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口出狂言 逼喊疯语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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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想着,他这突然动怒,咳的还越发厉害。听外头两声叩门声响,他欲要吼出声,却是索超在外道:“大哥咳的厉害,我进来了。”便径自推门而入。
一进屋,看到邵谦眼下的乌青,下颚还残留着胡须,担心道:“两夜未合眼,生病又不肯看大夫,大哥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听属下一言,去请大夫吧!”
邵谦目光茫然了一下,抬眼睨他一眼:“我什么时候病了?”
索超数着道:“今日统共咳了八次,上一次是在亥正过一刻,还一次比一次咳的久,不是病了是什么?”
邵谦的视线冷冷扫了他一遍,声如金铁的厉声道:“有这等闲情,还不去找长公主,再找不到,就提着首级来见……”话一动气,喉咙阵阵发痒,强用内力按捺,却咳的更猛。
索超陡然一凛,上前倒了杯热茶,递给他道:“大哥别动怒,属下早派人去寻长公主,明日再找不到她属下别指望回京,自是拿刀斩了脖子。可大哥你要顾好自己的身子,军中诸多要事处理。无奈属下是斗大的字不识,不然也帮大哥分担,不致于在这数着大哥咳嗽了多少次。”
邵谦喝下茶,咳嗽稍微止住,才笑骂道:“我看你当真是有闲情逸致!”
那索超恭谨抱拳道:“属下不敢。只是担心大哥身子,要是不好,属下们这次都活不成了。”
邵谦挑着剑眉:“把话说清楚。”
索超偷偷看了眼邵谦,在心里先琢磨着说词,不过实在不比邵谦文武皆通,他胸无半点墨,只好实诚粗鲁道:“那长公主可是被大哥你气走的,这出走两日,半点消息也没有。属下看是暗暗躲在哪里,就等着大哥出去寻她,偏偏你稳当的坐在这里两日,闭门不出,属下要找到那是难于登天。要是大哥肯走出去喊一声,说不定她立刻就出来了,还费得着属下们掘地三尺的寻吗?”
看着邵谦的脸阴沉下去,索超一口气憋着把话说完,身子也向后退去,他是知道大哥现在恨不得再也不用见到长公主,不然长公主出走这么大事,他怎么都无动于衷的。
不过也耐长公主不知趣,明知道在赶路,一会说要学骑马,一会要大哥陪着去看日落,大哥骂了几句就出走,闹得全部人停下路程找她。
他这说了半天,可看正主依然纹丝不动,过去好说道:“大哥,咱们这都行了十日,眼看着再过几日就到京,耽搁在这路上,回去怎么跟今上交代?五军都督府还有许多事等着大哥指派,不该再耗着了……”
邵谦不耐的抬起手,打断他的话:“明日再找不到长公主,我与你回京面圣,其他人在这继续寻。”
得!全白说了,索超脸色一黑,见邵谦忍着咳嗽,欲执笔书写,他忙阻止道:“大哥,你去歇一歇吧,明日要赶路,今晚总得歇一晚。”
“我睡不着,你去休息吧,让兄弟们找累了也轮番歇着。”邵谦眼也未抬地道。
索超走过去给他研磨,犹豫了会道:“大哥是不是想着……傅家的六小姐才睡不着啊!”
“唉,你!”邵谦抡起旁边的酒壶朝索超砸去,沉声喝道:“你满脑子都想什么!去去去,别烦我。”
索超实话道:“属下是看大哥又是急着派人去寻名医,看折子那会还不时拿着根女儿家的簪子瞅着,这不就是睹物思人嘛!大哥没准犯了那……那相思病,才精气神倍足,两日都不用合眼,只用看着六小姐的簪子就解了瞌睡……”
邵谦怒吼道:“你无聊不无聊!还相思病,你懂那是什么吗?门在那头,滚出去!”
索超见他动真格,忙闪躲到一旁,却也不顾他笑着调侃道:“大哥喜欢人家姑娘就爽快的去求娶了,娶回家整日看着,省的茶饭不思,又被长公主这样缠着。万一长公主再来一招逼婚,或是六小姐要嫁给别人,大哥要后悔就晚了……”
他真是苦口婆心了,跟着大哥五六年,风风雨雨的打拼过来,眼看着他升任左都督,受皇上器重,朝堂上无不被敬重,唯一就是还不见他娶妻,这都二十五的人,连个照顾的枕边人都没有,做兄弟都替他着急。只是这些年,从没见他对哪个姑娘上心,现在知道有这一姑娘出现,两人却天各一方,真是有够闹心!
邵谦听了这话,眉峰又蹙起,昏黄烛火下,俊挺的面庞泛起一种奇特的怅然,眼底却是隐然无奈。
第一四零回 以牙还牙 执念不放
这一夜,景秀睡的不大安稳,第二日身子就有些沉,懒懒的起不来。白苏并几个丫鬟进屋,欲要为景秀梳洗,掀开那层鹅黄色的鲛绡纱帐子,看到景秀脸色还是那般差,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由舒了口气,还好不怎么烫,就犹豫道:“奴婢去跟远香堂打声招呼,今日就不去了?”
景秀翻了个身子,缓缓睁开眼,笑道:“扶我起来。”
白苏知她执拗,弯下腰扶稳了她,刚一下地景秀整个人天旋地转的,眼前一片漆黑,她重重敲了敲额头,缓了会才视线开阔。
坐在床角紫檩木雕花座的水银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竟白的跟纸一样,她忙唤道:“把那盒百濯香粉拿出来。”
正在为她盘发的水桃惊道:“六小姐不是说太珍贵,舍不得用,叫奴婢藏好,还说以后要送人吗?”
“再放着怕要霉了,用了省的一直惦记着,何况也不知道送给谁,索性自己涂别糟蹋了!”景秀笑道。
水桃应声忙去翻妆奁盒,找出个巴掌大的珐琅香盒,挑了点杏色的膏,均匀涂抹在景秀脸上。
白苏知道这香粉曾是邵大人来府送的,几个小姐一人一支,六小姐舍不得用,如今要用了,只怕是要……
她轻微的叹了口气,难道与邵大人的那份缘分就轻易断了!
景秀听到那声叹息,怔了怔,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的笑意渐渐淡漠开去。
丫鬟们为她换了件水红色绣折枝堆花襦裙,下身是翠绿的绫棉裙。踏出门,在晨雾中显得格外的夺目鲜润,有一种说不出的空灵轻逸。
路上,白苏因景沫昨晚的话,想了一整夜,迟迟不入眠,早起又见景秀半分不提,这一路想了良久,才道:“邵大人临走时,不是说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去城西柳巷寻一户姓于的人家,要不奴婢出府去问问,说不定人家有人脉,能保睿表少爷无事的……”
景秀顿足,看着白苏道:“别去,别给他们添麻烦了。”停了停话,又缓缓道:“你知道为何大姐姐昨日要故意引我们去梅林吗?她说得对,睿表哥为我做那么多事,还……”想到昨晚那幕,她揪心的说不出口,走了几步,才艰难开口道:“我不可能当作睿表哥对我的心意不存在,也不知该如何对他?而邵大人,我和他始终悬殊太大,配不上他,他身边还有华素长公主,将来若是真的……我又怎么面对长公主?”
白苏眉心皱成一团,想到昨夜景秀说的那番话,渴望亲情,友情,感情,可是在景秀的心里,感情像是永远排在最后,甚至是可以舍弃的。
怎么会这么复杂?
白苏默然叹口气:“睿表少爷也真是,知他是有心要帮忙,却反被大小姐利用,来威胁你不得不答应她的话。他这样做事莽撞不顾后果迟早是要惹出事的啊!”
景秀默不作声的向前走,好半天道:“昨夜我看到的事,千万不要让睿表哥知道,以他的性子恐怕又要去找大姐姐麻烦。”
白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岂不是就得由着大小姐……”
景秀轻声笑了笑,切齿地道:“她这么喜欢插手我们姊妹的亲事,我当然也得让她受一受那种滋味。”
到远香堂时有点晚,傅正礼早出府去了府衙,临走时还吩咐远香堂的小厨房做了早膳,是留个景秀用的。
景秀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傅正礼这么多烦心事还记得这些。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现傅正礼是个不大管理内宅的人,对内宅的勾心斗角都只存在表面认知,不然亲手养大的嫡长女不可能看不穿是什么人?骨子里的的士大夫思想让他觉得只要在外打拼好,家里的事全都交给霍氏,他不用操太多心,索性对内宅一概不管。现在霍氏病重真是让他操碎了心,意志也有些薄弱,连日来都变得消沉。
所以能记得关心她,怎能不让她意外。
也正因为此,她才能在傅正礼跟前谋求表现,也说得上话。她便要好好利用,让景沫也尝一尝那种滋味!
景秀坐下来用膳,看到厨房的妈妈和丫鬟们殷勤满满的笑容,她一时胃口也好。如今傅正礼掌管内宅,下人们看傅正礼待她好,自然倍加殷勤。
刚用完早膳,丫鬟们传话说安姨娘和景璃来了。
安姨娘进屋时,上着暗花彩织龟背如意团花窄袖夹衣,下着秋香色软烟腰裙,头上梳的是堕马髻,插着支凤头古玉长簪,打扮得简单大方,显得整个人光彩照人。
她身量苗条,一双长眉斜飞入鬓,细细的丹凤眼清亮而又神韵。
与上次在东偏院看的简直是两个模样。
景璃的标志大约也是继承了安姨娘的风采。
看到景秀,安姨娘关心的问道:“你每日都起这么早过来?”
景秀让丫鬟端了张湘妃竹黑漆蝶纹靠背椅,请安姨娘坐下,“睡不着就早起了。”见安姨娘褪了病态,也很是关心的道:“安姨娘身子可好些了?”
景璃笑着点头道:“多亏了六姐姐帮我姨娘搬出来,又请廖大夫看病,好多了。”
景秀道:“别客气,看到安姨娘全好,我也放心了。”
说了几句家常闲话,知道安姨娘和景璃也是来探望霍氏,便引她们进内室。
白蜜在里头刚喂下霍氏喝药,见得她们上前行礼,安姨娘忙问:“太太还没起色?”
白蜜回话道:“还是没能清醒。”
安姨娘脸上就露有愁容,急着穿过屏风向里去探望,在霍氏床前说了好一通话,还让丫鬟拿了她抄写的《妙法莲华经》,在霍氏床前念起来,想让霍氏早日清醒。
景秀看安姨娘神色话语万般真切,瞧着丝毫不做假,与顾姨娘前来是一个样子,都是真情实意的担心霍氏。
她看在眼底不禁疑惑,想不到霍氏这样个人,这些姨娘们竟是都巴不得霍氏早日醒来,真是奇怪了……
见安姨娘念着佛经,景秀和景璃坐在外头说话,她问道:“安姨娘病的这几日都在抄写佛经吗?”
景璃道:“我姨娘跟着母亲一样都信佛,尤其是这些年清心寡欲,还在屋子里设了小佛堂,每日都要念经打坐。看母亲信佛,这几日就抄了《妙法莲华经》,希望母亲早日好起来。”
景秀颔首,抄写佛经的确能静心宁神,却不知对霍氏的病真的能有效果吗?
安姨娘念完经后,景秀请她留步,去旁边耳房说话,上回安姨娘说的那些事,她想问的更清楚。毕竟没多少日子调查,她必须在这五日之内将事情查清楚。
安姨娘听完景秀的话,多少也有些吃惊,“这么说,也不是老夫人所为?”她神色一滞,颓然坐在了椅上:“那……那到底是谁要害我的康哥儿?”
提及她十月怀胎的儿子,安姨娘恢复的面色就瞬间颓靡,忧凄不尽。
景璃见了,忙道:“六姐姐就别再勾起我姨娘伤心事了,姨娘知道的全都告诉了你,事情过了就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报了仇又能怎样呢?”她眼睛定定的看着景秀道:“就像我过去也想为我哥哥报仇,还把罪全怪到你姨娘头上,每一次看到你就想报复,可后来发现自己竟然错了,心里还一直不好受。幸而未对你造成伤害,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所以,六姐姐既然觉得不是祖母,就该放下了,那么多年的事不是那么好查明,万一最后弄错了人,六姐姐可会后悔?”
景秀听了不无动容,想不到当初如她一样强烈的景璃也放下了,只有她还这般执著……
安姨娘拉着景璃的手,慢慢道:“你和景秀不同,这孩子在外受了这么多罪,一心回府查明,若是查不出结果只怕往后一生都不安心。我也想知道千辛万苦算计我和柳姨娘的人到底是谁?”
景璃见姨娘面色好转了些,不多说什么。
景秀犹豫良久,正如安姨娘方才之言,她不可能像景璃那样轻易放下,因为景璃有她姨娘在,有她想保护的人,而她什么都没有。
她还是决定问道:“安姨娘说怀疑是老夫人所为,是因听了一个道婆的话,那个道婆可还在世上?”
“在,那位是白莲观的马道婆,前日她还来了府里化缘,这些年她每个月初五都来府里,给咱们讲点佛经。那马道婆道法高深,在外头有些民望,平常百姓也都请她作法,她又曾得老夫人信赖,这么多年都按规矩来化缘,太太也默许了。前日马道婆听闻太太病重,就教我用沾了清晨竹叶水抄写《妙法莲华经》,让我在太太床前念,还说过些日子就能好,我见这法子对太太没害处,就来试一试。”
景秀听了苦笑,这种法子怎么能尽信?
不过她听出了眉目,这位马道婆既有民望,那化缘定然不菲,长年累月的都来府里,开销也不会小。霍氏自己在家设了佛堂,还请道婆,又何必多费这些银两。
安姨娘所知的情况都是马道婆所告之,霍氏也认识那位马道婆。
那么会不会是霍氏让马道婆向安姨娘透露,伤害她儿子的是老夫人呢?
第一四一回 装神弄鬼 计上心来
压下心中这层疑惑,景秀又向安姨娘打探了马道婆的消息,随后提及想请马道婆来府给霍氏祈福,安姨娘也没多想应承下来,还说这就让人去请。
又聊了几句,景璃道安姨娘要多躺着养病,不宜劳累,便说告辞,景秀将她们送出门。
再回到内室,有小丫鬟说大少爷来过,景秀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六小姐和安姨娘去耳房,没过多久,大少爷就来了,和往常一样,大少爷在太太床前说了几句话,坐了一会就离开了。”
景秀又问:“大哥可有问过我?”
“问了,奴婢说六小姐在耳房,正要去通传六小姐,大少爷说不用。”
景秀心里一沉,这几日她心里许多疑问都想去询问大哥,可偏偏总是碰不到他,到底他是要躲着自己吗?
午膳过后,景秀在偏房小憩了会,收到外院的妇人进来传话,说马道婆来府了。
景秀听说她来的这么快,窸窸窣窣的起身,白苏招了几个丫鬟打水伺候,妥当后才去正厅招待马道婆。
那马道婆穿着深蓝色长袍道衣,瞧着是慈眉善目,不过却盯着屋子里头的摆设打量,手指不时掐算点划,口内嘟嘟囔囔的又持诵了一番。
听到有丫鬟咳嗽几声,她才止了嘴,一看到景秀从帘子里缓缓走出来,大惊“呀”了声,掐着中指念了两句,不由两眼放光地道:“瞧着这位姑娘一脸和善,将来可是富贵逼人啊!真真是金贵的不得了!”
景秀一怔,淡笑着打了声招呼,并不多言,伸手请她坐下,让丫鬟上了碧螺春茶。
那马道婆并不饮,两眼紧盯着景秀,见她坐在上位,屋子里的丫鬟又听谴她吩咐,且看这一身打扮素淡清雅,猜不出何身份,不免又问:“老尼常来府里,却没见过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白苏上前道:“这是府里的六小姐。”
“六小姐?”马道婆又掐算一二,不禁道:“六小姐可是前两个月刚回府,闺名唤景秀。”
屋子里的丫鬟都惊讶了一声,以为马道婆好本事,这都能掐算。
景秀却不以为意,既每个月都来府里,哪能没听过府里的消息,不过是故弄玄虚,显摆自己本事。由此景秀便将她看轻了些,对她的话不可多信,只是一笑置之。
马道婆对景秀淡淡的态度并无微词,上上下下看了景秀好几眼,左看看右瞧瞧的,闭目拿两双手出来掐算,脸上立即露出异样的表情,热络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串佛珠递给景秀:“六小姐虽是命里富贵,不过富贵险中求,将来要经过多磨难,才能修成正果,这串佛珠就送给六小姐解灾化难。”
景秀并没接,倒是白苏回了马道婆道:“我家小姐不缺这个,前几日才去庙王谷祈了一串。”先听安姨娘说了关于马道婆的事,她对个装神弄鬼的老尼姑没有好印象,特别是看她明认出了六小姐,还故作不知。如今这马道婆送东西,她自然不愿意让六小姐收下。
景秀任由白苏去说,坐在太师椅上抿了口茶,单看那马道婆的险色,只见,马道婆神气地扬起嘴角,眼珠一转露出半截眼白,唇边笑容讥诮般的加深,甚是不屑。
“收下吧。”景秀笑着吩咐白苏,她有事要请教马道婆,不好开罪。放下茶杯,又向马道婆道了声谢。
马道婆脸色才好些了,端起桌上的碧螺春细细喝起来。
饮下半盏茶,见六小姐坐在上位还不发话,马道婆可没多少时间候着,便腆着脸道:“听闻贵府太太昏迷不醒,说来太太那是最慈善不过的人,一辈子行善积德受菩萨保佑,只这命中有一劫难过,老尼也曾给太太掐算过,没有想到这大劫就来的如此凶猛。”
见景秀面露不惑,又不信然的样子,马道婆正经八百地传授一套道:“六小姐有所不知,大凡那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长下来,暗里便有许多促狭鬼跟着他,得空便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走着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孙多有长不大的。因太太乃是孝廉公的嫡长女,尊贵的紧,那些小鬼们不敢近身,可这次却不知招了哪个大鬼,浑身戾气。老尼刚一踏进这屋,就感觉到阴气极重,上头乌云盖顶,刚念了几道佛法,都无法驱走戾鬼,只怕还缠在太太房里,若是不除,也就很难清醒得了啊!”
屋子里的几个丫鬟听马道婆说的有模有样,不禁都害怕起来,搓了搓发麻的身子,几个抬头瞅着屋顶上的尘承。远香堂的正厅梁檐尘承上雕画着奇形怪状的富贵图案,再一听马道婆刚才的话,更觉得一阵阴冷划过,打了冷颤,战战兢兢的直哆嗦,有的丫鬟眼花指着上头小声道:“六小姐,那鬼是不是在那里啊……”
景秀仰起头看了眼,只看尘承上的那块图案像似人脸,看花而已,不由沉着声音道:“别自己吓唬自己,哪里有那么多神神怪怪的。”
马道婆却一本正经地反驳:“六小姐可别不信,老尼从来不曾看错,这府里确实是有戾鬼,听那声音,还是个女鬼!”
听说是女鬼,有丫鬟就想起了贺家小姐落水一事,虽都过了半个月,不过那贺小姐死的惨,死后太太就头风发作,白芷还疯魔了,太太也昏迷不醒,更加信了马道婆的说词。这府里真的有女鬼!
景秀听她们小声议论,隐约听提及贺琦君。她心中一动,有所了悟。傅府大太太生辰宴正日,就有外家小姐淹死,这么个大事在外头早就传的家喻户晓,马道婆拿这个做文章,居心可探。
只是,她没打算拆破,反而心中有了主意。
便露出震惊的神色来,急着问马道婆,探她口气:“这有什么佛法解释没有呢?”
见这六小姐终于开信,马道婆腰杆也直了起来,忙用手指掐算一番,摇头晃脑地道:“这只厉鬼厉害着,连府里最尊贵的人都敢缠着,就连老尼多年道法也一时难以破了她……”
话语拖长,目光闪烁其词,看来不是没有法子,而是需要点诚意。
景秀看懂了她的意思,笑意愈深,只为求财的话更如她意,心中琢磨一二,思忖片刻缓缓道:“这些日子我在母亲身边侍疾,得空也看了母亲那些佛经,佛语有云,种得善因得善果。再那经上还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阴暗邪祟,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佑家宅安宁,再无惊恐邪祟撞客之灾。”
马道婆听了这些,心内暗暗的欢喜,煞有其事地双手合十,立即念了句佛语,“我早就说六小姐是个有缘人,与佛结缘,将来的富贵不可言喻呐!”
少拿这话来糊弄她,景秀心中生厌,什么命里富贵,尽是鬼扯!但面上却依旧摆着和善的笑意道:“我虽知这个道理,倒不知怎么个供奉这位菩萨?"
马道婆听说这话打拢了一处,便笑道:“也不值些什么,不过除香烛供养之外,一天多添几斤香油,点上个大海灯,这海灯,便是菩萨现身法像,昼夜不敢息的。”
添香油钱啊!景秀一阵失笑,见得马道婆脸色喜开花,故而引导地道:“一天一夜的香油自然少不了,不过您方才也说这戾鬼厉害着,母亲这病又挨了好些时日,怕是不见效果。如我在经书上看到的说,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这位菩萨,可以永佑家宅安静,再无阴暗邪祟作祟。”
“对对对!”马道婆听她口气松动,眼睛一亮,眼珠子转了转,“若是为父母尊亲长祈福,多舍些香油不妨,实需有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不过傅家多有未出阁的小姐,去庙里供奉恐被说闲话,若是能……”瞅着景秀尽是忧心的神色,她低了头,停顿了会。
景秀忙道:“为救母亲,您有话但说无妨。”
那马道婆更是乐意,满面喜色道:“若是能在家里建座家庵,再请府里最尊贵的小姐每日虔诚供奉在菩萨面前,太太这病立马就能好!”
见她终于把这话讲明,景秀唇角勾起笑意,她要得就是这句话!
先前安姨娘还说,马道婆因道法高深,常往滁州的大富大贵人家走动,又撺惙着家主建家庵,保阖家安宁。建家庵毕竟经费不少,又每日要添加香油,实在是笔不可观的费用。
有不少人家已经建了,只不过霍氏一直不同意,马道婆也就作罢。
看景秀不说话,马道婆以为不愿,便苦口婆心地道:“六小姐可想清楚,这府宅的戾鬼一日不驱,不止太太的病症难以好,恐怕还会波及到其他人。若是能建座家庵,请那大光明普照菩萨落座,这府里什么邪祟戾鬼都散尽,将来富贵自是要如日中天!”
景秀捂着心口叹了一气,犹犹豫豫地道:“我知道这主意好,也盼望母亲能早日清醒,只是听说要善子善女在菩萨跟前祈福,万一我跟父亲提起,却不知让谁去供奉?”
第一四二回 命中贵人 威逼利诱
说话马道婆能在整个滁州城富贵圈里吃的开,除了道法精湛外,更多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和一双巧嘴妙舌,不然她的白莲观也不会香客云云,广受推崇。
今日得见府里六小姐,一眼瞧出这六小姐大福之相,还是个聪慧多思之人,不然怎会由她个小姐出来接见,且看满屋子丫鬟都听候她差遣,俨然成了内宅主事,心中也生出巴结之意。
一番话聊,见六小姐有意在家中建家庵,真是大合她本意。傅府乃是一州知府之家,论权势富贵,放眼望去,哪家能比的过知府,她早想让霍氏建一座,如果知府都建了,她再大肆宣扬,这样一来,她的道观和声名将大为远播。奈何霍氏不同意,也就搁置了。
如今看六小姐这主事同意,怎能不令她欢喜,不过听她问起让谁去菩萨跟前祈福,她真得好好琢磨一下六小姐的意思。
这些年她每个月初五都来府里,早将傅府这些人物摸清,还常在姨娘跟前走动,那诸多小姐性子也知个大概。但唯独六小姐刚回府,看不透性子。却不知六小姐是在打什么主意?
倘或猜错了心思,那可不是顽的!
景秀见马道婆久久不说话,一双眼睛溜溜在她身上打转,她故作不知,敛色端起桌上的茶杯,用茶盖撩动着漂浮的茶叶,动作缓且慢,葱白的指尖摩擦着茶盏上的花纹,瞧着那姿态风雅端庄,玲珑多剔透。
马道婆看在眼底,啧啧赞叹,这六小姐真似个从画里走出的人物。
看的入神,听到白苏一声咳嗽,她恍然回过神,冲着景秀一脸笑容,忙掐指算来。
心下却是这般盘算,这六小姐是庶出,又才回府两个月,这么快就能在府里说上话,且听她意思,在知府大人面前还得脸。自行揣测后,已有主意,便娓娓道来:“依老尼方才掐指一算,能在家庵供奉菩萨者非得是太太最亲近之人,这样心诚则灵,则事半功倍。”
景秀听此,脸上微微扬起了笑意。
马道婆正好暗眼瞧见,知是猜对了心思,接着道明:“除开此外,还得与菩萨结缘,菩萨才能听到心声,排忧解难。莫说贵府大小姐打小寄名在观世音菩萨跟前,常年为道观抄写佛经普渡众生,真真是为百姓做了善事,大小姐早是贤明在外远扬,又是府里最矜贵的小姐,旁人比不得,倘若她能在菩萨跟前虔心供奉,不但为府中驱除戾鬼,还为太太化解灾难,真是大功一件。”
倒是个有眼力见的,景秀颔首而笑,适才松了气抿下口茶。
马道婆看景秀笑意更深,心中也是得意,亏得她常往富贵人家走动,那些个夫人姨太太小姐之间的算计把戏,她也瞧的多了。且看眼前这傅府主事不是嫡长女,却轮到个庶出小姐,她又岂看不出当中伎俩。
景秀见这马道婆颇为识趣,口气松动的笑道:“这事儿我就在父亲跟前提一提,希望真能应效。”
马道婆忙不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恭维笑道:“六小姐心善为母,必能如愿。”
景秀笑了两声,叫白苏拿了二两银子与她,还安排厨房做了素膳,一番招待。马道婆客套的直说不敢打扰,景秀却说应尽地主之谊,她便不再推辞。
在偏厅用膳时,景秀把屋子里的下人支走,只留下白苏伺候在旁,马道婆不由奇道:“六小姐可有不解的要问老尼?”
的确是有。
安姨娘说老夫人为救四爷将那邪作心思打在康哥儿身上,全是这马道婆给的旁门左道的法子,马道婆出家之人,何以要用这有损阴德的方法?她想问清楚整件事来龙去脉。
又不可明说,只好拐着弯试探道:“您道法高深,方才还说我命中富贵,我却不知究竟何来的富贵之说?您看我不过是个庶女,姨娘沉塘早逝,一出生就被赶出府,从小在乡下破落地长大,落得一身病,当真不知何来的福气……”
马道婆听到景秀说其姨娘沉塘早逝时,神色一紧,握着的筷子哐当落地,她忙站起身,低头赔罪道:“老尼失仪,罪过罪过!”
景秀露出几分浅如初蕾的笑意,那笑意薄薄的,却教人寒心。
这般惊慌,看来确有古怪。景秀敛下笑意,扬了扬脸,让白苏再拿一双筷子来,起身扶着马道婆坐下道:“佛法高深莫测,浩瀚无边,若能参透一二,也是我的缘分,您快为我解一解当中的缘法?”
马道婆见她为人谨慎细致,说话又滴水不漏,是个妙人。偏她对这六小姐不了解,也不知是想做什么,倒有些坐立不安。
见六小姐还盯着她看,她忙收了慌乱之态,解告道:“这世间百态,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百态之世也就存百态之人,人即有百态,世也便需百态,又何分苦海与岸。人之生来,历百难而成,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人即需要百年而树,便需历百态而成百态。六小姐过去受尽磨难,能修得至今,便是莫大的福气,将来再历经几劫,肯善心向佛,还会有更大的富贵,这是谓苦尽甘来。”
说的倒是似模似样,景秀故作听的认真,不时点头,那马道婆还道:“六小姐命中确实带富贵之相,只是有几劫难过,当中便是姻缘一劫最难。老尼刚为六小姐算过面相,六小姐可是好事将近?”
景秀一楞,来不及说话,白苏在旁道:“姻缘劫该怎么解?”
马道婆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姻缘天注定,但有几分靠人事,六小姐命中有贵人相助,才能顺风顺水。可姻缘不能己定,旁人又想参合做主,使得六小姐的姻缘线有些偏离,这一变动则成孽缘,若是与那人强行结缘,六小姐怕会克着那人,到时伤了两人阳寿,更会害的那人……短命。”
景秀神色一凛,脸上虽有笑容,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似含了寒冰冷雪一般:“简直是胡言乱语!”
马道婆并不怒,反而陪着脸笑道:“老尼真是当六小姐是个有缘人,才将这些诛心的话实言相告,六小姐要是不信,但可试试。自顾有红颜多薄命的说法,六小姐模样出众,多有动心者甘愿付出,这才招的六小姐姻缘成劫。”
景秀嘴角冷然上翘,似有一道寒光射出。心中早将这马道婆定为怪力乱神,她的话并不上心。
白苏在听完这些话后,犹觉得可信。六小姐的姻缘的确是有大小姐插手才成这样,假如真的如马道婆所说,嫁给睿表少爷,会给他带来横祸,那这姻缘不是成不了!
但见景秀嗤之以鼻的样子,她犹豫问道:“这么说,六小姐不能与那人成亲?”
马道婆连着摆手又摇头道:“不可不可,要真成亲,那可是六小姐和那人的大劫。老尼说了六小姐有贵人相助,那贵人才是六小姐的命定良人。”
莫不是贵人指的就是邵大人?白苏暗暗猜测,邵大人曾多次救过六小姐,连那进宫的事最终也是托邵大人的帮忙,看来六小姐与邵大人才是天作之合。
景秀见白苏连连问话,明白她的想法,只是她根本不信这马道婆的一派胡言,咳嗽一声,欲将话转到正题上,唇畔微染起清浅笑意道:“姻缘的事也有说不准的,我道您会看风水,会驱邪避灾,还会解人疾病,不想连这姻缘也会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马道婆有些惶恐地道:“老尼今年六十有八,修行四十载,过往游走四方,不敢说本事一绝,但见识还是有的,自然懂的也多。”
“原来如此。”景秀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很是惭愧道:“当真是我眼拙,在高人面前放肆。”
“六小姐言重了!”马道婆嘴里说着谦逊的话,却微扬了脸,有些得意。
景秀明眸微动,又道:“您说今年六十有八,但我瞧着竟以为才四五十岁,难道善心修佛,也比旁人看着显年轻些。种得善因得善果,想来您这一辈子也未做过损阴德的事,才有这番造化,是吗?”
听到六小姐说她年轻,马道婆也有些洋洋自得,可是话锋一转,说到阴德的事,脸立刻就黑沉了下去。
景秀也没多少耐性和她久缠,直言道:“我打小以为善心有善报,可是回了这个家,看到我祖母信佛却落得疯癫痴傻,母亲也信佛,落得昏迷不醒,才生出对佛法不信的意思。我父亲当官严明,也是最烦那等佛法虚幻的事,我就想,要是这么去跟父亲提建家庵的事,他只怕会一口拒绝。”
马道婆急着辩解道:“生老病死,这老祖宗和太太犯病,与这佛法无关啊!”
“可您方才也是赞同种善因得善果的道理,祖母和母亲可都是在您的白莲观捐过香油,又每日供奉着菩萨,行善积德却没好报,怎么说与佛法无关呢?这岂不是在自打自脸,信那白莲观根本无用,不仅没得菩萨庇佑,还反招来害病。若是外头有这等传言,那……”
马道婆听这六小姐一改方才温婉,嘴里的话连珠炮弹似得,把她说的一身冷汗。最后那句更是直戳她心头害处,整个人吓得说不出话来,歪在了椅子上,连连大喘气。
“只不过嘛,您方才还说了,世间百态,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景秀唇划起一道平缓的弧度,转开话音含笑道:“信佛需得有善心才成正果,则一切魑魅鬼怪都近不得身。倘若做了损阴德之事,破了佛法箴言,那落得此下场,也是与人无忧。我这么说可对吗?”
“对对对,正是这个道理。”马道婆听出转机,仿佛又活过来一般,连连赞同。
“既如此,那我祖母与母亲是做了什么损阴德的事,才有此结果呢?您占吉避凶,道法高深,想来也是知道情况。若是能查出个究竟,再对症下药,没准祖母与母亲都能大好,那我在父亲跟前也有个强有力的说法,他才肯同意修建家庵。”
话到此处,景秀捂着胸口的跳动,长舒一口气。看着马道婆阴晴不定的面色,她脸上嫣然含笑,这样一番威逼利诱,不怕你不实话招来!
第一四三回 执念不放 真相待明
马道婆料不到这六小姐好生了副伶牙俐齿,话是字字珠玑,还跟她以佛法论证,条条皆是道理,堵的她话都说不出,真是小瞧了她!
连这紫檀填漆如意圆桌前堆满的素膳,也没得心情用了,把手里筷子迅速放下,眯起眼偷瞟一眼景秀,见她正懒懒地拿着一方巾帕揩手,又拢了拢一头青丝,嘴角含着丝丝笑意,那笑意若一朵娇艳玫瑰绽放双颊,却并不言语,静静的看着她,似在等着她回话。
马道婆忙避开眼,只是刚撇过六小姐那情形,脑中飞快掠闪过一幅画面,再一看她的模样,这才惊觉在哪见过。
六小姐刚说她的姨娘被沉塘,可不就是那姓柳的姨娘!还记得那位姨娘生的沉鱼落雁,她曾远远的看过一眼,便断定是红颜薄命,而这面前的六小姐眉眼跟柳姨娘真是一模一样。
想到这些,马道婆心里甚是惊恐。
事隔十五年,突然想起这些来,也不免寒心,嘴里赶紧碎碎念了句“阿弥陀佛”。
景秀听在耳里,拢着发丝的手指一僵,面上含着淡淡薄缕的笑,唇畔勾靥出遥遥不可及的飘忽,看来马道婆是记起事了。
微抬双眸,笑意转瞬凝结就成了一丝尖锐,“可掐算出我祖母和母亲都是犯了什么事,才落得这步田地?”
马道婆虽是惊恐不定,脸上依然兜着笑,故作着掐算。
景秀唇角定格一抹冷笑,方才的话她已经说得很清楚,意思也明显,不需再重复第二遍,只要马道婆肯告诉她事情原委,她就去说服傅正礼修建家庵,若是不然,那白莲观日后香火……
这马道婆是个精明知趣的,又贪财,懂权衡利弊,相信思量后会肯和盘托出。
果然,马道婆思虑一番后,摆出一幅慈悲为怀的模样,诚恳地道:“六小姐过去受尽折难,今能重回傅府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尼却不得不善意提醒,过去种种都随烟而散,苦苦追逐到头来皆成空,何必想那痴嗔贪?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六小姐是个极聪明的人,念愚念智只在一念之间,但却截然不同。”
景秀眼前一片薄雾,听她说得真诚,心头暗暗领悟,想到这几日抄写的佛经,半晌才苦笑的低低说道:“佛曰:红尘十丈,却困众生芸芸,仁心虽小,也容我佛慈悲。再有红尘之中,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这八苦即是每个人都当经历,我,便是放不下。”放不下是人生八苦中的最痛一苦,若是放下了,她的人生早就完结了……
马道婆听了有些惊讶,却连连点头笑道:“六小姐的参透领悟让老尼见识了。”
“不敢。”景秀淡淡笑道。
马道婆看她执念太深,也不再说这些佛法,直言相告道:“老尼修行四十载,看风水,算姻缘,驱邪避灾,解疾难,都是凭着菩萨善心做事,从未做过损阴德之事。唯一一次,却是为府里的老祖宗解救她的四子。”
见她终于要道明,景秀坐直了身子听着,不让自己有一丝的动摇,面上也是波澜不惊。
“老夫人的四子体弱多病,悬着性命,恐活不了多长。她前头的几个孩子都夭折了,故格外谨慎这四子,为了这孩子不惜一切法子,请老尼解救。可老夫人命中却与子嗣无缘,不管有多少个孩子都将和她天人永隔。老夫人不肯相信,于是四处求偏方,而老尼这里也倒有个邪门的法子,只是有损阴德,会破功法,才不敢相告。”
景秀将这一字一字的听进去,神情不敢一丝松懈,亦不敢漏听一个字眼,紧抿着唇瓣不发一声,连呼吸都屏住了,手指却暗暗绞着腰间的丝带。
空气中就有如胶凝般的滞缓与压抑,偏厅里摆着的盆栽花香轻而薄地缠上身来,闻得久了,几乎如同捆绑般的窒息。
白苏一直在景秀身旁站着,看到她面色虽然不改,但那种从心间透出的苍凉缠绕了她一身,抬起手轻缓的压在景秀的肩膀上。
景秀紧绷的身子一惊,侧过脸抬眼望到白苏深沉的担忧,她才将那憋足的气透出来,微微一笑,示意没事。
马道婆并没看到这些,自顾着道:“那时老尼的白莲观正要修葺扩张,需要一笔大的经费……”话到此处,就有些犹豫吞吐。
景秀正听的认真,见她不说下去,知道后面的话才是关键,忙道:“您是不是就将那法子告之祖母了?”
马道婆皱眉摆头,样子有些为难,看景秀焦急的模样,只好实话道来道:“贵府的傅太太知道老尼常来府里为老夫人看相,就询问一番,老尼见傅太太面慈心善,又常在外施粥布善,是个有佛缘的人,索性将事都告诉了她。哪知傅太太第二日给了老尼一百两,让老尼将那法子告诉老夫人……”
听着这些话一字一字入耳,仿佛是一根根钉子钻入耳底,要刺到脑仁儿深处去。景秀遽然变色,倏地一拍桌子,猝然站起,双手紧握成拳,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惊愕且愤怒,切齿地脱口而出道“害死安姨娘的康哥儿,还冤枉到我娘身上,全是……全是她!”
这一刻,当着外人面前,她连母亲都喊不出口。那是杀母的仇人!
白苏看景秀蓬勃滋生的怒意,连呼吸都渐渐受窒,急促而沉重,忙拉住她手腕道:“别动气,千万不要动气,伤了自己身子……”
景秀心中怒火翻滚如潮,眼底全是薄薄如冰屑的冷意,无法按捺的激动,只觉得喉头一阵阵痛得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不管是在外头乡下,还是回府,她心里始终觉得这一箭双雕的计谋全出自霍氏手笔,不但可害死娘一劳永逸,还让安姨娘痛失幼子,又失宠沦落到东偏院。这一切切对谁最有利,便是这当家主母!
甚至霍氏并不直接动手,一招借刀杀人,借老夫人的手去算害,实乃一箭三雕,她用这法子还从老夫人手中夺了当家的主权,后来让老夫人被傅正礼关在玲珑十二馆,再也出不来。
真不愧是霍氏!景秀紧咬的失血的双唇剧烈地颤抖着,兜兜转转这么多,把罪责全然抛到老夫人头上,还让安姨娘也误以为是老夫人所为,不敢报复只得忍受,便是她回府查起来也费了这么多劲!她还曾理直气壮的说不是她做的,独是这份阴险狡诈,怎能不令她恨!
白苏看景秀面色逐渐发青,像一块碧色沉沉的玉,却无半点润泽的光华,忙从她腰间取了锦囊,放到她鼻尖嗅一嗅,口内不停说着:“六小姐先冷静,冷静下来,太太已经得了昏迷不醒的下场,只怕日后再难醒来,她已有了应有的报应,六小姐却要好生生的,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才是啊……”
景秀静静地听着,那一瞬,有一个念头,几乎如滚雷般震过她的心头,她要报仇!
只是听了白苏那番话,所有的情绪在她的克制下渐渐平息,终于回到如常的宁和。
是啊,那床上平静躺着的霍氏不正是她算计才得这下场,如活死人一样听不见,看不着,一动不动,那样事事好强的一个人,病怏怏的躺在床上,真是比死还要痛苦!
她仰起脸,施施然站起身,神色平静如水,看了眼马道婆,暗示白苏送客,转身走出偏厅,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能一步步走到内室。
见到白蜜在霍氏床前照顾,她面无表情的道:“都出去。”
白蜜看景秀脸色透明如白纸,眼中没有往日的明亮狡黠,只剩下一片灰压压的暗沉,那暗沉又变得逐渐混沌,她正要张口,听到景秀又一声决然的吩咐:“全都出去。”
白蜜看了眼床头的霍氏,应了声,领着满室丫鬟走出去。
景秀沉缓的走到床边,在床榻上弯下腰坐在床沿,看到霍氏依旧不见起色的面容,闭着眼一动不动,连嘴唇都是发着灰紫,苍白而发皱的面庞安详如同躺在灵柩的死人一般,毫无生气。
她心头陡然升起一股怜悯与悲惜,呵呵笑了起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这般痴痴的笑着,她不禁想到了娘,午夜梦回中,她总是能梦到一个女人关在猪笼,沉入水里凄厉绝望的呼唤,她很怕水,双手使劲的挣扎扑打,水却灌满她的眼耳鼻口,她彷徨无助的想挣脱猪笼,可是却慢慢的往水底下沉,直至再无生息……
景秀已经不记得这个梦做了多久,大约快十年,从儿时伴随长大。可自她回府后,这个梦再也不曾做过,因为娘也是相信她一定会为她报仇,所以再也没出现在她梦境中。
再一看霍氏那张脸,她情不自禁的伸出细长的双手,慢慢掀开霍氏床上的锦被,手指紧了紧,感受到霍氏温热又若有若无的的鼻息,双手向下移,朝着霍氏的脖颈上掐去。
狠狠地,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看到霍氏不挣扎不呼喊的神色,她心中无声的笑,娘,女儿终于要为您报仇……手指又加重力气,双手掐紧的骨节作响。
第一四四回 运筹帷幄 投其所好
“六小姐……六小姐,快住手!”白苏一进屋,看到景秀掐着太太脖子,跑过去惊慌叫着住手。
景秀此时被仇恨蒙了头,哪里肯听得进话,双眼如利刺般的盯着霍氏,手里又加重了力气,脑中填满了为娘复仇的欲望。
白苏见此,又是急又是慌,眼下却不敢多耽误,顾不得太多,走上前使劲抓住景秀的手,让她松开力气,嘴上边劝道:“太太要是这就去了,六小姐逃不脱干系的啊,冷静点!”
景秀不敌白苏劲头大,被她按住手便使不上劲,双手渐渐松软,再被白苏一扯,泛白的骨节脱离霍氏的脖颈。
“六小姐,太太已经如此了,你现在真把她掐死,岂不是也陷自己于困境,咱们好好冷静下来,切莫做了傻事……”
景秀头也不抬,只垂着眼帘,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霍氏,那脖子处正被她勒出道淤红的痕迹,再看自己—双关节微微肿起的手,她僵硬的手指不自然的缩了缩,刚刚她真的险些杀了霍氏……
白苏见景秀面色清冷而没有温度,脸色也白的碜人,两颊的鬓发湿漉漉的贴在耳际,失了以往神采,那双手还在瑟瑟颤动着。她知道景秀也是在害怕,忙握住她冰凉的手,又替她理好鬂发,轻声在她耳畔道:“杀人的滋味不好受,六小姐可要想清楚。”抓着景秀手腕的手又加重几分力气,让她平和下来。
景秀眼眸微微一沉,气息阻塞在喉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苏见景秀恢复了知觉,赶紧扶着她绕过屏风去外头坐下,倒了杯热茶让她捧着,也好清理情绪。她能理解景秀此时的心情,日日夜夜念着查明真相,当有一日得知杀母的仇人就在眼前时,哪里是那么容易克制住的。
只是景秀现在侍疾太太,太太出了事,第一个问罪的就是景秀。
见景秀还怔怔的发愣,捧着甜白瓷杯,目中无焦距的盯着一个地方。白苏轻言叹了口气,多说无益,这事还得景秀自己想明白才行,便由着她静静的坐着,转身去整理霍氏床头。
探过霍氏鼻息,稍松了口气,好在景秀力气不大,真未伤到,鼻尖还存着微弱的气息,偏眼下又不敢去请廖大夫,白苏只好翻了屉笼里的药膏,给霍氏均匀抹在脖子间,以遮住那淤痕。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屋子里只有两人,没有一人说话,安静的落针可闻。
白苏静悄悄的候在景秀身旁,看她手上捧着的热茶冒的热气影儿不见,准备伸手接过来。
那甜白的瓷杯刚离了景秀的手,景秀一个警醒,手一歪整杯茶顺势滑落,好在白苏眼疾手快的接个正着,只一晃荡将茶水溅到景秀手上。
茶早已凉透,沁冷的液体沾满了手背,像是要融进她被仇恨之火塞满的心房,便有一股清流划过,景秀缓缓回过神,木然的掸了掸衣衫上留着的几片茶叶,满心的惊惶也终于化作了淡定。
静静的坐着那刻,她想了很多,有过去,有现在,也有将来。过去她沉浸在为娘复仇的悲恸中,可以为报仇不惜一切,如今得知真相,虽然仇人就在眼前,但掐着霍氏脖子时,心里也跳的奇快。原来,她很怕杀人,特别是霍氏病怏怏的毫无缚鸡之力去还手,她更是下不了手。
与其杀了她,不如就由着霍氏生不如死的躺着,再也醒不来,这种滋味比亲手杀了她更让霍氏痛苦的吧!她也可趁着侍疾的理由,留在远香堂与哥哥相认,让府里人都知道他们才是真正的亲兄妹。
还有景沫,她和霍氏一样都是表里不一的人,握着邓睿的软肋威胁自己,纵然暂时不能拿捏她,可也不能轻易如了她的愿。
过去活的卑微,现在许多事依然不能随心所欲,每走一步照样如履薄冰,可是将来的路,她再也不想这样走下去,她要让娘看看,她的女儿会活的更好。
白苏见景秀娇美面容重新有如一抹最亮的艳色,甜美的笑意再度绽放在她唇角,眼中仍旧是倔强的坚韧。她心中温暖如绵,开心地道:“六小姐想通了就好。”
景秀眉心一松,唇角便有了一点笑意,拉着白苏的手道:“我还等着看你和那心上人在一块,全了你们俩的好事。”
白苏的脸色微微发红,嗔了她一眼,静了片刻才道:“六小姐也该为自己的亲事想想主意。”
见景秀笑意淡了下去,她始终不忍道:“如今查清了往事,心里的包袱也该落下,和睿表少爷的亲事总得琢磨调理,六小姐心里喜欢别人,勉强和睿表少爷成亲,不止愧对邵大人的心意,你自己那道坎也过不去,更对不起的是睿表少爷。再有那马道婆说的那番,也许真的有理,若是被她说中,到时……”
“怎么轻信了她的胡言乱语?”景秀低声打断她:“纵然她说的似模似样,却毫无凭据,不过是胡诌了几句,指不定在谁跟前都是这话,倒把你唬着了!”
白苏慎重地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景秀看了她一眼,白苏才不继续说下去,景秀缓缓低语道:“时间紧迫,我已是一筹莫展,没有主意。”
白苏心念如电,五日时间是太紧了。
景秀噙了一丝苦笑,安稳地道:“她这样算计我,我也反敬给她。她逼迫我做出选择,我也该让她受一受这种滋味。”
白苏听这话,想起了方才和马道婆那些话,不由问:“是要让大小姐去家庵为太太祈福,日夜供奉在菩萨身前吗?”
景秀点点头,白苏又道:“大小姐也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主,只怕会想个妥全的法子,府里这么多小姐,没准她就能让别人去了。”
的确,景沫心思狠辣,多有能耐,哪肯青灯古佛的陪伴着菩萨。在那家庵里,可是每日都要抄写佛经,敲着木鱼诵经,一步都出不来,直到霍氏病有起色。景沫定然会想尽法子反抗。
所以,她才想了另一条路,让景沫不得不做决定。
“我记得明日好像是父亲沐休日吧!”
听景秀突然问起这个,白苏想了想,适才点头。
景秀微微沉吟,招了白苏,在她耳畔细细吩咐。
甫一说完,白苏讶然地道:“这样稳妥吗?”
景秀踌躇片刻,也不太确定会有什么后果,只是没有办法,“姑且试一试吧,难得明日父亲在家。”
白苏神情格外郑重,太太昏迷,六小姐虽能在远香堂侍疾,也在老爷跟前说上话,下人们都肯听从。但只要大小姐重新获得老爷怜惜,定然会主动提出由她来代替六小姐,毕竟大小姐是嫡长女,侍奉太太比六小姐更合情理。
好不容易六小姐在府里初有起色,打算培植府中关系,要是大小姐插进来,那就前功尽弃。下人们多是捧高踩低,没了内宅话语权,哪个还肯巴结。
正好这时候请马道婆入府,除了询问真相外,还提出为太太建家庵,再联合马道婆让大小姐去家庵供奉,这样一来,大小姐便代替不了六小姐。
这个主意却是极好,可是要对付的人是大小姐,这一招太过困难。
六小姐唯有铤而走险了,但要利用那个人……
白苏着实捏着一把冷汗。
再看景秀眉心凝聚不散的忧愁,恐她也是担心着。
*****
到了第二日,景秀起床梳洗后,又喝下药,让白苏拿了笔墨纸砚和描红册子,坐在临窗的炕上,练起了字。侍奉霍氏这些日子,每日早晨,倘或有时间,她就会拿出景蝶送给她的描红册练笔,每日描两页,一来可静心,二来多识些字也无坏处。
尤其傅正礼喜欢爱读书的女儿,这当前只有投其所好。
写了几笔,不由想起昨晚的事。
轻轻叹了口气,右肘撑着桌上,昨晚她有意待在远香堂晚了些,傅正礼下衙回府,看她正抄写经书,也只是瞥了眼,对她的握笔字迹略指正一二,但对抄写佛经这事一句不说。后听外院管事回禀,则问起来府里作客的马道婆。
从言语中,看出傅正礼其实对那马道婆印象极差,只是老夫人信任,霍氏也信她,傅正礼就并不多过问,也没多少意见,任由马道婆每个月来府走动。但却是嘱告她少与马道婆来往,且认为她的话纯属胡诌,不可当真,真是痛彻心扉的批判了一番。
那样,她想提出建家庵的事就生生憋在了肚子里。
她想了一晚上,怎么才能让傅正礼同意呢?
后来把话转到了练字看书上,傅正礼倒是个热衷授学的人,尤其对子女的读书识字很是关心,见她相比其他女儿,从没正经上过一堂课,心里多生愧疚,就如同慈父一般给她好好讲了学,十分认真,把怎么练字,多看哪些书一气讲的通彻明了,还指导她如何作诗写文章。
一口吃不了大胖子,讲到夜深,傅正礼看她一时消化不了这么多,才放她回去多领悟。
所以今早,她预备按他教的法子,好好练字,拿过去给傅正礼指点。
第一四五回 知难而退
蘸饱了一笔浓墨,在描红册上的澄心堂纸上描下最后几个字,景秀仔细看了看,觉得还算满意,吹了吹未干的笔墨,又让听春拿去烘一烘。转眼看到粉墙上的自鸣钟指针已到巳初(今时9点),这才站起身。
白苏正拿了件镶紫貂桃红色十样锦刻丝披风进屋,给景秀披在肩上,边道:“今儿天气阴冷,许是要下雨了,披着暖和。”帮景秀系好披风的带子。
景秀任由她系着,看了眼窗外,这个点还不见日头,又有阴风吹拂,阴阴冷冷的晦暗不明,是要变天的迹象。她唇角粲然一笑,真是天公作美。
白苏见她倚在窗前还不动身,笑着问:“平日一个时辰前就赶去远香堂,今儿怎么要迟这么久?”
景秀正将窗扇推开些,任由风灌进屋里,吹散屋子里的药味和墨汁味,她的视线隔着几堵深深高墙,落在远处的方向。
高墙外,那是玲珑十二馆的位置。
听到白苏问话,景秀回过神,关好窗扇,转身笑道:“我听说沐休日父亲一般都会多睡会,昨夜又给我讲解那么晚,定然也累着起不来,去的早也是候着。”这是早打听到的傅正礼习惯。何况,远香堂有消息传来,有人早已巴巴的过去,也是在那等候着。
约莫过了半刻钟,景秀看时辰差不多了,拿好烘干的描红册与白苏往远香堂去。
路上走的慢,到的时候已是巳正,都快到吃午饭的时辰了。
走到远香堂正厅檐下,白苏给景秀解下披风,景秀由守门的丫鬟引进偏厅,刚要踏进去,就听到几句娇气的声音,她站在门外的脚步停了停。
“……父亲,女儿捏的怎么样?”正是十小姐景汐的声音,她趴在傅正礼后头,双手为他按摩肩膀,“父亲的肩膀硬梆梆的,女儿以后要多给您捏捏锤锤。”
“好好。”傅正礼郎朗笑道,笑声温和慈爱。
景秀看到这幕,站在门帘后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向白苏使了个眼色。
白苏会意,转过身向另一道的走廊去。
见白苏走远,景秀拿好手里的描红册,面上含着笑掀了软帘,趋步向里头走去,正好听到景汐小小声的在傅正礼耳旁道:“父亲,您实在太幸苦了,女儿还总是不懂事的害您操心,以后女儿一定好好学规矩,还要好好伺候父亲母亲。”看傅正礼露出满意的神色,景汐趁机道:“父亲,六姐姐伺候母亲这么久,她自个都病怏怏的,万一累坏了她的身子,女儿会很难过的。不如由女儿来侍疾,也让六姐姐歇一歇,女儿十二了,侍奉自己的亲母是应当的!”
景秀展颜一笑,景汐这话说的真不像她平日性情,不过也正中她的猜想,必然是景沫授意她来的。
“父亲。”景秀脱口唤了声,打断傅正礼欲要说得话,缓缓走上前,裣衽行礼。
见是景秀,傅正礼虚扶她起来:“昨晚让你待的久了,可累着了?”
景秀摆头道:“听父亲教导学识,哪里会累着,经昨日父亲讲学,女儿一大早还起来描字,父亲可帮女儿看看,有没有进益?”
将手里的描红册递给傅正礼,傅正礼笑着翻开来看。
景秀侧身和景汐打了招呼:“十妹妹。”
景汐翻了记白眼,没有好脸色,但顾着傅正礼在,便咬着牙回了句:“六姐姐,好!”
景秀双眸微睐,依旧笑着望向她。
景汐又甩了记白眼,懒得理睬她,趴在傅正礼身旁,撒娇般的扯着傅正礼衣袖,依偎着道:“父亲,父亲,女儿想要来伺候母亲,父亲就依了女儿孝心吧!”
傅正礼被景汐扯的摇头晃脑,字也看不清,正声道:“别胡闹,你年纪太小,侍奉你母亲不是玩闹,不能出一步差错。”
景汐巴巴的松开手,眨了眨眼睛,那眼圈泛红,都快落出几滴泪来,很是委屈的嘟唇道:“女儿才不是玩闹,是真的关心母亲。母亲昏迷这些日子,女儿睡不着吃不好,练字也没心情,做什么都不舒服,女儿只想让母亲快好起来嘛,想好好的照顾母亲,侍奉母亲也有错吗……”越说越委屈,眼泪还真落下来,她吸了吸鼻子,胡乱用袖子抹去鼻涕眼泪,眼睛眨巴眨巴的好不凄楚。
傅正礼看景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心疼的将她搂在怀里,“父亲知道你的心意,是怕你累着了,你年纪小,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你母亲?”
“女儿长大了,不小了。”景汐哭的面容全花,哽咽几声,耸耸鼻子道:“以前有母亲庇护,女儿不知天高地厚,总是胡闹惹母亲不快,可现在母亲病重,女儿不敢再放肆了,求求父亲让女儿来照顾母亲嘛!”
景秀看景汐真哭的厉害,走上前轻拍着她后背,好言安慰道:“十妹妹快别难过了……”
她刚一触碰到景汐,景汐就挥掉她的手,吼道:“少假惺惺的了!”
景秀收回手,摸着被打的有些痛的手背,她出手还是不知轻重!
“休要胡闹!”傅正礼扯直了景汐的身子训道。
景汐委屈的抿紧了唇,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又一想到给她撑腰的母亲还躺在床上,更是倍觉凄凉,“哇”了声,扯着嗓子大哭起来,“连父亲也不疼我了!”全然不顾傅正礼已经黑沉的脸。
景秀听她哭声尖锐,抚了抚额头,一手轻捂住耳朵,等她哭声渐小,才温言道:“十妹妹既有这个心,父亲就由着她吧,愿意来照顾母亲,证明十妹妹真是长大了。”
听到景秀说这话,景汐一时傻了眼,哭不出声。昨日大姐姐说让她来照顾母亲,她当时一口拒绝,她根本不懂怎么照顾,只是大姐姐说远香堂的丫鬟现在都听这个庶女的话,她才立马答应,还起了大早赶过来,却一直等到现在父亲才起床。
傅正礼则问景秀:“可是这些日子侍奉你母亲累着了?”
“没有累着。”景秀实话道:“屋子里有不少丫鬟妈妈,哪里会累着我。只是看十妹妹挂记着母亲,想照顾母亲,父亲便全了十妹妹一片真心吧,想来十妹妹会好好学着侍奉的。”
景汐头次没有反驳景秀的话,一个劲点头如捣蒜:“女儿保证会好好照顾母亲。”
傅正礼看了眼景秀,又看了眼景汐,犹豫半晌。
这时,有丫鬟匆匆进屋禀道:“老爷,太太今日喝的药全吐了!”
傅正礼急忙站起身往内室去,景秀和景汐跟在后头。
内室里挤了不少丫鬟,忧心忡忡的候着。
白蜜正为霍氏喝药,只是刚喂下一口,霍氏嘴里的药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傅正礼看情况,指着一个丫鬟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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