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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往他旁边绕去。
“唉!唉!你等等,等等!”邵谦一连几句的叫道:“我叫你等等!”看景秀不闻不动的一直向前走,邵谦上前大迈几步,拽着她另一只没有伤的手臂,往太湖石假山底下的涵洞里去,对景秀呵斥道:“我说你是被打聋了!”
景秀被他纠缠着,又生怕被人看到,用力甩过他的手道:“放手!”
两个字就要脱口时,邵谦抓紧她臂膀,把她整个人抵在假山石上,上前一步,另一只手捂上她的嘴巴,警告地小声道:“我告诉你,小丫头,你家老爷就在旁边,要是你现在走出去,只有死路一条。你想死是吗?”最后一句眼睛狠狠盯着景秀。
第四十七回 几次相救 怒其不争
景秀被邵谦蛮力压制,吓得全身一僵,她背贴在冰凉的石壁上,本身就感觉有些冷的身体不由得轻轻地抖了抖,兼之两人隔得十分近,可以看到他刮过胡须后的青色,紧抿的薄唇,脸上刚毅硬朗,又好像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松柏香……只是这样的姿势让她呼吸不畅,口鼻又被他紧捂,有些透不来气,身子就喘了起来,嘴里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
邵谦看她脸色煞白,又一副得了嗽喘的模样,放开手道:“怎么了?”
景秀缓过气来,眼神缥缈地盯着他,强压住胸口的气动,另一只手往腰间翻找。徐恒知道她嗽喘发作频密,就做了个锦囊,里面有中草药能暂时压住嗽喘,她一直放在腰间,怎么找不到了?
她越来越急,喘得也越来越厉害,只有用力地呼气吸气。
邵谦看这情形,当真是得了病,见她在身上翻找,急着问:“你在找什么?药吗?”
景秀喘得张不开口,乌黑的眸子渐渐变得迷离。
“邵大人……”有人走了过来。
邵谦看景秀惊得脸一下就通红了,对她做噤声状道:“别出声。”然后走了出去。
是傅府的赵总管。
看邵谦慢条斯理地从假山后头走出来,赵总管道:“多谢大人送我家老爷回府,我已经派人备了晚膳,大人不妨随我去偏厅用膳。”
邵谦一只手捂成拳,故意咳嗽了两声道:“宴席上酒喝得多了,过会就去。”
赵总管颇有些意外,老爷昨夜未回,今日回府就喝得酩酊大醉,多亏是邵大人送回来,刚扶着老爷走到这假山口,邵大人说要醒醒酒,以为是藏在这里吐酒,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出来。他过来询问,现在又说喝多了,难道是要在这里方便……
看邵谦酒后的眼睛异常明亮,赵总管也尴尬地讪讪笑道:“我先把老爷扶去休息,外面有小厮听候差遣。”军中出生果然随性惯了。
邵谦“嗯”了一声,看赵总管走远,脸瞬间黑得如锅底,该死的小丫头!
转身走去假山后的涵洞口,看那小丫鬟靠着山壁倒在地上,紧紧地捂着口鼻,就算身子喘得厉害,也不敢发出声音,光滑白皙的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往下落。
他如刀锋般刚毅的脸不由得缓和开来。看着这幕,突然就想到了以前的军中生活,那个时候十五岁,还只是个小兵,收到军令要前往敌军刺探,后来被敌军发现,险些就没了命,他东躲西藏,躲到草丛里,也是这样捂住口鼻,屏气凝神,流的汗把整件衣服都染湿了。
那一刻多怕是呼吸重了,命也就完了。
再看这样似曾相识的情形,他回味中不觉剑眉轻展,一丝笑意从紧抿的嘴角溢出。
景秀听到笑声,抬起眼,视线落入那明亮耀眼的眼里,就有片刻的晕眩。
邵谦走过去,挥了下摆蹲下身子道;“没事了。”
景秀缓缓神色,慢慢放下手,雪白的面颊上因为按压而淡淡升起一层玫瑰紫,一双水杏般的眸子里却盛满了惶恐。
邵谦望着她的目光充满怜悯:“就这样也能把你给吓死了!”
景秀蹙了蹙眉,因憋得不敢咳嗽,心中一团郁气不得舒,正要咳嗽时,被邵谦一个眼神望过来:“外面还有人。”
景秀懊恼地看他一眼,忙掩着嘴巴,极力地压抑咳嗽。
邵谦笑意更浓了,起身走出去,几句话就把下人撵走了。
再回到涵洞里,发现景秀憋得整张脸血红,正想办法怎么帮她,目光看到涵洞里头的大石旁有个冰蓝绣花的锦囊,走过去拿来道:“刚才在找这个?”
景秀看到锦囊,伸手就从邵谦手中抢过来,打开来把鼻尖凑到里面,慢慢地吸锦囊内的草药味,胸口的喘息也渐渐被压下去。
看邵谦一直注视在她脸上,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缓过劲站起来,疏离般地退开几步,规规矩矩地弯下身子,行礼道:“多谢邵大人。”
邵谦闻言,冷着面哼了一声。本要甩袖走人,却看她袖子上血痕,不免多问一句道:“你这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许是被冷气入侵,又被邵谦拉扯拽过,包扎好的伤口又鲜血直冒,景秀未做解答,从腰间掏了手帕系住手腕。
邵谦看这丫头疼得脸乌白,细眉拧结,正要用牙齿打结绣帕,他冷冷地道:“又是被你们府里的哪个小姐所伤?”
“是我自己不小心伤的。”景秀轻言回道。
“你倒是个老实又忠心的丫头,流这么多血,还护着你家主人呢?”邵谦冷言冷语地道。
景秀听他语气不逊,不敢再作声,忍着痛把手腕上的结系好。
邵谦拢了拢箭袖:“要不要帮忙?”
景秀愣了愣,来不及拒绝,邵谦已把她的手拿开,却并不是帮她系住,而是拆开手帕,他动作有些粗鲁,疼得她又轻呼了一声,引来他冷笑:“这么怕疼,还护着你家主子?”话虽说冰冷,但手中的动作轻了不少。
拆开景秀手腕上的纱布,足有半寸长的伤痕,他眉心一凝:“你这伤不像是被打,实属被利器割伤,割的伤口又大,倒像是要放血,是哪个人这么狠心?”
景秀见他面有薄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目光茫然地望向他处。
邵谦为之气结:“我先还看你这小丫头算是个伶俐的,怎么生得这么蠢,主子拿刀子割你,你就伸长了手腕给她割,你是要表你的忠心吗?这也就是在内宅,要是放到军营里,上了战场,你蠢成这样,早就被拖出去斩首了……还躲在这里哭,哭得不嫌寒碜……你长脑子了吗?”
景秀望着邵谦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本是冰凉的心境,竟起了些暖意。在邵谦眼里,她只是个小丫鬟,邵谦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瞧不起她,反而一次次出手帮她,还为自己鸣不平。相反在这个大院里,人心险恶,处处都是在算计,真正又有谁是关心她的呢?
她有些感动。想起那晚把他刺伤过,该不该告诉他自己其实是府里的六小姐呢,免得将来被拆穿误会了。
正思忖着怎么开口,邵谦从怀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白色的药末抹在伤口上,疼得她咬住了手指。
邵谦握紧了她受伤的手腕道:“别动!这是进贡的金创药,我行军作战满身的伤都是亏这药,用在你个小丫头身上,你就偷着乐吧!”
景秀咬紧了牙关,待药散开,腕上的痛果然稍缓了些,也渐渐地被止住血,她不由得松口气,笑道:“多谢你。”
邵谦看她波光粼粼的杏眸望着自己,像只展翅的蝴蝶轻灵扑闪,他心头一轻,淡淡道:“看你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倒说说,是哪个小姐下手不知轻重把你伤成这样?”
景秀见他执意要弄清楚的样子,正要张口说自己其实是府里小姐时,他却突兀地揣测道:“莫非是府里的六小姐?”
景秀睁大了眼睛,惊恐不已,他怎么一猜就猜到自己头上?
邵谦见她这表情,以为是猜中,冷哼着道:“莫不真是?”
景秀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她想起昨日邵谦拿茉莉花粉到霍氏跟前,显然就是为追查那晚何人刺伤了他,万一让他知道自己就是六小姐,只怕会触怒到他。
便将那念头扫去,反有意试探着问:“府里小姐众多,邵大人怎会联想到伤我的是六小姐?难道……是与六小姐有过节?”
邵谦微眯起眼看了眼景秀,冷淡道:“并无过节,只是有所耳闻,六小姐胆大妄为,心狠手辣。”说这话时,他手掌不知觉向侧腰捂去。
景秀看得分明,那是,她刺伤的位置。
想来邵谦会这么说,就是对那晚伤了他的事还耿耿于怀,且从她那晚行径就断定她胆大妄为,心狠手辣。
细想想,邵谦会那样说也不为过,深闺小姐漏液在外,还大胆伤人,怎么都不像是个内宅淑女所为。
只是邵谦心存芥蒂,还在霍氏跟前试探,万一哪日他将那件事透露出去,岂不要害得她前功尽弃?
一想到这里,她嘴角噏噏,小心翼翼地道:“邵大人是误听了罢,六小姐初回府,都道她性子温和,那日……那日奴婢不小心将茶水打翻,还是六小姐为奴婢说了好话,又怎么会是大人口中说的那样?”
邵谦意外的“哦”了一声:“这么说,是我听错了?”
他之所以那么说,是以为那六小姐深夜在外鬼鬼祟祟,必定不知检点。因那晚跟傅老爷多喝了点酒,略有不防,还被那瘦弱女子所伤,想他领兵作战这么多年,居然被个女子近身伤到,岂有不介怀的?适才想知道是何人,凭着闻到那女子身上的香粉气味,他已轻而易举知晓是何人伤了他。
景秀心下惴惴,瞥见邵谦又不多说,担心他真会追究,又会在霍氏面前提及,她心中百转千回,思索着道:“邵大人身份尊贵,又是太太贵客,六小姐只是庶女,奴婢多嘴一句,邵大人可千万别在太太跟前说与六小姐有瓜葛。”
“这是何意?”邵谦听得怪异。
景秀却是抿唇不多说,让他自己会意。
她这么说,本意是要为自己开脱,让邵谦不要再纠缠刺伤他的事;当然也提醒他,霍氏试探所有小姐,那势头俨然是为景沫的婚事相中了邵谦,估摸还有其他准备,她这样一说,也好让他心里有个底。
实则也不用景秀多说,邵谦往深处想,当即想出个所以然来,这丫头说六小姐是庶出,想必是指六小姐身份卑微,与他不配的意思,那意有所指是傅府嫡出小姐才与他相配。
他冷笑一声,原来傅府也有这样的打算。
景秀见邵谦听明白了自己的话意,略微舒了一口气,相信他不会再到霍氏跟前提及那事,毕竟多说的话,让霍氏误会,他也会沾上麻烦。
再从他表情来看,多有嗤之以鼻不屑的意味,更断定他也不想与傅家的小姐们多扯上关系。
“看你这小丫头笨头笨脑,没想倒多长了个心眼。你怎知你家太太打了那个主意?暗揣主人心思,可是大罪!”邵谦有些嘲讽地道。
“奴婢受邵大人几次搭救,好意提醒邵大人,您却反说奴婢乱自揣测,那就当奴婢乱说好了!”景秀一副气急的样子,又故作道,“刚听邵大人谁也不提,单只提及六小姐,不若让奴婢再行斗胆揣测,邵大人难不成要和我们府里结亲家,那奴婢这番提醒只当是白说了,邵大人也当作从没听到过。只是太太为大小姐考虑,邵大人口中却念着六小姐,就算邵大人要成为府里的姑爷,也别害了六小姐才是……”
“乱嚼舌根!”邵谦听这丫头嘴里噼里啪啦一通话,黑沉着脸打断道,“你哪里听出我念着六小姐?又哪里看出我要和你们府里结亲家的意思?”
“是您说奴婢暗自揣测来着,大人不信,还要责怪奴婢,那不就是那个意思……”
“越说越扯!”邵谦横眉冷瞪道。
景秀隐了笑,收住话,垂下脸。
邵谦以为自己吓到她,换了语气道:“听着,我和你家六小姐无任何瓜葛,也无念着她一说,更不会和大小姐结亲,做你们府里姑爷。”刚说完这话,他又若有若无地自叹一句:“我怎么跟你个小丫鬟多费唇舌!”他摆了摆首,轻笑道:“总之,谢你提醒。”
听到最后这句,景秀缓缓抬眼,嘴角一翘显出微笑,如冲散云雾的朝霞般绚丽。
邵谦心头微漾,顿了顿,道:“伤口好些了吗?”
景秀见手腕上的血是止住了,也没那般痛,点头道:“好多了。”
好似颓靡的心情也跟着好多了,大约是总算不用再为邵谦会追究刺伤他的事而忧心的缘故。
只是天色越来越暗,在这里耽搁时间也久了,白苏找不到自己的话,估计也得着急:“邵大人,奴婢偷偷跑到前院,屋里的活儿还没做完,该去做事了。”
就要站起身,邵谦道:“都伤成这样了,还怎么做活?我看你真是嫌自己的命太长,胆子也不小。上回是躲在书房里偷听我和你家太太谈话,这回从内院跑到前院,上次是我帮你,这次你倒要怎么回内院?”
景秀道:“奴婢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邵谦似乎很感兴趣地问道。
景秀哪有时间跟他多说,正想蹲身告退时,突然有人跑进来道:“邵大人,晚膳备好了,赵总管吩咐小的请您过去。”
景秀惊慌不已。
邵谦已朝她大喝道:“笨手笨脚的丫头,没看到本官在这里,就敢乱闯进来!”
景秀蓦然被他喝得身子抖了一下,外面的小厮正好跑过来,她反应过来,忙低下脸道:“奴婢该死,求大人恕罪!”
知道邵谦临机应变为她解难,她忙做出一副被骂后胆战心惊的样子,想着天色黑暗,这个小厮应该认不出自己来。
第四十八回 进则尽忠 退则思过
景秀虽回府有一个月,但很少踏出内宅,便是内宅的一些婆妇丫鬟也是没见过景秀的样子,更何况外院的男丁
那小厮是跟着赵总管的长随,看邵谦脸色铁青地训斥,忙道:“大人,这丫鬟不懂规矩,冲撞了大人,不如交给小的来处置,大人劳累一日,还请跟小的去用膳。”
邵谦听言,摆了摆手道:“你带路,我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丫鬟。”
小厮埋怨地看了眼景秀,真是活得不耐烦,连老爷的贵客也敢得罪,看待会怎么死的。又哈着腰对邵谦道:“大人,这边请。”
邵谦看了眼景秀,用只有景秀能听得到的声音道:“过来。”
景秀明白邵谦是担心这小厮真会处置她,可自己不能再待在前院了,半会不肯挪步。
小厮见景秀杵在那里不动,推了她一把道:“识相点,还不快去!”
景秀被推得踉跄,看邵谦已经往前走,她只好埋着头跟上。心里暗暗着急,虽然外院的小厮不认识自己,但赵总管还有其他管事是见过的,难保不会碰上他们,被认出的话,她又和邵谦扯上瓜葛,后果会怎样她是清楚的。
这一路走去,景秀脸埋得很低,尽量不往灯下打眼处走。
途经曲折小巷而入腰门,内有黄石假山做屏障,循廊绕山可看到湖石花台,接着转入前院的北侧,有一条小飞虹廊桥,远远地看到依西墙的三间小斋,三面开窗,有画舫歇在小斋水榭前,从月亮门进去,便到了前院主宅退思堂。
不同于内院主宅远香堂的繁华开阔,退思堂静谧而庄重,布置小巧而错落有致,是傅正礼读书待客之所,他也经常留宿在退思堂。
到时,只看院子正门前对联上写着“进则尽忠,退则思过”。
邵谦每每来退思堂,都要忍不住看下这八个大字,出自《吕氏春秋》,一笔苏字草体洋洋洒洒正是傅正礼挥笔所写。这次他来滁州,一来是为百姓施粥,二来也想结识下这位誓不入内阁的状元爷。
当年傅正礼一手文章《平倭十二策》名动天下,可惜太上皇年幼,受宦官王振谗言,文章被说是叛国,傅正礼陷文字狱,险些问斩,若不是有孝廉公相助,他也不能沉冤得雪。孝廉公器重傅正礼是个人才,屈就把嫡女霍氏许配给他,助他做了太上皇的侍读。只是当时朝堂内外波澜诡谲,傅正礼以誓不入内阁为由,请辞来滁州为官,从个小县令做到如今的一府知府,傅正礼的才华抱负也确有所展。可惜不是在内阁,不然以他的才识高远也可成内阁首辅。
邵谦再抬眼看着上方匾额“退思堂”,嘲讽地一笑,傅正礼当年也是有“进则尽忠”的畅达,只是朝堂的变幻莫测,又不受太上皇器重,退思实则是一种无奈了。
去年太上皇被瓦剌释放,一朝回京就被今上软禁南宫,虽遥尊为太上皇,但永不能踏出南宫。
这一举使得朝廷震荡,一群顽固老臣上折请今上礼待太上皇,今上乃是太上皇的弟弟郕王,在太上皇御驾亲征被瓦剌俘获后,郕王被拥立监国掌权,虽救国有功,但朝臣对他登基后幽禁太上皇此举大为不满,今上又授意太监去贿赂权臣,遭到几位阁老厉斥。
为了稳固皇位,今上密召邵谦去请傅正礼回京,想以傅正礼的才华和在民间的威望说服文臣阁老,辅佐他大权在握。
如若傅正礼不肯……
邵谦眸中闪过一抹戾色。
景秀看邵谦负手站在门前,眼睛微眯地望着那八个大字,突然感受邵谦浑身透着的冷意,她不由得颤了颤。
再看前面带路的小厮回过头来,景秀走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
邵谦回过神来,瞥了眼身后娇弱的身影,眸中尽退冷意,缓缓踏进去。
景秀见他板起脸孔的样子冰冷,有意隔开一段距离尾随在后。
进了花厅,里面有四个小丫鬟正在布菜,邵谦道:“都退下,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小丫鬟们迅速弓腰退下去,把景秀当空气似的看也没看一眼。
邵谦转身看站在门口的景秀一直埋着脸,恨不得埋在地底下,他嗤笑道:“脖子不酸吗?”
景秀慢慢抬起脸道:“奴婢不能久留,得走了。”
邵谦走到屋中,正中摆着张黑漆镙钿大圆桌,上了十来道菜,他坐下来,倒了一杯酒,自顾喝了一口,望向景秀道:“我记得你叫雁儿,这么晚,你也饿了,过来吃点东西。”
景秀道:“奴婢不饿。”
邵谦猛地放下杯子,酒杯里的酒就洒了出来,他眉头微蹙,表情隐隐含着几分不悦:“你这丫头总是挨罚,也是这样忤逆主子的?”
景秀险些忘记了此时丫鬟的身份,见邵谦端正坐在那喝酒,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邵谦难得好心情地夹了菜在她碗里:“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回内院。”
景秀看着面前的山珍海味,哪里有胃口,要是被人发现她坐在邵谦旁边,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她简直如坐针毡:“奴婢还是站着吧,万一有人进来,看到……”
“百米内有人靠近,我听得到。”邵谦面无表情地道,又猛地喝下几口酒,放下杯子令道,“倒酒。”他拧了拧神,按着额头,因饮酒而骤亮的眸中有掩不住的疲倦。
自来滁州,几乎每晚都有宴请,他没拒绝,顺道了解下滁州的官吏。所以白日赈灾,晚上会宴,每日睡不上两个钟头,累得不行。
景秀见他疲惫的样子,低声劝道:“喝酒伤身,邵大人还是少喝些吧!”
邵谦撑肘瞥她一眼,轻轻一笑:“很少有人劝我不喝酒。”
景秀不解地看着他,就听他换了语气,不耐道:“赶紧满上,我不喝酒,到时候没精神送你去内院,你在这里战战兢兢的,也碍眼得很。”
景秀听了先前那句,目露感激,可接着后面一句,她刚扬起的笑脸垮了下去,举起酒壶倒在他酒杯里,许是心不在焉,倒酒时手微微一颤,洒漏出来。
“笨手笨脚……”邵谦轻斥一句,却见她拿着酒壶的手指修长白净,不由得抬脸睨视着她,一双鹰目像深邃的古井,带着丝探究地锁牢她。
景秀被他看得发毛,肃然振起神思,眼神闪躲地避开那抹锋锐的眸光。
“你是个丫鬟吗?”邵谦冷不防地道出这句。
景秀心下一惊,难道被他看穿身份,她忙垂下脸,有些支支吾吾地道:“奴婢是……”
“是什么?”邵谦眸锋不变地打量她,见她肌肤雪白,鹅蛋脸上一双杏眼流转生华,姿态比海棠娇柔,若不是脸上带着伤痕,不然还有几分不俗的姿色。再看她今日这身装扮,天清水蓝色的马面裙,裙上勾着繁复的暗萝纹,脚下崭新的丁香色绣花鞋,这副打扮和府上的丫鬟大不一样……
他眸光一缩,如冰峭的眼神冷峻逼视她,又重问一遍:“你真是个丫鬟吗?”
景秀见他的语气比之前还寒三分,忽觉周身都透着冷气,她小心翼翼地窥他一眼,见他唇角紧抿,不怒自威,心下戚戚地点头道:“奴婢是丫鬟。”
他眉峰一凛,语气不改,冷冷道:“是个丫鬟竟敢躲在里屋偷听你家太太谈话,又敢从内院跑到前院来,还屡次忤逆我,却连茶水也倒不好,再看你模样出众,举止身段穿衣打扮皆不凡,哪里像是丫鬟?”他话一落,站起身来,一双铁钳似的大掌已牢牢握住她手腕,寒声道:“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景秀始料不及,吓得一身冷汗,只觉得手腕被他捏得疼,他虽没有去握她受伤的手腕,可他的握力,让她压根挣脱不开,呼吸也急促起来:“你放开我……”
她越反抗,他握得越是用劲,恨不得捏碎了,盯着她眼睛深沉问:“越想越觉得你这丫头可疑,我不过来你们府上两回,却回回碰到你。老实交代,是否存心接近我,不说实话,我立刻拧断你的手!”
景秀大急,生生辩解道:“我巴不得不同你扯上关系,何来的存心接近?方才在涵洞,我碰到你就要走,是你拉扯上我,又把我带到这里,我怎会存心接近?”
邵谦瞪她一眼:“在我面前,连奴婢都不自称,还敢狡辩?再不说实话,我拉你到你家老爷跟前去。”
景秀听言,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挣扎道:“难道奴婢就不是人了,由得你胡乱污蔑,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景秀举起另一只手要去打他,却被他另一手截住,正触及到她伤口,她嘴里痛得嘤咛一声,好似又出血了。
邵谦感受到指缝的血迹,眉头不展,正举挡着她的手,却见她纤细的手掌间尚可见厚厚的粗茧,没个七八年做苦活的光景,女子的手上不会留下这种茧。再看她手腕上的割伤,若不是身为丫鬟被责罚,又怎会落下这种伤,还流这么多血?
难道是自己误会了?
见她因剧烈反抗而喘不过气,他赶紧松了手,扶住她坐下,又斟了杯茶递给她:“是我误会了,把这茶喝了缓缓气。”
景秀一见他松手,就欲拔脚跑出去,可脚下却轻飘飘地跑不动,身子一软倒坐在椅上,止不住急喘,忙拿了腰间的锦囊凑到鼻前吸气,良久方回味点知觉来。
就听邵谦解释道:“自从我升任五军左都督后,府邸快要被那些媒婆踏破,也有不少费尽心机的姑娘接近,更不乏设下圈套,花样是层出不穷,当真厌极了那些做派,才疑心于你,你别多想!”
这算什么?道歉吗?
景秀冷笑一声,转开脸去。
邵谦一只手还举着茶杯,却见她一脸漠视,他冷哼一声,小丫头脾气还挺大!
二人僵持间,邵谦自觉方才冒犯,耐着好语气道:“把这杯茶喝了,我看看你伤口。”
景秀双脚有了力气,握着自己的手腕,起身道:“大人既不怀疑奴婢身份,奴婢先告退了!”
说罢疾步往门口走去,打开门扇,正要踏出去,却看不远处赵总管正走过来。她连忙把腿缩回来,把门关上,背对着门四处张望,看有什么地方能藏起来。
邵谦看她这番动作,眉头一凛,环抱着臂膀看她着急的模样,压低声道:“我现在救你出去,方才的事就算了,如何?”
景秀咬着唇不理睬。
邵谦看她噘着双粉唇,神色固执而倔强,只觉得好笑道:“外面人就要进来了,被发现,你知道后果。”
景秀气得跺脚,可这种情况下,她别无他法,只有请他帮忙。
邵谦挑眉一笑,站起身,走到她身前:“抓紧我,别松手。”
景秀一时错愕,邵谦已揽在她腰间,轻脚一跃,从南窗跳出去,两人滚落在地,他紧紧护住她,道:“你自己小心点。”然后跳起身从窗户里飞进去,稳稳落在桌前坐下,悠闲地举杯喝下一杯酒,一饮而尽。
门被推开了,赵总管看屋子里只有邵谦一个人,忙赔罪道:“邵大人,我去叫人来伺候您。”
邵谦眼也未抬道:“不必,一个人吃酒清静,人多了没心思。”视线却瞥向了南窗的方向。
第四十九回 趁机试探 欲要掐死
暗夜里,景秀抚着跳动的心口,稳稳舒了几口气站起来,望向紧闭的南窗。邵谦虽一次次地救过自己,可他喜怒不形于色,捉摸不透,尤其方才他的疑心险些让她招认了。
想此,遂狠狠摆了摆头,她的身份,不允再和他有交集,何况他还是霍氏为景沫惦记着的女婿,更不应再有瓜葛,最好能忘记这些事和他这个人。
转身便头也不回,毅然决然地大步离开。
这里是退思堂的后舍,只看几间并连的房屋和抱厦,只有一间房屋亮着灯,四周黑漆漆一片。
她四处张望,正寻出口走出去,突然被人叫住道:“前面的,你等等。”
景秀顿住脚,身后就有人跑过来,是个丫鬟,看也没看景秀,急着把一盆子水放在她手上,捂着肚子道:“你快帮帮我,老爷喝多了,睡在书房里,你快去伺候,我……我有些不舒服……”
景秀稍微释然,怀里端着水盆不动。
那丫鬟看她不动,仔细看了她一眼,指着她脸道:“你是哪来的丫鬟,我怎么没见过你?”
景秀担心她惹来人,忙低着脸道:“奴婢这就去,姐姐快去吧!”转身就往那间亮着的屋子走去。
门口有两小厮守着,看景秀端着盆子来,二话不说打开了门,景秀心里叫苦不迭,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清风阁。白苏向来机灵,也许可以帮她缓过去,但再回不去,等内外院的那扇垂花门落了钥匙,今晚她就回不了内院,巧娘和白苏都会着急了。
想到此处,她急着走进了书房,四处张望就往屏风处走去,掀起大红夹毡软帘,一眼就看到炕上的傅正礼醉得熟睡了,她轻脚走过去,把水盆搁在桌上。
正打量间,目光触及到书桌前的一幅画卷,她登时愣住,只见画中女子斜卧在藤椅上,体态舒闲,一只手托着下额,如秋水薄雾般明媚迷蒙的眸子正静静地看着前方,浑然不觉右颊上停歇着一只彩蝶。那模样恰似明珠美玉,却又透着股空谷幽然的哀婉。
这画上的女子和她一模一样……景秀看得痴了,这就是娘吧!
此时傅正礼迷糊中清醒过来,揉了揉疼痛的额头,隐约间看到床前有人影,一眼认出是他魂牵梦萦的柳如眉,他张口唤道:“如眉……”一伸手就把景秀揽倒在床上……
景秀不防这举动,还没来得及尖叫,整个人就重重地倒在了床上,磕得她后脑一痛。在傅正礼快压在她身上时,她惊得反应过来,迅速往旁边翻了个身子,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傅正礼,生怕他再有动作。
只听傅正礼蒙蒙胧胧地唤道:“如眉……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
景秀看他眼睛紧闭,如在梦中不停地重复着这句,神色甚是痛苦,防备的心才渐渐缓下来。她暗暗思忖,身子一点一点挪到床边站起来,动作很轻,不敢惊醒了傅正礼。待双脚落地,转身仔细看了眼娘的那幅丹青,思量片刻,心里有了计较。
她从柜子里翻找出一套衣裙来穿上,是件有些老气的紫墨色的石榴团花襦袄,淡青色的暗花交颈褙子。
又按照娘的画像,顺手摘去头发上的簪子,重新梳了头,长长的秀发分成几股反绾成百花的样式,又就着盆子里的水洗了脸,素面朝天的模样,脸色显得十分苍白。
她又把桌上的灯剔得暗些,拿到远处,内室的光线昏黄黯淡。转身去开了一扇窗户,窗外有冷风吹进来,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吹起她的衣裙,她轻轻咳嗽了几声,走到傅正礼旁边,未语先垂泪,用帕子揩了揩眼角,有意遮掩左脸上的伤,样子已是哀婉,幽幽地唤道:“老爷……”
傅正礼睡梦中听到哭泣声,慢慢抬起眼,看到床边的人影,他醉醺中认出是柳如眉,脸上有了一抹喜色,他唤道:“如眉,你还活着?”就要伸出手抓住景秀。
景秀身子一面敏捷地避开,一面抽抽搭搭地哀怨道:“老爷,你知道我早已经死了……可是,我是被冤枉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冤枉了你……”傅正礼神情混沌,满面愧色。
景秀眸子烁然一睁,她继续哽咽地道:“你告诉我,那孩子是被谁害的……”
“我……”傅正礼艰难地摇了摇头,因为头痛欲烈,死死捶着自己的额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景秀见此番动作,走向前一步,语调悲凉的道:“老爷,我没有害安姨娘的孩子,我也没有背叛你,为什么你要把我沉塘了?我在水里好冷……好冷,我是被冤枉的,你告诉我,孩子是被谁害死的……”
有冷风呼呼而过吹在她身上,吹乱了她的发丝,遮了大半张脸,她身子瑟瑟发抖,眸中的泪情不自禁落满脸颊。
傅正礼见此愈加不忍,他揉了揉额头,痛苦地闭上眼,恍惚地喃喃道:“如眉,我委屈了你,你不要恨我,我们的孩子景荣我会好生器重……还有景秀那孩子,她是我们的女儿,我也会好好待她……”
景秀见他酒醉迷糊中都不肯说是谁害了安姨娘的孩子,心底竟然将此秘密藏得这么严,又上前一步道:“老爷,我只求你告诉我,孩子是被谁害的……为什么你不替我查明真相,就要把我沉塘,是不是太太?”
傅正礼陡然睁大了眼睛,吓得景秀身子猛地向后一退,只见他眼中泛红,难受地摆头,看得出意识还未清醒,她才缓了口劲。
“不是太太……是……”
傅正礼正要说出口时,门突然被推开了。景秀呼吸一滞,吹灭了蜡烛,就躲在衣柜里。
“谁!”赵总管和邵谦一同进屋,看屋内突然黑了下去,他们很快冲进屋,赵总管走到床边看傅正礼翻动了身子,心知老爷无碍。
景秀捂住嘴巴躲在柜子里,晓得这样肯定会被发现,心里不停想着该怎么解释才合理。
屋子里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窗外的风刮进来,赵总管正摸索着寻蜡烛。邵谦眼睛异常明亮,常年军中生活他比别人更适应黑暗,趁着微弱的光,他四下打量,蓦然看到桌子上的一支簪子,走过去拿起来,心里猛然一沉,藏在袖中,转过身把屋内打量一番,眼睛狠狠落在柜子上。
看赵总管正要擦火折子,他指尖一动,飞快地向窗户外弹出一块石子,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赵总管听出声响,忙点燃了灯盏,环顾一遍屋子,并无可疑之处,快步走出去,吩咐道:“有贼人,你们全跟我过来。”
邵谦看赵总管离开,一步迈到柜子旁,猛然打开柜门,就看那张惊慌失措满是泪痕的脸,再看她衣裳换成了紫色,脸色倏然大变,一把从柜子里把她拽出来。
景秀再看到是邵谦时,顿时松了大口气,笑容凝固在嘴角还未展开,就被邵谦脸色铁青地拉出去。
邵谦紧拽着景秀的胳膊要走出去,景秀忙道:“等等,先等等。”忙从柜子里拿了那件被她换掉的蓝色褂子,扫视屋子再无他物,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立刻跑出去。
邵谦见她此举,冷冷哼了一声,迈出门槛跟上。
一路上带景秀往黑暗处走,天色也越来越暗。
邵谦沉着脸不说话,两人走到小飞虹廊桥时,景秀停下脚步,见他还不作声,不知他又有何猜忌,忙解释道:“刚刚是误会……”
正想要辩解,听到不远处有声音传来:“走,再去那边看看……”
邵谦早比她先听到响动,看小飞虹廊桥下的水榭中停着画舫,他搂上她的腰,轻身一跃,跳到画舫中,刚一落脚,景秀身子摇摇晃晃没站稳,邵谦暗劲扶住她,引她钻了进去。
坐在画舫内,邵谦推开她,收回手背在身后,厌恶道:“算我走眼,低估了你的能耐,原来你并非是要接近我,而是你家老爷……”他幽森的眸子在黑夜中泛着冷冽的光,冷嘲道:“不枉生了副好模子,做个丫鬟委屈你了。”
景秀闻音已觉不堪入耳,摆过脸道:“邵大人,你误会了,我之所以会在老爷房间是因为……”
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解释下去,难道说是为了趁老爷醉酒,扮成娘的样子引老爷说出当年的事吗?这样一说,邵谦肯定觉得奇怪,她为什么会这么做,难道要把自己的过去全告诉他?
可才见过几次面而已,又不知深浅,更不明他和霍氏的关系,她不敢冒险,决定不做多解释。
沉思中,又想起方才的情形,傅正礼明明已经知道是谁害了安姨娘的孩子,也清楚地明白他冤枉了娘,可是他偏偏不肯说出知道的那人。而他又说不是太太,那他是要替谁隐瞒,这府里又有谁值得一府的老爷维护?
邵谦看景秀埋下脸,不再说下去,眼神如刀锋般地剜在她那张雪白的小脸上,朦胧夜色下,那张脸此刻就像一朵晨雾中初绽枝的桃蕊,不娇不艳,自有一番空灵,他连连冷声笑道:“怎么,编不下去了?”
景秀抬起眼,触及他冰冷的面上,映着水榭上的波光粼粼耀进她眼里,船舫的摇晃使她有些晕眩,她就此迟疑了一下。
邵谦看她不出声,勃然大怒道:“既说不清,那就滚出去!”
第五十回 生死之间 情愫荡漾
景秀见他额头上的青筋隐隐可见,他暴怒时的狠戾让她后怕,不禁连连后退。
邵谦看她疏离,自嘲地一笑道:“很好,你不用解释了,本官生平最见不得你这等攀龙附凤的女人。”
景秀心中被刺了一下,只听邵谦又风轻云淡地道:“我奉劝你一句,跟着你家老爷……你好自为之!”说着,弯腰站起身。
看他眼睛却如乌云密布般吓人,她站起来走上前一步,想拦住他解释清楚,可百爪挠心,实不好解释,一时凌乱烦闷……
邵谦看她站在自己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冷着眼等了会,却见她一言不发,睁着一双闪烁的眸子姿态楚楚,他心里一突,竟莫名烦躁,生出种惆怅来,想这丫鬟千方百计,又是偷听,又是受伤,却是为接近她家老爷,他有些匪夷所思,但转瞬一想,既是个丫鬟,一门心思想勾引上一府老爷,又有何说不通?
景秀不用看,也想得到他脸色有多难看,忙低头看着自己这身衣裳,也难怪他会误会!只是此情此景,加上在涵洞口的试探提醒,还有他的怀疑,这种情况,她无法把话清楚,不得不隐瞒。
“把衣裳换了,我送你上岸。”邵谦冷不丁落下这话,面无表情地转身弯腰钻出画舫。
不过是个丫鬟罢了,何须为她置气。
景秀听他这种语气,心下如铁一般沉。
邵谦出了画舫,暗夜中,眼前是一片开阔平静的湖面,偶有风吹过,岸上的垂柳拂开,柳叶落在层层涟漪中,轻轻地,心中烦绪也随着涟漪荡漾。
他脸上的冰冷也随着风吹过而变得缓和,自小在表叔父家长大,也是见过大宅门的明争暗斗,只是想不到身边一直照顾他的大丫鬟香雪为了在府里往上攀,利用他把叔母支走,有一日会和表叔……最后落得被叔母发落,临死前跪在他面前求他救她,他眼睛都没眨一下,转身就离开了。自那以后他身边不允许再有丫鬟服侍,也决然离开府宅投身军队,在军营里待了十年,再回京,他的府邸也不留一个丫鬟。
来到滁州,竟然看到相同的一幕,这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也是满面泪痕地跪在自己面前,求他搭救,他想到了香雪……父母双亡的他第一次来到表叔父家,就算不是府里正经少爷,香雪也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寝居,生病的时候一手药一手汤喂他吃,做噩梦醒来也只有她照顾在身旁,做错事也是她承担……
每每想到这些,他都暗悔自己,为何当时没有救她,也许她有苦衷的呢?
不过可笑,再次亲眼看过今日的事,哪里会有什么苦衷,这些丫鬟都是贱命,各个都不安分只想高攀。
他不由得捏紧了手指,眸中的阴鸷愈烈,以为这个丫鬟与别人不一样,让他心生一丝好感,却没想到她心机如此深,偷偷跑到前院来,又引得他一次次救她,还给了她机会,让她和傅老爷……
亏得他用膳时还惦记着她能不能安全回内院,本该今夜就出府,怕她还留在退思堂,特意和赵总管走了一趟,哪知会碰到这样的事。被个丫鬟利用一次是他年幼不懂,时隔这么多年,他怎么能允许别人再利用他!
想到这些,他猛然间转过身子,踏进船舫内,看那小丫鬟正侧着身子,埋头一颗颗系着衣领上的琵琶扣盘,露出纤细雪白的脖颈,他眼中一刺,狠戾涌上,大步一迈,伸长手臂直取她脖颈,稍一握紧,就看她煞白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景秀脖子一痛,来不及尖叫,见得邵谦那双如结冰霜的眼睛,她抓着他的手背,艰难地道:“……放……手……”
邵谦沉浸在往事中,哪里听得到景秀的声音,手再一用力,景秀脸涨得通红,只觉呼吸不来,拼命挣扎反抗道:“放开……我……”
邵谦的力气已经能将景秀举起来,景秀眼前一阵阵犯晕,快要窒息般,难道筹划这么多年的回府,就让她这样死在了邵谦的手里,娘的死她还没查出来,她怎么能甘心?她想说话,可颈上的痛楚痛到四肢百骸,眼前渐渐有些模糊,她努力地瞪大眼睛,直到再也看不清邵谦的模样,也透不过气来,泪就顺着眼睑一滴滴落下。
落在邵谦手上,温热的泪滴滴灼热在他手背,看景秀渐渐失去意识,他慌得手一松,她已缓缓闭上眼,两腿一软,整个人软软地滑倒在地上,被他抱在怀里,看她雪白的脖子上两道深红的印记,他抬起手,才惊觉自己差点杀了她!
把手凑近她鼻息,气息若有若无,他心里一沉,抱着她就往岸上跳去。
守夜的下人听到水榭旁有动静,高声嚷道:“什么人?”就要跑过去。
邵谦听到背后有声音,抱起景秀,身形一展,向着草丛中跳去,动作之快让人看不清楚。
一路抱着景秀,只想快点给她找个大夫,不然这小丫鬟只有死路一条。
正待这时,听到不远处有声音传来:“……徐大夫,您慢点……”
先前徐恒割了景秀的手腕放血,为傅景荣看病,只是傅景荣因病良久,体质受损,一直没醒过来,直到方才才醒。他缓过劲来,景秀身边的大丫鬟白苏却说景秀不见了,到子时还没找到,他意识到事情严重,从暮苍院出来一路在寻人。白苏派人去内院找过,没看到人影,而垂花门守门的人也说没有看过景秀回内院,有可能景秀还在外院。她身子本就羸弱,又失血过多,想她该不会走到哪个地方晕倒了?
徐恒找到现在没一刻停过,几乎快把外院跑遍。
掌灯的小萝是徐恒的丫鬟,一路跟着徐恒跑,看他在院子里四处张望翻找,像是找什么东西,她问是找什么,徐恒也不作答,只是很急的样子,她不敢怠慢,跟着徐恒跑得气喘吁吁。
邵谦听到徐大夫,从草堆里望过去,看到真是徐恒,他是太医院前任院使的长孙,听说继承了徐院使的一身医术,给宫中妃子治病从未失手。不过徐院使去年过世,徐恒离京守孝三年。
怎么会在傅府出现?
没有想太多,有徐恒在这里,这丫头就有救了。他把景秀放在草丛里,又弄出大的动静,看徐恒走过来,他已一个跳跃,身如鬼魅般地消失在夜色中。
徐恒拨过草丛,果然就看到景秀躺在里面,他紧绷的脸上有了喜色。再看她脸色惨白,手指划过她鼻尖,惊得手一颤,气息弱得像要断气,怎么会这样?目光看到她脖子上的伤痕,分明是被人掐成这样,是谁这么狠心要害她?
他不敢多想,迟一步景秀就离鬼门关更近一步,立刻抱起她往回走。
小萝追着徐恒一路跑来,看到徐恒抱着一个人,她打着风灯照过去,惊道:“这不是……不是六小姐吗?”
徐恒抱着景秀走得很急,边嘱咐道:“你现在仔细听我说,黄芪一两、党参半两、五味子六钱、琥珀四钱、葛根八钱、佛手半两、枣仁六钱、甘草一两……再煮了热水,快去备好!”
小萝看平日温和的人竟是一脸着急的样子,诧异了一下,连着“哦哦”几声,扳着手指算徐恒刚才说的那些药,飞快地往前跑。
徐恒住在暮苍院的东边厢房,因为方便治疗傅景荣,他一直就近住在这里。到时,他把景秀放在床上,感受到她身子越来越冰凉,他多拿了两床棉被给她盖上,准备施针。
小萝也备好了徐恒说的草药,煮成汤药端进来,看徐恒额头上布满了汗水,再看床上的景秀动也不动,就像是快要死了似的……
小萝惊恐地捂着自己的嘴巴,她前些日子照徐大夫的嘱咐每日给六小姐送药,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就奄奄一息了。
她默默站在旁边,一面给徐恒擦拭额上的汗液,一面按照徐恒的指示帮忙。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徐恒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了些,暗暗吐纳气息,眼睛也疲劳地缓缓闭上。
小萝知道徐大夫几乎两夜没合眼,昨日给大少爷施针,这一晚上又救治六小姐,施针讲究高度集中,稍有差池,针施得不精准,可能就会当即毙命。
“徐大夫,奴婢来照顾六小姐好了,您要不先去歇歇吧?”
徐恒慢慢睁开眼,看床上的景秀气息渐渐平缓,他摇了摇头,温和地道:“你也累了一晚上,你先去睡吧。再帮我传话给白苏姑娘,就说六小姐在这里。”
小萝应声而去。
徐恒又调理了药,给景秀脖子上抹了膏药,掩去那两个指痕印记,心中沉痛,谁这么狠心要杀了你?
再一眼深情地望着她雪白的脸颊,长长地叹息一声。
想起那一日大雪,他跟着祖父第一次来傅府拜访,临走时在马车上看到雪中跪着的小身影,脊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雪那么大,几乎要将她的小身子全部淹没,他好奇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有毅力的女孩,能一直跪着,她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样想,就看那小女孩站起身,指着傅府的大门:“如果有一日我再回府,必将让你们不得好死!”
他不敢想象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从哪里来的气势喊出这句话。
带着许多好奇,他跳下马车,救下了她。在内心深处却也永远忘不了这个小女孩。
他眼神晦涩,艰难地开口道:“景容,我该做的都为你做了,什么时候你才会记得我……”
第五十一回 听天由命 出人意表
白苏是内宅里的丫鬟,晚上不方便久留外院,情急之下只好去请徐恒帮忙寻找景秀。幸好太太一直在外院照顾大少爷,并不太清楚景秀消失不见。只怕是等天亮还没找到,太太就该晓得了的。这一夜,白苏和巧娘几乎整夜未合眼,一晚上守在清风阁,等着徐恒的消息。
等天大亮的时候,小萝来传话说找到了六小姐,白苏忙带着人去接应。
回到清风阁时,景秀还未醒来,巧娘和白苏担心地在旁伺候。到了中午的时候,景秀才渐渐从昏迷中苏醒。
巧娘喜道:“哪里还不舒服?”
景秀微微睁开双目,神情虚弱,看着眼前熟悉的巧娘和白苏,她唇角向上扬起弧度,伸开手握着巧娘的手,还觉得虚无地道:“我还没死……”
“呸呸呸!少胡说,巧娘都还没死,你怎么能抢在我前头一步!”巧娘嗔着道,“是怎么了?你这一晚上到处找不到。”
景秀眼波一转,头就痛起来,伸手抚摸脖颈,上面抹着些膏药,稠稠的,抹得很厚。邵谦意欲要杀了她,一想到他狠戾的眼神,她就倒抽一气,忍不住咳嗽起来,她差点就殇命在他手上……
咳嗽了一阵,本来脸上颜色如雪,现在倒出现了异样的潮红。
白苏急忙上前去给景秀揉胸口,巧娘看情形也在一旁柔声道:“没事了,顺过这口气就好了。”
景秀又咳了几声,这才止住。
白苏看景秀很难受的样子,猜测昨晚发生了不少事,去问屋里的听春,“药呢?快把药拿来。”
去外院接景秀的时候,徐大夫又抓了些药,让醒来就吃下。听春急忙把熬好的药膏子舀了一些拿过来,白苏接过碗,将药喂给景秀吃。
景秀靠在床头一口一口艰难地吃完,好不易咳声渐弱,总算是缓了过来,只是神色怏怏,没什么精神。
巧娘和白苏把景秀这副表情看在眼底,两人都觉得不大对劲,只看她眼角红红的,眉头微微蹙着,神情疲累而伤感,便没有多问。
晚一会儿,外面听春撩开帘子道:“白蜜姐来了。”
白苏忙迎上去,看只有白蜜一个人来了,稍微放松了些。
白蜜进屋笑道:“太太让我来看看六小姐。”踮脚朝着鹅黄色的鲛绡纱帐子看了眼,轻声道:“怎么这会儿还睡着呢?”就要走上前看清楚。
景秀先前喝下药,头昏脑涨就沉沉地睡着了。
白苏忙拉着白蜜的手道:“六小姐精神不大好,早早就歇下了,小点声音。”边说边往外面走:“好久没见着你了,我们姐妹俩多说说话。”又嘱咐听春与解秋:“你们好好照看六小姐。”
白苏带白蜜径直去了花厅,边问道:“你怎么来了?”
平常传话这活不该是一等丫鬟来做。
白蜜看花厅里无人,就说:“听说六小姐今早才回内院,太太知道了这事,要我来问问。”
徐大夫考虑甚妥,起先就想好了说辞,免得有碍六小姐的闺名。白苏照着徐大夫交代的话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昨日六小姐和太太一块去了外院,六小姐身子不适去外透透气,结果嗽喘发作就倒在了草堆里,竟也没被下人察觉。幸好是被徐大夫身边的丫鬟小萝碰到,才算是捡回一条命。”
这话要传到太太耳里,太太若去问徐大夫,两人说得吻合,也露不出破绽。
白蜜颔首,太太既不是亲自来问,那也就是小事,白蜜只要把白苏的话照实传到就好。
正好太太还在外院照顾大少爷,白蜜手头事不多,也许久没和白苏说说正经话,两人就多聊了起来,因着以前伺候在远香堂,又是住在一间屋子里的好姐妹,感情很好,总有说不完的话。
正说着,白蜜突然想起一事来:“徐大夫新研的偏方,大少爷的病果然好些了,太太心里正舒坦,笑着说起你和陈胜的婚事,陈胜做过大少爷的陪读,陈丰家的看大少爷醒来,提议你和陈胜的婚事可提前办了,为府里冲冲喜,算起来咱们府里好久没办喜事,再有大少爷病好了也能做主,这婚事太太一口应下了。估摸着等陈胜从乡下回来,就该着手置办了……”
白苏听到这里,脸色一白,目光却有些呆滞。算算日子,还有几日他也该考完试回滁州,近来一直心绪不宁,也不知他考得如何?
白蜜看白苏神情不对,握了她的手,指尖冰冷如霜,她诧道:“怎么了?”
白苏缓缓神:“没事,昨日太担心六小姐,一晚上都没睡,这会子有些累了。”
白蜜笑道:“要我说我们几个丫鬟中,你啊最是忠心不过了。太太把你调来清风阁,并不会让你一直屈就在这里,早晚有一日你还是会回到远香堂。若是再和陈胜成了亲,有陈丰家的做主,指不定将来还能做远香堂的管事娘子……”
白苏心事重重,听了白蜜玩笑话,尤觉得刺耳。
白蜜看她不闻不动的样子,总觉得不对劲,凑进她道:“到底是怎么了?这么多年姊妹,别瞒着我。”
白苏没有作声,白蜜更觉得奇怪,想了想刚才的话,就放声道:“难道你是不愿嫁给陈胜?”白蜜惊觉自己声音洪亮,掩了嘴道:“太太的意思,你怎么敢违逆?既然早前就有了这个意思,便是千百个不愿意,也得答应。”看白苏发怔,白蜜急了,拽着她手道:“我就说,你素来是温和的性子,又最顾念着姐妹情,怎么好端端地会和白芷吵起来,原来是为了避开这门婚事。可你是知道,咱们做丫鬟的,哪怕做到如今这个位置,那婚事也是太太一手做主,就算是府里的庶出小姐不也是一样的吗?好歹太太这门亲事指中的是陈胜,他条件不错,脱了奴籍,将来还能参加科举,你嫁过去也能去了奴籍。若不愿再在府里做活,也可以在外面做点小买卖……”
白苏幽幽叹了口气,她也明白太太的旨意不容更改,偏许中的又是陈丰家的儿子,这两年她在府里顺风顺水,连外院的下人也给她面子,好比今日去外院,没有对牌她也能接回六小姐,便是因为陈丰夫妇在府中内外两院的地位。
“你好歹也说句话呀,这不是要急死人了吗?”白蜜说了一箩筐,白苏也不回一句,白蜜动了气道,“你真不愿嫁给陈胜的话,姑且就去找太太说说,念着这些年的情分,太太也许会体谅的。”
白苏嘴角微翕,欲言又止:“算了吧,听天由命。”
白蜜气急:“平日你也是个有主见的人,一辈子的事你就说出这种丧气话来。照我说,趁着你在六小姐身边服侍,不如求了六小姐帮忙,好歹六小姐也是太太名义下的嫡女,也许她去说会好些。若是太太应了,虽日后在府里不好做人,但横竖你得陪着六小姐去姑爷家。要能做通房还是好的,可你看二小姐,听说跟过去的四个丫头,一个病死了,一个赏给姑爷牵马的小厮,另两个送了人……就是六小姐,只怕也不知道自己要落在哪里,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人!好姐姐,哪条路都不容易走!咱们年纪也都不小了,你还得慎重考虑清楚。”
的确,哪条路都不好走!
白苏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不由得搂了白蜜的肩膀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别担心我。”语气苍白又无力。
送走了白蜜,白苏去屋子守着景秀。景秀却很疲惫,一直睡到晚上都没醒来,白苏心中的话无人述说,又是一晚辗转反侧。
第二日,景秀起了早床,人也有了精神气,就要去远香堂请安。
白苏本想拦着她,景秀却道:“没事了,这么多年什么病没熬过来。本就回府请安的少,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我是多矫情的人呢?”
白苏看她能说说笑笑,跟昨日大不一样,心情也好了许多。六小姐便是有这样的好,说话做事都是温温和和的,没有娇脾气,只要不多愁善感,笑容却容易感染人。
远香堂里,陈丰家的正给霍氏梳妆,看着霍氏眉开眼笑的模样,她笑道:“太太可好久没这样笑了。”
霍氏对镜一望:“荣儿好了,我这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地了。”她舒出口气,又慢慢敛笑,道:“接下来就该为那几个丫头的婚事操心了。”
“太太不是都有了主意。”陈丰家的接话道。
霍氏坐在妆花镜前的锦凳上,对镜拢了拢发髻,道:“有了主意,也要能成才行啊!”
“事在人为,没有太太办不好的事。”陈丰家的道。
霍氏却微微摇头:“这回却有些难办,景月那丫头能不能入他的眼,还得看她的造化……”
“太太真打算让四小姐见邵大人。”
霍氏反问道:“不然还有好的人选吗?”
陈丰家的迟疑了会道:“我说句实话,四小姐养在太太跟前这么多年,当面背面如何太太都晓得,有些小聪明,却难成大器。反而五小姐性子虽傲,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老爷都常夸赞她知书达理,还有六小姐也正适龄,规矩懂礼又知进退……”
“她不行。”霍氏直言打断道,“六丫头是要说给睿儿的,她的这门婚事改不了。”
陈丰家的犹豫道:“太太可还防着六小姐?”见霍氏不作声,她感叹道:“说句不该有的,老奴看六小姐小小年纪就要捧着药罐,只怕是受了不少苦头。多亏有她,才治好了荣哥儿,她得知真相后,也没到处嚷嚷,中规中矩的,说不定只是想有个安身立命的家,有老爷太太疼她,没那么多心思……”
“让我说你什么好,跟着我这些年头,还是改不了这心慈的毛病。”霍氏目光锐利道,“看谁都没坏心眼,可人心哪里是写在脸上的?不管六丫头是个什么心思,把她许配给睿儿是定了的,大不了她出嫁时,给她多办置些嫁妆,不委屈她便是。再说睿儿也是邓家长子,这亲事不错了。”
太太这样说,陈丰家的也不好多说:“那五小姐呢,上回那事,五小姐可一点都没动静……”
“我听说萧姨娘常派人打听邵谦去处,她倒是规矩了些日子,也按捺不住了。”
陈丰家的会晤,看来是不中意五小姐了,毕竟这府里,除了太太屋里,老爷最常去的就是萧姨娘那。万一邵大人瞧上了五小姐,那萧姨娘也水涨船高,更得老爷青睐……
“就让四丫头试试吧,也得邵谦有意才好说,若是无意,咱们白说这些了。”
两人正说着话,白蜜来传话道:“六小姐来请安了。”
“不是让她好好歇着吗?”霍氏道,“罢,既来了,让她进来吧!”
第五十二回 用心良苦 不知死活
景秀被请进内室请安,霍氏起身拉着她,脸上已是和蔼微笑:“你这丫头就是来让母亲操心的,身子还没恢复就起这么早,吹了凉风可如何是好?”
“害您忧心了,女儿没事的,昨儿睡了一整日,好多了。”景秀乖巧地道。
“好,快坐在暖垫上。”霍氏牵着景秀的手坐下,多关切了几句,又让陈丰家的去拿补品,“前两日庄子上送来一些鹿茸,拿回去让你屋里人炖了吃,这个最是补血养气,你多吃些。”
“多谢母亲。”景秀不好推辞,让白苏接下。
霍氏笑得慈眉善目,又嘱咐景秀多多注意身子等语,绝口不再提关于傅景荣的事,就好像那日说的那些话全忘了。她今早过来,无非是想看看霍氏会有个什么态度。没想到送了些鹿茸就算犒劳她了。
霍氏絮絮叨叨说了些好听的话,看景秀脸色不大好,许是失了血身子还虚弱,便让她回去歇着:“快到母亲生辰宴了,府里上下可有的忙,我免了你们姊妹的晨昏定省,都在绣楼里做针线呢?你呢,若是身子好些了,也去跟着一块绣,不用来请安了。”
“是。”景秀应声,刚起身要退出去时,白蜜进来传话,“太太,邵大人来拜访您了。”
景秀一听这话,脸色大变,那晚一幕还历历在目,陡然让她透不来气,起身时没站稳,身子便有些摇摇晃晃。
“六小姐!”白苏急忙扶着道。
景秀抚着额头大口喘气道:“没事。”
陈丰家的看景秀不大对劲,上前道:“六小姐脸色这么白,多半是气血不足,要不先去偏房休息会。”
“多谢陈妈妈,不用劳烦,我坐轿回去就好。”景秀一口回绝,不想在这里撞见邵谦,就扶着白苏的手往外走,却是一步一摇的。
霍氏看这样子,让陈丰家的拦着道:“我看你这身子太虚,怕是走不出远香堂,去偏房躺躺,母亲还要去接客,你就在偏房休息,不要出来走动。”瞅了眼白苏,吩咐道:“照看好六丫头。”
白苏听命,扶着景秀出门往侧边的偏房走廊走去。
待她们走后,霍氏道:“老爷不是说今日要陪邵谦去看慰受难的灾民吗?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来府了?”
陈丰家的也自怪异,霍氏已看了她一眼:“去传话给四丫头。”
陈丰家的应了是。
白苏扶着景秀往偏房去,刚过回廊,看到落葵在廊檐下和个小丫鬟窃窃私语,末了,一脸笑意地往这头跑来,也不看路,就往这边冲撞过来,二人来不及闪躲,白苏上前挡在景秀身前,与落葵撞了个满怀。
“哎哟,哪个眼睛瞎了不长眼……”落葵是景月的贴身大丫鬟,她捂着撞红的额头碎碎念,甫一抬头,看是景秀和白苏,她忍着痛,行礼道:“给六小姐请安。”
景秀看白苏也撞伤了额头,着急地问:“要不要紧?”
白苏揉着脑门心道:“不要紧。”转眼看着落葵道:“不瞧着路,风风火火的这是做什么?”
“白苏姐可不是远香堂的大丫鬟了,还摆着一副训斥人的模样给谁看呢?”落葵一口噎回去。
白苏脸色微变。
景秀道:“母亲屋里的规矩,轻行缓步,敛首低声,落葵姑娘不是远香堂的丫鬟,也不用守着这儿的规矩可是?”
落葵一怔,忙低声道:“奴婢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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