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9)
敢不守规矩?”
“我也是为姑娘好,方才是撞到我们,万一母亲正好走过来,你冲撞上怕是受些板子。”景秀提醒道,“还有莫通私语,姑娘也得牢记。”
“是,是。”落葵哆嗦一声,“奴婢谨记。”
“死丫头,你杵在那做什么?还不快帮我梳头。”景月的声音从廊檐那头传来。
景秀望过去,看景月穿了一身娇嫩的藕粉色琵琶对衿褙子,白纹昙花雨丝锦裙,婀娜窈窕地走过来,面上红粉青蛾,杏眼明仁,眉心上的美人痣独具风韵,这身装扮很是艳丽。
“六妹妹怎么也在这儿?”景月走过来,看到景秀,多少有些诧异。
景秀听到用的是“也”,这么说景月一直在这?
再看她好似从那边偏房里走出来,又披散着头发,像是留在远香堂过了一夜的样子。
“我来给母亲请安,四姐姐这是……”景秀好奇问。
景月见她打量,眉眼一挑,笑道:“母亲这两日身子不大利落,父亲又忙着衙门的事,母亲让我来相陪伺候几日。”
“这样啊!”景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心中更生疑窦,怎么不是嫡亲的长女景沫来伺候,而是景月,不过除了景沫、景汐,霍氏也偏疼景月些,她在这伺候倒也说得通。
景秀见她还要梳头,不再多说:“四姐姐去忙吧。”
景月和落葵正要走,却一顿足,问道:“你请过安了吧,怎么不回去,反倒往这边偏房来?”
“太太让六小姐在偏房里休息会。”白苏回道。
景月一惊,脸上变幻莫测,母亲不是说这几日免了大家来请安,还有意把她留在这里,为的就是让她单独见邵大人,原来是真的要给她说亲,不是大姐姐。
她急忙瞥了眼落葵。
落葵机警地点了点头,意思是邵大人来府了,她刚从小丫鬟那打听来的。
景月顿时吸了口气,邵大人来了!
可,可这个时候,怎么景秀也被留在远香堂?
难道母亲是担心她入不了邵大人的眼,让景秀也掺和进来?
母亲也确实怕她没本事让邵大人看上,就特意派了妈妈教她学些礼仪面态,可怎么没想到母亲还会留一手,让景秀替补,万一她没法子,凭景秀出挑的模样,说不定更会吸引到邵大人……
可母亲不是要把景秀说给邓睿吗?
她好不容易帮母亲试探那些姊妹,让母亲信任,给她说了这门好亲事,怎么也不能让景秀得了便宜!
景月心急如焚,短短时间脸上阴晴不定,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母亲心思难猜,她根本拿不准她的真实想法,当大家都以为母亲试探她们,是为了大姐姐的婚事着想,可转过头,她却只让她单独见邵大人,那么这回,为了攀上左都督这门婚事,让景秀也试试就大有可能。
景秀在旁看景月脸上千变万化,再联想前几日景兰来告诉她的事,还有景月曾有意试探过自己,心里多少对这四姐姐生了些嫌隙,便澹然道:“四姐姐快去梳头吧,这样披着头发,失了仪态,平白让丫鬟看了笑话。”
落下话,与白苏往那边厢房去。
刚走一步,手腕就被景月抓住:“你先等等。”
正好是景秀被割伤的左腕,她吃痛一声,白苏忙扯下景月的手,“四小姐有话好好说。”
景月松了手,看到白苏手上拿着的礼盒,质问道:“怎么庄上刚送来的鹿茸,母亲也全送给六妹妹?”
景秀听这话刺耳,拢好袖口上的伤:“四姐姐爱吃鹿茸,我让白苏分些姐姐。”
“不用。”景月冷冷道,想母亲待景秀这般好,改了主意,不把景秀配给邓睿也是有的。
那她该怎么办?要是真让景秀被邵大人看上,她还去哪找更好的婚事,更何况,那日窗后远远看过邵大人一眼,勃勃英姿,俊朗非凡,哪个女子不会倾心?
景秀看景月实在不对劲,而她也没劲去追究内里,挽着白苏就往前走。
景月咬牙切齿地看着景秀的背影,暗暗着急。
“四小姐,邵大人马上就要从外院来远香堂了,还是快去把头梳好吧!”落葵急着道。
景月眉心一凝,赶忙往屋子去。
刚梳好了头,陈丰家的就来传话道:“四小姐可要快些准备好,邵大人快来内院了。”
“妈妈放心,就快好了。”景月面带微笑。
陈丰家的看景月打扮得很是明艳,没有疏漏,略微点点头,就离去了。
景月脸上的笑容垮下来,对镜看了眼,吩咐落葵:“你去隔壁偏房把六妹妹请来,说我有事请她帮忙。”
片刻,景秀被请进屋,还未开口,景月一脸明媚笑意地热络道:“六妹妹快帮我看看,我这身打扮该戴什么珠钗?”
妆奁里落落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珠钗步摇。
景秀看她着实古怪,敛下深思,随意在妆奁里挑选:“四姐姐今日盛装,是要见客吗?”
“你难道不知?”景月阴阳怪气地上扬语调。
“我怎么会知道呢?”景秀从容一笑,看到一支鎏金嵌宝石莲花纹银簪,“这支簪子倒是很精致,和四姐姐衣袖上的荷叶边很搭称。”
景月接过手里细看,起身将银簪插在景秀发髻上:“妹妹喜欢,姐姐便送给妹妹了。”
景秀一时讷讷,抬手抚着后脑上的发髻,笑了笑:“多谢四姐姐。”
“六妹妹这妆太过素淡了,来,坐下,让落葵给你重新化个妆。”景月按着景秀的肩膀坐在锦杌上。
“不用麻烦,我脸上的烫伤还未痊愈,不可涂脂粉。”景秀直言拒绝。
景月却是不松手,按着景秀的肩膀,示意落葵给景秀上妆。
“四姐姐……”景秀抬手阻挡。
还未碰到落葵,哪知落葵手一松,她手上一整盒胭脂全散落在景秀身上。
“啊,六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落葵惊呼一声,跪在地上。
白苏一进屋,就看到这幕,不由得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她赶紧拍去景秀衣裳的胭脂粉,哪想这胭脂却是沾了水的,越拍反而渲染得更多,染红了整个上身衣襟。
景秀看着白苏手上黏糊的胭脂,起身质问道:“四姐姐这番是何故?”
“丫鬟不当心,失了手,过会我好好教训,你看你这身上沾的都是胭脂,一股味儿,还是先去泡个澡,我让落葵去找件干净的衣裳给你换上,你快去我屋里头洗洗……”
景秀不容她含糊,拿起白苏的手,反问道:“丫鬟不当心也就罢了,可在胭脂里掺水又是何意,便是有意让妹妹弄得这身难堪?四姐姐若不给个明理,我这就去母亲跟前讨理去。”
说完,拉着白苏的手就往门外去。
景月脸色骤变,赶紧拦住道:“六妹妹勿跟姐姐置气,都是这丫鬟笨手笨脚,打湿了胭脂盒……”
“姐姐还是到母亲跟前解释这些吧!”景秀执意往外去。
景月看这个节骨眼,真闹到母亲跟前,讨不到半点好,便委了身子急急道:“好了好了,你别去闹,跟你实话实说便是!”看景秀停下步子,她咬着唇吞吐道,“邵大人进了府,母亲让我去接见……这意思明显不过,就是要给我许亲邵大人了……可这个时候却让你也来这……那我算什么……不想让你见邵大人,我才如此……”
景秀断断续续听明白了意思,脑中却是乱哄哄的一团,怎么不是景沫,而是景月呢?
霍氏真是捉摸不透!
她原就看景月太反常,在隔壁偏房还在琢磨怎么回事,却又突然被请过来,索性就来弄清楚事情原委。
“四小姐准备好了吗?陈妈妈让奴婢来请。”这时,门外有个丫鬟来问话。
“就好了,你去回禀,说我马上就来。”景月冲着景秀挤了眼睛,高声回道。
那丫鬟应了是去回话。
景月抓紧景秀的手,一叠儿歉声道:“六妹妹,是我的不是,你千万不要在母亲跟前说这事。”
景秀缓了缓神,低声赔罪道:“四姐姐当真是误会我了,母亲并没有那个打算,是我身子虚,母亲让我来偏房休息会再走,并不是姐姐所想。”
“什么?”景月一把甩开了景秀的手。
景秀神色尴尬。
景月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景秀缓缓道:“四姐姐快收拾了去吧,别耽搁了。”她看了眼白苏:“我们走吧。”
见景月一脸愤懑地瞪着她,她正欲走,转眼看到三围雕漆的镜台上的百濯香粉,她略止步,笑道:“四姐姐用的是玫瑰味的百濯香粉,真是香,这香粉原是邵大人送进府的,姐姐多擦些在脸上。”
说完这些,和白苏出门去。
剩下景月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
第五十三回 善意点拨 不识抬举
落葵看景月脸色很难看,忙拿了镜台上的百濯香粉,给景月涂抹上:“六小姐说得是,这香粉是邵大人送的,四小姐多抹点在脸上,邵大人一定喜欢闻……”
景月渐渐平复怒意:“脖上也抹些……”又在手上沾了点,玫瑰浓郁的香味萦绕在景月周身,持久不散。
景秀出门后,想邵谦要来远香堂,经景月这一闹,生怕又会遇到,她想了想道:“我们还是快回西厢院。”
白苏也觉得不宜久留,可看景秀这身衣裳染得全是胭脂红,她利落道:“这身出去不妥,我去找件衣裳来让六小姐换下。”
约莫半刻钟,景秀换了身丫鬟的衣裙,与白苏急急往远香堂外去。
刚走出远香堂,正要往西边的抄手游廊去,却在迎面堆砌假山旁,看到赵总管领着邵谦走过来,她脚下一顿,四顾一望,忙拉着白苏垂下脸,避开转走另一条道上。
邵谦不经意间看到这幕,也看到那张素白慌张的小脸,他停下脚,皱了皱眉,这丫头走这么快,当自己是罗刹避之不及。
直到那身影跨过月亮门,消失不见,他眉峰微松。
赵总管看邵谦停下脚,忙伸手道:“邵大人,请。”
邵谦收回目光,往厅堂里走去。
刚坐下来,想起那丫头慌张避开的神色,就莫名火气,枉担心她真被自己掐死,今早借口来内院,也是想打听那丫头是死是活。
想起这些,他冷冷地一笑,觉得不可思议,他堂堂五军左都督,军中叱咤风云,杀伐果决,那丫头不知死活,若在平时,不管何人早就死在自己手下。可自己还鬼使神差地来到内院,就是想知道她怎么样了。这些要传了出去,岂不教世人笑掉大牙,竟然会为了一个丫鬟牵肠挂肚。
他不由得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来滁州还有更重要的事,不该为这些事烦心。
他这一掌吓得来上茶的丫鬟一个哆嗦,手脚不稳,茶杯就落在了地上。
丫鬟吓得腿一软,整个人就跪倒在了地上:“大……大……大人……恕罪……”几乎话都说不清楚。
白芷听到堂屋动静,立刻走进来,看邵谦一脸冷色,她放声喝道:“雁儿,你是怎么上茶的……”就要一巴掌打在跪地丫鬟的身上。
被邵谦扬手握住手腕,白芷顿时疼得白了脸,屈膝跪地道:“邵大人……”
邵谦一甩手,目光直视叫雁儿的丫鬟,冷冷地道:“抬起脸来。”
雁儿吓得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起来,脸死死地埋着。
邵谦没了耐性,弯腰钳住雁儿的下颚,看她左脸的红肿,他脸色一阴,道:“叫什么名字?”
雁儿被迫与邵谦对视,惊愕地看着一双如鹰般锐利冰冷的眼睛,她止不住颤抖着道:“奴婢……雁儿……”
邵谦猛地放下手,压抑着满身的戾气,满眸的杀气。很好,你这小丫头果真不是个丫鬟,就连名字都是假的,当真是不知死活!
赵总管看邵谦突然变了的脸色,忙赔不是道:“新来的丫鬟没调教好,邵大人勿要动怒。”又看屋子乱糟糟的,指了白芷:“快把邵大人请进稍间好好伺候。”
白芷躬身做请。
邵谦脸色铁青地站直身,跟着白芷往里面去。
在稍间里的景月早就衣冠鲜丽地等候着,手里拿着靶镜整理妆容,心里却扑通扑通直跳,十分不安定。
落葵见了也是着急:“四小姐您这一紧张,我腿脚也跟着哆嗦。”
“没出息!”景月碎了一口,被这丫头带得更紧张了。
母亲给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往后只怕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亲事,且邵大人还未娶妻,她若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哪还用再看别人脸色,卑躬屈膝……
一想到这里,景月更打定主意要攀上邵大人,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一抬手举杯就往自己衣袖上淋去。
看得落葵目瞪口呆:“四小姐!”
“闭嘴!”景月轻喝道,“不许说话!”
待衣衫几近湿透,景月嘴角勾起一抹笑,听到有几重脚步纷至沓来的声响,她慢慢解开衣襟领口上的琵琶对扣,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玉颈,便要宽衣解带……
只要邵大人一进屋,看去她清白,那她就只能嫁于他了。
以前不就有这样成功的例子……
显然,景月当真是豁出去了,不惜一切,更以女儿家清白做赌注。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景月已将对扣全解开,就要褪去外衣褙子……
听到自己心跳如鼓,她媚眼如丝地盯着房门处。
邵谦跟着白芷走近左稍间,一股玫瑰香粉味越来越浓,他已嗅出是百濯香粉,脚步就有些迟缓,脑中突然想起那小丫头在假山说的那些话……
白芷走到门前停下,正要推门,见身后的邵大人走得缓慢,她即躬身请道:“邵大人请进。”
白芷忙将门打开,邵谦陡然停下脚,朗声道:“京中传来百里加急的折子还未批,你去通传傅太太,说我改日再来拜访。”转身就往回走。
白芷想叫住又不敢叫,只能任由邵谦大步流星地离去,直到看不见人影。
她回过神走进屋,顿时立在那里,瞠目结舌地看着景月衣衫不整的模样……
邵谦脸色不虞地径自往大厅去,堂堂一州知府竟也要弄出这种事来,败坏纲纪。
他虽没进屋,但凭浓郁不散的玫瑰味,再经那丫头曾提醒的话,便可知左稍间里多半不是霍氏候着,而是位小姐。
他冷哼一声,书香世家也要用这种手段攀结,看来这傅家并不如传闻中那样清白。
刚进大厅,看到傅正礼从外头走进屋,邵谦沉声有礼道:“傅大人。”
“下官拜见邵大人。”傅正礼中规中矩地给邵谦行礼。
“傅大人免礼。”邵谦客套道。
傅正礼听出他语气生硬,不好怠慢,请他上座道:“下官正要随几位知县去慰问难民,哪知邵大人来了府,邵大人是有何要吩咐?”
邵谦也有正经事要谈,便坐下来道:“滁州这一带雪灾严重,百姓流离失所,势必有些难民情绪高昂,恐起抗拒,闹出结党暴动的事来,我听闻傅太太在滁州百姓心中有菩萨之称美誉,一贯乐善好施,又在雪灾之初施粥布膳,广结善缘,想请傅太太和傅大人若能一同探望难民,多少能减轻他们的亢奋情绪。只是难民之地污秽杂乱,傅太太妇道人家不好前往,我不请自来,正是想与傅太太商量这事。”
“还是邵大人考虑稳妥。”傅正礼目露欣赏,“能化解这场灾难,我与太太自当义不容辞。”说着,吩咐屋里的丫鬟:“去请太太来。”
此时左稍间里,霍氏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景月,恨声道:“你学的是什么规矩,就做出这种不要脸面的事,我算是白养了你!”
“母亲,我是猪油蒙了心,一时乱了分寸……”景月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我只是想让邵大人注意……”
“你这样做,与那青楼勾栏里的女子有何两样,我真想不到这些年就把你教导得成了这样,让你学了那些不三不四的手段,败坏我们傅府的清白!”
“母亲,女儿知错了,下回绝不敢了!”景月惊恐无比地哭诉道,“女儿是鬼迷心窍了,求母亲原谅……幸而邵大人没有走进屋,他没有看到女儿……”
“你还有脸说!”霍氏一拍桌子,“我让你坐在这里见一见邵大人,能不能被他看上要看你的造化,不可强求,你却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法,你不要脸,我和老爷还有你那多姊妹都跟着你不要脸面了不成……”
眼看霍氏越发生气,景月哭哑了嗓子,呜呜道:“我再不敢了,不敢了……”
这时,白芷在屋外敲门道:“太太,老爷和邵大人在大厅里,请太太去一趟。”
陈丰家的劝道:“太太别动怒,好在邵大人不是没瞧见么,别气坏了身子,原谅四小姐一回吧!”
霍氏当真是有些怒意,没想到景月这般不中用,还险些酿成大错,败坏家门,她捂着脑门,气恨道:“罢罢,你回去好好反省。”
景月忙不迭磕头:“女儿一定好好反省。”
看着霍氏慢慢走出去,她跪着的身子一瘫,吓得泪流不止。
在外头回廊里,霍氏犹在生气道:“原就没指望她能入邵谦的眼,却怎么都想不到她起了这种歪心思,真真是白养了……”
“太太勿气,邵大人人中龙凤,谁不想攀上,四姐儿也是年轻了些,乱了分寸。”陈丰家的边劝道。
霍氏长叹一气:“她这样不成气候,那就怨不得我心狠了……”
两人往厅堂去,走到门外,正听到邵谦问道:“傅大人可知道太上皇回朝,被今上软禁在南宫之内?”
傅正礼脸色微变,缓缓道:“收到些风声,我听说如今京中时局复杂,上至内阁,下至百官,皆是人人自危,又恰逢今年的雪灾,百姓民不聊生。”
邵谦半带着笑道:“傅大人远在滁州,也能为朝廷为百姓忧国忧民,这份心实属难道。这次危急关头的救民施灾,傅大人功不可没,待日后回京后,定会向圣上禀明一切。若是圣上晓得,定当好好加封傅大人。”
“实不敢当。”傅正礼言辞客套地道,“身为知府,这本是下官职责所在,邵大人在施粥中防患难民趁机暴动之举才是有功,下官只是从旁协助罢了。”
邵谦笑容不变地开诚布公地道:“傅大人也不必再跟我这个粗人兜圈子,应当明白圣上派我等莽夫来滁州施粥并不只是为了镇压难民暴动,而是另有所为,以傅大人纵横官场近二十年,理应有所悟才是。”
傅正礼脸色稍变,但也只是一瞬,还是笑道:“邵大人这话是何意?”
邵谦见他不识抬举,把茶杯重重摔在桌子上,眼神一变地道:“傅大人当真是要跪下接圣旨不成!”
屋子里的下人感觉屋内空气骤然一冷,吓得退避三舍,全都脚不着地地退出去。
在外头的霍氏听到“圣旨”二字时,身子也不禁一颤,只看傅正礼刚毅的面容不屈不卑,而邵谦也有雷霆动怒之势。她扶着陈丰家的手,大步跨过门槛,进屋已是笑道:“听闻世侄来请安,可我头风发作,起得晚了,让世侄久候,实在过意不去。”
第五十四回 深谋远虑 送女入宫
邵谦看霍氏进屋,敛了怒气站起身,朝着霍氏弯腰拜了一礼道:“傅太太,又叨扰了。”
霍氏笑道:“哪里哪里,我可巴不得你常来。”
邵谦只是淡淡含笑。
霍氏请了邵谦坐下,自己则坐在傅正礼旁边位置上,陈丰家的上了茶,霍氏叹口气道:“我也知道你是奉命前来,可我家老爷久不入京城,对京中时局一时也辨不清楚。自来滁州,与京中贵胄一概再无来往,以他一己之力,也是孤掌难鸣,怕是辜负了圣上的期望。更何况,像我们这种远在滁州的书香之家,却是宁愿孤芳自赏清高些,也不愿意长袖善舞去争名夺利。在滁州这安乐窝待得久了,空会纸上谈兵,也想不出实策。”
邵谦笑笑:“傅太太未免也把傅大人贬低得一无是处了,当年傅大人的《平倭十二策》被太上皇说是叛国,可当今圣上认为是抗敌良策。土木堡之变,圣上能保全京城安危,也是谋臣提议《平倭十二策》,果然战事大捷。以傅大人才学,不该只屈就于滁州,当效忠于庙堂之上。”
傅正礼呵呵地笑:“我家太太说我纸上谈兵并非谦虚,据我所知,土木堡之变全仰仗邵大人力挽狂澜,勇守居庸关,一己之力独撑危局,将京中时局扭转乾坤。”
话虽是奉承,但傅正礼却也看出邵谦是个难得的人才,虽然邵谦是个武夫,但他年纪轻轻就见识过人,不像右都督石亨等武将空有蛮力,邵谦可谓是智勇双全。
可以说,当年瓦剌入犯京城咽喉居庸关,邵谦在这场战争中功不可没,先是立排万难诛杀妖言惑众的宦官王振。又当京中粮食与士兵无法调派时,他想出良策,让受召军队进京支援时,士卒各自取粮,并运送至京。如此一来,通州的粮食将由十余万士兵运送入京。临危不乱又临机制胜,比他纸上文章更有实效,且顺利解决京中士兵调配及粮食问题。
战事大捷后,因太上皇被瓦剌俘虏,太子不过三岁,一时国无君主,邵谦担心庙堂内斗,当即从诸位藩王中力辅郕王为帝。大战后邵谦在朝堂名气大升,京中倒也无人反驳。短短一月,朝堂改头换面,郕王成为新帝,太上皇则还被俘瓦剌。而改变这场京中时貌之人,并非别人,正是眼前的邵谦。
傅正礼想到这些事,对邵谦更多了分敬佩。
仿佛这一刻,傅正礼心中压抑的抱负寻得知音抒发,只是他曾发誓再不入内阁,大丈夫重誓守信,不然何敢在庙堂上振振有词。
当下决然拒绝道:“不怕邵大人笑话,这些年久居滁州,只想平静守住滁州百姓,早已没了往日雄心壮志。”
邵谦笑道:“进则尽忠,退则思过。我也明白傅大人绝非是贪享安逸之人,古有诸葛孔明三顾茅庐,为表诚意,我改日再来。方才商议之事,还请傅大人代为转达。”说着就站起身,对霍氏道:“傅太太往日闺中有女中诸葛之称,望多劝解傅大人。”说完拱了拱手,大步迈出去。
圣上请傅正礼回京,主持内阁支持他,一是因傅正礼才华横溢,民间贤德有名,二则是因为霍氏,她父亲孝廉国公代表的是老顽固派,倘若傅正礼肯进京,孝廉公又怎么会不支持他女婿?若是顽固派倒戈,圣上也可安心。
看着邵谦走远,霍氏忐忑的心稍微放松,看傅正礼沉着脸面无表情,她安慰道:“老爷,邵谦有备而来,拖延也非良策啊!我父亲送书信过来,叫我们万不要松口。”
傅正礼抬眼看着霍氏:“你什么时候知道邵谦的意思?”
霍氏平静地道:“那日他来内院请安,我在左稍间接待他,他虽没有明说,但我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后来写信到京中与我父亲商量,才明白了始末。只是这些事老爷为何要瞒着我,不早些告诉我……”
“是你一心想把女儿嫁给他,我能把话怎么说?”傅正礼扬起脸道,“再说你操劳家事本就忙碌,我也不想你为这些朝堂局势烦心。”
霍氏听了,脸上有些笑意:“夫妻本是同林鸟,你我夫妻二十载,谈这些做什么,大难临头,我们其利断金,定能解决这次危难。”
傅正礼疑惑道:“你想到什么主意?”
霍氏坐下来,慢条斯理地道:“老爷不愿进京我明白,但事实摆在眼前,圣上派了邵谦前来,意思明显不过,就是我们不从也得从,倘若果断拒绝,只怕傅府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可再拖延下去,邵谦也并非是个有耐心的人,但他为人耿直,也绝非不讲道理。这事我们当从长计议。”
傅正礼点了点头,静静地听着,只听霍氏继续道:“依我看,这第一,我们要表明立场,明面上支持圣上为帝。太上皇被软禁南宫已成事实,圣上不愿再放他出来,便是百官反对,圣上也不听一句。老爷不妨为此事写一篇文章,意思是圣上此举明智,老爷素是文章圣手,在士族中多得拥护,想来也有部分人肯听。则其二,未免圣上觉得文章敷衍无效,我打算把女儿送进宫选妃……”
此言一出,傅正礼一拍桌子站起:“简直是胡说八道!”
霍氏看他薄怒,拉着他袖子道:“老爷且先听我把话说完。自古庙堂与后宫千丝万缕,我们不愿进京,那就只有送一个女儿进宫了,她就代表了我们投诚示好,这样也不至于被逼进京,卷进波澜诡谲的朝堂庙宇。而我父亲也是赞同我这个主意……”
傅正礼一挥袖,断然拒绝道:“太太你自小就在京中长大,那紫禁城你也是进去过,后宫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你把沫儿送进去,岂不是让她只有死路一条……”
“府里这么多女儿,不一定非要是沫儿啊!”霍氏听他以为自己要送景沫进宫,心中微有喜色,老爷果然最疼爱的还是景沫。
傅正礼眉头紧锁:“你也知道朝堂波澜诡谲,瞬息万变,不管是哪个女儿,我都不愿送进宫。在宫中得宠还好,若不得宠,一辈子就老死在紫禁城中,你怎么忍心让女儿进去受苦。”
霍氏扶着额头道:“我哪里愿意,但事已至此,老爷你还有别的办法吗?老爷是我们家的顶梁柱,这要到了京中,今上又是个心狠的,连兄长都肯软禁南宫,我怕你到了京,立在风口浪尖处,就再也不能……”说着,就伏在桌上哭诉道:“老爷,你说,除了我这法子,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傅正礼看霍氏红肿的眼睛,忙拍着她肩膀,安慰道:“我明白我明白,邵谦说你是女中诸葛不假。我一直没想到对策,太太便为这个家考虑周全,都是为夫无能啊!”
“老爷千万别这么说。”霍氏反道,“老爷是有宏图大志的人,当年离京,我半句话不说就跟过来。看着老爷从县令做到知府,当中艰辛旁人不知,我这枕边人又怎么不明白?眼看着滁州经济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外头无不赞老爷乃当世青天,我就知道我霍韶华没有看错人。韬光养晦这些年,老爷都忍了,我相信总有一日,老爷定会重新站在庙堂之上,只是如今并非时机啊!小不忍则乱大谋,老爷便听我一言,送一个女儿进宫。”
傅正礼听到这里,脸上变化莫测,但霍氏说得句句在理,他委顿地靠在椅上,长叹道:“太太打算送谁进宫?”
霍氏想了想,瞅着傅正礼脸色道:“能进宫的全是嫡女,景沫性子恬静,不爱争与,进宫不懂争宠的话活不下去。景汐年纪又太小。唯一的嫡女那就只有景月……”
“不行!”傅正礼一口拒绝,“景月是老二的女儿,她的婚事你怎么能全权做主,这件事要商量老二夫妇才行。”
霍氏道:“我想老二他们也不会拒绝,老爷想想,老二是个有才华的,只是仕途一直不顺,若是景月能进宫,届时也可帮衬老二官场顺畅。她心思玲珑,主意最多不过,在宫里头肯定能平平安安。而且景月是个气性高的,平常人家看不中,能到宫里为妃也是她的造化。再说有我父亲在京中帮衬,只要她聪明点,进宫得宠约莫不成问题。”
傅正礼听着不由一愣,从邵谦来意到了解整件事,不过十来日光景,短短时间,霍氏不但谋划好了,而且选人铺路都在掌握。一个身处内宅的妇道人家,竟比他还深谋远虑。
他嗤笑不已,又想到她在闺中的名声,女中诸葛倒也贴切。
好一会,傅正礼都默不作声,思虑良久才道:“只要二房同意,那就照太太所言。”
这话听得霍氏心中大喜,正要张口时,傅正礼又突然道:“说到景月的事,我想景秀和邓睿的婚事还是作罢吧!”
霍氏听言,瞬间变了脸色。
但却没有多说,傅正礼又与她商量了邵谦所提议看慰难民之事,霍氏欣然应允。
送走傅正礼后,霍氏冷了脸色道:“真是没一桩省心的事,原知晓邵谦来滁州的本意,是要劝老爷进京,可这个时候,进京未必能讨到好,我就想让景月试试,看她的长相能不能讨得邵谦欢心,若是能成,那咱们与他联姻,也可请他在今上跟前美言几句,打消这个念头,可邵谦根本无意,景月又如此不中用,那只有让景月进宫选秀,示意投诚。可你听老爷刚又说得什么胡话,说要把景秀和邓睿的婚事作罢,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还嫌事态不够乱吗?”
“太太息怒,当心身子,您有头风病,别气着又发作了……”陈丰家的也不知如何多劝。
第五十五回 刺绣争其艳 心思猜原委
景秀回到清风阁,躺在床上歇息,想到霍氏是要为景月相中邵谦,而不是景沫,这到底是什么说法,贤能的嫡长女婚事迟迟未了,反而后面的几个庶出小姐都要出阁,而霍氏竟半点不着急的样子,还有心情为景月操心。而景月今日一番做派,像是要稳操胜券,让邵谦倾心于她。
她翻了个身,不知道这个时候远香堂又要闹成什么样子……
“睡不着吗?”白苏的话近在床旁,“从躺下就翻了几次身,可是心烦睡不着?”
“有吗?”景秀撩开纱帐,浑然不觉自己翻了几次身。
“是为邵大人的事烦心……”白苏揣测道。
“怎么会?”景秀诧异一声。
白苏拢了纱帐,扶着景秀坐起身:“在偏房时,听到六小姐最后说的那句,让四小姐多擦些玫瑰香粉,不知道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景秀看了眼白苏,苦笑道:“你知道吗?我脖子上的伤是邵大人所为。”
白苏惊讶。
景秀捂着脖颈上的痛,仿佛只要一想到那幕,便有些呼吸不畅,她该恨他才是,他险些要了自己性命,可今天她却出言想帮他,这是什么心态?
“六小姐跟我说,以前在萍乡常爱听说书,听得又多半是英雄记事,而如今,邵大人便是那可遇不可求的当朝名将,六小姐……是否动心了……”
景秀双眸烁然一睁,摇头道:“不可能!”又急着道:“他差点杀了我,我怎么可能动心,我今日那样说,只是为了报答他几次搭救之恩,他根本不屑与傅家的小姐扯上牵连,而我就算仰慕那些英雄,也不会仰慕个要掐死我的人。如今我们算是互不相欠了,省得心里还惦记着他那份恩情。再说我娘的死因还未查探清楚,哪有闲情想那些琐事,日后你也不消在我面前提及这些事……”
白苏听她一下解释这么多,有些愣住:“查寻柳姨娘死因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还是你的婚事啊,难道为了柳姨娘,也肯把自己的终身幸福搭进去?”
“别再说了。”景秀不肯听,毅然道,“我要为我娘报仇,要和大哥相认,其他事都不重要。”
白苏叹了口气,六小姐陷得太深不可自拔……
景秀想通这些后,理智道:“太太曾当着我和大哥的面说我娘不是她害死的,而我也趁老爷醉酒试探过,他也说不是她,可我实在想不通除了她谁会害我娘,回了这些日子,一点线索也没有,我该怎么调查,又从谁身上调查下去呢?”
白苏看她有几分急切,也不再多提,转念想了想道:“当年的事过去这么久,想要调查清楚不是那么容易的,在老爷太太那不好下手,六小姐何不从另一个人那试试?”
“谁?”
“一直被忽略了很久的人。”
景秀若有所思:“你是说安姨娘……”
白苏颔首。
“可是安姨娘深居简出,我连她的面都不容易见到,何况她也未必肯见我,我听说,她见我回来后还犯病了,景璃一直在照顾着。”说到这里,她突然顿悟道,“见不到安姨娘,可我能经常见到她女儿景璃。”
打定主意,景秀准备第二日就去绣楼,和那些姊妹一块给霍氏绣生辰寿礼。
绣楼是西厢院另辟的小阁楼,只供府里的小姐们读书女红。距离清风阁倒也不算太远,出了阁楼顺着羊肠小道上走不过数里,便有一带粉垣小院,里头遍植百株杏花,再顺着里走,是一条绿碧小巷,巷璧上雕刻着浮画及龙飞凤舞的草字,看得出有些考究。走到尽头院落,匾上鎏金正楷的“静心书斋”四个大字。踏进去,是幢五间的正屋,两间抱厦,中间一扇朱漆门敞开。
白苏一路上已经讲解了府里读书刺绣的规矩,景秀默默牢记在心。
她到的时候,其他姊妹也刚好到,互相打了招呼,景秀坐在了景兰旁边。
只看正中摆放着大件绣棚,上头绷着江南贡缎,五颜六色的绣线繁华交错,很是明亮。
这时候,屋外进来一女子,三十来岁,容长脸,不施脂粉,皮肤光滑如凝脂,偏瘦的身材,显得人高姿玉挺,打扮得整齐又精神。
“穆先生。”众人起身弯腰行礼。
这位女先生微露出一丝笑,让大家坐下。目光看到景秀,慢慢走过来道:“你可是府上六小姐?”
景秀恭敬道:“景秀见过先生。”
穆先生闺名宝仪,在京城素有名望,常在官宦世家授课,除了教《四书》、《女论语》《女戒》外,琴棋书画、礼仪规矩、女工针凿皆传授,在京中能请到她的屈指可数。因只在每户人家待一年,请到她更难得,常有非千金难请之名。若是在京城,官宦女眷们设宴时,闺中小姐聚集一块,问到是谁教的书,要回答她的名字,会令人另眼相看。据说相亲时,听到是她教导的女学生,迎娶的聘礼都会多一倍。
当然这些都是听白苏说的,穆宝仪曾是府里小姐们的启蒙老师,和霍氏颇有交情,能请来她教授刺绣,也花了些工夫。
而这些日子,穆宝仪一直在教授小姐们新绣法。
穆宝仪让两个丫鬟拿了绣图来,放在绣棚上垫着,一展开,颇大的画幅摆在了所有小姐面前。
是一幅七仙女祝寿王母图。
大家表情微变。
穆宝仪道:“这幅祝寿图乃国画圣手梅先生之作,他老人家早已辞官避世,再无画作流传,还是你们母亲凭着交情亲自去央求,才讨要了这幅来,诸位小姐可要用心绣,就用这几日教授的绣法,每个小姐绣一个仙女,上面赤橙黄绿青蓝紫,有七个颜色的服饰,小姐们各自选一个,只是当中的红衣仙女,由四小姐来绣。”
景月抬起惊讶的脸孔,又看了画幅中红衣仙女所占的比重,红衣仙女在整幅画中如众星捧月,而其他仙女连面孔都是朦胧的,只露了半截身子。
这就好比像去年绣的鸳鸯锦被,当中最大的鸳鸯由大姐姐来绣,其他人绣小鸳鸯。而今年这头等的却是交给了她……
她昨日做事鲁莽,原以为母亲不会再器重,却没想到母亲依旧给了她机会。
听闻穆宝仪的话,所有小姐都望向了景月。
这几日,母亲不但让景月留宿在远香堂伺候,又把这重要的绣作让她来绣,如此委以重任,心思玲珑的小姐们皆是不解。
景秀虽知道霍氏打算把景月许配给邵谦的打算,但据说昨日景月并未见到邵谦,今日却让她占尽风光,又是何解?
她目光不由得向景沫撇去,依旧温婉如初,不急不躁。
这位大姐姐真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四小姐、六小姐这几日没来学刺绣,单独跟我过来,我先教教你们,至于其他小姐,好好看看画幅,这画只有一幅,绣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不可大意。”
“是。”
景秀和景月被单独叫到一旁指导。
“绣的是围屏,要用苏绣中的双面绣法,双面绣学起来简单,但绣起来却是难,你们好好看看……”
景秀曾跟着巧娘学过双面绣,只是绣法麻烦,她很少用双面绣,当中尤其要注意引线、排针、藏头,算是比较复杂的绣法。
穆先生教得很有耐性,景秀和景月听得也很认真。毕竟大家都是从小就学过刺绣,学起来倒也轻松。
这般教了一上午,穆先生让大家回去吃饭休息,下午继续。
所有小姐和各自丫鬟离去,只有景月被穆先生单独留下来。
景汐挽着景沫的手,踏出门槛,还没走几步,就大为不满地抱怨道:“绣得麻烦死了,我不想绣……”
景沫道:“刺绣是女儿家立身之本,母亲好不容易请来穆先生教我们,你好好学习,让母亲看了高兴。”
景汐撇撇嘴,不再多说话。看景月还没出来,又问道:“为什么今年绣品中间的红衣仙女是给四姐姐绣?不是该给大姐姐吗?”
景沫神色怅然道:“母亲自有安排。”
“那我去问母亲,母亲这么安排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些个姨娘生的不去惩罚,只会惩罚我们两个。”景汐还在气头,特别是知道母亲还重重惩罚了大姐姐抄佛经,心里很不是滋味。
被景沫拦住道:“母亲一早就和父亲一块去慰问难民,不在府里,你规矩些别再闹事。”
景汐犹自不服,回头看景秀、景蝶、景璃和景兰一同踏出来,冷冷一哼道:“都是些讨厌鬼!”然后转过头,拉着景沫往前走。
景秀几人走出绣楼,不远处的柳树林中有一凉亭,景兰提议道:“绣得眼睛生疼,我们去那边凉亭坐会吧。”
景秀没有异议,景蝶和景璃考虑了一会儿,也答应了。
四人坐下后,景兰往绣楼的方向看去,不由得道:“四姐姐还没出来,看来穆先生要私传绣技了。”又看着景蝶问:“五姐姐你向来聪明,你说为什么今年头等的那份不是大姐姐,而是四姐姐呢?”
景蝶淡淡含笑,抚弄自己生疼的手腕,她真是宁愿写一日的字,也不愿绣半日的女红,只漫不经心地道:“母亲的心思,我怎么猜得到?”
景璃却小声接话道:“难道是母亲打算今年先为四姐姐做媒……”
“别乱说。”景蝶看了眼景璃,打断她的话。
景兰转脸笑着问景秀:“六姐姐以为呢?”
景秀摇了摇头。
景璃道:“这两日我们跟着穆先生学双面绣,四姐姐却留在远香堂伺候母亲,只有我说的那种解释才合理,听说昨儿远香堂里邵大人还来给母亲请安,只有四姐姐一人留在那里……”
景蝶看了眼景璃,笑道:“可是四姐姐并未见到邵大人不是,不然早就传出话来了……”
景璃困惑得闭了嘴。
“照我说,我们还是规矩地好好把绣品绣好,其他事都不要多想,什么事迟早都会弄明白,只是早晚罢了。”景蝶盈盈了然道。
第五十六回 绣品被毁 惨遭冤屈
到了下午,所有小姐依次到来,开始绣针。而景秀和景月依旧跟着穆先生学双面绣。
一整日相继无事,晚上回去后,景秀在寝房里向巧娘请教双面绣,毕竟她很少用双面绣,不抓紧学习,待其他小姐都动针,她还在学习阶段,赶不上进度就不好了。景月有穆先生留下来单独施教,她只有请教巧娘了。
次日,又跟着穆先生学习后,她们俩已基本掌握了针法,可和其他姐妹一块刺绣。
穆先生在旁时不时指导大家,景秀绣得还算得心应手,绣的团花虽才起了头,但也整齐平整。熟能生巧,总是刚开始起步难,越到后头越容易。
穆先生站在景秀身后,见她才学了一日就已掌握要领,暗暗点头。转眼走到景月身后,看了许久伸出手,低声指点道:“这处直平针绣得不稳,斜平针又绣得不密,会使整个人物绣得呆板。苏绣要领讲究平、齐、细、密、匀、顺、和、光,八字诀你都绣出来了,但是八个字领悟还不够深,得多花些工夫啊……”
景月听着,脸就微微红了。
穆宝仪倒是很有耐性,说到最后,已开始亲自示范讲解。
景汐轻轻地哼了一声,站起身子在旁歇口气,一下要丫鬟去给她倒了杯茶,一下又叫了两个小丫头给她捏手指,整天绣这玩意,真是叫苦不迭。
安静的屋子里被她这一弄,声响就有些大。
穆宝仪抬起眼,语调平平地对景汐道:“要丫鬟伺候就回自己闺房去。”
景汐听了,气得小脸涨红,正要回嘴过去,被景沫拽着手,眼神示意她不得胡闹。
景汐努努嘴,只得规矩坐下来,但脸上写满了不服。
其他小姐埋头继续绣,当作没看到。
绣得最认真的当数坐在景秀对面的景璃,望过去,她已经将她绣的蓝色仙女描好了花样子,绣工精细,配色花哨中带着稳重,看得出费了很多心思。
景璃的动作不疾不徐,透露着韵律美感。显然在她们当中是绣工最好的。
穆宝仪从景月身边走开,背手走到景璃后面,看着她的动作,摆了摆首,指正道:“这里的绣线颜色过于亮,换个色显得沉稳。你要记住,绣人物画的时候不是一味只为了美观,还要注意绣中人物的神态,拿捏得当才是。”然后高声对所有小姐道:“你们母亲要大家坐在一块绣,就是让大家和睦相处,把整幅绣屏绣得协调一致,绣的时候要多看看其他人绣的,过于出挑的颜色反而适得其反。”
这话一说,景璃脸色一白,不由得咬紧了下唇。意思就是说她绣的会抢了风头。
她就向景月望过去,中间的红衣仙女有大片的红线,是够出挑了,她只是在蓝衣仙女的发间用了浅红,就要被穆宝仪当众指责。
想此,景璃一时心中愤愤,握紧了针头用力绣上一针,不防食指被扎出血来,鲜红的血滴落在贡缎上。她吓了一大跳,忙用手遮掩住。抬起眼张望有没有被人发现,却看对面的景秀正盯着她,两人一对视,景秀神色自若当作没看到,垂下脸专心致志地刺着手中的一朵花色。
景璃眉心一凝,没想太多,只想方设法该怎么把这滴血盖住,不被发现。
又绣了两个时辰,穆宝仪看了墙上的自鸣钟道:“上午就到这里,大家都回去歇息会。”走到景月身旁,在她肩膀上轻轻敲了两下,景月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穆宝仪又单独教了会景月,才让她离去。
后往远香堂去,和霍氏说话:“各位姐儿们都是聪慧的,一教就会,这幅绣品应当赶得出来。”
霍氏和穆宝仪儿时就是闺中密友,当下直言问道:“景月那丫头绣得如何?”
穆宝仪坦白道:“马马虎虎吧!”
霍氏叹道:“这丫头啊,心思压根不在这上头,又能绣得多好?”
“倒是和她一块学的六小姐上手很快,绣得慢条斯理,又认真谨慎。看她手法,估计是自己在闺房里下了苦功的。”
霍氏脸上就有了欣慰之色:“那丫头懂事。”
“还有那七小姐,在众位小姐中绣得最出众。”穆宝仪点评道。
“七丫头的姨娘本是绣户出身,她继承她姨娘的一身手艺,是比其他丫头要出众。”霍氏淡淡地道。
“府里这么多小姐,怎么选了四小姐独挑大梁,我就怕她心思不定,难以胜任。”
“这……”霍氏难言道,“我再想想还有什么其他法子,这绣品关系重大,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到了下午,景秀跟平常一样早到绣楼,她虽然绣得不是太多,不过这么多人围着一起绣,手脚有些束缚,绣得比较慢。勤能补拙,早些去,也希望能早点绣完自己那份。
到绣楼时屋内无人,其他小姐这个时候想必都在午休。她和白苏缓缓走进屋,临靠窗的位置正要坐下,白苏突然倒抽一气,景秀侧过脸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看中间那艳红的绣线全都被挑断了,她不禁变了脸色。
反应过来,景秀忙拉着白苏的手疾步走出去,刚踏出门槛,没走几步,迎面穆宝仪走过来,看到景秀慌张的神色,她问道:“怎么了?”
景秀和白苏心下惴惴,穆宝仪看她们两个不说话,又问了一遍:“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景秀听着身子一颤,当机立断道:“穆先生……四姐姐的绣线被毁了!”
闻言穆宝仪也是一震,她拉着景秀的手往屋子里走去,一眼就看到红绣线全被针挑断,她不由得怒道:“是谁做的!”
景秀头皮发麻,看来这件事她逃不脱干系了!
只是事情远比她想象中的要严重。
待其他姊妹全来绣楼时,景月看到自己一上午绣的全毁了,整个人就软趴在了地上,被景沫扶住道:“四妹妹,别激动……”
景月几乎放声哭起来。
景蝶看这情形,环视整个屋内,就看到站在角落里的景秀,她埋着脸,看不出是何表情,只是一动不动,仿如尘埃一般似有烟雾轻拢。
景蝶微不可及地叹了口气。
景汐看到中间的红衣仙女全被毁了,再看景月哭得伤心欲绝,她心情说不出好坏,只是晓得要赶紧吩咐小丫鬟去通知母亲:“四姐姐的刺绣被人毁了,快去告诉母亲。”
小丫鬟应声去时,霍氏和陈丰家的正好走进来道:“发生什么事了?”
景秀听到霍氏的声音,愕愣地抬起头。只听霍氏继续道:“丫鬟来传话说景月的绣品被毁了?是哪个这么大的胆子!”
景汐看霍氏这么快就收到消息,忙站过去道:“母亲,不是我,也不是大姐姐,中午的时候我和大姐姐去荡秋千了,才进来就看到四姐姐的被人毁了。”景汐立刻撇清她和景沫。
霍氏看了她一眼,不满地道:“先生都没说话,你为人子弟懂尊师重道吗?”
景汐就紧闭上嘴,站在一旁。
穆宝仪瞥向了景秀,如实地道:“我刚到绣楼,看到六小姐和她的丫鬟匆忙走出去……”
只这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景秀,如锋利的刀片剜在她脸上。
还没等景秀反应过来,景月已冲过来,对着她脸上狠狠扇过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打得她脑中轰鸣,瞬时整个人蒙住,只看得到景月冲着她嚷道:“傅景秀!你心肠怎么如斯歹毒,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毁了我绣的刺绣……”
景秀突然挨了这一巴掌,整个人就蒙了,她只看到景月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她的声音,也感受不到脸上的痛,只是泪珠终是忍不住,在眼眶里蓄了起来。
白苏站在景秀身旁,没有将那巴掌拦下,眼看着那一掌落在她左脸上,以前曾被十小姐泼了茶在脸上,好不容易结痂,这一巴掌……看着那俏丽的容颜上印着艳红的巴掌印记,她心口一痛,走上前如大姐姐一般抱着景秀颤抖厉害的身子,安慰地道:“六小姐,没事没事……”
景月恨不得对景秀拳打脚踢,以报那日受辱之恨,此番新愁旧恨相继,她又要打过去,却被其他姊妹拦住。
霍氏高声喝道:“四丫头,事情还没查清楚,你就对你妹妹动手,你平日学的什么规矩!”
霍氏的厉声让景月不敢动作,只是她也哭得声嘶力竭,跪在霍氏跟前道:“求母亲替我做主……”
其他人看景月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再看景秀只是颤抖的身子,却哭不出声音,只觉得心里难受,走到她们两人跟前一人安慰一句。
满屋子沉浸在悲伤中,这个时候,外面有丫鬟传话进来:“老爷来了。”
所有人都诧异,父亲向来不过问内宅的事,今日怎么会到西厢院来?
傅正礼下午沐休,收到消息说景月的绣品被毁了,他忙赶来西厢院。今年的绣品关乎景月进宫的事,请来穆宝仪教她刺绣外,还要教她宫里头的规矩,一切都是在为景月进宫铺路。既然已经同意了霍氏的想法,他就不容许有任何的差错。
甫一进屋,屋子里的女儿都是眼圈红红,再看景月跪在地上,往旁边望去,景秀靠在丫鬟怀里身子一抽一抽的,看不出样子。
他沉着声道:“怎么回事?”
景月看到傅正礼进屋,膝行到他跟前,哭诉道:“父亲,女儿的刺绣被毁了,父亲要为女儿做主啊……”
傅正礼弯腰把景月扶起来,镇色道:“先起来,有父亲在,受了什么委屈,父亲都会为你做主。”
景月哽咽着由丫鬟扶起来。
景汐看景秀被打得巴掌响亮,心里顿时乐意,又看父亲都晓得情况了,这下就算不是被赶出府,也得跪在宗祠里。
她唯恐不乱地跑到傅正礼身旁,嘟着唇,指着景秀道:“父亲,是六姐姐,都是六姐姐干的好事。我们中午离开绣阁后,都没人来过,最先来绣楼的就是六姐姐,肯定是她毁了四姐姐的刺绣,还被穆先生逮住她慌慌张张跑出去,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景汐连珠炮弹似的指责,听得傅正礼蹙起眉头。
景沫看父亲变了脸色,走到景汐身旁,柔声道:“事情还没查清楚,不要妄下论断,此事自有父亲主持公道。”
傅正礼目光转向景秀,沉缓了脚步走去,问:“你有没有毁景月的刺绣?”
白苏张口辩解道:“老爷,六小姐没有做过……”
被傅正礼打断道:“六丫头,父亲要听你亲口说的话。你虽然在外长大,但父亲情愿相信你是个实诚,没有歹心的孩子。”
白苏安抚着景秀的后背,轻声道:“六小姐,你快承认你没有做过啊!”
景秀耳中嗡嗡地响,脑中昏昏沉沉,她睁大了那双盛满水汽的眼睛,目光从所有人面前扫过,在霍氏脸上多停留会,又望着傅正礼,一言不发。
傅正礼看她不作声,一副当场被抓破默认的样子,面上顿时一冷。
再看屋内的绣棚锦帛上,中间大片艳丽的红线被挑断,意欲明显。想不到这孩子别的本事没学会,专会这些乌烟瘴气的手段,闹得女儿家闺阁不得安生,毫无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只学会了些乡下的下作本事!
景汐看傅正礼阴沉着脸,晓得是要动用家法了。她捏了捏小拳头,觉得再加一把火,就可以让景秀从什么地方来滚回什么地方去。
于是壮着胆子道:“父亲,六姐姐不出声就是承认了。她明知道这件绣品是送给母亲的生辰礼物,明知道距离母亲生辰没多少日子了,我们都不敢休息,绣得手指上都是针眼,她就敢把绣屏毁了,是对母亲大为不敬,还害得四姐姐心里难受。她心肠这样歹毒,要不是被穆先生抓到,还不知道会不会毁了我们其他人的?”说着,也不禁哭红了眼睛,抽抽搭搭地提起袖子,抹了把眼泪道:“汐儿求求父亲,要为母亲和四姐姐做主,为我们其他女儿着想。本来我们姊妹们都和和气气,从不敢伤了情分,她一回来,害得我和大姐姐被母亲惩罚,害得府里出了这么多事……”
景汐虽然人小又娇蛮,但扮起可怜一点都不假,反而委屈得让人心疼。说的话又毒,句句带刺指向景秀。
听在傅正礼耳里尤为刺耳。
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傅正礼在公堂上公正严明,遇到内宅中的事,他也束手无策,又都是自己的女儿,他更不好乱断,只得对霍氏道:“太太,内宅里的事向来是你做主,今日这事你欲要如何处置?”
霍氏看了眼景秀,哀叹道:“老爷,我想景秀这孩子也只是一时糊涂,回了这么些日子,都是规规矩矩地做事,对我又孝顺,和姊妹们相处得来……”
其他姊妹听说要处罚景秀,全都屏气凝神地细听着,直到霍氏道:“我看这次就饶她一次,毕竟也是老爷的骨血,又从小流落在外,学了些不干净的手段,只要好好教导,下次不许再犯就是。”又看了眼景月哭红的眼睛,安慰道:“这件事最委屈的就是景月,如今景月的刺绣又被毁了,依我看,景秀刺绣不错,红衣仙女就交给景秀来补过,只要在生辰那日绣好,这件事就此揭过,日后再不提就是了。若是没能弥补绣好,那就怨不得母亲罚过了。”
众人听到此处,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景汐张大嘴不服地道。
被霍氏瞪了一眼,景汐终究不敢多说话,冲着景秀冷哼了一声,心里暗道,算你走运!
第五十七回 只是情深 奈何缘浅
白苏扶着魂不守舍的景秀到清风阁,景秀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躺在床上,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白苏给她盖好了被子,轻脚走出去,巧娘和几个丫鬟在门口张望,急着问:“怎么了?”
白苏回头看了眼里屋,做了噤声的手势,和她们出去说话。
在偏厅里,巧娘拍着自己大腿气道:“三天两头,不是这里伤了,就是那里痛着,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在萍乡还只是时不时喘不来气,在这里简直就要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我就说这府邸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白苏听言,脑海里就浮现出绣楼里景秀静静地站在角落里,莲花般白净柔美的脸孔毫无生机,不发一言任由她们异样地审视、惩罚。可景秀并不是一个会服软的人,她遇事冷静,也完全可以为自己辩解,为什么会不闻不动?
这事又诸多疑点,却只被太太三言两语断定惩处。
白苏觉得有些蹊跷,不免劝道:“巧娘,六小姐这么多年的苦都熬过来了,她会坚强的,您别担心。要不您先下去休息吧,我守着六小姐就好。”
巧娘提起衣袖揩了揩眼角,拍着白苏的手,慨道:“还好有你在,你多开导开导她。”
白苏点点头,起身就去了内室,只看躺在床上的景秀如羽扇般的睫毛闪着晶亮的泪光,那样脆弱又不堪一击。
她不禁想起以前随太太去寺庙进香时,她会偷偷与冯大哥约见在那里,可有一日,突然从树上跳下来个十岁的女孩,满脸笑意地道:“咯咯,被我逮着了吧……”
那是一双狡黠晶亮的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眼珠灵动,另有一股动人气韵。只是在这双纯真的眼眸下,小女孩又一本正经地道:“你们这样偷偷摸摸地见面不嫌麻烦啊,我可以帮你们哟……”笑起来的时候,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唇角抿成两个好看的菱角,脸如白玉,颜若朝华。
白苏被这个神秘的小女孩劝服了,做了她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却也顺利地做到了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她可以随意出入傅府,也不用两个月一次偷偷地与冯大哥见面,在太太身边做大丫鬟月例都比小丫鬟高一倍,她用这些银两供冯大哥读书考功名。是景秀让她相信终有一日能离开傅府,更相信她坚守的幸福终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白苏守在床头,把这些回忆慢慢说来。她对景秀一直是感激不尽的。可却见她此刻闭着眼毫无生气的样子,她愁容难舒。
这时,听春走进屋道:“白苏姐,太太派了徐大夫来给六小姐看脸上的伤。”
白苏听到说是徐恒,心中微松,把景秀喊醒:“六小姐,徐大夫来了。”
景秀慢慢睁开了眼睛,抚摸被打的脸颊,“我没事,别让他进来了。”
白苏道:“前头被烫伤还未全好,今儿又被打得肿成这样,哪是没事的。”看景秀执意不肯的样子,她急着道:“六小姐不是还让徐大夫去看听春她娘的病情吗?也不知个结果,既这会徐大夫来了,也好问问清楚啊,她娘病好久了,听春在府里借了不少银子,就为给她娘治病,徐大夫医术高明,说不定有得治,还是问问清楚吧……”
也不等景秀再拒绝,白苏去请徐恒。
徐恒进屋时,白苏放下鹅黄色的鲛绡纱帐子,帮景秀伸出手腕来,徐恒沉着脸色把手搭在景秀细腕上,把脉数时才道:“把帐子卷起来,我看看脸上伤成什么样了?”
白苏正要掀开纱帐,躺在里面的景秀突然拽着纱帐一角。白苏道:“脸上的伤再不给徐大夫看看,怕是要发炎了。”
景秀好似没听到,不肯放手。
徐恒一声叹息,伸进手握着景秀的手腕道:“让我看看脸上的伤。”
他冰凉的指尖触摸到景秀手腕时,景秀挣脱开来,徐恒另一只手趁势手挑开纱帐,看到她左脸肿得鼓起,他长眉一凛,满面伤感地不忍道:“我先给你上药。”
从药箱里取了药膏调和,白苏把帐子用银钩钩起,忙从屋内退出去。
徐恒调好药膏,走到景秀床边,看着她红肿的脸庞,温和地道:“涂上去有点痛,忍着些。”
景秀睁大了眼睛,看着徐恒手中的药,沙哑地道:“让白苏来吧!”
徐恒毫不迟疑地坐在床边,几度难言道:“我比你大五岁,以前给你治身上的天花……”他干咳了一声,面色就微有漾色,跃过那句话,只是道:“你长大了,男女之防是多有避讳,可身为大夫,我扪心自问绝无半分冒犯你之意。”
景秀听他说出这句话,诧异地与他对视,徐恒受过良好的教育,最重视门庭礼仪,说话做事以礼为尊,这番话并不像是他会说的。
就在她大惑不解时,徐恒突然握紧了她的手,眉心凝结成川形:“可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就是因为我太重视繁文缛节,和你说话不敢逾越雷池一步,是不是这样使得我和你的距离越来越远?你也不明白我的心意……”
他眸中带着热切的期盼,景秀脸颊一红,垂下脸道:“徐大哥……”
“你听我说,景容。”徐恒打断道,他现下说出这番话,自是在心中斟酌良久,他多怕说出口的话,会遭到她一口拒绝,也许再也不会有以往的情分。
可是,他不想看到她在这里继续受苦,他想带她离开,索性把心中压抑的情感一次吐露,他急着道:“景容,我是看着你从一个小女孩长到现在这般大,这十年里,只有我一直在你身旁,我教你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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