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口出狂言 逼喊疯语 (11)
了一勺,霍氏却怎么都进不了药,她不由问:“这几日都是你在喂药,情况也是这般吗?”
白蜜颔首道:“时好时坏,有时候喝下去了,不如奴婢来喂。”
景秀看了她一眼,把药碗交给白蜜,边道:“那廖大夫怎么说呢?母亲这药不能进,不能开些其他药吗?”
“太太身子虚,廖大夫不好多开其他药,毕竟药物喝多了也伤身,这病还得靠太太意识清醒。”
景秀叹了口气,看着霍氏苍白且消瘦的脸颊,这躺了半个月,瘦的脸颊凹陷,以前的富态尽失,全然没了从前的风光强势气魄。
景秀目光清澈,深深的盯着霍氏,心里突地祈祷道,早点醒来吧,告诉我真相!
她此刻才终于想通了一点,她一直忽略的那一点,安姨娘的儿子康哥儿是被掐死的,到底是被谁掐死的,是老夫人,还是霍氏?
老夫人喜欢孩子,那薛妈妈说老夫人舍不得害死孩子,下手的是霍氏不成?
这一点马道婆并没有提及,她那时听马道婆一说是霍氏,便失了心智般的冲进来,要为娘报仇,也没问及这点。
且如今马道婆言语有些可疑,她的话也属于片面之词,没有证据,就跟那时安姨娘一样,她都只是听信来的话,怎么就全信了呢?
她问不了老夫人,眼下又问不了霍氏,没有亲口承认的事,正如傅四爷那晚在老夫人屋里说得话,谁都没有亲眼看到真相,如果事后真的凶手为掩盖证据,捏造假象蒙蔽呢?
她脑中混沌一片,真相,真相到底谁能告诉她?
“六小姐。”白蜜看景秀神色昏沉无光,低声道:“六小姐脸色很差,要不去躺着歇一歇,这里有奴婢伺候就行。”
景秀看白蜜把那整碗汤药给霍氏喂下,勉强笑道:“还是你厉害,竟然喝下了。”又揉了揉脑门:“我去偏房躺一躺,有什么事叫我。”
希望能白苏能查到什么,尽快回来告诉她。
第一五九回 梦魇缠身
景秀这一觉睡的漫长也很不踏实,几乎是梦靥连连。此时她正身处在一片绿林,一直跑,一直跑,后面正有一只猛兽追着她,也不知她从哪来的那么多力气,为了逃生她跑的很快,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直晓得咬紧牙关奋前跑着……
直到眼前出现一条湍流,没了路可跑,脚停了下来,可她不会游泳,前面是湍急,后面是猛兽,她走投无路了。
身子一软趴了下来,抱着头痛哭,哭的声嘶力竭,却突然听到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小丫头,怎么每次见你都哭哭啼啼的,哭的我都替你寒碜!”
这声音仿佛带着魔音般,给了她活下去的曙光。她身子一震,擦干泪抬起脸,看到邵谦撑着木浆,身姿挺拔的立在急流中,正沉着脸的望着她,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眸光却隐含着关心,低声喝道:“小丫头,还傻愣着,快把手给我!”
她转悲为喜,欣喜的唤了声邵大人,就要伸长了手,却突然看到华素站在邵谦背后,从后面紧抱着他的腰,眼里满是崇拜。
她的手缩了回来,听到后头猛兽一声恶吼,她咬着唇,死死闭眼抱头蹲下。
“景秀。”一声温柔如沐春风的音调扬起,“别害怕,我带你去对面岸上。”
她缓缓睁开眼,看到面前的邵谦突然变成了傅四爷,依旧是最温煦疏朗的笑容,他伸出那双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轻柔的道:“来。”
她不受控制的踏上前一步,正当她犹豫的伸手时,景沫蓦地出现在木舟上,站在傅四爷旁边,脸上尽是温柔又端庄的笑,痴迷沉恋的望着傅四爷,然而在看到景秀时,却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笑意瞬间凝结成狠戾,向景秀胸口刺去。
她呼吸一滞,退后一步,摔倒在地,心口噗通直跳,喘不来气。
“六妹。”画面一转,傅景荣的撑着一叶扁舟,温声笑道:“六妹,快过来,跟大哥走,大哥载你去对岸。”
她重新露出笑容,想也没想的站起身,在猛兽扑过来前,毅然伸手握住大哥那双温暖的手,纵身一跃,跳到那条木舟上。
可是,她没曾注意大哥脸色微变,嘴角噙着阴魅的笑,在她伸手跳到木舟上时,大哥嗤笑一声,手里松掉了劲。
她还没站稳脚,那温热便脱离她指尖,身子摇摇晃晃,险些要要掉下水里,她奋力抓紧他的指尖,绝望的哀求道:“大哥,救我……救我……”
但是大哥只是带着冷冽决绝的笑着道:“娘就是沉在这条河里,你也下去陪她吧!”他全然松掉手,就势把她推到水里。
“啊!”景秀失声大叫,整个人沉入到冰凉的流水中,依稀看到大哥邪魅笑起来,笑的双眼赤红,那笑容近完美无缺,而她却被一片冰冷吞噬,眼前渐渐模糊一片,再也看不清……
“六小姐,六小姐……”白苏看景秀睡梦中又是笑又是哭,一会喊着邵大人,一会喊着大少爷,又是撕心裂肺尖叫。她在旁想把景秀叫醒,却撼动不得她,听到最后这声尖叫,她慌乱的拍打着景秀的脸面,在她耳旁大声唤道:“六小姐,六小姐,快醒醒啊……”
景秀脸上感觉到痛,脱力的睁开眼,一双亮澄的眼睛睁得老大,两颊灼热的泪水顺着下颚流到里衣,浑身已被汗水浸透,泪水汗水混合,身上冰凉如坠冰涧里。
泪眼模糊中才看到白苏焦急的神色,她张着嘴巴,大大的吐纳气息,原来她还活着!
她揪着胸口,喉头又酸又胀,那梦境真实的让她辨不清楚。
白苏看景秀总算清醒,在旁舒了口气,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怎么好端端梦魇了?”
景秀身上冷的很,那种掉在水里的触觉就像真的一样,让她半会还回不过神,嘴里沙哑的道:“好冷,好冷。”
白苏看景秀满头是汗,一张素白的小脸更是惨的不剩一丝血色,赶紧去门外,喊了个小丫鬟,吩咐去拿套干净的衣裳来。
景秀换下身上黏湿的衣裳,神志才清醒些了,坐在窗头,她喝下一口暖茶,后知后觉才发现外面天色已黯。
“我睡了近三个时辰。”喃喃出声道,挥去脑海中那恐怖的梦境。
“是啊,六小姐梦魇,我在旁唤了半个时辰,都喊不醒。”
景秀垂着脸,心头生了微凉之意道:“我是连日来太累了,连梦境都做的可怖。”
白苏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梦,但却是头次听到景秀那种撕心裂肺又绝望到死的尖叫,便能想到这梦境的可怕,不想让她再回忆,便转开话道:“六小姐让我派人跟着马道婆那事,有了些眉目。”
景秀记起这事,回过头问:“怎么样?”
白苏道:“那马道婆的确古怪,她出了傅府后,没有往白莲观的方向去,而是坐上一辆青蓬马车,扬尘而去,派去跟着的人跟到郊外,却没见到马道婆,跟丢了。”
景秀“嗯”了一声,思忖良久不做声。
白苏以为她又陷入梦境回忆,急忙打断道:“马道婆虽说古怪,但她并没有加害六小姐,反而帮了好几次,今日出现及时,阻碍了二叔婆的逼婚,莫不是有人在暗中帮你?”
景秀轻轻颔首,反问:“你觉得会是谁?”
白苏认真细想,慢慢分析道:“大小姐逼迫六小姐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六小姐谁都没说,大小姐更不会向外人道,谁会知情呢?”
景秀猛地想起一人来,又不可信地摆摆头,若真是他,他为何要马道婆说出那些话来?
白苏见此情,问道:“六小姐想到谁了?”
景秀不语,起身道:“该去用晚膳了。”
景秀留在远香堂用晚膳,等一桌菜备齐后,傅正礼也正好从府衙回来,径自来远香堂,知道景秀正等着他,他身上的官服也未褪下,便直接去偏厅。
景秀正和厨房新任掌事樊妈妈问话,见她五十岁上下,银盘儿脸,笑容多和善,谈吐得体,但又不是那种健谈的人,说话分寸拿捏得当,看来巧娘却没看错人。
樊妈妈笑道:“我这婆子旁的本事不会,只会做伙食,烧了一辈子的菜,六小姐能喜欢老奴的菜,那是看的起老奴,老奴做的心满意足,将来还会多为六小姐做可口的膳食,吃的六小姐无病无害,福寿安康。”
景秀微微一笑,话意说的明朗,就是答应将来为她做事了。
看着满桌的菜,景秀一时食指大动,这几日她的膳食全是由樊妈妈亲自所做,看得出花了一番心思,很合她口味。
除了满桌的荤少素多,桌上还摆着黑漆描金退光的六槅攒盒,有山东柿饼,莲子枣泥糕、芝麻云片、豌豆黄、裹玫瑰馅寿字雪花糕,还用冰盘摆了个哈蜜瓜葡萄枇杷拼盘。
樊妈妈看景秀盯着桌上哈密瓜看,用银杏牙挑叉了一块哈蜜瓜递给景秀:“这叫哈密瓜,又叫贡瓜,听说是专给皇上食用的,清脆香甜,养身的紧。老爷近来身心疲倦、心神焦躁不安,吃了这贡瓜最有效益,六小姐也尝尝,好吃。”
景秀咬下一块,果然香甜爽口,嘴里溢出笑意来:“真甜。”又咬了几口,忙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樊妈妈笑道:“是二舅爷派人送去厨房的,让老奴拿来给老爷诸位小姐尝尝。”
霍然?
樊妈妈不提,她倒快忘记霍然这位二舅爷还住在府邸,霍婷婷没走,他也就一直留着,只是常往外面去,是个闲云野鹤逍遥自在的人。
这时,傅正礼掀了帘子进屋,听到景秀和下人相谈和气,微露出笑来,想到以前霍氏管家严明,下人们都是战战兢兢,莫敢多说话,而景秀却跟下人相处融洽,态度温和。
他咳嗽一声,大步流星走进去,坐下来问道:“让你管家累吗?”
景秀听到傅正礼声音,忙站起身,行过一礼,回应道:“不累,妈妈们都是得力的。”眼睛瞥了眼樊妈妈。
傅正礼抬手让景秀起身,顺着景秀视线望向桌旁的樊妈妈:“可是新任的厨房掌事?”
樊妈妈忙不迭屈膝行礼道:“老奴给老爷磕头。”
“起吧!”傅正礼正声道:“以后好好打理厨房,不可马虎大意,让六小姐操心。”
“是,老奴省的。”
景秀坐下,拿了根银杏牙给傅正礼叉了一块哈蜜瓜,“父亲请用,樊妈妈说吃这个能缓解身心疲倦和焦躁不安,父亲多吃些才健康。”
傅正礼笑着吃下一块。
食不言,寝不语,父女两人用完晚膳后,樊妈妈把菜撤下去,傅正礼问起正事来:“沫儿和婷婷的事如何了?”
屋内灯火通明,映着景秀通透无暇的面颊,若明月出尘般,她轻声道:“不出意外的话,表姐明日就会回京城。”顿了顿,看着傅正礼欣然的神色,她犹豫会,才续道:“只是大姐姐的事,不大容易处理,女儿想了偏门的主意。想在家里修建家庵,父亲同意让大姐姐去家庵为母亲祈福,大姐姐为了不守着家庵,兴许会答应去京城。”
傅正礼听完后,脸色变了变,沉声道:“不是说别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吗?”话一落,看景秀在灯火下低垂的脸,他换了口气道:“父亲不是责怪你的意思。”见景秀还埋着脸,他又想了想道:“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了,那就依了你,这家由你做主,你做事自有分寸,只要让沫儿答应去京城就行。”
景秀这才抬起脸,眨了眨明亮的眼眸,盈盈笑道:“多谢父亲。”
傅正礼看景秀在自己面前一幅撒娇的模样,顿时心中多少烦躁都散尽,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道:“乱民暴动越来越严重,牵涉当朝乱党,今上又派了重臣来,父亲这几日都会晚点回,甚至不能归家,家里的事你尽心打理就是,累的活就交给赵总管。”
景秀上回听了只言片语,见傅正礼眉心的凝重,看来滁州又有大事发生,听他说派了重臣来,刚想张嘴问是谁,又觉唐突,生生憋回了肚子里。
第一六零回 夜不能寐
白日里梦魇缠身,到了晚夜,景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熟,她不知怎么会突然做那种恐怖的梦境,只是那真实的感觉如历历在目,就像真会发生一般。只要闭目,她就会想到那梦境,然后吓出一声冷汗来,身子如浸在冰窖里,冷的她蜷缩成一团,抱紧了身子,脑海中大哥那邪魅的笑容总是挥之不去……
实在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听到屏风外头熟睡的白苏发出绵长的呼吸声,她没有打扰,踮着脚轻轻踏出门。
月色皎皎,趁着微弱的光亮,她爬上阁楼楼梯,倚栏极目远眺,可以看到西厢院的全貌,在夜色中静谧一片,无波无争,还可以看到隔着高墙若隐若现的玲珑十二馆,望的久了,心绪亦是复杂。
而高墙之内的玲珑十二馆,傅四爷坐在轮椅上,一手摊开书籍,倚灯细看,在春日的月夜,满目尽是清幽的色彩。
曾九端了汤药进屋,“爷,歇一歇,别伤了眼睛。”
傅四爷闻到汤药的味道,阖上书,端过曾九手上的汤药,径自喝下,胸腔里闷哼一声,真苦!
他一向不喜喝药,但这次没有犹豫,将整碗汤药全喝下。
曾九忙递了手帕,脸上笑了笑,真是难得把药喝完了,想起在南宫幽禁一年,病的再重也没见他喝药。
瞥到桌上那本《元丰九域志》,这几日好像总在看这本,不由问:“爷怎么看起地域书了?”平时看的都是谋略兵策与治国。
傅四爷优雅的揩去嘴角的药渍,随手翻开书里的一页,指尖点在上头问道:“知道这里是哪吗?”
曾九听得奇怪,傅四爷脸上有淡淡的笑容:“乌镇。桃红柳绿,鸟语花香,古韵悠远。”
曾九听了不禁神往,似是感慨地说道:“爷想去那里游历?”难怪肯喝药了。
傅四爷默认不语,曾九乐于见此,坐下来笑道:“爷的腿早日康复,就和六小姐一起去乌镇游历,看遍我大明秀丽江山。”
傅四爷神情微微一动,脸上浮现出云翳背后青阳般的和煦笑靥,却未说话,因这笑意连他自己也不曾觉察,便掩盖了。
曾九看他有些动容,继续道:“这些年爷也太累了,从南宫逃出来,一直待在这里,一步也未踏出这座府邸,清清冷冷的,外面是个什么景象,终究是书里无法描述。那六小姐和四爷一样,不也是关在笼子一样,一步出不得府,现在还打理整个家,我看早晚她那瘦弱的身子就扛不住了,折腾的满是伤。爷不妨带她去看看病,外面有些名不经转的神医……”
“别胡说了。”傅四爷轻声打断道:“她一个清白的姑娘家,我能带她去哪里?”
曾九叹息一声,想到六小姐那日说的那番话,只把四爷当四叔,他当时没有告诉四爷,现在却犹豫要不要说?要不然他还得日复一日的眺望清风阁的方向,时时看上头有没有飘着一块红布,他好去开门。
只是六小姐说的话很清楚,怕是将来再也不会踏进。
既然四爷心里有六小姐,不能总是在这等着,等她主动进来,那样,六小姐只怕早就要配给其他人了。
念及这层,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道:“今日去接马道婆时,路上有人跟踪,我反跟踪回去,原来跟踪我的是府里的人,我估计八成是六小姐派的人,怀疑她是知道些事了!”
傅四爷听言,眉心一凛,嘴角柔和的笑意顿失,神情变得分外凝重:“怎么这么不小心!”
曾九忙垂下脸,听的这话也有些紧张起来,过去高高在上,权倾天下,眼前的人已不自觉的有着一种强势摄人的气魄.当他没了笑意时,他实在让周围的人深深感觉到这个身体中的威严。
“六小姐心思细腻,难保不是那马道婆多说了什么,被六小姐捕捉,今日马道婆又在邓睿来府前,就赶来傅府搭救她一把,让六小姐留了心眼,也不是不可能。”
傅四爷沉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看的曾九心下不解:他不明白四爷怎么会突然有一日让他出府去找那马道婆,还给了百两银子让马道婆照着指示做?
眼下见傅四爷已有薄怒之态,能让他发怒的不会是小事。
曾九回想起让马道婆做的那些事来。六小姐姨娘的死,四爷早就让他去查探,但事隔太久,又无证据,不好轻易查出。他也是前些日子才从四爷口中知道原委,原来害安姨娘的是傅太太。
所以,四爷才让他去收买马道婆,借她的口直接向六小姐道出真相,省的让六小姐一直追查下去,耗费精力,顺便还让马道婆阻止六小姐嫁给邓睿。
只是,六小姐已经查到马道婆,以她的能力,定然能劝服贪财的马道婆说出真相,为何四爷要插手多此一举呢?
除非……他陡然间想明白,那不是真相!
也就是害死六小姐姨娘的人并非傅太太……
*****
到五更天的时候,景秀站在阁楼上吹着凉风,鼻子有些堵塞,眼皮也沉的睁不开,脑中一片混沌,渐渐有了睡意,她扶着楼梯下楼,回到内室安然躺在床上。这一夜,她终于疲惫的能阖上目入睡了,再无噩梦纠缠。
翌日清早,景秀起床比平日晚了半个钟头,睡在外间的白苏见她睡的香甜,没忍住打扰她,等过半个钟头,才将她唤醒。
景秀坐在妆奁前任由水桃按摩梳头,水桃指尖很灵巧,短短半刻钟,按的头皮十分舒适,就是人有些呆呆的老实,不大爱说话,做事倒勤恳。
听春和解秋升了一等后,二等里就只有水桃和书槐,该从三等丫鬟里挑选两个上来。
正琢磨着人选,白苏领着一排小丫鬟进屋道:“六小姐,赵总管挑选了几个小丫鬟来,说服侍六小姐身边,还是你自己相中的好。”
景秀从镜子中看到六个小丫鬟,不过十岁的样子,眉眼里带着怯弱,皆是垂着脸身子战战兢兢的,唯独有一双澄净黑溜溜的双目小心翼翼的偷偷张望。
“鱼儿。”景秀笑着转过身,看鱼儿那张有些黑黝的脸颊,“你怎么来了?”
“奴婢听了六小姐的话,学会做红烧鱼,凉拌豆腐,还有蕃茄马蹄、桂花辣酱芥,还会做五色拼盘呢,学了好多菜,奴婢有本事伺候六小姐了。”鱼儿乍巴着,挺着小胸脯自信满满地道。
屋子里的人听她洪亮干净的声音,都笑起来。
景秀看她童真的笑脸,夸赞道:“你很厉害。”
“真的吗?”鱼儿欣喜的上前几步,欢呼道:“那奴婢可以做六小姐身边的丫鬟吗?”
白苏拦着她,轻斥道:“好没规矩的丫头!”
鱼儿听白苏呵斥,吓的腿一哆嗦,就跪在地上:“奴婢知错,求白苏姐姐宽恕。”
景秀看她真吓的不轻,站起身扶她起来道:“你白苏姐在教你规矩,以后牢牢记住就是,多跟着她学习。”
“是。”鱼儿规矩应声,偷看了眼白苏,又赶紧低下头。
白苏是做过霍氏身边的大丫鬟,在府里这些小丫鬟面前有些威信,很多小丫鬟都是望而生畏。
景秀拍了拍鱼儿的手背,柔声笑道:“正好我身边缺丫鬟,你就近身伺候吧,做二等丫鬟,每月例银五百文,再也不怕吃不饱穿不暖了。”
鱼儿简直是受宠若惊,瞪圆了眼珠子,长大了嘴巴结结巴巴地道:“六,六小姐,奴婢……”
白苏道:“这不合规矩,她才多大,没个历练怎么能做二等丫鬟?”
鱼儿也老实巴交地道:“是是是,奴婢要慢慢跟着姐姐们学习。”
景秀对白苏道:“规矩也是人定,我挺喜欢她的,就留在我身边伺候吧,你多耐性教导些。”有白苏指导,也是希望鱼儿能依旧保持本心。转首又对鱼儿道:“日后要跟着白苏多学本事,知道吗?”
白苏不明白景秀的用意,但见她已决定,便颔首赞同。
而鱼儿见白苏点头,忙弯腰行礼,保证道:“一定不给白苏姐姐添麻烦。”
白苏看着鱼儿朝气蓬勃的笑脸,好似能明白她为何喜欢这丫头了,就笑着道:“日后好好服侍六小姐便是。”
鱼儿望着景秀重重点头,头如捣蒜。
白苏含笑着,给鱼儿重新取了二等的名字,想了好几个,最后决定叫“璞玉”。
未经雕琢的玉是纯净的。
有了新名字,鱼儿的笑容更加璀璨,“奴婢喜欢这个名字,多谢白苏姐姐。”
白苏又在几个小丫鬟中挑选了两个,为三等丫鬟,简单讲了规矩后,让听春带她们下去安置。
景秀想起今日霍婷婷和霍然会出府,未耽搁就动身赶去远香堂。
还未进到远香堂的角门,路上就有一个横冲直撞的丫鬟跑过来,嘴里高声嚷道:“六小姐,六小姐,不好了,表小姐上吊了!”
景秀听得清楚,顿觉呼吸一滞,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白苏也吓得不轻,但看前面的景秀要倒下,双手忙稳稳扶住她。
第一六一回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被白苏扶稳的那瞬间,景秀心里也很惊恐,但听到那丫鬟嘴里不停喊着那句,又是在这远香堂,里里外外都是下人,喊的高声把大家都震住了。
听着熙熙吵嚷声,她心下反倒冷静下来,扶住白苏的手站稳了身子,转身看着跑过来的丫鬟,景秀认得她,是霍婷婷身边的大丫鬟,叫墨菊。
那墨菊跑到景秀近前,连连喘着口粗气,嘴里还上气不接下气道:“六小姐,表小姐她……”
“一早在远香堂吵吵闹闹,你的规矩学的好,先掌自己一嘴。”景秀表情淡定的道。
墨菊足足了愣在原地,好半日才道:“表小姐上……上吊了……”
“听不懂我说得话吗?”景秀打断她。
既然霍婷婷的贴身丫鬟有这闲情跑来吵闹,料想她并未有事。且看墨菊找准时机在自己踏进远香堂的时候来吵闹,非要闹的人尽皆知,想必到时就会传她逼的霍婷婷上吊的流言。
墨菊想不到这六小姐听到这个消息,会如此镇定,一时气住道:“六小姐,我们小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家老爷太太决计不会放过你,都是你要逼死我家小姐……”
“那你说说我如何逼死她的?”景秀顺着话高提高音道。
“你……”墨菊张口结舌,反更恼怒道:“你存心要害死我们小姐,才甘心吗?”
景秀见这丫头还跟着自己犟嘴,更断定霍婷婷无大碍,放松下来道:“你说不出我如何逼死表姐,就嚷着找我算账是何居心?你有闲功夫跑来远香堂找我,怎么不快去请个大夫,万一表姐真有个好歹,那就是你们丫鬟失职大意。”
墨菊无话反驳,又立马挤出泪来,委屈道:“我们小姐金枝玉叶,若不是受了委屈,怎么会好端端的上吊?我们拦下她,她又要拿刀割手腕,昨日可还好好的,就是来远香堂见了六小姐才这样,不是六小姐的原因又是何故?”
景秀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白苏抢声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口口声声说六小姐逼死表小姐,可得有凭有据,你说不出原委,平白冤枉六小姐,说不定是表小姐故作如此要陷六小姐不义。”
墨菊咬咬唇,愤恨道:“我有没有胡说,你们自己去看看便知道。反正我家小姐出了事,六小姐也逃脱不了干系!”落下这话,那丫鬟狠狠跺脚,转身飞快跑走了。
景秀看着那抹身影跑出角门,不假思索地道:“走,我们去看看。”
白苏拦着道:“表小姐身边有的是丫鬟婆子伺候,肯定没事,只是想了这个法子要留在府里,现在过去,还不知她又要闹什么?”
景秀犹豫会,沉思道:“既然出了事,又传出动静,我不去不大好。”
白苏缓缓点头,无何奈何地道:“是啊,六小姐现在要管家,出了事都要出面担着。”
当下就引着景秀出了远香堂,往霍婷婷住的迎宾馆去。迎宾馆在傅府的东侧,算不上是个大院子,但五间正房,加上两边的厢房和抱厦,也有十来间的屋子,是府里用来招待女眷客人所用。
景秀进去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的一干丫鬟媳妇都在窃窃私语,还有的是别院的婆子赶来凑热闹。
见这情形,白苏扶好了景秀,在她耳旁轻声道:“六小姐要当心,别被伤着了。”
景秀点头,款款地走了进去。
看见景秀,迎宾馆伺候的丫鬟媳妇们都行了礼,立刻静声屏气地退到了一旁。有的丫鬟三步两步上前,帮景秀撩了霍婷婷寝房的帘子。
进了屋,景秀见霍婷婷神色木然地躺在黑漆螺钿床上,身边围着三个贴身丫鬟,俱都俯身在霍婷婷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听到动静,墨菊抬头望了眼,就伏在霍婷婷身上大声哭了起来:“……大小姐,你怎么如此想不开啊……受了气也别往这处想啊,你要走了,老爷太太可如何是好?如今是寄人篱下,到底不如孝廉公府,受那起小人的腌臢气,连孝廉公府也敢欺辱,真是胆大包天了!小姐放心,奴婢已写信,叫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去,要老爷太太为小姐你做主,小姐你要好好的,看那小人还能得意到哪去……”
白苏听着这颠倒是非的话,欲走上前,被景秀伸长了臂膀拦着道:“让她说。”
墨菊嘴里絮絮叨叨的,听到景秀说了那三个字,顿时恼羞成怒,正要骂回去,却是手臂被霍婷婷逮住,然后有什么东西飞过眼前。
只听“哐啷”地一声刺响,一个白玉瓷笔墨砚摔碎在地,一滴滴的血落在玉瓷上,染的格外刺眼。
景秀倒抽一气,看到白苏脑门上磕破的伤口,鲜血淋淋的往外冒,她心底瞬即凉透了,仿佛被硬生生塞进了一大块寒冰,她颤抖着伸手按着白苏的脑门,疾言厉色地道:“来人,快去请廖大夫!”
“没事,没事……”白苏看景秀惊慌的神色,连连摆着头,还要说什么,人已经晕沉过去,倒在景秀身上。
景秀整个手掌,都沾满了热而腥的鲜血,她乌黑的眸子顿时清冷如霜,要不是白苏眼疾挡在她前头,这方砚台定会砸在她脸上,心中寒意更浓。
以前景汐也随手用热茶泼在她脸上,那不过是一时之气,她那时强忍了下来,而现在显然,霍婷婷闹了这一出上吊的戏码,就是引自己过来,且出手快又准,对准自己脸面,以那砚台的重量,不但磕破脸面,还可把人直接砸晕。
想到这些,景秀眼中闪过雪亮的恨意,再闻到房内尽是血腥气,看着白苏脸色苍白若素,她眼睛如同一柄冰凉而不见锋刃的利刀,冷冷的高声道:“外面的人通通进来!”
她拔高的声音听的犹未冷冽,外头的人纷纷见机跑进来。
景秀让人把白苏扶走,又泠然吩咐道:“把这屋子里三个丫鬟通通撵出去,谁要放了进来,明日就滚出傅府!”
她说话毫不留情面,力壮的妇人不敢怠命,一人一个把墨菊等三个丫鬟轰出去。
墨菊看景秀雷厉风行的样子,哆嗦的指着她道:“你要做什么?你要敢对我家小姐不利,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霍婷婷躺在床上爬了起来,鄙夷地道:“傅景秀,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在我屋子里发号施令……”
“我是个什么东西,呵!我今天就告诉你我是个什么东西!”景秀看到梳妆台上的针线篮里放着的绣花剪,一把拿在手里,几步走到霍婷婷跟前,揪住她披散的头发,毫不留情的咔嚓剪断一截。
霍婷婷吓的尖叫,看到那一撮长发落地,她捂紧了头发,声嘶力竭的嚷着,气的浑身颤栗,伸手指着景秀脸面:“你,你,你……你敢这样对我,我今天要你死!”
说着就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破碎瓷器。
景秀看她这动作,一脚踢开砚台,冷声道:“表姐今日想自尽,你们给我把她绑起来!”
屋子里的三个丫鬟已经被撵了出去,霍婷婷也被钳制,无人得力,她奋力挣扎着,咬着红唇道:“傅景秀,你今日要么杀了我,要不然明日就是你的死期!”
“好啊!你想死我成全你!”景秀蕴着森冷的怒气,慢慢道:“表姐想不开自缢而亡,也怨不得旁人。”
落下这话,就有人拿了粗绳来,景秀让她们把霍婷婷绑起来,起初皆是唯唯诺诺的不敢,景秀面无表情地道:“你们都听到了,表姐欲寻死上吊,又是要割手腕,我不这样绑着,她又要寻死觅活的话,若是真出了事,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一出,不敢再犹豫了,几个力大的婆妇把霍婷婷捆绑在靠背椅上,手脚皆动弹不得,霍婷婷嘴里还再骂道:“贱人,贱人!你敢这样对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把她的嘴塞起来,免得她咬舌自尽了。”景秀语气冰冷道。
终于安静了,霍婷婷的双眸鼓的圆大,愤恨的瞪向景秀,嘴里呜呜的嚷着。
景秀视若不见,让这些妇人退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景秀冷眼旁观的望着挣扎着的霍婷婷,眼中一点笑意也无,似含了寒冰冷雪一般,手里握紧了绣花剪,缓缓走向霍婷婷。
霍婷婷眼睛要瞪出血丝来,乌黑披散的头发凌乱不堪。手被束缚在椅子背后,身子扭动的要向后仰,使得椅子摩擦光滑的地板,发出滋滋的刺耳声,兼之她嘴里不断有呜呜的声响,显得整个屋子寒彻凛冽。
景秀走到霍婷婷身旁,微微弯下身子,握紧的绣花剪就势划过霍婷婷雪白细腻的脸上,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我方才说了,表姐今日是自缢而亡,便是我现在杀了你,我也有本事掩盖了去,你信不信?”
霍婷婷目中的瞳孔骤然缩紧,浑身颤的厉害,看着剪刀锋利的刀刃游走在她脸上,她嘴里呜呜着,发出更大的动静,使得那剪刀的冰凉紧贴在脸上,又重了几分,她感觉脸上好似出了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睛里瞪出眼泪来。
第一六二回 兄妹之间
“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了?”景秀浑然不顾霍婷婷眼泪直落,将手里的绣花剪以尖峰对准她脸上,轻轻一划,就看到霍婷婷脸上出了道白痕,却未真划破脸,但已把霍婷婷吓得满目恐惧,再不敢轻举妄动,鼻尖一抽抽的泣零着。
景秀弯着的腿已麻木,遂站直身子将旁边的梅花式洋漆小几挪到霍婷婷眼前,坐下来,看着她那张姣好的面容,冷嘲笑道:“昨日你当着大哥的面,骂我低贱还骂我娘,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她凑近霍婷婷,将绣花剪对准她被塞住的嘴巴,作势要戳进去,“我想割了你的舌头啊!”
霍婷婷猛地一凛,惊魂未定,瑟缩着仰起脸孔,腮边犹有两痕晶莹水珠,呜呜的叫着。
景秀见她面露害怕,心满意足的凝视着她,缓缓浮起两朵笑靥,嘴里却衔着寒意道:“表姐说的也对,我的确是最低贱的庶女,不像表姐那样出身高贵。但也正是因为我低贱,所以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不然你以为我一个被赶出府的庶女为什么能回府?为什么敢这样放肆的绑着你?”
说着,将霍婷婷嘴里的塞布取下,见能张口,霍婷婷立马大叫起来,景秀直接拿剪刀戳住她的嘴道:“你再叫声试试,我让你永远也说不了话!”
霍婷婷死死的咬紧唇,不知是被景秀戳伤,还是被自己咬伤,她嘴里已经有股血腥的厌味,渗透到齿缝里,便再也抑制不住近乎声嘶的哭声,但又不敢张嘴,只能呜咽的哭泣着,那眼泪仿佛决堤的洪水。
景秀丝毫不为所动,等她眼泪哭干,才冷漠地道:“只要表姐肯答应我现在就回京城,且日后再不对大哥有念想,我现在就放了你。”
霍婷婷瞪大了双眼,目光几能噬人,死死盯着景秀。
景秀放下剪刀,有些遗憾地道:“表姐既不肯答应,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转眼看着霍婷婷披散着的浓密乌黑发丝,她眸光微动,站起身顺手挑起一缕,感叹道:“表姐生的好模样,不止皮肤雪白细腻,连发丝都绸滑光亮,看来平日没少在这上面下功夫,若是被我全剪了,表姐日后也就清闲了,省的要成日打理。”
刚一说完,就有一撮发丝从霍婷婷眼前落下,她漆黑的眼珠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来,嘶声道:“你住手,你住手,住手啊……”
景秀又将塞布堵住她的嘴,重新挑了一缕发丝,慢慢地道:“表姐从小和大哥一块长大,你们的感情深,我能理解。但你们表兄妹的关系,孝廉公府和傅府会愿意让你们在一起吗?外人若是知道堂堂国公府大小姐爱慕自己表哥,甚至想要嫁给他,会传出怎样不堪的笑柄来?表姐的爱便是只在乎自己感受,不顾家族也不顾大哥的名声?我想,若是你父母知晓这个事,说不定也会赞成我今日的做法,帮了表姐剃度出家,以绝念想……”
伴随她清冽的声调,霍婷婷又一缕光亮的长发落地,不带任何声响。
霍婷婷听了那些话,再看满地都是她的头发,咬着塞布猛烈挣扎,绑在椅子上用力挪动,后面被那双被绑着的手背上青筋暴突,扭曲得如要蹿起的青蛇,但仍是无法挣脱粗绳。
直到眼前又落下一缕,她才猛的点头,呜咽着狠狠点头。
景秀看她答应,站在背后,一手捂着胸口的位置,微微透出口凉气,但面上却依旧无起伏的道:“表姐是肯答应了。”
霍婷婷呆滞的望着地上,茫然的点头。
景秀走到她面前,将塞布从她嘴里取出,“望表姐说到做到。”
便弯下身子将绑住霍婷婷腿下的粗绳剪掉。
刚剪断绳子,门外“嘭”的一声响裂,有人踢开房门。
景秀转过脸去,看到傅景荣急冲冲的绕过屏风进来。
一眼望去,满地狼藉,傅景荣脸色阴沉地喝道:“你在做什么!”他上前几步抓住景秀握着绣花剪的那只手。
霍婷婷听到傅景荣的声音,瞬时回过神来,双脚的绳子已经断开,她便一脚踢在景秀腹上,尖叫道:“表哥,她要杀我,救我,你快救我……”
景秀的手被傅景荣握着,弯下的身子没能躲过这一脚,正被踢到腹心,顿觉腹中一痛,那一脚几乎如钉子一般实实锥在了她腹上,痛得仿佛钻肺剜心一般,口中有股腥热涌上。
她下意识的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腹部,另一只手被傅景荣抓着,尖锐的痛楚排山倒海袭来,令她支受不住的缓缓倒在地上。
一双温热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的肩膀,“六外甥女。”
霍然看着倒地的景秀面色惨白似上好的宣纸,叹气感怜道:“很痛吧!”
景秀只觉得胸腔里一呼一吸格外艰难,听到霍然的声音,她强作无碍的摇头,却看到大哥解开霍婷婷被绑着的双手,安慰着她,没看自己一眼。
她兀自难受,看到这幕,满心满肺骇然的痛,一时发作了出来。陡然间觉得胸口烦恶不已,立时呕吐出来,她忙以手捂着那股血腥,血顺着指缝滴落出来。
看着手里那滩血,她一口气转不过来,只觉得无数面孔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着,直转得天地倒旋,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霍然见此,眉心蹙着道:“伤成这样,我背你去找大夫吧!”
说着欲要蹲下身来,景秀尚有意识的推阻道:“我没事,旧疾发作罢了。”她忍着痛楚,从袖子里掏出帕子胡乱的擦去手里和嘴角的血渍。
目光看见霍婷婷失声的抱着大哥哭诉,“表哥,表哥,我的头发……”
看到地上的断发,霍婷婷疯了似得跑到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被剪断的发丝都藏在里面,细看也只是剪了一小缕,但平生未受过这种折磨,她转脸也拿着绣花剪朝景秀冲过去,这笔帐她绝对要讨回来!
“把剪刀放下。”霍然挡在景秀身前,一双桃花眼半眯,疾言斥道:“放下!”
“二叔,你是我二叔吗?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霍婷婷不依,拿着剪刀就要去逮着景秀。
霍然一个箭步扼住霍婷婷的手:“二叔把你惯坏了,你连二叔的话也不当回事。”
霍婷婷手中的剪刀落地,她红着眼喊道:“二叔!”
“你再敢胡来,以后你别喊我二叔。”霍然已有些盛怒的道。
霍婷婷咬着双唇,怨愤的望着霍然,又看着景秀。
霍然不顾她的愤怒,把景秀推给傅景荣照顾,“你背她去看大夫,婷婷这里我来处理。”
傅景荣这才注意到景秀无血色的脸,和嘴角的残留的血渍,他忙弯下身子,温声道:“六妹,来,大哥带你去看大夫。”
景秀脑中有什么东西闪过,就像是梦中的那一幕出现在眼前,大哥也是这样温柔的声音,说着“六妹,来,跟大哥走,大哥载你去对岸”。
她眼皮烁然一跳,捂着的肚子又痛起来。
傅景荣蹲下身子,回头看着景秀道:“六妹,你伤的不轻,快让大哥背你去找大夫。”
听到关切的话语,景秀想也未想的伸出手,搭在大哥宽厚的肩上,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大哥后背,紧紧贴着他,双臂轻缓的搂住他的脖颈,凉透的身子能感受到大哥温热的体温,让她不再痛不再冷。
傅景荣背着她踏出门,她很轻,背着她不用多大力气,就能走的平稳,走过一段路,他轻声道:“六妹,你知道婷婷是个什么脾气,为何要把她绑起来,她的性子不会善罢甘休,她要是再下重手,你受得住吗?”
景秀将昏沉的脑袋紧贴在大哥后背上,闭上了眼,静静聆听着风吹树叶沙沙的响,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听到大哥的话,她心里有些酸楚,我能说都是为了你吗?不想让她毁了你的前途。
到底是将心中所想憋回去,避开道:“背我去远香堂。”
傅景荣犹豫会,才点头,顺着远香堂的路走去。
景秀这样紧紧搂着大哥,心里是满足的,至少这一刻,她和大哥是如此的近,没有割舍的亲近。
一阵风吹过,正好吹落了院子中一树花海,刹那间一股悠远清淡的芬芳撒了开来。
嗅到花香,景秀嘴角情不自禁的漾开了笑容,杏眸浅垂,将脸安稳的贴着大哥肩上,她贪念此情此景,有些恍惚的柔声地道:“以前在萍乡时,村里的王大婶家里有一对兄妹,每年到了种水稻时,我就看到那哥哥背着妹妹在水地里插秧,妹妹紧紧搂着哥哥的脖子,哥哥边插秧,还得好生护着妹妹别掉进水里。我好羡慕,羡慕妹妹有那样一个哥哥,不论妹妹贪玩要去水里插秧,还是走路摔倒了,那哥哥都及时的背起了妹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会做鬼脸哄着她,会背着她去买糖吃,会好好照顾妹妹……我好羡慕,真的好羡慕,自己也有那样一个哥哥该多好……”
第一六三回 绝情绝义
傅景荣一路背着景秀,深邃的眼眸仿佛一潭深不可见的池水,在听到那些话后他微微一震,眼底起了一丝涟漪,但很快又被清淡温然的神色所掩盖。
看到搂着自己的双手垂了下来,他神色一紧的唤道:“六妹,六妹。”
有温热短促的气息扑在耳际,他放松下来,背着景秀,加快步伐往远香堂去。
景秀只是趴在大哥肩膀上睡了一觉,这一觉睡的很安详,从来没有如此安详过,醒来时,她竟情愿一直这样睡着,再也不醒来。
傅景荣将她放在偏房床上时,景秀睁开了眼睛,抓着他的手道:“大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伤的重,什么话等廖大夫来了再说。”傅景荣扒开她的手,替她盖好被子。
景秀却一把掀开被子,直直坐起来道:“我现在不问,也不知将来还有没有机会问?”她眸中流溢忧伤,认真的望着大哥俊美好看的面容,低语道:“我心里许多事好多话都想跟大哥说,不能静静听我说会吗?”
傅正礼神色一敛,便笑道:“你问吧,想问什么我都跟你说。”
景秀看着那张和自己有些相似的面容,恍惚地笑着,一双眼藏着幽沉的心事起伏,没有犹豫,直视着他道:“大哥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生母不是霍氏,而是柳姨娘呢?”
傅景荣目光一转,避开景秀灼热的眼神,他眼底闪着幽暗的光芒,里面有读不懂的情绪,良久才握住景秀的手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景秀黯然失笑,轻轻垂了目,“我想知道。”
“很早,早在什么时候我已不记得了。”傅景荣口吻极淡地道。
景秀听到这个答案,沉思着良久无言,好久才发出声道:“那么,当大哥知道自己生母是……是青楼女子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
听到这话,傅景荣忽地抿紧了唇,像是拼命压抑着某种涌动的情绪,他简短的吐字道:“不记得了。”
简单的四个字让景秀一时语塞,胸腔被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塞,透不来气,她只有深深吸气才能让自己正常的呼吸,“大哥,我曾经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你可以原谅我吗?”
傅景荣看到她眼底闪烁的泪花,捧着她的脸,轻轻揩去:“你是我亲妹妹,我怎么会不原谅你呢?”
景秀破涕而笑,一头栽到傅景荣怀里,慢慢伸开双手抱着他,闻到他身上有淡淡薄荷草的香味,她吸了吸鼻子,柔声道:“哥哥,你可以陪我去娘的坟头上柱香吗?”
傅景荣的身子一僵,想了想道:“什么时候去?”
“今晚。”景秀脸上仰着笑意道:“娘看到我和哥哥相认,看到我们一块去祭拜她,她在地府里会安心,我也就安心了……”
“好。”傅景荣慢慢的吐出这个字。
景秀又抱紧了他,贪念的闻着他身上的薄荷味,好一会儿,才抽身脱离,站起身子抹去眼角残存的泪,微笑道:“我没事的,我要去看白苏,今晚哥哥去西厢院,我在娘的坟头等你。”
傅景荣眸光覆上一层冰霜,里头有看不透的神思,他看着景秀明媚的笑脸,心里突地抽搐一下,竟是隐隐作痛。
见到景秀转身要走出房门,他失声叫道:“景秀。”
景秀怔住了身子,不敢回头,缓缓垂下了眼睑,疲惫刹那间蜂拥而来,仿佛突然汹涌上涨的潮水,猝不及防之际已经淹没身心。
累了,她是真的累了。
不想再---继续撑下去了。
抬起脚,她便毅然踏出门。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傅景荣只是静静地坐,一直坐着……
各种各样无法拼接的图景夹杂在一起,那模糊不清的过去,记忆里许多琐碎的影子互相碰撞,迷茫了思绪。他突然抱着绞痛的头,埋在双膝间,那些复杂的片段闪过大脑,一瞬间想起很多事。这些本该埋没在记忆深处的事忽然如同滚滚熔岩熨烙在心上,让他会不由自主的狠狠锤着自己的大脑。
猛然间抬起头,黑色的瞳孔就象一把锋利的匕首正闪着噬血的光芒……
看到的是景沫带着冷笑的脸庞。
“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敛下那抹戾色,看着景沫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不该看的不该听得,我都看的清楚,听的明白。”景沫泰然温和的说道。
“大妹……”
“别叫我妹妹。”景沫打断他接下去的话,眼中澄澈如镜:“你是柳姨娘的儿子,和景秀才是亲兄妹,又何必叫我叫的这么亲热。”她唇角略微浮起一点冷淡的笑意,笑意冷若冰霜:“大哥真是深藏不露,明知道母亲不是你的生母,那位出身青楼的柳姨娘才是。却照旧这么多年口口声声含着‘母亲’,对她孝顺无比,我真不知大哥是真心如此,还是跟那戏子一样太懂演戏,把母亲把父亲把我还有所有人都蒙骗了,直等着景秀回来与她相认……”
傅景荣眼中微光一闪,站起身来,逼视景沫。
景沫毫不畏惧的站立着,不躲也不避开,挺直了脊背继续道:“怎么,可是想杀我了?”她呵出一口气,自嘲道:“现在想想,说你们是亲兄妹也不为过,都是那青楼女子生的,讨巧卖乖装傻是你们都会的绝技,不然你们两兄妹怎么能在这府里生存的好好地呢?”
“说够了吗?”傅景荣站在景沫跟前,双手背在身后,并未被景沫言语激怒,反而笑道:“相比我,大妹又能好到哪里去?”
景沫抬起眼与他直视,“至少我不会错认母亲,装了十几年傅府的嫡亲大少爷!”
傅景荣面部线条慢慢地扭曲,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眯了眯眼睛,然后,一闪即逝,又沉淀为了原来的面无表情,“景沫,五十步笑百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景沫轻启贝齿,咬住鲜艳欲滴的双唇,微微一用力,让自己痛的更清醒。
“这几年,大妹在府里所作所为不也是照样瞒住父亲和母亲,你是母亲一手栽培出来的,温柔善良又端庄,可惜也是伪装的,你的伪善甚比青楼女子……”
傅景荣恶毒的话刚一落下,景沫握紧的双手一松开,迅速扬起了手。
他也未闪躲,任由景沫一掌打在身上。
景沫打了一巴掌后,怒意难消,连连几下打在傅景荣身上,打的手心已麻,她鼻尖酸楚的道:“大哥,大哥……”嘴里嘶声唤着,她停下手,双手紧紧扯出他的双袖,晃动着他,“我即便再怎么心狠,但你扪心自问,我有没有伤害过你?有没有对你做一桩狠毒的事?我拿你当亲哥哥,什么话都跟你说,除了父亲母亲外,你就是我的依靠,是我最亲的亲人。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这个依靠成了别人的……呵呵,我想对那些我喜欢的人好,可他们全都是别人的,我还是什么都没有……”
她仰着脸笑了起来,笑的声嘶力竭,身子笑的摇摇欲坠。
傅景荣伸长了手扶住要倒下的景沫,温声道:“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妹,这么多年的兄妹情分没人能撼动。”
景沫听到这句,眸光一亮,微微颤动的睫毛难以掩饰内心的惊讶,但看到傅景荣温情脉脉的眼神,她忽地嗤笑道:“我不是景秀那样好骗,你对她的那招温情在我身上无用。你们不是今晚约好了去给柳姨娘上坟吗?你们还可以要父亲在宗祠里给柳姨娘立个牌位,让她受享香火,得子嗣拜祭。”
傅景荣直直地凝视着他的脸,听她无限感伤地道:“你们兄妹两真是厉害,斗跨了母亲,欺瞒了父亲,还要让我去家庵里供佛菩萨,或是逼我去京城,你们不愧是亲兄妹。你们赢了,这个家日后就是你们的了。”
她噙着笑恍惚的转过身子,刚一转身被傅景荣从身后握着手臂,“大妹是个轻易服输的人吗?”
景沫神情恻然,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颜色,眼神失了清明,反而亮得灼人。
“你知道我为何会得那场病吗?”傅景荣暗哑的嗓音道。
景沫侧过脸望住他。
“让我受那诸多痛苦的正是我的好妹妹,你说我该如何对她?”傅景荣幽幽清冷的道,“大妹,你若是愿意拿我当哥哥,我也会像过去一样对你,拿你当我亲妹妹,好好照顾你,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不用去京城,也不用去家庵,往后这个家由你来打理。”
景沫吃惊的道:“你还想拿这种话骗我不成?”
傅景荣略带笑意,扬起眉峰:“你知道刚才六妹问我,当我得知柳姨娘是我生母时,我的感受是什么吗?”
景沫摆了摆头。
傅景荣低下脸,凑近景沫耳旁,轻轻的吐出一句话。
“你……”景沫听后睁大了眸子,仿佛不可置信的惊恐望着他,身子站不稳的连连后退,倒坐在椅子上。
傅景荣深幽冷谧的眼瞳此刻正象一把锋利的匕首正闪着森冷的光芒:“很快,她也会去地下陪伴柳姨娘……”
第一六四回 互掐软肋
景秀去看望白苏,见得廖大夫为她把脉,便坐在一旁候着,稍后等廖大夫请脉完毕,但见白苏迟迟不醒,想起霍氏的情况,她担心地问:“白苏怎么样了?”
廖大夫坐下来,执笔开了张药方,边道:“好在没伤到要害,额上浮肿,得长些日子才能消肿,我开些化淤的方子,每日吃两剂,再用祛痕的膏药敷一敷,年轻姑娘家的落下疤痕,就坏了。”
景秀默默听着,望向躺在床上的白苏兀自走神。
廖大夫将药方理好,递给景秀,见她颜色如雪,并无一点血色,眼眸昏沉,气息微细,便拢了袖子,伸手搭在景秀脉搏上。
景秀手一惊,欲要抽回来,廖大夫用力按住她脉搏,“别乱动,我给你看看。”
细诊之后,廖大夫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才说:“最近药服用的如何?”
“每日都有在吃。”景秀如实道。
“偶尔会有咳嗽吗?”廖大夫又问。
景秀嘴微微张了张,却没有说话。
廖大夫见了,叹息道:“时有咳嗽,吐出的痰还带点血?”
景秀睁大了眸子,看着廖大夫,廖大夫和蔼的笑道:“行医三十载,你这病只需看脉就能看出,瞒也是瞒不住的。”
她眸中波澜不兴,屏一屏呼吸道:“我的病很严重了吗?”
“都吐血了,能不严重?”廖大夫一幅明知故问的模样瞅着她,“少年吐血,年月不保。你这丫头是嫌自己命太长了,还不知怎么照顾自己?”
景秀眉心微低,面上卷起暗垂的铅云。
廖大夫见此叹道:“郁气伤肝,肝不藏血,所以神气不定,胸闷咳血。你的嗽喘之症本多是自身情绪所致,不可动怒不可忧思伤感,每次动气伤怀则病加重,所以喝再多的药都无法根治,想治得几分还得靠你自己调理,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真是大罗神仙也难的救你,可没多长的命续了?”说到这话,见景秀不无动容,他摇头晃脑的摆着,又叹口气道:“我岁数大了,真看不懂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家,是有多少感春悲秋的事让你伤感成这样的?”
景秀只是苦笑道:“这病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廖大夫劝解道:“活到我这个岁数,许多事都能看的开,过多的纠结只会害自己痛苦。想想人生这匆匆数十载,总惦记那些烦心事不是自讨病害。你啊,就是心事太重,藏在心里成郁气,再不排解出来积压着,等到有一日受不住了,你才晓得后果,等那时你再想通也为时已晚。你看你这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让你父亲找个好家世好人品的过着日子,家里不顺心的事能忘就忘,换个地方,也许就淡忘了,再去外头多游玩逛逛,看看风景,心情开阔了,病也就好了一半。”
景秀含笑着听在耳里,“哪有您说的那么简单?”
“是不简单,你们这些小辈哪里容易参透当中的道理。”廖大夫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便又研磨执笔写下药方,一面道:“郁火太旺,我看你过去的药方上,人参肉桂觉得多了些.虽说益气补神,可你现下的病情也不宜太热。依我说,还是要用敛阴止血的药,先以平肝健胃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就可以养人。我这里得了民间私传的偏方,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你暂且吃一吃,但那药也别停。”
景秀颔首,接下药方,看了看,苦笑道:“我算是得了富贵病了,燕窝吃起来不便宜。”
廖大夫呵呵笑道:“现在理家,还会精打细算了,你这丫头,还真不知谁有福气娶了你?”背着药箱站起身。
“我一个病秧子,谁愿意娶了?”景秀打趣着,亲自引路送他出去。
路上,景秀还犹豫着问道:“我母亲的病如何了?”
廖大夫脸色有些沉,琢磨着道:“方才我去给你母亲诊过脉,病没起色,反而更虚了,我看情况不大好。这每日的药都是经你手的吗?药剂药量的火候拿捏的是对的吗?傅太太的病这段日子尤为关键,千万不要马虎大意了。”
景秀轻轻地“嗯”了一声,轻拂衣上尘灰,道:“我会好好照顾的。”
送走廖大夫后,景秀去了霍氏内室,正看到景沫坐在霍氏床头,安静的端坐着,纤细的脊背挺的笔直。
听到背后的响动,景沫回过头望着景秀,半带轻笑道:“你似乎忘记了我先前跟你说的话?”
屋子里服侍的丫鬟听到景沫这句,全躬身退出去。
景秀见房门带拢,眼波一定,反问道:“什么话?”
景沫抿了抿嘴,冷笑一声道:“难怪迟迟不见动静,原来早盘算好了心思应付我。”末了,又自言自语的添加一句,“你的本事真不小。”
景秀狐疑的看着她,不解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但听她转了语气,和悦了神色地舒缓问道:“景秀,我很想问你,睿表哥,邵大人,还有……玲珑十二馆的四叔,你心里更喜欢谁呢?”
景秀嘴角微微一动,并没有接她的话回答。
景沫静静的等着她答案,却见她迟迟不张声,眼底含了稀薄的冷意,左右认真将她打量着,良久过后,嘴里轻飘飘的吐字道:“你心里连喜欢谁都不知,我真看不穿他们到底是喜欢你什么?又看上你哪点?长的漂亮吗?我自问也不比你差,难道是心地善良?可你是如何进府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的心又能善良到哪去,你那般心狠手辣连我都自叹不如?”
看着景秀面无表情的那张脸,景沫略顿了顿,咬着贝齿,似笑非笑地道:“我猜,大概你跟你姨娘一样,都会那种勾引男人的本事,你更是无师自通,让他们对你神魂颠倒不成?”
景秀听到她这样说娘,面上不自觉地搐起,和太阳穴突起的清淡青筋一般,昭示着她发自心底的愤怒,一颗心跳的厉害,气郁发作。
可是抬起眼在看到景沫那张笑意更深的面颊时,她强自努力的镇定下来,想起刚才廖大夫那番话,她不能让自己太动气,不然就着了她的道了。
景沫不似景汐那样莽撞好骗,也不似霍婷婷野蛮心狠,几句言语冲撞就能让她们原形毕露。显然景沫的能耐更高,她拿这个来说,便是要激怒自己。
怎能轻易被她言语就戳到软肋!
想到此处,景秀无表情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意,淡薄的笑意如绽在风里的颤颤梨花,她按住心口的位置,微微笑道:“四叔温柔脉脉,对人说话总是笑如春风,又见多识广,和他一起聊天闲话时,许多烦躁都能淡忘,这样的人,实在很令人吸引着迷,试问我怎么不会对他动心呢?”
景沫似是信了,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眼睛里的光亮如火在灼热,到底是压下来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景秀嫣然一笑,明眸中水波盈动,已微微含了几分清亮意韵:“什么人什么身份我不在乎,我喜欢他这个人,又不是他的身份,不像大姐姐原来是喜欢他的身份啊!”旋即露出一抹鄙夷的嘲笑,冷眼看着她啧啧地道:“怪不得四叔对大姐姐的那番真情惬意视若无睹了,竟是居心叵测!四叔虽说腿脚不便,但心里比任何人都看的清楚,也更分明,你的那些鬼魅伎俩恐早被他识破,他又岂会对你有丝毫动心,有的只是厌恶、鄙夷、嘲讽、恶心……”
她每说一个词,便咬重口气一分,看到景沫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她心底竟是异常欢愉的。你知道我的软肋,难道我便不知你的?
认真你就输了!
“你闭嘴!”景沫咬着牙听她说完这些,再也忍不住的倏地站起,脸上涌动着源源不尽的愤怒,她高声喝道:“在你没进府之前,他的温情全都只给我一个,只会对我温柔笑着,也只会开解我帮我。是你使了那些狐媚手段勾引他,他才会对我恍若不见。傅景秀,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居心叵测,你才是居心不良,你为回府向你亲哥哥下毒。为对付母亲对付我,便几次偷偷跑到玲珑十二馆去,若不是你三番两次如此,我也不会为打击你,做那么多事,让父亲和妹妹们对我失望。”
她索性摊开了道:“你的回府就是你精心设计的阴谋诡计,目的就是为报复我们这个家。你小时候指着傅家大门,说如果有一日再回府,必将让我们不得好死!你现在全都做到了,你害的母亲不醒,还让父亲把这个家给你打理,下一步你是不是要让我们整个傅家家破人亡?傅景秀啊傅景秀,你真真是狼子野心,城府极深,还敢跟我说那些话,你又好到哪里去?”
她伸出素白的玉指,指着景秀的脸面,一气不停的道:“傅景秀,你就是个贱人,你跟你姨娘一样,都是贱人!”
景秀不恼,反而微笑着望她。
第一六五回 坟头拜祭
在霍氏屋里,景沫一口气将那些难听的话全发泄完,景秀却依然纹丝不动的站着,静静的看着她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嘴角轻轻扯出一抹笑意来,等景沫停下话后,她才适机道:“大姐姐真该去照一照镜子,你刚刚那样的嘴脸是有多丑陋。”
景沫生生抽了一气,眼睛像是刀尖子剜在景秀脸上,见她毫不畏惧的眼神与她对视,她怒极反笑,拨去额前几绺墨色青丝,“我险些上了你的当了。”
景秀平心静气的望着她,看她怒火已消,看了眼床上的霍氏,转身便走。
被景沫叫住:“我给你五日期限,如今期限已到,你却言而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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