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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口出狂言 逼喊疯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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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素在屋子里聊了片刻后,有丫鬟来请她出去,景汐喜欢华素性子,依依不舍地道:“华素姐姐,你要走了吗?”

    “不走,我还要在这里多玩几日呢?”华素甜甜笑道,被丫鬟引出帘子外。

    景秀见贺琦君迟迟不回,对景蝶道:“我有些不舒服,先走开片刻。”

    景蝶看她一眼,仿佛识破般的点头,悄然道:“你小心点。”

    景秀颔首,掀了帘子往外面去,在回廊上,没走多远,身后就听到喊声:“六表妹、六表妹……”

    景秀听声音是邓睿,回首望着他,他一脸笑意的走过来,额上竟是密密麻麻的汗,她不由疑惑:“怎么满头大汗?”

    他随意用袖子抹去汗液,气喘道:“刚才我坐轿子来的路上,与辆朱轮华盖车相撞,害得我从轿子里翻滚出来,要不是我懂点武功,六表妹指不定都看不到我了……”

    他浓眉大眼低瞅着景秀,果然看景秀紧张地问道:“那你伤的严不严重?”

    “没事没事,你看我不好生生的出现在六表妹面前。不过车夫倒霉了,摔得一身是伤,我把他送到医馆,又急着跑回来,才累得不行。”邓睿喜笑颜开:“想不到六表妹真心关心我。就算死了,我也快活!”

    “快别乱说了。”景秀蹙眉道:“今日好日子,别说这些触霉头的话。”

    “是是是,都听你的。”邓睿心情大好,又道:“我刚看到那辆朱轮华盖车就停在傅府门口,难道那位小姐是请来的客人?要不是看她是个姑娘家,我早去找她算账了,坐着华盖车就了不起,横冲直撞的,真不要命了!”

    景秀嘴角微翕,猜他说得可能是华素。忙道:“小点声音,这里客人多。你先去见见母亲,还有不少亲眷。”

    “算了吧,大舅母现在看到我可没什么好脸色看,再说她现在招待贵客,也没那闲情。”邓睿撇撇嘴,“还不如和六表妹你多说说话。”

    景秀正担心贺琦君,想借故推脱他,却又听他道:“我听几个丫鬟说你身边那位白苏姑娘还是要嫁给陈胜,可有此事?”

    不提还好,提到景秀不免感伤,霍氏想要把白苏嫁给陈胜,霍氏的决定不容更改,她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去对抗。

    邓睿见她神情低迷不说话,急着道:“六表妹别急,陈胜那龟杂种怎么配得上白苏姑娘,这事尽管交给我,你且宽心就是!”

    景秀听话意不对,敛色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好像知道自己在利用他,帮她为白苏和陈胜毁亲。

    看景秀狐疑的眼神,邓睿笑容一收,片刻又微微扬了扬下颌,挑挑眉道:“是不是愈发觉得你表哥我风流倜傥,潇洒不凡了!”

    景秀忍不住掩嘴一笑,笑容里充满感激。

    巴掌大的小脸笑靥如花,乌黑的眸子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湖色的比甲,还有如云般散落在她脚边的月华裙裾,在回廊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是那样的明亮光鲜,让她纤细的腰可盈盈一握。

    他突然间觉眼睛刺痛,几欲落泪!竟然瘦成这样,好似昨日的落水一夜之间又清瘦了不少。六表妹在这府里过得也太不容易。

    寂静中,景秀听到了邓睿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她定睛看着他,怕他是伤到哪里没跟自己说,很是担心地道:“睿表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邓睿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着莫名的苦涩,望着景秀的目光变得晦涩:“六表妹,我这人虽然别的本事不大,但只要我答应的事,不管何代价我都会做好,你相信我!”

    景秀一怔,不无感动,郑重点头道:“我相信。”

    邓睿静静地站在面前,眉宇间流露着无所谓惧的笑容。

    两人这样站着,突然听到有女声传来,“那个刁民,你站住!”

    竟是华素的声音,景秀侧身望去,在另一条的回廊上,华素提着一身大红衣裙跑过来,径直从头上摘了那支攒珠金凤钗,伸长手递给邓睿道:“我撞伤了你,要赔银子给你诊治,为何不收,还在街上骂我!”

    邓睿听这声音,也有些熟悉,再一回味,恍然大悟起来,就是刚才坐在华盖车里的那位小姐,凶恶瞪着眼瞥了她,一股气道:“小姐,你脑袋被驴踢了吧!这是金钗,我这等刁民怎么敢收,再说你一个姑娘家送我个刁民随身物,街上那么多人,还以为你是想嫁给我呢?”

    华素听他说话跟街上一样难听,气得脸涨红,凤目带怒看着他。

    景秀看情形,扯了扯邓睿衣角:“睿表哥,华素姑娘毕竟是姑娘家,你不要说的难听了。”

    邓睿这才收敛,冲华素笑眯眯道:“刁民给你赔不是了!”

    “你!”华素气呼呼,使劲以手作扇对着涨红的脸扇风,以此消气。

    邓睿在景秀旁边小声地道:“表妹你不知刚才的情形,把车驾那么快,也幸亏是撞到我的车,要是撞到百姓,岂不都被她害死了!把我的车夫撞伤了,也不下车赔礼道歉,一个劲的喊我刁民,实在可恶。说要赔偿竟直接从车里甩了支金钗出来,这是要道歉的态度吗?我要背车夫去医馆,她派个下人拦着我,非要赔偿,我怕耽误了就医时辰,骂了她几句,她口出狂言说要把我斩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华素听了咬着唇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骂我骂的那么难听,还是在大街上,我哪里没有诚意要赔罪,还要侍从陪着你去医馆,是你自己不愿!”

    “那真是谢谢你,是刁民冤枉了你的好意,再给你赔罪!”邓睿没好气的作揖。最讨厌这些刁蛮自以为是的大小姐。

    华素不由张口结舌:“你,你,你,太欺负人了!”

    景秀看华素急得快要哭了,看了眼邓睿,暗示他不要再说了,对华素道:“华素姑娘,我睿表哥说话直,但并无恶意,要是言语冲撞了你,我代他向你道歉!”

    华素听景秀说话细声细气,这才好了些,对景秀露出笑容道:“我也有不对。我看他倒是个好人,出了事急忙背着人去医馆,还算热心,那就算了。”

    邓睿提唇假笑一声,并不说话。

    这时,有丫鬟跑过来,冲着华素弯腰道:“小姐,崔尚宫请您去一趟。”

    “我这就去。”正要离去,看了眼邓睿道:“你跟过来,我赔银子给你!”

    邓睿环抱着臂膀:“得了,那点治病的银子我还是有得。”

    “不管,我伤了人就要赔偿。你要让我良心不好过吗?”

    从来没见过这么胡搅蛮缠的,邓睿勉强道:“去总行了吧!”看着景秀道:“六表妹,你先等着我,我马上来找你。”

    景秀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去,含笑摆了摆头,这两人真有趣。

    想起贺琦君,转身就往更衣处去了。

    更衣处就在这唱戏的院子里,并不太远,何以要去两个时辰。到的时候,只看到几个丫鬟在整理,景秀询问才知霍婷婷和贺琦君并未来过。

    她往外面找去,出了水磨砖排的花月亮门,她一路寻去,走没多远,隐约看到万树丛中一袭紫衫男子,她眯起眼打量,好像是大哥的身形,但又不太确定,忙跟了过去。

    她脚程慢,弯弯绕绕的竟跟丢了。费神又找了一圈,好似听到有女子的哭声传来,她循着声音走去,哭声愈来愈近,她快走了几步,到了可垂钓的芙蓉水榭。

    水榭旁遍植芙蓉花,香气怡人。因这里未开放,没有钥匙,四面卷棚都是紧闭的。

    听到这哭声哀嚎,她正要走上前,却听到大哥惊讶的声音响起:“贺小姐,你怎么了?”

    哭声真是贺琦君发出的,景秀走到距离芙蓉水榭最远的卷棚檐下隐蔽。

    贺琦君面对着芙蓉水榭,蹲在那里哭泣,听到背后有声音,她泪眼婆裟的回过头,看到是傅景荣,她眼圈大红,颤抖着站起来,声音沙哑地道:“你不要假惺惺的了,是霍小姐把你喊过来,你们是表兄妹,她没有告诉你为何要把你喊过来?我为什么在这里哭吗?”

    傅景荣皱了皱眉,看她眼圈红肿,温声道:“是她派了丫鬟叫我来芙蓉水榭,我不知发生了什么?”

    贺琦君惨然地指着他道:“那我来告诉你,你们这一对乱伦表兄妹!”

    傅景荣听后脸色全白,看她情绪激动,走过去安慰道:“你误会了,我和表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贺小姐你早有口头承诺婚约,我怎么也不会和表妹……表妹她说话莽撞,回头我定要向你道歉!”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贺琦君看着傅景荣要走过来,只觉得汗毛立起,异常激动地道:“她都跟我说了,她从小喜欢你……说我哪点都配不上你,要是我敢嫁给你,她就拿刀划了我脸……”

    大约是被霍婷婷的话吓着了,贺琦君神情说话大不对劲,双手捂着面颊呵呵地笑:“你以为我愿意嫁给你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病怏怏没用的傅家大少爷,你看看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子,病的人不人鬼不鬼,我瞎了眼才会看上你……你上有个奸险的母亲,还有个恶毒的表妹,你几个亲妹妹也照样狠毒,你们一家狼狈为奸,我死都不会嫁给你……”

    第九十五回 命殇芙蓉 花落沉塘

    贺琦君近疯狂的话语,听得傅景荣脸色慢慢冷了下来。良久,他发出如冰涧般空洞干瘪的声音:“贺小姐,你我的婚事可不当真,我会跟母亲交代,绝不让你半分为难,若是表妹对你出言有辱,我代她向你道歉。只是望你收回对母亲和我妹妹们的污言。”

    景秀听到这里,喉咙如卡了鱼刺般难受,透过冷风吹动芙蓉婆娑的缝隙间,仿佛看到大哥单薄瘦削的身影成了这里摇曳无依的一脉枝叶。

    不远处的一切都淡淡地模糊下去,变成虚幻而遥远的浮影,泪水模糊了双眼的一刻,她心中有锥心的刺痛。

    是她才把他害成这般的……

    贺琦君含了泪冷笑,对傅景荣道:“你说到做到。”慢慢从手上取下霍氏所送的那十八颗翡翠手串,向傅景荣脚下砸过去,“你母亲送的,我授受不起,还给你,两不相欠!”

    傅景荣瞥了眼脚下的翠绿浮光的翡翠,抿唇淡淡一笑,毅然转身,头也不回的向前走。透明的光圈浮在他身上,映照在被风鼓起的翩然衣阙上,浮漾起一种虚浮而脆弱的光泽。

    景秀湿润的双眼变得迷离,她拂袖缓缓擦去,定睛看着大哥远去的背影,她迟缓的抬起僵硬的脚步,欲追上去。

    “啊!”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唤,那声音仿佛受到恐怖的惊慌。

    景秀回过脸去,正看到霍氏发寒而冷峻的脸,一步步走向贺琦君。她身上披着一件香色斗纹锦上添花大氅,绣着大团大团暗红的吉祥如意图纹,仿佛暗涌着波澜顿生的密网,压迫的人透不开气……

    贺琦君满眼惊恐的捂着嘴,步步要向后退,直至到水榭旁,再退几步便要沉到塘里,她止住脚,满脸是汗,看着霍氏那双结了冷冷薄冰的双眼,吓的双腿一软,几乎要软倒下去,唤了声:“傅伯母……我……”

    霍氏颤抖着手腕,慢慢攥成紧实的拳头,就要一巴掌向贺琦君脸上煽过去,瞥见身后两个丫鬟,她渐渐松开拳头,可那双手却不住的颤抖,抖的镶银边褐紫的裙角也在浮动。

    贺琦君看到霍氏那双关节微微肿起的手,喉头里发出嘤嘤的呻吟声,泣不成声地哭诉道:“傅伯母,我不想的,是霍小姐她……”

    “你刚才说死都不会嫁给荣儿……”霍氏生冷的声音截断了贺琦君的话。

    贺琦君闻言,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老大,死死盯着霍氏,几乎要沁出血来,她仿佛已预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那种近崩溃到死亡的绝望扑面而来,让她几乎要咬破艳红的双唇。

    良久,贺琦君看到霍氏伸出手指着她的脸上道:“你们去给我把她的衣裳扒光……”

    霍氏身后的两个丫鬟白芷和白薇吓了一大跳,互相看了眼,明白霍氏此时的气头,刚才贺琦君对大少爷说得那句话一字不漏都听在耳里,便是她们两个亦是愤愤不平。不待霍氏重复第二遍,两人就要走上前。

    贺琦君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环抱着臂膀,狠狠摆头,苦苦哀求道:“不要,不要,我求求你……”

    霍氏阴森的冷笑,笑得满头珠翠在天光下摇曳出尖冷如利的暗光,那叮叮作响的声音磨的人心惶惶,看着贺琦君冷漠地道:“不消片刻,宾客就会往这边来赏园,见你袒胸露背衣不蔽体的模样……”

    贺琦君几乎是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捂着自己的衣领,看着白芷和白薇慢慢向自己走过来,她不可置信的痛哭失声,冲着霍氏吼道:“你好卑鄙!”

    霍氏眼眸微微一沉,含了寒星似的光芒,沉声道:“还不动手!”

    两个丫鬟赶紧按住贺琦君的肩膀,小姐的身子到底抵不过两个丫鬟力气大,贺琦君疯狂扭曲的脸哭的悲哀欲绝,想要一己之力护住自己清白。

    听到霍氏慢条斯理冷笑道:“你不愿嫁给我荣儿,大可直接跟我说,你以为你是什么大家闺秀千金小姐,荣儿就非娶你不可,你未免也太自持身份了!他是我含着手里怕化了千辛万苦养大的儿子,你竟要恶语伤他,那就是不把我放在眼底,在打我的嘴巴,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恨。今日要你受这屈辱,是要你牢牢记在心里,是你失德配不上荣儿,我们两家才取消这门婚约。我试要看看,你们贺家出了你这种败坏家门恬不知耻的好女儿,贺阁老致仕临老名声何在……”

    贺琦君一个字一个字听在耳里,脸色越来越白,最后成了一张透明的纸,猛地仰起脸来,放弃了挣扎,听到衣领被扯开的声音,她嘴里爆发出剧烈凄厉的哭声,疯狂的挣脱白芷、白薇,最后红着眼圈看了眼霍氏,转身决绝投进水榭里,嘴里碾碎破音道:“是你逼死我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噗通巨响沉入水底,那最后的音化作一抹烟缕沉在水中……

    景秀早已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听到那声沉入湖水的巨响,似乎被一个闷雷狠狠打在了头顶,让她的身子也在无边无际的沉甸下去,掉落到深不见底的悬崖。只觉得周遭有无穷无尽的冷风如呼啸的利剑,冰冷地贯穿了自己的身体,将血液的温热一分一分地冷冷冻住。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是真真实实的发生了,那个如花般沉静的姑娘就这样投入了水里,她才十六岁不到。最后那抹凄厉的喊声一遍遍在耳边徘徊,她凄惶的张嘴,发出的声音却淹没在背后突然伸出的双手……

    她恍然不觉,张大了嘴狠狠咬住那双手,直到有腥红恶心的血在她齿缝间,她才惊觉她看到的这幕是真的!

    她从未亲眼看过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哪怕是个只见过两面的人,哪怕是从未说过一句话的人,可是她却活生生的死在了自己眼前,那种震惊与惨痛,让她不忍去看,亦不忍去想。只觉得背心凉透,再也忍不住满心的伤痛,那种无法言语的伤痛,像是只虫蚁在慢慢地啃噬,啃噬的她体无完肤,她泪眼蒙蒙喘息着,一颗心直直地坠下去。

    嘴唇有些发颤,松掉了牙齿,已觉得双腿酸软不堪,仰倒在身后那人的身上。

    白芷和白薇二人看到贺琦君就这样跳下水,两人吓得浑身冰凉,扑倒在水榭旁,看到水面漾开的层层涟漪渐渐淡开,她们目瞪口呆,捂着胸口费力喘息,好不容易平静了心境,两人才晓得救人,就要脱去鞋袜跳下水。

    却听到霍氏冷淡的声音在上头响起:“贺家小姐不慎落水,与人无尤。”她眉目无波无澜的看着沉静的湖水,扶稳了满头珠钗,整理衣装,转身就往回头。

    白芷、白薇看水面无动静,猜测贺琦君恐怕就已经……两人双腿发软打颤,回头看向霍氏将走远的身影,她们迅速的穿鞋,相互扶着站起身,但还是惊的全身颤抖,二人忙朝着自己脸面上拍打去,想要稳住心神。

    待好些了,最后看了眼水面,向着霍氏离去的方向大步跑去。

    景秀看到她们走远的身影,欲挣脱稳住自己身子的人,右肩却被那双骨节分明却带血的手稳住,她愤愤回过头去,看到那张没有温度的清冷面色,一惊之下,滚烫的泪在眼底翻腾不已,终于落了下来。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混着周围芙蓉花的香味让人觉得窒息,心里越来越堵得慌,她重重的咳嗽出来,感受到她肩膀上渐渐松下去的力气,她挥开身后的身子,捂着心口跑到水榭,脚下不慎被绊住,她的身子重重落在地上,面上尽是沾满泥土,但却感受不到身上的痛。

    她费力爬起来,看到脚下断线的十八颗翡翠手串珠,只见一颗颗翡翠染着泥土,却在单薄的日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就像是贺琦君那张白皙的容色最后变成悲痛欲绝。

    她一粒粒的拾起,将十八颗翡翠珠握满手心,怔怔地流下眼泪,打湿了手上那些翡翠珠。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踉跄走到芙蓉水榭旁,平静无波的水面是一望无际的安详,看不到任何的挣扎。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脚下月白色的裙裾被水打湿,水漫侵湿到鞋袜,她的身子被猛的拉扯过去,耳边响起那道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你不会游泳!”

    景秀泪眼模糊的与他对视,只觉得全身酸软,几乎站立不住,她卖力的喘息,想要发出声,可是气短胸闷,那些字在口中跳跃,发不出一个字,只化成呜呜的刺鸣哑音。

    她的手被紧紧握着,才恍觉手腕上疼痛不已,仔细一瞧,发觉是倒地时磨破了皮,又被他用力之下捏得紫胀发青了,她痛的隐隐有泪光盈然,抬头看着他,想要挣脱,他却紧紧握住不放,目光清明,声音平淡地道:“清醒了吗?”

    景秀发不出声,只晓得用力甩掉他的手,他却又逼近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狠狠握紧她的手,又问了一遍:“清醒了吗?”

    第九十六回 罪魁祸首 报应不爽

    景秀满脸泪痕的看着他,咬着牙不发一词。

    傅四爷松开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静静的伫立看着她,看着她脸上泪痕干涸,看着她气息渐匀,才缓缓温和的道:“人死不能复生。”

    景秀看他那般凉薄的气息,听到那句平静至冷漠的话语,眼中一酸,只是在这个人面前,将眼泪逼在眼底不容它落下。

    可是满满的泪花在眼眶打转,终究是无声地落着泪,别过脸看着湖面,一时又想到贺琦君被逼沉入湖水的画面,那种情绪激动到无法克制……她娘是被逼的沉塘,而昨夜,她也在水里苦苦挣扎,那一刻的痛楚她是深有体感,只要稍稍一想,便觉得浑身冰冷,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景秀。”听到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声音醇厚低迷。她缓缓抬起脸,泪眼模糊中,却看他沉静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裂痕,他的眼里隐约有泪光簌簌,温然闪烁。伴随他眼角那滴欲落将落的眼泪,他暗哑的出声:“如果你看到战场上二十万人死在你面前,你刚才看到的那幕又算得了什么。”声音是萧索的,若孤松独立山巅。

    景秀听得清明,心间莫名地颤了颤,睁大了瞳孔,身子向后摇晃一退,被他伸长的手扶稳,握着手腕的那双手力气很大,声音却愈加温柔:“你虽然伤心,但不得不去面对。如果你的心不够狠不够硬,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听着这样温柔宁静的声音,几乎让人想依靠下去。

    景秀嘴唇轻轻翕动,眼中流不出一滴泪来,只是发怔的看着他。他眼角的那抹悲悯很快化散无形,泛起了一层清浅的笑意。

    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外头罩着一件酱色缎貂皮袍黑,发披散在肩膀上,眸光柔和似水,漆黑如墨。他的手心贴在景秀的手背上,掌纹的触觉,是温暖而蜿蜒的。他说:“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切,冷静下来,你会知道该怎么做?”

    感受那双手的温暖,景秀冰冷的身子渐渐找回了温度,忽然便沉了心思,抬起眼。昏黄而柔和的光线里,正望见他含了一缕笑,沉沉望住自己,便是清明朗月。

    沉默间,他含笑着牵着她的手走到芙蓉水榭旁,蹲下身子从怀里拿出一块绣着白玉鹧鸪的青色手帕,打湿水后拧干,站起身来,轻柔的拂去景秀鬓角湿透的碎发,慢慢擦拭她满面的泪痕。

    景秀身子紧绷,垂下眼脸,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握着手帕一点点擦去下颚的泪渍,手帕上夹杂的湖水冰凉的清香传入鼻端,让她的心情略微舒畅了一些。

    忽然一阵微风至,风萦绕在周围,带起树枝叶梢浪潮般涌动“沙沙”作响。湖里的涟漪都惴惴不安的随风摇来摆去,如同飘忽而捉摸不定的人心,一种莫名的气息在两个人中间飘散开来……

    擦拭间,他微温的骨节会时不时触碰到她脸上,肌肤摩挲着肌肤,景秀情不自禁的张大眼,心跳好似擂鼓,那么急促。

    她慌乱的夺过他手上的帕子,捂着自己的肿胀的双眼。

    就听到傅四爷短促的一声笑,他又为她插好头上的珠钗,微笑道:“现在若无其事的走回去。”

    景秀踯躅片刻,看到他紧抿的唇瓣一张一合,说着:“去吧!”

    她深深吸下一口气,转身往来的路上走去。

    她面色苍白,眼光空散,脚步如踩在云端,软绵绵,轻飘飘,慢慢地走着。她踩过那条小径上的鹅卵石上,脚下沾满了泥土和花木叶片,只漠然地低头走着,突然看到手中还紧捏着的手帕,怔住回过头去,芙蓉水榭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她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却不知走到了哪里,只是脚步好似停不下来,只有这样走才能冷静下来,脑中才不会多想。

    直到听到熟悉的叫唤声,她才鬼使神差的停下来。

    “六表妹。”邓睿欣喜的高声唤道:“你跑哪去了,我到处找你。”

    邓睿看到景秀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忙大步走过去,他身边还跟着华素。

    华素见总算是帮他找到了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刚才就一直埋怨都是自己才把他表妹弄丢了,看他着急的样子,她只好帮着一起找,现在见着人,她不免嗤笑道:“瞧你一个大男人紧张的,景秀姑娘这么大个人,难不成还能在自己家里丢了?”

    邓睿哪还管她笑话什么,跑到景秀身前,却看她红着眼睛,他心里一紧,道:“又是哪个欺负你了……”

    景秀看见邓睿,摇头道:“没……”喉咙虽是沙哑,但好歹能张声,她捏着喉咙清了清嗓子,才能出声道:“被风吹迷了眼。”

    邓睿放心下来,却又听她嗓子都变了,皱起眉担心道:“今日有风,你穿得又不多,别乱跑了。”

    景秀点点头,因为哭过,笑起来时面上有抽搐的痛,她只是提了提唇角道:“回去吧!”

    邓睿应了声,就引着她往回走,华素正站在原地等着,见到景秀平安无事,爽朗笑了笑:“景秀姑娘,还好你无碍,不然我又要欠你表哥一笔账,他可真烦。”

    景秀看了眼华素,她笑的天真灿烂,很是感染人。她脸上的笑容也不禁漾开了,笑着对她道:“我没事。”

    华素见她眼圈有些红,正要询问是怎么了,目光却注意到景秀手上拿着的那方手帕,她凤目半眯,一把从景秀手中抢了过来,看着那块青色手帕上绣着的白玉鹧鸪,她惊讶道:“这不是皇……”她咬着手指打住话,疑惑的望着景秀,正想问景秀从哪得了这块手帕?

    却被邓睿气的一把从她手里抢回来,瞪眼看着她道:“黄什么黄,你抢我六表妹手帕做什么?”

    景秀也诧异的看着她。

    华素有些不自在的讪讪而笑道:“我是问这上面绣的是不是黄玉鹧鸪?”

    邓睿翻开来看,白了华素一眼:“分明是白玉鹧鸪。”

    华素却反驳道:“那上面的绣线不是黄色吗?是黄玉鹧鸪。”

    邓睿道:“这是白线用久了泛黄,是白玉鹧鸪。你没见过世面吧,哪里听说过有黄玉鹧鸪的?”

    华素气道:“你才没见过世面,我说是黄玉就有黄玉。”

    景秀听着他们争执,到底是有些心不在焉,心中五味陈杂。

    她触摸着腰间的香囊,里面装着那十八颗翡翠珠,那是霍氏送给贺琦君的,被贺琦君临死前砸到大哥脚下。亲眼看到霍氏把贺琦君逼到水里,还是在她生辰这日,自己看着这幕就已恐慌如此,这个罪魁祸首却又要带着怎样的面具去面对满座亲朋好友呢?

    不知为何,她很想去看看那张虚伪残忍的脸。

    回到畅春园的观戏台,她已平淡了心境,入座前看了眼戏台的方向,对面的戏子正不断变换着戏曲花脸,如此迅速,让人捉摸不透。她不由望向正中间的厢房,霍氏端坐在首席,笑容祥和的不时拊掌。

    她面上冷冷一笑,对邓睿道:“二叔婆来了吗?我想去拜见她老人家。”

    邓睿笑道:“来了来了。”邓睿朝着里面望去,看二叔婆就坐在霍氏旁边第二座,指着那块位置道:“就在那里,走,我带你过去。”

    景秀没有往小姐隔开的那间厢房去,而是跟着邓睿朝正堂走去,华素则早被丫鬟引到别处落座。

    景秀缓缓走过去,面上也如戏台上变化的花脸般转成宁和的微笑,对二叔婆弯腰一拜,道:“景秀特来给二叔婆请安。”

    戏台上锣鼓阵阵,她声音不高,也只有近处的二叔婆能听见。

    二叔婆看到景秀在身侧,惊得大喜道:“秀儿,快起来,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这老婆子。”看到景秀身旁还站着的邓睿,二叔婆笑意更浓了,拉着景秀的手坐下道:“来来,我好不容易见着你一次,快陪着我一块听戏。”

    周围都是亲眷,也没有人在意她坐在这里。

    景秀规矩听话的坐好,有丫鬟安插了两张椅子,景秀和邓睿一左一右的坐在二叔婆旁边。

    二叔婆看邓睿满脸是笑,再看景秀还特意来拜见自己,猜是邓睿出息了,总算是感动了景秀,这门亲事估计更好办。此时对景秀更不一般,把桌上好吃的好喝的都往景秀面前摆着:“看你小脸冻的白,眼圈也有些红,许是来的时候入了冷风,快喝点热茶暖暖。”

    景秀含笑接下,捧着热茶慢慢饮了口。

    二叔婆的大动静惊动了正认真看戏的霍氏。

    霍氏望向二叔婆这座,看到景秀不坐在旁边厢房,跑到这坐着,她笑意一敛,怒眉看了眼景秀。只碍着在场亲属,不好出言。

    景秀捧杯就饮的时候,暗眼瞧了一眼,看霍氏转过脸,她才放下杯盏,拿出帕子点了点嘴角的茶渍。有细微的风吹来,她手中的帕子不禁落在地上,她弯下腰去捡。

    起身时,看戏台安静了,龄官报了下一曲戏名《麻姑献寿》,这也就是霍氏生辰宴的重头戏。

    周围掌声起伏后,只听到有“咚咚咚”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众人听的清晰,皆四处望着,有眼尖的人看到地面上滚动弹起的翡翠珠,惊道:“这从哪来的珠子?”

    场面有些混乱,霍氏听闻,往地上看去,就看到脚边那几颗翡翠珠,这是……自己初见贺琦君时套在她手腕上的见面礼。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霍氏脸色全白,慌的把脚下的珠子踹开,那珠子顺着搭台往阶梯滚落,一声声清脆的砸响。

    突然,对面戏台出现了如鬼魅般的女声:“是你逼死我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是你逼死我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听到这恐怖的声音,在场众人无不惊慌,霍氏倒抽一气,仿佛看到贺琦君慢慢的靠近,她捂着胸口一个气缓不过来,人就直挺的仰倒在倚背上……

    第九十七回 生死由命 自有主张

    “太太……太太……”四周服侍的丫鬟看到霍氏整个人仰倒在椅上,惊得叫唤道,手忙脚乱要去搀扶。

    这片会,将整个观戏台闹的人心惶惶,直到对面戏台上的声音渐渐消散,众人才安稳下心神。但都面色如土,显然是受惊不小。怎地好端端会出现这种事?又是青天白日的闹鬼不成?各是面面相觑的,议论嘈杂声不绝如缕。

    景秀侧脸看向霍氏,她由几个丫鬟扶着,三太太正费力按掐着她人中,也不见醒来,忙唤人去请大夫。

    景秀转开脸去,就看到邓睿睁着浓眉大眼的深深看着自己,她心下一惊,别开视线。戏台上会出现那如鬼魅般的声音,是她来戏园的时候,碰到一个戏子,让邓睿塞了大笔银子给他,她私下吩咐的。当时邓睿虽然好奇,但却什么都没问,那么短的时间,她也没有去说明缘由。

    现下,邓睿许是知道会出现这种状况全是因她,才会露出那种震惊的表情。

    她低头敛色,躲避他的视线,不知该怎么去向他解释?

    隔厢房的小姐们自是闻到外面轰动,景沫率先领着丫鬟走出来,见霍氏昏倒在椅上,她面色一白,急着到霍氏跟前去,跪倒在霍氏身前,含悲唤道:“母亲,母亲,醒醒!”

    三太太道:“景沫你别急,大嫂没事儿,大夫就快来了。”

    傅正礼也得了音信,焦急赶进来,看这里头一片混乱,他沉下脸,吩咐川连、川贝:“去把大家都请到旁的临芳斋。”

    傅正礼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丫鬟气喘嘘嘘从外面跑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淹死人了!有人淹死了……”

    傅正礼心里疙瘩一跳,脸色一转铁青,转身瞅着那惊慌失措的丫鬟,面色很难看。

    这个消息真如巨石惊雷,把个在场的夫人太太吓得直哆嗦。

    川连看老爷不动声,上前代问道:“是谁淹死了?在哪里?”

    那小丫鬟慌里慌张地道:“在芙蓉水榭,奴婢就看到水里漂着一个人,奴婢并不认识,好像不是府里的人,看那穿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啊?”登时几位夫人同时惊呼出声,当即派丫鬟去把自己闺女找来。

    景沫正在霍氏身边唤着,听到淹死了人,念头就闪过贺琦君来。她派去跟着霍婷婷和贺琦君的两个丫鬟,回来禀明说跟丢了人,她又要人四处去寻,还没见消息传来。

    生辰宴当日闹出人命,傅正礼黑沉脸,指着那丫鬟道:“还不带路。”

    丫鬟拔脚就往外面引路,几位夫人也跟着一块去。

    景秀知道依霍氏的能耐,她既能把人逼到水里,自有她的本事摆平。只是主角还在晕厥,这出戏倒要如何唱下去?

    她既想着,二叔婆伸过手来,颤巍巍的拉着她道:“走走,陪我去瞧瞧,是哪家姑娘这苦命的就死在这里?”

    二叔婆拿了袖子揩了揩眼角,却并无见泪光,语气中反而是带着几分凑热闹。

    邓睿拦着道:“外祖母,六表妹胆子小,受不得惊吓。您也一把年纪,又不是什么好事,少去凑热闹了。”

    邓睿最末一语中的,气的二叔婆恨不得一拐杖敲碎他脑门:“你这兔崽子,我是可怜那好端端个姑娘就去了,什么是凑热闹。”说着,紧紧把景秀手挽着,瞪了眼邓睿,好言对景秀道:“别理那浑小子,跟着我,甭都别怕。”

    景秀被拽着手,跟着往戏园外去。

    邓睿看着景秀从自己身边走过,耳边萦绕飘散着淡淡的清香,他微微叹息一声。脑海里就想起她方才哭肿的双眼,还有听到有人淹死的那种反应……

    他眸子一变,小姐落水本不该跟上去,却立即大步迈前几步,跑到景秀身边,轻声道:“六表妹,一切都有我这表哥在,要是怕着了就往我肩膀这里靠,我总是会护着你……”

    景秀有些意外,侧脸看向他,见他还是如往日一般洒脱的仰着脸,露出一个如骄阳破霾的笑容,照亮她沉重的心带来点点的温馨。

    她也情不自禁的笑了笑。

    是那种豁然开朗的笑容,如六月明媚的阳光般灿烂。

    原来,在自己不管做什么决定,做了什么事,又在何情况下,只要有个人可以义无反顾的支持你,相信你,陪着你,她就觉得足够了。

    到芙蓉水榭时,贺琦君已被下人捞上岸,安静地躺在那里,头发散乱,气息全无,上身的藕荷色褙子被扯开了粒扣子,紧贴在身上。

    众人都走过去,有几个夫人看不是自己闺女都松了口气,当中则有一夫人再看清楚躺在地上人儿时,受不住打击,哎呦一声捂住胸口,两眼一翻就厥了过去。

    大家才知道这位落水的姑娘是贺家小姐,不禁悲悯。

    傅正礼眉头已蹙成川形,从景秀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只是背着手站在那里,不说一语,却像是突然老了十岁,原本儒雅的面容满是皱纹。

    出了这样的事,摊子却压在了傅正礼肩上,他赶紧叫人把贺太太掐醒。

    贺太太好一会才醒过来,就扑到贺琦君的尸身上大放悲声:“我的女儿,琦君啊,你怎么这么狠心,丢下娘一个人就走了。你叫娘以后可怎么活啊……”

    众位夫人或是小姐触景生情,在旁啜泣起来。

    景秀看到那苍白无血的面容安详的躺在地上,了无生气,心里也不好受,她是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可是当着这么多人,她却不敢站出来指责霍氏,只能任由贺琦君这般平白无故的死去,胸腔中的悲愤又涌了上来。

    感受到背后有沉稳的手心按在她肩膀,她回过头,看到邓睿那样的急切而无声的关怀,她深吸口气压下那股悲涌,将眼泪逼进眼眶。

    正看到傅正礼弯下腰劝慰贺太太:“贺太太,请节哀顺变。”

    贺太太只是抱着贺琦君的尸身痛哭,哭了一会,就又晕了过去。傅正礼也不好让贺琦君尸身这么晾着,派人先把尸身裹起来,另外用软兜抬了贺太太,众人都步行跟在后面。

    二叔婆牵着景秀的手在后面走,感怜道:“可怜见的,那么整齐个姑娘家,说没了就没了。”

    这话听来真心,景秀低声开解道:“人生无常,生死由命。”仿佛也是在开解自己,这世上本就如此。

    二叔婆看了眼景秀,眼中怪异,这丫头怎么这么冷淡。

    被邓睿看到,他忙道:“六表妹是安慰您别动气了。您身子不好,想开点。”

    二叔婆拧了下邓睿的胳膊:“我看你要有了媳妇,迟早把祖母的好忘个干净。”

    “那您还不趁早对我好点,成日由着您打骂,我容易吗?”邓睿巧嘴道。

    二叔婆拿他没辙,“你就是天魔煞星,专来煞我的。还是趁早娶个媳妇把你镇住。”

    邓睿笑开了眼看向景秀,景秀却有着自己的心思,并未听进他们的话。只听到二叔婆怪腔怪调地道:“这讨媳妇可不是只有宠着疼着就好,栓不住人家的心也是白搭,傻孩子!”

    景秀听了嘲讽,也只是抿唇淡淡一笑。

    霍氏渐渐清醒过来,景沫陪在她身边,把事情交代清楚,霍氏按着胸口又一阵急喘,脑中总是想起戏台上那幕光景,神情还有些飘忽。

    景沫看周围无人,小声地在霍氏耳旁道:“母亲,贺小姐落水淹死了,我担心会不会是表妹做的,先前表妹和她闹的不愉快,那也是小姐们都看在眼底的,这会子我派人去寻她,也没瞧见她人影……”

    三太太凑过去听了听,讶道:“婷婷不会这么大胆子吧,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就算娇蛮了些,也不至于要害人性命。”

    景沫柔声道:“三婶,现在表妹也不见了,父亲肯定就会知道表妹和贺小姐一块出去,到时候要询问起来,表妹又找不出来,岂不都要怀疑到她头上。”

    三太太派了贴身丫鬟来,也帮忙去寻霍婷婷。

    霍婷婷是孝廉公府的孙小姐,闹大了多少会影响到孝廉公的名望。

    霍氏听着她二人一言一语,好半日缓过一口劲来,慢慢站起来,拨弄好耳际的发丝,恢复一惯镇定从容的表情道:“找到婷婷,就跟她说,她亲眼看到了贺小姐不慎落水,吓得躲了起来,再去找两个机灵点的丫鬟证明她的话。不过是一场意外落水,贺太太那里我去劝说。”

    三太太和景沫皆放下心来,只要有霍氏这句话,事情就好办了。

    那边傅正礼也正好得知了消息,小姐们都说当时贺小姐和霍婷婷一块出去,后久不见人回来。

    傅正礼当下派人去寻霍婷婷。

    去往待客厅临芳斋,见到霍氏按着额头坐在那里,一幅精神不济的模样,他过去问道:“太太好些了?”

    霍氏揉了揉脑门,苦笑道:“还以为老爷再不肯理我了。”

    昨晚那件事后,老爷径自去了萧姨娘的屋子,连声招呼也不打,她一直等到半夜。想她今日生辰宴,老爷却全不顾她的脸面,留宿在妾室屋里,把她脸面搁在哪里。所以早上当着那么多族亲家眷的面,她也没给景秀面子,想不到老爷又迷了心窍维护那丫头,她心头百般不是滋味。

    为了这个家,她付出了全部精力,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罢罢罢,这是自己一心想要嫁的男人,也只怨她走了眼。只要儿子还是和自己一条心就够了,她只有景荣了……

    当听到贺琦君那样折辱景荣时,她杀了她的心都有,不管是谁都不容许伤害她最疼爱的儿子一丝一毫。

    想到这些,她心肠硬了几许,没了方才的慌色,正色道:“老爷放心,这件事我已有了主意,不会有何麻烦。”

    第九十八回 缠绵入骨 痛不欲生

    霍氏当家数十载,那也是风风雨雨的闯荡过来,什么事没经受过,哪怕受了方才的惊吓,也很快缓和了神色,整好妆容,亲自去安抚贺太太。几句软语下来,贺太太心神方定,可也到底是丧女,痛心自是难免,几次掩面哭泣。

    下人们总算把霍婷婷找到,霍婷婷听说贺琦君淹死了,吓得说不出话来。她只是威胁了贺琦君几句,要她跟表哥把话说清楚。就算她话语过重,也不至于会让贺琦君想不开,跳水了吧?

    她一路走到临芳斋,还浑浑噩噩的没个清醒,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

    景沫正等着她,见霍婷婷魂不守舍的走过来,把她拉到一旁无人处:“表妹,你老实跟我说,贺小姐落水,是不是跟你有关?”

    见她眼圈微红,景沫又扯了扯她,把她扯醒,看到霍婷婷泪眼迷离的望着她道:“表姐,贺小姐真的……”

    景沫看她情绪激动,须臾才点头。

    “是我害死了她!”霍婷婷听到证实,掩面痛哭:“表姐,表姐,你救救我,我没有想害死她啊……”

    景沫一把堵上她的嘴巴,小声地道:“小点声音,母亲正在安慰贺太太,你先缓缓气。来的路上,丫鬟们不是把话都告诉你,你照着说,母亲不会让你有事。”

    霍婷婷抽泣几声,待理清了思绪,才往屋子里头去。

    进得厢房,霍婷婷看到贺太太怏怏的躺在那里,想到贺琦君的死多少与自己相干,眼圈一红,跪倒在贺太太身旁道:“贺太太……”

    傅正礼知道霍氏有了打算,自己就亲自去招待受惊的客人,一个个安抚好。府里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事,这般来来回回他亦是有些疲劳,整个人疲惫的躺在堂屋的太师椅上,长叹不已。

    听到有脚步声慢慢走过来,他眼也未抬的道:“下去吧,我一个人清静清静。”

    闻到一股熟悉的糕点香味,他烁目一睁,恍惚中看到那张明眸善睐的笑脸:“如眉……”

    “父亲。”景秀轻轻唤着他,手中正托着海棠式雕漆托盘,笑道:“您劳碌了一下午,女儿做了糕点来,您尝尝。”

    傅正礼身子一僵,定睛看清楚,才知是景秀,坐稳了身子道:“你也懂事。”

    他挽好了袖子,正要去拿盘子里的糕点,看到那雕刻的形状,微微一愣,手指挛缩,半天才问:“这是……”

    “十全十美。”景秀含着柔和地笑:“我儿时的时候,巧娘跟我说起父亲和我娘的故事,父亲曾为我娘做过十首诗,分别以不同的花色形态所喻,赞美娘的风姿百态,集册名为《芳谱》。后来娘日夜目睹芳谱,心有相思,为父亲做了道甜品,将十块糕点雕刻成不同的花盛放之态,虞美人、凌波仙、玲珑雪……这道糕点取名为花开富贵,父亲却觉得不妥,花开未必富贵,更名为十全十美……”

    傅正礼听着景秀柔和的声音,渐渐想起那段往事来,眼中泛起一层雾霭。

    那年高中状元,殿试上所作《平倭十二策》也让他名声躁动,却被冤枉成叛国,又陷文字狱,他以为这一生就完了,想他寒窗苦学十几载,只为着一朝高中,造福百姓,不曾想还反陷囹圄……得孝廉公搭救,回到滁州后,任官县令,却每日借酒消愁,流连烟花之地,结识到才情颇高的如眉,让他情不自已……

    “生来娇小困风尘,未解欢娱但解颦。记否采春江上住,懊依能唱是前身……”

    景秀听到他低吟,手指划过茶盘上精致的花纹,慢慢从盘子里十块糕点中挑了块雕刻虞美人花形的糕点,递到傅正礼面前,巧笑道:“我没有娘的手艺,念着一片心意,父亲但请尝尝。您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女儿们的依靠,女儿总是希望您十全十美,不管何时都是。”

    傅正礼听了感动,这样的话,如眉曾也说过,在他失意惆怅时,她总会做这道十全十美,开导舒解……闻到这熟悉的味道,仿佛如眉一直都在他身边,他噙着笑恍惚的从景秀手中接过,慢咬一口,这味道竟还和当初做的一样……

    人说爱情有两种,一种缠绵入骨,一种痛不欲生。

    曾经的缠绵入骨,衍生如今的痛不欲生。

    傅正礼已觉得心酸,那些缠绵入骨的往事一幕幕从脑海中滑过,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他一把握住了景秀的手,深情唤道:“如眉……”

    邓睿正四处寻找景秀的身影,刚走到临芳斋门口,就看到傅正礼紧抓着景秀的手,他大惊失色,跑进屋道:“大舅伯!”一把从傅正礼手中扯过景秀的手,紧张的护着她。

    傅正礼回神中,看到景秀煞白的脸,他才意识到方才做了什么,忙站起身,想要说什么,却听到里间贺太太嘶力竭地声音骂道:“是你,是你欺负我女儿琦君,还把她逼到湖里,她是被人害死的,不是失足落水,你还我的女儿来……”

    这话尖锐高昂,傅正礼蹙起眉头,愧疚的看了眼景秀,转身往里间厢房去。

    邓睿牵着景秀的手,赶紧往屋子外面去。避到门前古槐两树下,邓睿想到刚才的那幕,心口猛跳,却看景秀淡漠的望着参天的槐树,他心中像是有什么要迸发出来,一拳头砸在槐树下,气吼道:“刚刚……刚刚大舅伯……”一句话说来磕磕巴巴,他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景秀看他绷紧的拳头砸到槐树树干,拦着道:“你这是做什么?”

    邓睿急着道:“六表妹,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你都跟我说,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帮你?”

    景秀看他额间的青筋,几次想张口,又生生把话咽回去。

    从回府至今,短短两个月已经发生这么多事,府里藏着那么多秘密,甚至还隐藏着其他她可能猜不到的秘密,她不想去揣测这些。只是昨晚被景月推下水的事还历历在目,不管都有谁参与,只要想到她的性命那般随意被人捏着,就觉得透不来气。

    她昨晚一整夜都没有睡,觉得自己活得实在卑贱。她和景蝶受委屈,傅正礼维护家族声誉,草草收尾。假如昨日受委屈的是嫡女景沫,会不会跟她们一样,也如这样处理?

    可是没有这样的假如,景沫是嫡女,试问景月敢动她吗?

    而她是卑微的庶女,所以性命无碍,如果身份命中注定无法改变,那就只有让自己在府里变强,变得没人敢发落她。

    经过昨晚的事,至少傅正礼心中对她愧疚,她该要抓住机会,才要巧娘连夜做了十全十美这道糕点。

    想不到紧接着又出了贺琦君的事,她更加坚定信念,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去等着,而是要主动出击,不然永远都查不出真相,而她也会被欺压的抬不起头。今日她亲眼看到霍氏把贺琦君逼下水,她知道霍氏的能耐,完全可以将此事掩盖。但贺琦君死的那么冤枉,她不信霍氏心中一丝恐惧胆怯也没有,经过戏台的试验,看出霍氏也是会害怕。如此,她就好像握住了霍氏的把柄……

    当前,霍氏和傅正礼已有离心的事态,只要在傅正礼这里下功夫,她就不会再是被动的局面。

    这一次,仿佛终于得到老天眷顾,天时地利人和,她都快要占尽了……

    想到这些,她抬起脸,疏离般的笑道:“我听不懂睿表哥在说什么。我看父亲辛苦,端了糕点给他,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已经深深陷进来,又何必再把他牵涉进来。

    邓睿看她虽是笑意吟吟,但漆黑的眸子却是黯然的,不像以往那样如宝石般熠熠生辉。他收回手,脚步向后一退,道:“六表妹真的不想告诉我?”

    景秀看他伤神的模样,明亮的眸子变得如古井般幽暗,微微垂下眼脸。

    邓睿看着那张淡定从容的脸,喉咙一紧,几欲落泪,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缕微笑,一个僵硬又带着自嘲的微笑:“六表妹,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和我很像……从我被继母赶出邓府的那一日,我就发誓要回去,要把那女人弄死弄残,还有她的儿子,她怎么折磨我冤枉我,我就要怎么报复到他们身上!来了滁州,我也一直想着回去,所以我费尽心思去讨好大舅伯大舅母,甚至大表妹,别人都以为我喜欢大表妹,我全心全意对她,哪怕她不闻不问,我也照样好好对她,只要娶到她,我就能回到邓府……”

    景秀缓缓抬眼,看着他,他眼中竟噙着点点泪光。

    “可是直到那一日第一次看到你,你穿着一身桃红撒花袄出现在门口,我望着你,你满面娇羞,我却分明看到你眼神中不屈的倔强,我才觉得你和我好像。你那样瘦弱,让我竟想一直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不让你跟我一样……”

    “从前我一直不懂,怎么是喜欢一个姑娘家,我以为只要对她好,把自己有的喜欢的统统给那个人,就像对大表妹一样。可是却发现远远不够,所以哪怕知道你在利用我,我也甘之若饴,至少在你有需要的时候,你会想到我,而不是别人……你明明讨厌我,却要戴着我送给你的那支碧玉步摇,你引我去定香榭,碰到陈胜,我才明白你的目的。我就故意把陈胜引到乡下去对付他,被大舅母发现,她对我失望透顶,让我这两年的在她跟前努力白费,我也一力承担……”

    “我学问一向不好,哪怕是读再多的书也不好。可我知道我若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上,我凭什么娶到你,凭什么让你幸福……”

    “你想做什么,我佯装糊涂,什么都不问,只要默默的帮你就好,让我觉得自个是个爷们,等你知道的一日,会感动的痛哭流涕。可刚刚我看到的那幕,你知道你是在玩火吗?”

    第九十九回 不合时宜 情深被拒

    景秀听着心底酸酸楚楚,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地要从她心里涌出来……让她感到害怕。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些翻腾的情绪压下,看着邓睿明亮双眼下的痛楚,她低了头,掩饰着眼中的湿润。

    邓睿看她不做声,目光变了变,失落般的道:“六表妹,我猜到你回府想做什么,但是我总在想我这般执着到底好不好,回过头发现除了痛苦和难受,我一点都不快乐,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样,总是要掩饰自己的情绪,我从前活的潇洒自在,斗鸡走狗,那走出去也是一呼百应,各个喊着我睿大爷……可是我来了滁州,别人笑我死皮赖脸,笑我不知好歹,我也是笑笑,哪像以前,谁敢笑我,必要狠揍一顿!六表妹,我从前最不喜那些算计,哪怕现在也一样,这些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放弃了,不再只想着报仇!我想总有什么是值得让我付出更多的精力牵绊我……”

    他语凝,深情的望着景秀,目光中有希翼,有迟疑,有忐忑……还有痛苦!犹豫后,他走上前握着她的双手道:“六表妹,你嫁给我吧,我会好好待你,一生一世都不负你……”

    “睿表哥……”景秀惊慌的抽回自己的手,向后倒退一步。

    为什么总是在她觉得会有转机,想好一切更坚定的时候,总会有人要让她选择另一条路,放弃她坚守的信念。这样的深情来的太不合时宜,她是如何都不会改变原有的初衷。

    邓睿看她惶恐无措的模样,心里难受,这是被拒绝了吗?

    两槐树下,两个人静静的站着,良久,邓睿犹不死心,手指紧紧攥成了拳,微微颤抖的唇,目光闪烁地道:“六表妹,我说的太早了些,你可能还没有准备,你可以好好考虑。”语气很是急切。“我会等着,等你不再只想着自己的执念,等你想通了……”

    “不要等。”景秀抬起眼,断然打断道:“我不值得……”

    邓睿听到这句,心里突然间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他全心全意地注意着景秀,见她微微蹙眉,见她脸颊泛红,见她露出无奈的笑容,见她想也没想的拒绝……他心底有了苦苦的涩意……突然有莫名的害怕,比他被赶出邓府那一刻还要害怕,怕她再也不会那样和自己说话。

    想此,邓睿慌乱地道:“好好,六表妹,你不喜欢听这些,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刚才疯言疯语,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捂着后脑勺,哈哈大笑起来,掩饰自己的害怕:“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到,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了,外祖母找不到我,定然要着急了,我先走了,你小心点,我……我要走了……”

    他憨厚的笑着,浓眉大眼甚是明亮。他多看了几眼景秀,想看看那目光中透着皎洁的微笑,想看看那泛着如三月桃花般娇艳的面颊,想看看那如蝴蝶翅膀般颤动着的纤长睫毛……

    邓睿的手捏得紧紧的指尖发白。

    落下话,他逃似得急切转身就走。

    景秀想要叫住他,他却越走越快,转身穿过那扇月洞门看不到人影,她捂着急跳的胸口,扶着粗壮的槐树,静静的站立着……

    邓睿一转身,停下脚背靠着月洞门的墙壁上。一拳头就砸在自己脑门上,不是早清楚六表妹的性子,怎么会突然就说那种话来……

    他自深深懊恼,却突然听到有抽泣声传来,他站直了身子,侧脸看到不远处华素蹲在地上,哭的抽抽搭搭的,他楞了一下,慢吞吞走过去道:“喂喂喂,你躲在这里哭什么!哪个欺负你了?”

    华素埋着脸,只是哭。

    邓睿看了眼四周,有来来往往的下人,他忙蹲下来道:“大小姐,这里是傅府,来来往往的下人,你跑到这里哭,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你到底是哭什么啊……”

    华素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了眼邓睿,抽搭地道:“就是你欺负了我……”

    邓睿吓的向后一跳,指着她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哪里欺负你了,你别栽到我头上。撞到你真是倒了大霉,难怪我会被表妹拒绝了……”想起刚才的事,又是几分感慨伤心。

    华素听着后头一句,将脸埋着双膝间,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邓睿大急,怕她哭的招惹了人来,急忙道:“大小姐,姑奶奶,您行行好,别哭了行吧!我欺负了你,那你就打我得了,我不还嘴不还手。”

    华素听到这里,抹了抹眼泪,站起身子,耸了耸通红的鼻梁:“我是听到你刚才跟景秀姑娘说的话,感动了……”

    邓睿翻了一记白眼,气道:“你父亲母亲没跟你说,看到别人说话要走开吗?你还躲在这里偷听,安得什么心肠!”

    华素听他言语粗鲁,回嘴道:“谁叫你说的那么可怜巴巴的,比宫……比我在家里听的戏曲还要感人。你对她那么好,为什么景秀姑娘要拒绝你,为什么真心对一个人好,那个人却总是看不到,还要躲着……”

    说着说着,华素似有感触,眼里的泪更多了。

    邓睿听着也伤心起来。

    景秀默默走回临芳斋,听到厢房里贺太太震耳的哭声:“……没王法了,你们傅家就是这样欺负人,包庇这个凶手!打量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大明的律法,我家老爷曾也是一朝阁老,由不得你们枉顾法纪……”

    “贺太太,切莫动气。”傅正礼劝慰道:“令爱的死我是有切肤之痛,可婷婷话说的清楚,她并非有意要害令爱,两个姑娘口舌……”

    “傅大人,你当官这么多年公正严明,我家老爷也对你推崇备至。好端端的琦君哪里惹到霍小姐了,她要对她说出那种话,把她逼到水里……刚刚在戏台上,突然出现那女声,难不成就是我女儿显灵,她死的冤啊!我绝不能这样善罢甘休,我要报官……你们别挡我,挡得一时也挡不得一世,总要给琦君一个交代……”

    贺太太的声音渐渐拔高。

    霍氏听她说到戏台显灵,脸色一变,站起来正色道:“贺太太,我也是为人母亲,能理解你的心情。有些话不妨我们单独谈谈,之后你要报官也好,要我们傅家一个交代也好,我绝不阻拦。”

    屋子里的人听后,知道要避讳。

    景沫把霍婷婷扶起来,傅正礼看了眼霍氏,霍氏投了抹放心的眼色,他才走出去。

    走到外面堂屋,看到景秀还垂着脸站立着,他脸色尴尬,咳了几声,适才走到景秀面前,徐徐道:“这两日府里不安宁,你也累着了,先回去休息吧,家里的事有父亲母亲操心。”

    景秀笑道:“女儿也是家里一份子,出了事总该留下来帮忙。”看到景沫和霍婷婷正走出来,轻声道:“表姐不大舒服,大姐姐又要帮您打点,我留下来虽说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也好搭一把手。”

    傅正礼听了脸色柔和,连连颔首,只是想起这些繁杂事,叹口气,不置一词。

    那边,景沫扶着霍婷婷出来坐下,看她眼圈还红着,端了杯茶给她舒气:“你也真是,不是说好了按母亲的意思来吗?怎么突然改了口,你看贺太太激动的,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霍婷婷抓着景沫的手,急道:“我看贺太太那样伤心的样子,脑子一糊,没想太多。我哪里会知道不过说了贺小姐几句,她就会往水里跳啊,她自己想不开,也不能全赖在我头上。我只是不想良心不安,才把实情都告诉贺太太。她要告就告我好了,又不是我把她女儿推下水,真到了官府她未必讨得好……”想到贺太太刚才抓着她的手,骂她是杀人凶手,就愈是气愤。

    傅正礼听霍婷婷还不知悔改,本柔和的面色瞬时铁青,正要转过头训斥,袖子却被人拉住,听到景秀小声地道:“表姐也是吓着了,父亲别动怒。”

    傅正礼的眉头就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到底还是听了劝按捺下来。看着面前这个不受宠的女儿,他过去没能抚养她长大,回府没能照顾她,但她总是能顾及这个家,出了昨日的事她隐忍了冤屈。今日在别人避之不及时,又晓得留下来帮忙。哪怕最懂事的景沫,也学得跟太太一样偏袒,失了正直。

    相比之下,他眼底流过欣喜,望着景秀的目光很是慈祥,拍了拍景秀的手道:“父亲都有分寸。”

    景秀笑了笑。

    景沫边劝着霍婷婷,见她好些了,也坐下来松口气,这才注意到景秀在父亲身边,看到父亲充满慈祥怜悯的望着景秀,她眸子微动。

    “表姐,姑母要怎么劝贺太太?她要真告我我也不怕,就怕会牵连到我父亲母亲……”霍婷婷担心道。

    景沫回过神来,瞥了眼景秀,蓄了一抹温婉的笑道:“还以为你真不怕了。放心,母亲怎么也不会让你见官,你不是也说贺小姐不是你害的吗?别担心。”

    霍婷婷听着放心下来,但还嗔道:“那贺小姐也真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寻短见,叫表哥怎么好想……”

    景沫听她提到大哥,敛色问:“跟大哥有何干系?”

    霍婷婷失言,掩饰道:“表哥心善嘛,要是知道府里死了人,他肯定会难过。”

    景秀闻言,眉心略动。想起大哥脸色不好的离去,还不知他情况怎么样?

    第一百回 袒露心事 夫妻隔阂

    半盏茶功夫后,霍氏缓缓从厢房走出来,见傅正礼还在,微露出笑道:“老爷,贺太太已不再追究,且放宽心。”

    傅正礼抬眼打量她,“嗯”了一声,转眼看向景秀道:“你先回去,这边用不着你帮忙,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景秀不禁微微一笑,应了是,又小心翼翼瞥了眼霍氏。霍氏果真好本事,三言两语把贺太太劝服,这可是殇女,真不知用了何法子?

    见霍氏神情恍惚的模样,她弯腰对霍氏行礼:“女儿告退。”

    出了临芳斋,外面天色近夜幕,不知不觉已这么晚了。缓缓走到月洞门口,没走几步,看到一张清丽的容颜从树下探出来,她脚下一顿,眯起眼仔细瞧着,不由唤道:“可是华素小姐?”

    华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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