对镜一照,才看清原来脸上沾了血,忙扭过头,用袖子擦去脸上的血渍。
曾书生见此笑的更大声了,连那个不说话一脸严肃的阿莽,也“啊啊”地笑着,似乎都为傅四爷松了口气。
景秀任由他们笑,自己也抿嘴笑了笑,此刻才真正放松下来。
听到窗户外头的雨渐渐小了,她望了眼墙上的自鸣钟,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就亮了,这个时候回去还能睡会觉。
曾书生看景秀要走的神色,又看了眼正闭暇的傅四爷,扯了扯景秀的袖子,对她使了个眼色。
景秀知意,站起身,和曾书生走到外头,听他压低声道:“恳请六小姐多留一会,四爷正虚弱,万一又昏沉睡过去,怕是不妙。还望六小姐多陪四爷说会话,等天一亮,在下立刻送六小姐回去。”
景秀无奈,点点头转身走进屋。
看傅四爷呼吸绵长,像是极累要昏睡过去,她坐在一旁,轻声道:“你睁开眼,我变个小把戏给你看看。”
傅四爷紧抿的唇动了动,缓缓睁眼,就看到景秀从袖子掏出条丝巾,挥了挥,左右手交叉变换,慢慢把丝巾卷起来,然后展开,便有一枝月季花立在当中。
他的目光望了眼案几上的天球瓶,笑道:“袖子里头还有吗?”
景秀从袖子里又拿了枝月季花,嗔笑道:“别拆穿我啊,要是江湖卖艺的都遇到你这有眼力的,恐要饿死了!”
傅四爷笑了笑:“跟谁学的?”
景秀思索会,回忆着道:“在我八岁那年,有个杂技班子路过萍乡歇脚,还在那里表演了几日,当时觉得这把戏能挣不少铜板,就很想学。等他们结束后,我壮着胆子央求个叔叔教我,他不肯,说那是他走江湖的铁饭碗,绝不肯教,我求了好半天,他说要收一两银子才肯教。可那时我连饭都吃不饱,手里就一个铜板,哪里有那么多银子给他。后来,我晚上偷偷的潜伏在他窗户外头,准备偷学。现在想想,我还真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识,万一被发现了,我的小命都难保。后来,你猜怎么着?”
傅四爷聚精会神的听着,听她问话,不假思索的轻笑道:“还是被发现了?”
“你也太小看我了!”景秀提到这段在萍乡的往事,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熠熠生辉的神采。
傅四爷看的入神,仿佛要被她的神采吸进去。
景秀察觉到他的失神,口中正说着的话微微一顿,抬起眼,只见他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对视那一刻,她耳根便悄然泛起红霞,忙不迭咳嗽一声,打断他的出神,再一看屋子,曾书生和阿莽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了,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不由提高音道:“听到我刚刚说得话了吗?”
傅四爷轻轻“嗯”了一声,缓缓道:“你说你正好看到一个女人走近了他的房间。”
景秀心里一跳,这个人明明走神,却还把她话听进了。
“那你再猜猜那个女人是谁?”
傅四爷静然想了一会,“你既然学到了,便是那人肯教,你身无银两,也只有是被你捉住了把柄,猜那女人可是班主的媳妇?”
景秀顿时愣在哪里,诧异睁大眼望着他,“老实说,你是不是派人查过我?”
傅四爷闻言轻笑出声,温煦的笑声像是暖阳般照亮人心,“我查你做什么?”
“那你为何一猜就猜班主的媳妇,而不是其他人的媳妇,毕竟那杂技班子多的是男子?”
“他们跑江湖卖艺多是师从班主,从班主身上学来的手艺,就是班主的徒弟。
徒弟和师娘惹上关系,罪过不小,被整个班子谴责,他还能做人吗?但要是班内其他人媳妇,顶多是被揍一顿,不敢见官。再则杂技班本就是个大染坊,乱的很。”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景秀煞有其事的点头,却反笑道:“你虽然猜对了,但是呢?是班主的媳妇有意进房勾引,并不是他们……苟且。所以,那人直接把班主的媳妇推出门,正好看到窗外的我,我就被他揪了进去,可真吓死我了!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他们又没那回事,哪里来的把柄威胁他。”
听到她被揪出去时,傅四爷眼眸微微一缩,“你有没有事?”
“当然没事。”景秀嘴角扬起,若一弯新月,“非但没事,那人还说立马教我,分文不收。那一晚,他就教会我变这个花样,然后要我第二日晚上再去,接连去了三晚,等到第四晚,他就不在那戏班了。”
见她说无事,傅四爷笑着接上她的话道:“他故意教你,是为躲避班主的媳妇,等他被发现私教外人手艺后,就得被班主逐出。”
景秀忍不住要给他鼓掌的冲动,亦有些埋怨地道:“跟你讲故事真没意思,这也能被你猜到?”
傅四爷眼中微光一闪,爽朗笑出声,更显得优雅出采。
雨越下越小,过了鸡鸣后,窗外的雨渐渐停歇了,空气中就有潮湿阴冷的味道,浸渍的四周凉意嗖嗖。偶尔有风吹进来,将屋子里的烛火吹拂的摇摇曳曳。灯下的两人,一人躺着,一人坐着,一言一语,相谈甚欢。
曾九在外头听着里面的两人聊了近一个时辰,不时有愉悦的欢笑声传出,只觉得十分悦耳。他背靠着门,环抱双臂,也埋头直笑。
当听到傅四爷疏朗温和的笑声时,他微不可及的叹气,有多久没听到他真正这样笑了?
屋内的景秀已差不多把自己八岁到十岁的故事讲完,后讲她学会那手艺后就去挣银子,甩这花样可比她绣一个月的帕子还挣的又快又多,可惜她去市集上演一次,挣了三十个铜板后,就再也没人看了,因她就学了两手,实在黔驴技穷。后来隔壁家婶婶让她帮忙种瓜,卖瓜……好歹算是勉强撑熬日子。
其实还有许多事,她都没讲,比如和巧娘成亲的男子欠下一大笔赌债,抱着他们的女儿逃命,却让巧娘和自己留在萍乡抵债,为了还债,她差点被卖给地主当童养媳,她宁死不从,就把郎中开的假药全吃了,身子发了热疹,才没被买走。幸而徐恒来看她,才救了她一条命。
如今重想起萍乡的日子,一晃时间过的真快,那种吃饱这餐,惦记下餐的日子记忆犹新。她要买药买米粮,还要还债,整日都想如何变花样挣钱,不愿再到处挨家挨户讨米,被人喊打。
那时,为了回府,她每一日都在挣扎中苟延残喘……
第一五二回 理清关系
傅四爷看她良久不说话,正陷入沉思中,他静静的望着也不打扰,只是却看到
那双带着水润的眼眸有晶莹的泪珠将落未落,如雨打花瓣般柔弱的不堪一击,他望着她的目光怜惜而温柔,似要将人融化了,嘴里轻言道:“以后不会再受苦了……”
景秀正陷入迷茫的回忆,听到他微不可及的说了句,不由愣了愣,继而好奇问
道:“你刚刚说什么?”
傅四爷只是微微一笑,“没什么。”
景秀敛下心神,重新拾起笑容道:“我讲完了我的故事,你也说说你的,你八九岁的时候在哪,又在做什么?”
她刚落下这话,就听到外头响动,正准备起身,见曾九推开门,咬着牙进屋,手里还端了个火盆,闷声不响的放在床边,一句话不说。
景秀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傅四爷解释道:“和阿莽闹的不愉快。”
曾九忙道:“爷,您可真没给他起错名字。”脚下痛的直扭脚,却又不敢弄出声响。
傅四爷并未做声。
景秀觉得他们倒是很有意思,一个一脸严肃不能说话,一个满腹经纶当是口齿伶俐,这两个人瞧着,怎么反倒是曾九吃亏的样子?原来这就是吃的哑巴亏呀……
她掩嘴直笑。
曾九看她笑的莫名其妙,偏脚下痛的不好多待,便强忍着,要躬身退出去。
景秀被曾九这一打岔,差点忘记方才的问话,转头又问了一遍傅四爷:“说说看,你八九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总不能我说了一两个时辰,你什么也不说。”
刚走出去的曾九听到这句,顿下脚步,面色瞬间冷寂,八九岁时候,就已经登基为帝了……
傅四爷听到这句问话,噙在嘴角的笑意也变淡了。
见曾九的背影停在门口,他唤了声:“天快亮了,你送她回去。”
看来是不方便说了,景秀也识趣的站起身,含着笑说了句:“四叔,好好照顾自己。”便转身走出去。
傅四爷听到她喊的这声四叔,眸中有黯然的伤神流逝,再看那纤瘦娇小的背影,想唤着她,终是没能出声,此时的神色好似一潭不起任何微澜的死水,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
曾九引着景秀踏出门,好半天也不说话。
彼时天刚蒙蒙亮,这简陋房舍四周围绕着的萱草,一丛丛被雨水冲刷的晶莹剔透,院子里的月季花也在雨水的滋润下呈现出一片娇姿。
沿着湿润的青石子上漫漫走着,周遭每一棵树,每一条树枝,都是一团团翠绿,经过雨的洗涤,片片树叶,涔涔相滴,展现着明润光泽,在一夜雨后愈发显得无比澄净。
一如景秀此时的心境。
曾九看景秀脸上透着的笑意在踏出门后渐渐化为子虚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沉静,想到房中两人谈笑,他忙问道:“六小姐刚刚都是有意哄四爷开心……”
“不是你让我陪他多说会话吗?”景秀不假思索地道:“他腿上伤痛多是因我而起,想他这一夜所受的痛楚,我该负些责任,能让他舒心笑一笑,暂时忘却腿上的痛,算是我的补偿。”
曾九听后,一股莫名的气躁涌上心头,可气道:“六小姐是个聪明人,四爷看六小姐的眼神,难道还看不明白?”
景秀停下脚,以平稳的目光认真注视着他道:“他是我四叔。”
“六小姐纵然猜不到他是什么人,也早该料到他不是你四叔!”
景秀道:“我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也不想知道。只知道他一日住在玲珑十二馆,我父亲一日喊着他四弟,他就是我四叔,是我的长辈,我们只是叔侄女关系。”
“你。”曾九被她淡漠的话语刺激的有些暴怒,但想到傅四爷,依然对她保持着以往彬彬有礼的态度:“我们四爷不知哪点让六小姐看不上?”
景秀微微蹙眉,好言道:“你让我再说一遍吗?他只是我长辈,我们是亲戚,没有看上看不上的说法,还望把话收回,日后再提休怪我翻脸。”
看她说完这句,果然就板着脸色。曾九大恼,冷嘲笑道:“六小姐横看竖看也不像那种死脑筋的人,还把这些刻板放在眼底?”
景秀叹息一声,揉了揉眼角的困倦,脑海中蓦然跳跃出他温柔的让人沉溺的目光,便使劲晃了晃头,让自己醒神过来,冷然清晰的吐字道:“我不是景沫。”
说下这句,抬脚直往前走,头也不回的道:“前面的路我会走,不劳烦你相送。”脚下又加快了步伐。
曾九听到她决绝的话,气的一跺脚,刚被阿莽烫伤的脚又大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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