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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命运几乎全全掌握在霍氏手上。到底会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傅正礼,那就得看霍氏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景秀越来越觉得霍氏深不可测,她有把握斗的过她吗?她不敢想下去……
第四十一回 玲珑十二馆 玲珑女儿心
待安姨娘气渐渐平复,景璃也想通了整件事,她真是着了景月的道了!
她原也纳闷景月怎么突然找她,可是景月说得句句在理,一时说景秀如何聪明,又如何得母亲喜欢,让她失了理智,只一心想着不能输给景秀。又向她讨教刺绣,说到母亲今年生辰绣品时,还说想早点打探花色。本意景璃就有这个打算,再让景月一煽风,她就想也没想的答应。
景月八面玲珑,和府里小姐乃至下人都处的来,能提前打探到消息也不足奇。通过景月的关系,她才花了银子顺利地收买母亲屋里的人,暗通消息。
偏偏景秀突来请安,那杯茶端到了景秀的面前,她瞥过去看了眼,琉璃杯上刻着的佛像,盛着普洱女茶,她就猜到是要绣七仙女祝寿王母。又看景汐进了屋,她气愤景秀只要一出现就出了事,有意说了句“母亲果然是很偏心的”。
她知道景汐最容不得母亲喜欢别的庶女,景汐才会不顾场合把茶泼到景秀面上。她当时真想笑,最好毁了她的容,可是意外的那杯茶的下面……才有后来这么多事。
安姨娘看景璃了然的模样,知道她想明白了,也不再责怪她。这么多年这孩子都在忍气吞声,心里的苦只有她这个为娘的知道,每次被人欺负,她就来过来哭诉。只是景秀的回府,景璃却是怎么都忍不住了,说到底这都是她做的孽啊!
安姨娘一阵长叹短吁,问道:“太太那边怎么说?”
景璃这次上了景月的当,是她自作自受,她茫茫然地道:“姨娘别我的事心烦了,我这就去母亲跟前磕头,若是父亲要惩罚我,不牵累姨娘,大不了我搅了头发做姑子去!”
“你!”安姨娘气的仰倒,指着景璃的脸道:“你要气死我啊,经了这事,为什么还是沉不住气啊!”
景璃脸色发白,茴香忙上前说道:“安姨娘,七小姐是没有法子了啊!太太发现了这件事,而且还说谁做的今晚就去承认。太太说不定查到七小姐了,正等着发落呢?”说着,茴香跪在床檐下磕头道:“奴婢求求安姨娘救救七小姐。”
“你先起来。”安姨娘强撑起身子,对景璃道:“你也不用去太太跟前承认了,今晚照我说得去做。”
景璃目光一顿:“姨娘,您不用为我的事操心了,母亲说得对,行的端坐的正,敢作就敢当,我不想牵累到您。”说着,毅然站起来要走出去。
“你站住!”安姨娘喝道:“这件事你只是上了景月的当,你现在去便是承认了所有的错,还替景月揽了错,到时候你百口也莫辩。”
景璃停下脚步,心中甚是委屈的回过头。
安姨娘喊了声喜儿:“把那个茶花雕漆的小匣子翻出来。”
喜儿应了声,忙去梳妆台上找出小匣子,拿给安姨娘。
景璃惑道:“难道还有法子吗?”
安姨娘从匣子里翻出一块雕花的羊脂玉玉佩,对景璃招了招手:“过来,拿着这玉佩去玲珑十二馆,事到如今,只有一个人能救你了。”
景璃目光闪烁,迟疑地道:“玲珑十二馆,那不是……”
“玲珑十二馆你进不去。你现在去找景蝶,把事情通通告诉她,那孩子是个通透的,她有办法让你进去。记住,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景璃震惊的点头,伸手接过羊脂玉玉佩,触手一阵冰凉,直凉到她心底。
*****
景秀和景兰聊得久了,眼看就快到傍晚,景秀也想不出法子帮景兰,这件事如若真是霍氏一手弄作,旁人是哪里能变通的。景兰也知道来找景秀无大用,只是想把心底这些话说出来,免得自己七想八想的心里添堵。
在景秀安抚下,气方渐平,正值有叩门声,白苏和半夏进了屋,半夏道:“八小姐,丫鬟说顾姨娘去了兰馨阁正等着您。”
景兰“嗯”了声,拿着手绢子点了点眼角的泪,对景秀笑道:“打扰了六姐姐,和六姐姐说说话,我心里也舒坦些了。”就站起来:“我先回了,六姐姐脸上还有伤,早些休息。”
景秀边走边送,一面道:“别想太多了,毕竟都是傅府的小姐,母亲父亲又是看着你们长大,天下父母心,哪有不怜惜女儿真舍得罚罪的。”又嘱咐白苏送出去。
景兰笑着道一句:“六姐姐说的总是在理。”
送走了景兰,景秀整个人就软趴在了床榻上,现在几乎所有的小姐都在霍氏掌控之中,而景兰知道了她的秘密,她真的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吗?甚至是她的娘亲顾姨娘。
白苏进屋看见景秀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问道:“七小姐都说了些什么话?”
景秀抬脸看了眼她,白苏跟在霍氏身边那么久,她说不定能揣测到霍氏的想法,就把景兰的话还有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白苏。
白苏听了也鲜少的露出惊慌的神色:“太太真的会这么做吗?这些年来,我看不懂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她嫁来滁州,不到两年就从老夫人手里握了当家权利,又打理这么大的家业,帮老爷疏通官运,老爷每三年的考核都评了优,连科举也是老爷做主考官,这一切除了老爷的能力外,太太也功不可没。在族亲里,没有人说过太太的不是。只是从未见识到太太的手段?”
这才是一个人的厉害之处吧!景秀心下默然,能不动声色的就把事情掌握在内,偏又让人说不出蜚语来。
连白苏跟了这么久都看不穿霍氏,她要怎么查下去呢?
景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有静静的等着了,脑海里慢慢把今天的事过滤一遍。
白苏看景秀安静的阖上目,替她盖好了被子,就要退出去的时候,却听景秀突然问道:“你知道玲珑十二馆是什么吗?”
白苏身子微微一愣:“六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景秀是想到邵谦问过的话,他已经知道谁刺伤了他,还不知他有什么打算,突然有种四面楚歌的窘境啊!
白苏见景秀不多说,压低声音道:“玲珑十二馆是老爷的藏书阁,除了老爷外,任何人都不许踏入。”
“哦。”景秀淡淡的应着,心思百转千回,邵谦打听玲珑十二馆做什么?
*****
“你要去玲珑十二馆,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景蝶吃惊的看着景璃道。
景蝶正在和大丫鬟朱砂下棋,景璃突然来了,直言说要去玲珑十二馆,请她帮忙,这个忙可不好帮啊!
“我知道那里是父亲的藏书阁,父亲曾说过任何人都不许踏进,但是我没有办法了。”景璃听了安姨娘的话,出了东偏院就直接来找景蝶,又把自己的事全告诉景蝶。
景蝶默默听着,脸上波澜不惊,尔后才道:“原来四姐姐也跟你说过这些话,而你还竟还上了她的当!”脸上带着嘲讽地笑:“我当时还以为是传给四姐姐的,能在母亲那里打通消息的,我们当中就只有她有这个能力,不想竟然会是你。”
景璃羞愧垂了脸,景蝶淡淡地笑:“你要去玲珑十二馆找谁?”
景璃默不作声,安姨娘嘱咐不要告诉景蝶。
景蝶看情形也不再多问,从怀里拿了钥匙来道:“每个月初一、十五父亲会带我去玲珑十二馆挑书,后来父亲没时间陪我去,就把钥匙给了我,让我自己去。”
景璃伸手接过钥匙,谢道:“多谢五姐姐。”
景蝶却把手缩回,目光逼视景璃道:“倘若你被人发现了,那惩罚恐怕会更重。”
景璃手指一僵,信誓旦旦地道:“如果我被人发现了,就是死也不会将五姐姐透露半点。”
景蝶提唇一笑:“那里没人看守,只是道路不好走,顺着一条小溪一直走就能到,你小心点就是了。”重新把钥匙放到景璃手中。
景璃走后,朱砂问道:“那地方老爷谁都不许去,五小姐你怎么就把钥匙给七小姐了,万一被发现了,是会牵累到你的啊!”
景蝶只是看着桌上的棋局,答非所问道:“再不认真下,你的子就全被吃了。”
“哎呀!奴婢跟您说正紧事呢?”朱砂抱怨道:“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把钥匙给她了。”
景蝶慢悠悠地道:“这十几年安姨娘从不插手府里的事,就算景璃被人欺负,她都教她忍,这一次连安姨娘都要出手,府里似乎要不平静了……”
有人按耐不住,秘密迟早都要显现,我也很想知道貌似繁华的傅府还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然而,事情演变至今,这一夜注定了整个傅府的不平静。
也就是这一晚,景月从西厢院去了北上房远香堂。
霍氏正在用膳,见她进来,忙让人添了碗筷,又冲着景月招手:“来,正好过来陪我一起吃。”
景月乖顺的坐下,笑着给霍氏布菜,自己却不动筷,看屋子里就只有霍氏:“父亲不在吗?”
霍氏夹了块鱼在景月碗里,笑眯眯地道:“你爱吃鱼,多吃点。刚府衙有人来传话,你父亲今晚不回了。”
景月小小的“啊”了声,脸上就有些失望,怕被霍氏看出,立刻又换了表情道:“累着父亲了。”
“为百姓父母官的,你父亲也合该要忧心忧民。”霍氏一边吃着,一边笑道。
屋子太安静,景月就沉默了,慢慢咀嚼着嘴里的菜。
霍氏看她心神不宁的样子,从旁边丫鬟手上拿过帕子揩了揩嘴角,要下人散了席。
景月就站了起来,霍氏拉着她手道:“别规矩了,坐下吧!”待屋子里的人都退去了,才道:“今日见到邵大人没有?”
景月惊的抬起脸,眸子里就有一片慌乱,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问?
霍氏当作没看到,脸色微带着笑意道:“说来,这位邵大人与我父亲有些渊源,他二十五还未娶亲,又是那北京城中响当当的人物,深受今上器重,将来的前途可谓一片光明。人又是玉树临风,看着不像是那种征战沙场凶神恶煞的模样,这样的人中龙凤,北京城里当是找不出第二个来……”
这样夸奖一个人,景月还不曾听到过。
缓了缓,霍氏又道:“你也别想太多,你快十六了,都是母亲把你的婚事耽搁了。前些日子二太太来找我,为了你的婚事她没少费心,相看了不少人,把男方的家世查的一清二楚,不过母亲觉得那些人都配不上你,才没答应。”
景月听得脸色微红,低下头羞涩道:“母亲怎么能跟女儿说这些话呢?”
霍氏笑意更浓了:“母亲这么说就是想问问你,觉得邵大人如何?”
景月浑身一抖,吓得坐不住了,起身就是跪在地上道:“求母亲恕罪。”
陈丰家的忙把景月扶起来:“四小姐别激动,太太虽然着急大小姐的婚事,但也不能耽搁你的了。这么多年了,太太待你如何旁人不知,但你自己是心知肚明的,真是拿你当嫡亲的女儿看待,你的婚事也跟大小姐一样,太太不会偏心。”
景月不敢起身,心里乱糟糟的,母亲明明为大姐姐看中了绍大人,为何来问她这些话,难道是在试探她?
想到这里,景月忙道:“女儿有自知之明,从不敢有那样的心思,邵大人人中龙凤,能与他相配的只有大姐姐。”
霍氏叹了口气:“你这样说,真是教母亲为难啊!”
景月心里如惊涛拍岸,只听霍氏道:“景沫性情温顺,又不爱争与,我后来琢磨着依绍大人的性格,怕是与她合不来。你一贯是大方爽辣的性子,那邵大人常年在军中,多少有些放荡不羁,与你正是相配。不过你若不喜欢他那样的,母亲再为你另做打算。”
景月呼吸一滞,心里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惊讶。
第四十二回 漏夜闯禁地 暗访十二馆
傅府有楼名“玲珑十二馆”,历来是傅氏祖宅的藏书阁,藏书约有几千卷,不乏古往今来的名画名帖,傅正礼也爱收藏,因为名画珍贵,原本是供傅氏子弟读书之用,但近两年傅正礼担心名画有损,下令不得他允许谁也不许进去,就连霍氏都不得去。这也使得这座玲珑十二馆成了傅府禁楼。
玲珑十二馆并非有十二层,实际上只有两层,也并非做的玲珑,反而十分壮观气魄。至于为何叫“玲珑十二馆”,恐怕也只有傅氏祖先知道原因了。
也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景璃一人披了黑色斗篷准备去玲珑十二馆。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去过,只是知道玲珑十二馆在西厢院的最西边,那里要经过定香榭,有一道常年被锁住的门,她趁着微弱的月光摸索到了清风阁这块位置。
今晚景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披衣起了夜,看着窗外的一轮月华,她心思复杂,也总有些不安。
白苏睡在景秀房间的外面,两人只隔着屏风,她睡眠很浅,一点动静都能惊醒。听到有起床的声音,她睁开了眼,问道:“六小姐是要起夜吗?”
“不,不是。”景秀被白苏的声音惊动,走出屏风道:“吵醒你了吧,你先睡着吧,我去外面走走。”
白苏正要掀被:“那奴婢陪您走走吧!”
被景秀按住道:“今天累着一天了,你多睡会,我白日睡的多了,这会子睡不着,不用陪着了。”说着就轻手轻脚的向房门走去。
夜晚有些凉意,景秀环抱着身子走上阁楼,阁楼是有两层的,冬日下面烧着地龙,景秀在下面一层休息,楼上的房间就放了杂物。她轻脚踏上去,倚栏看着天上的月亮,这里的月亮比萍乡的要小,也没那么亮。
她看的入迷了,一阵风吹来,有沙吹进了眼睛里,她忙闭上眼从怀里掏了帕子来,不妨又是一阵风刮过来,手中的帕子吹了出去。她“呀”了声,循着手帕跑下去寻找。
清风阁守门的朱婆子已趴着睡着了,景秀趁机跑了出去。只是漆黑的夜还是看的不太清楚,她围着清风阁找了好半天都没找到,正要放弃回去时,却看到不远处有个黑影走了过来,来不及细想,她当下躲了起来。
天黑辨不清楚黑衣人的相貌,心里却暗自肺腑,怎么每到夜晚她出来时都会遇到这种事,上次是邵谦,这次看身形好像是个女子?
景秀看着黑衣人东张西望,像是怕被人发现了,好半天才打开了那扇门。
景秀微微诧异,她怎么会有钥匙?
不做多想,景秀见那人走进月洞门内,也踮起脚跟了上去。
这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边皆是高墙,甬道一头是通往后罩房的厨房,也就是上回陈胜进来的位置,而另一头则又葺了一堵高门,而披着黑斗篷的景璃走的地方正是那堵高门,她拿了钥匙很快打开来。
景秀趁她踏进去,也忙跟上去。那人走的很快,景秀体力不好,走个几步就喘息不止,没过多久就看不到黑色的身影了,她心里叫苦不跌。只看周围杂草横生,似乎很久没打理过,一条羊肠的小道上也没铺设砖石,只是泥土。兼之杂草旁的露水,使得泥土湿漉漉的,一路走去鞋袜俱已脏透。
羊肠小道似乎怎么也走不完,她心里又急又焦躁,想着是追不到了,只好返身折回去。她刚一转身,冷不防背后站着一人,来的太突然,景秀又一直出于提心吊胆的状态,没有任何防备,人就吓得晕了过去,还没看清楚来人……
*****
另一边的景璃按照景蝶所说,很快找到一条长且细的小溪流,绕着溪流一直走,远远地看到那栋仿佛遗世独立般的玲珑十二馆,她欣喜的跑了过去,只看十二馆门窗隔扇相透,覆以青灰瓦或琉璃瓦,富丽堂皇。绕着玲珑馆走,在后面一带林中隐约可看见一座院落。
景璃快步走过去,只是门扉紧闭。她上前叩了门,久久都没有人回应,见四周没有半个人影,她试探的张口道:“祖母,我是景璃,孙女儿来看您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像是封尘已久的门被打开了,一张布满皱纹,但面带笑容的老妇人道:“七小姐怎么来了?”
来人提着风灯在景璃周身照了照,景璃仔细看了看,并不像是记忆中的的祖母。她还记得她小的时候,那时祖母住在大暖阁,常抱着她一起赏花,还教她写字,与这张脸大不一样。她迟疑的问道:“您是?”
“外头冷,七小姐先请进来吧!”那妇人拉着景璃的手,往里面走,一边道:“可都快十年没见到七小姐了,那时七小姐年幼,不记得我了,我是老夫人身边的薛妈妈啊!还有印象吗?”
景璃记得从前在祖母身边伺候的是有一位姓薛的妈妈,只是时隔十年,薛妈妈已经沧桑的她快辨不出来了。没算错的话,薛妈妈应该才四十多岁,却感觉像是六十岁的老妇。
她点了两下头道:“有些印象。”
薛妈妈领着景璃进了屋子,剔亮灯芯,屋内陈设简单古朴,但却都是名贵的黄梨木,且很雅净。
薛妈妈道:“老夫人歇下了,七小姐怎么突然这么晚来了?”
“我……”景璃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祖母一直住在玲珑十二馆附近的院子里养病,已经好几年不曾出去了,如果不是她的事,也不会打扰祖母的静养。
“七小姐有话不妨直说。”薛妈妈一脸和蔼地道:“安姨娘是老夫人做主纳进门的,这府里与老夫人感情最好的就是安姨娘。七小姐夜深而来,想必也是安姨娘迫不得已才叫你来,虽然有些事我不好做主,但我能帮的地方尽量帮。”
景璃不再吞吐,照姨娘的话把事情告诉了薛妈妈。
*****
景秀是被惊醒的,吓得一身冷汗,睁开眼见自己正躺在床上,屋子里有微弱的光芒,她睁大了眸子,一片陌生的环境,她揉了揉眼睛,又在手上狠狠掐了把,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这里是哪儿?
没有想太多,只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景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坐了起来,刚要踏出门时,门口走来一个男人,她忙往后退,警惕地盯着他道:“你是什么人?”
这男子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模样,方正的脸,络腮胡,一脸严肃不说话。
景秀暗暗称奇,直觉她来了不该来的地方,如果再不出去,待那扇门关上后,她便出不去了。
“对不起,我无意闯入,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景秀服软的低声道。
这人依然不说话,她不敢耽搁,只得硬着头皮绕过他闯出去,男子却横伸出手来,挡在她面前。
景秀冲他嚷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傅府?”
“他不会说话。”正待这时,又有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与那位络腮胡截然不同的是,这人二十来岁,目若朗星,头戴帷帽,穿着深蓝笔直的长衫,一幅文质彬彬的书生打扮,朝着景秀鞠躬一拜道:“我这位兄长冒犯姑娘了。”
景秀不知是来了什么地方,只见来人客气,她也回了礼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又都是什么人?”
“这里离玲珑十二馆不远,姑娘被兄长吓到了,晕了过去,是他背了你来。”
景秀听此,脸色倏地变白,她身上只披着披风,不由拢紧了外衣道:“我得出去了。”
“等等。”来人叫住她道:“敢问姑娘又是什么人,为何夜深到此?”
“我无意闯进来。”景秀不便报出名字。
男子显然不信的笑道:“我家主子说姑娘若醒了,请随我来一趟。”
主子?这里还有一个人?
*****
薛妈妈听完了景璃的话,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我帮不了你,老夫人僻居这么多年,不再过问府里任何事,这件事涉及到几位小姐,便是想管也管不着,一切都得看太太的意思。”
景璃忙掏出怀里的羊脂玉玉佩,姨娘说关键时候要把玉佩拿出来,她忙道:“还请妈妈帮我。”
薛妈妈看了玉佩,脸色变了变,叹气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安姨娘的教导看来七小姐全忘了。”
景璃垂下脸来,低声道:“若不是景秀回了府,我也不会乱了分寸。”
薛妈妈意外地道:“怎么府里还有位叫景秀的小姐吗?”
“她是柳姨娘的女儿。”
“什么!柳姨娘的女儿还活着!”薛妈妈震惊的站了起来:“十年前不是说她死了吗?”
景璃看着薛妈妈这幅表情,吓了一跳,她摆了摆头道:“我们都以为她死了,可是她回来了,还是母亲亲自把她接回来,甚至寄在母亲名下。”
薛妈妈不可置信,神色变得有些慌乱,嘴里不停念着,“她怎么会回来”,“她回来要做什么”?
第四十三回 神秘傅四爷 疯痴老夫人
景秀带着满腹疑问跟着去了另一间房,两扇油漆黑溜溜的大门,门上朱红帖子,写着“终南雪霁,渭北春来”八个大字,笔法苍劲,宛若游龙。
停在门前,那书生打扮的男子伸手做请:“里面是我们四爷,姑娘请。”
四爷?景秀沉思了一下,记得入宗祠祭拜祖先那日,好像听说傅正礼的兄弟不止两个,还有一位,莫非这里住着的就是傅府四老爷。
进了屋,早有一人坐在桌前对灯翻书,从景秀的方向看去,这人也才二十五六岁,身着暗红色流云蝙蝠暗纹,直褂边角以两指宽暗金色锦绒滚边外头罩着一件酱色缎貂皮袍,灯下面若冠玉,唇若涂朱,目光眉彩,奕奕动人。
这位四老爷可好是年轻啊!
景秀心中纳罕。
看他专注的翻书,景秀不好出声打扰,旁边的书生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站着,屋子静的仿佛连呼吸都听得到,只有时而轻轻的翻书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景秀站的腿快麻木时,对面坐着的人才放下书,转过脸来,一双漆黑的眼珠透着股沧桑,好像看透世间一切似得,清幽、冰冷、淡定而深不见底,身上隐隐有一种凉薄的气息。
“你是哪位小姐?”这位傅四爷的声音温柔的似能滴出水来,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景秀微微一怔,她左边脸上的烫伤还未痊愈,这个模样他也能认出是府里的小姐。
她的不回应,傅四爷却紧盯在她脸上,好像不想错过她的表情。
景秀感受到这抹深不见底的目光,反应过来,脸一垂对着他半蹲屈膝,福了一礼道:“傅氏景秀见过四叔。”
傅四爷嘴里念着“景秀”二字,沉默了一会儿,才简短道:“府里小姐中有景秀这个名字吗?”
看着景秀问的却是景秀身后的书生,因为语气中没有了对景秀的那种温柔语调。
那书生回道:“没听过。”
景秀怕他们误会,连忙回道:“上个月母亲才把我接回府,在族中排名第六。”
“你先起来吧!”傅四爷微微点了点头,“大哥不许你们来十二馆,你是怎么进来的?”
景秀考虑了一下,敬声道:“四叔不告诉我父亲的话,我才敢说。”
傅四爷唇角微动,眼睛里浮动短促的笑意,只是温柔地道:“我不说。”
景秀才把来龙去脉简单叙述清楚,这事说来也简单,只是寥寥几句,她也还没弄清楚黑衣人是谁?
傅四爷听后也不说话,半晌语气平静地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下次再进来的话……”他语气一顿,景秀却已感受到背后有丝丝凉意。
她尴尬的应了是,转身立刻就踏出去。
只听傅四爷还在嘱咐道:“她不识路,你送她。”
然后就听到关门的声音,那书生也跟着走了出来,景秀适才放松了一直握成拳头的手,掌心皆是汗。
*****
景璃见薛妈妈听到景秀的名字,神色不大对劲,她疑惑地道:“薛妈妈,景秀回府快一个月了,她这个人外面柔弱,但心术不正,唯恐傅府不乱。自她回府以来,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发生了不少。我会这般冲动,便也是怨她姨娘做的肮脏事。”
薛妈妈听言,稍有冷静下来:“孩子,那都是大人的恩怨,过去快十年了,你姨娘深居简出也是不想再回溯到往日纠葛中,你和景秀哪有那么深仇大恨的?你说她心术不正,回府可有害过你,毕竟她姨娘的死,也是安姨娘把那秘密说了出去。”
被薛妈妈一席话点醒,景璃垂了眼睑。
是啊,回府至今,除了那次景秀的步摇掉落,害她被景汐冤枉外,景秀对她毫无动作。甚至景汐把那碗茶泼在景秀脸上,以景秀的聪明也许知道是她恶意作怪,事后却也没对她深究。
而自己好像一次次的都在想怎么报复景秀?
想到这里,景璃迷惑了,景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薛妈妈看时辰不早了,说道:“大人的恩怨不该牵涉到你们晚辈身上,既然柳姨娘的女儿回了府,想来老爷和太太是经过确认,证明她是老爷的亲生女儿。那么当年安姨娘说柳姨娘在外有汉子,说景秀是野种就有可能是被冤枉的。你和她也算是姊妹,恩恩怨怨的,真是一辈子都解不清啊!你还年轻,都有十四了,放下恩怨为自己找个好夫婿才对得起老祖宗对你的疼爱,知道吗?”
景璃逃避似得闭上了眼睛,并不答应也不反驳。
薛妈妈宽解道:“好了,孩子,别想太多,安姨娘要你拿了这块玉佩来找老夫人,这个事我就替你做了主。今晚回去安心睡个觉,明日什么事也不会有,知道吗?”
景璃听了,脸上有喜悦,忙蹲下身子谢道:“谢谢薛妈妈。”
薛妈妈笑着扶她起来:“快回去吧!”
景璃微微思量道:“薛妈妈,我可以进屋子去看看祖母吗?”
薛妈妈就露出犹豫的神态,叹口气道:“老夫人这些年身子再不如从前硬朗了,这人啊年纪上来,脑子也不好使,什么事都不记得,有的时候还疯疯癫癫的,你去见了怕是也认不出你。你们父亲把老夫人送到这里养病,也是怕你们见了她难过。听我的话先回吧,这大晚上的路不好早,早些回别被人发现了。”
景璃不好执拗,关心道:“辛苦妈妈照顾祖母了,我就先回了。”
“不辛苦,我伺候老夫人大半辈子了,谈什么辛苦。”薛妈妈边说,边笑着把景璃相送出门外。
另一边的景秀也由那位书生打扮的男子送出了十二馆,正好抢在景璃出门之前。
路上景秀和书生少不得聊了几句,大致了解到原来傅四爷不足月出生,自幼身子羸弱,有大夫断言活不过二十岁,所以从小就被老夫人送去了边疆军中磨砺,这一去将近有十多年未回,也从来没有书信寄回来,大家都以为他早去了。
也就是去年傅四爷被两个兄弟送回了傅府,便是这位书生和那个不会说话的络腮胡壮汉,两人都是傅四爷麾下下属。
只是傅四爷回府的时候,因为战场上受了伤,腿脚不便,不能长久站立,傅正礼才把他送到了玲珑十二馆养伤,和老夫人住在一块。
这位书生姓曾,在军中是为傅四爷谋臣,另一个叫阿莽,力大无穷,一身壮胆。两人跟着傅四爷在边塞出生入死,也打过败战,做过边塞俘虏,因阿莽不肯透露军中机密,咬断舌根,这才不会说话。
景秀听到这里时,心中霎时悲冷,对他们油然而生了敬意。还记得前几年沸沸扬扬的“土木堡之变”闹得民不聊生,死了不少战士。在萍乡也有应征而去的男丁,但平安回来的寥寥无几,可想战争是何等残酷。
而傅四爷才十几岁就去了边塞,一待有十年,这期间的磨难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也无怪他身上总是带着凉凉的悲伤,如看透人世间的苦难……
曾书生言尽于此,不便透露太多,就把景秀送离了玲珑十二馆。
回到清风阁时,守门的朱婆子已经醒了,正把手在门口,看到景秀披着外衣走过来,吓得抖缩道:“哎哟,六姐儿,您怎么跑出去了,这么晚的是去哪儿了呀?”
景秀恍惚了一阵,忙道:“我晚上睡不着,在阁楼上吹了吹风,被风吹迷了眼,身上的帕子也吹没了,正四处找着。”
朱婆子看景秀身上半湿,鞋袜也脏兮兮的,还怪责道:“您出去的时候怎么也不把奴婢叫醒了一起找,这外头瞎灯黑火的,您磕到哪了奴婢哪里担待的起?”
“啰嗦什么劲!”白苏走出来,不满的喝道:“你偷懒睡觉不好好守门还有理了,岂有让六小姐这深更半夜站在外头受冻的奴才,还不快让六小姐进来,万一着凉了,可仔细你的皮!再这放肆懒惰,我禀了太太撵走做算。”
朱婆子哪里见过白苏发火,吓得赶紧开门,又赖着脸赔笑道:“白苏姑娘,是奴婢的不是,您绕过奴婢这一次,再不敢散漫了。”
白苏扶着景秀,对朱婆子道:“好好守着门,这次你失职的事我不会告诉太太,下回注意了。”
“是是是。”朱婆子千恩万谢,吓得哪敢再想景秀出门的事。这白苏姑娘曾是太太身边一等一得力的大丫鬟,在府里那是谁都不敢得罪的人物,颇有威信。便是来了清风阁,也是这内外一等的管事。
白苏扶着景秀冰冷的手回了里屋,又拿了干净的衣裳给景秀换上,看她鞋袜都湿透了,忙去打了热水来泡脚:“六小姐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不比旁人禁得住冻,脚冰冷冰冷的,还泡破了皮。”又起身去拿了药酒泡着。
泡在水里,景秀的脚才有了直觉,白苏是个识趣的,知道她这么晚又去这么久不是那简单的事,但从不多问。景秀很欣赏她这点,今晚遇到傅四爷的事她不打算多说,只当做心底秘密好了。
第二日,景秀只睡了片刻,白苏就来说道:“六小姐,太太遣了人来,还置了轿子请你去远香堂。”
景秀迷迷糊糊的问道:“现在什么点了?”
“寅时刚过。”
这么早,景秀不敢马虎,忙起了身,白苏去叫丫鬟们进来梳头。
第四十四回 往事汹涌 真假不明
到远香堂时,天还只是麻麻亮,远香堂内外的丫鬟仆妇也才刚晨起,各个呵欠连连,见到景秀做轿子来,稀罕的打起了精神,今儿六小姐怎么这么早就来请安了?
景秀被人簇拥着去了霍氏里屋,霍氏正由着三两个婆子梳头盘发,看起来精神不错的样子,看到景秀福下身子请安,霍氏笑着指着道:“去那边炕上坐着吧,我这边乱糟糟的。”
景秀规矩的走过去,却不敢坐下,霍氏从镜子里看到,就笑道:“难得你在外长大也懂这些规矩,坐着吧,没什么外人。”
景秀依言坐下了。
大抵是一盏茶的功夫,梳头娘子才把霍氏的头发盘起来,盘成了样式复杂的桃尖顶髻,用银丝挽结,髻顶饰了两支珠玉宝翠,又带了假髻,看上去高贵华丽。
霍氏今年有三十五岁,虽保持着雍容美丽的容颜,但眉角的皱纹使得看上去像是四十来岁的人。
霍氏走近了笑道:“唉,人老了,任是脂粉打扮也盖不住年岁的磨砺。”
景秀微微一笑,极轻的说道:“母亲是风华气度不一样。”
霍氏听了呵呵地笑:“你这孩子若是在府里学习,怕是才学还在景蝶之上了。”
这样夸赞的话,景秀不由红了脸:“母亲打趣我。”巧娘说,女儿家总要有女儿家的样子,该撒娇的时候要适当表露,太强势别人总是不喜。娘便是这方面不通世故,性子过于傲慢,才招了敌意。
霍氏看了果然眼中有了抹喜色,言语中也多了几分亲昵。聊了几句,霍氏谈起上回景秀做的暖膝来:“这些日子常戴着膝盖上,腿脚好多了,只是瞧着别人做的暖膝厚重笨拙,你的倒是讨巧,薄薄的透气,又暖和。”
景秀做的方法也是巧娘教授,都是乡下的土方子了,也就笑着对霍氏详细的介绍了一翻。
霍氏听的认真,深深看了眼语气缓慢的景秀,一幅专心致志的模样,清丽的五官,灵动的双眸,乖巧又柔顺。穿着件水蓝色棉绸对襟小袄,深蓝色比甲,碾白挑线裙,头上插着银簪,耳朵上坠着珍珠坠子,像朵静开在水边的小花,娴静而温婉。
但凡侯门大族家的小姐,都是这般气质沉稳、性情温柔。
真是想不到柳如眉那样的出身却生了个这样的女儿?
霍氏在心底自嘲般的笑。
而景秀唇角也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她知道就算有朝一日能进府,但走不进霍氏的心,让霍氏卸不下防备,进了府也是无用。通过白苏的传信,她对霍氏约有了解。霍氏喜欢顺从且乖巧的女儿,不能太聪明但也不是那木头人般不懂变通,似乎这样的女儿容易被掌控。
偏偏府里的小姐都有自己的性格,养了这么多年,什么性情霍氏怎么会看不穿呢?
相反景秀初来乍到,霍氏想要看穿她还需要一段时间,可傅景荣的病让霍氏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也就不会过细的探究。只要景秀在这段时间表现的符合霍氏要求,她就成功了第一步。
为了这些,她没少在外准备。这么多年的努力,只是为了去讨好一个害了自己娘亲的人,甚至她还不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也许还未等她查清楚,就已经被嫁出去了……可是事到如今,她不可能回头,却是早已分不清楚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正思忖着,霍氏已经遣散了屋子里的人,突然问道:“六丫头,你有恨过我吗?”
景秀身子一颤,霍氏已经握着景秀的手,翻开她的掌心道:“你看看你,小小年纪掌心都已是茧,不像府里的小姐门锦衣玉食,从没受过半点苦。母亲知道这些年真是苦着你了,也很后悔十年前对你做的错事。还记得十年前,你得了天花跪在门前,母亲和你父亲却把你生生赶走了,让你在外自生自灭,你心底可是还怨着我们?”
景秀低垂下了脸,喉咙里便有了哽咽。她一直不愿去回忆过去的事,仿佛只要想起,她就会更恨这府里的人。十年前她本来该死了的,因为萍乡得天花的孩子中只有她一个活下来了。
她清楚的知道她就是凭着要回到傅府的念头,才坚持了十年。
“母亲派人去萍乡打听过,你和巧云靠着做针线维持着日子。可针线又能卖多少银子,又要给你看病,有的时候连口粥都吃不上,巧娘背着你挨家挨户去讨吃食……冬日里连件像样的棉袄也没有,就这样过了十年……”
霍氏每说一句都像是在景秀的伤口上撒盐,过去的那些事一幕幕的在脑海里放大。巧娘背着她去讨吃食,会遇到凶恶的人家放狗出来,会被那些小孩子拿石子砸在她们身上,甚至还有些不要脸的男人在她身上乱摸……
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带着一个病弱的孩子,便是到了乡下也只有遭人欺辱的份。
想起这些,景秀的泪如雨珠般顺着梨花般的面孔落下来。
“六丫头,你是不是还恨着母亲在?”霍氏看到了景秀眼底的泪,神色凝重的重复着问道。
是,她恨,她恨傅府所有的人,他们夺走了娘的性命,害的她从来没有一日过的开心。
这些话差点就从景秀的嘴里脱口而出,可是她胸口的气喘让她无力张口,只是嘴角翕翕,始终语凝,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陈丰家的看到已是唉声叹气,太太还是在试探六小姐。
霍氏看景秀喘息不止,忙拍着她后背道:“孩子,别难过,你心里有恨母亲知道,人心都是肉做的,你成了一幅病怏怏的身子都是母亲害的。”
景秀听到这里,想压住胸口的气喘,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霍氏还是在试探她,可是心口的波澜起伏怎么也不受控制,眼泪愈流愈多。
“当年你娘柳如眉和老爷在外有情,我一直以为是你娘勾引了老爷,不然老爷书香世家又是状元及第,怎么会和一个青楼女子有染,这对他的仕途大为不利。老爷的上峰知道这件事,还准备上折子参一本,要不是我拦下了,老爷和傅府的前途就会毁于一旦啊!”霍氏回忆起往事,就慢慢站了起来,眸子里有毅然不屈的坚定:“为了这个家,我不顾孝廉公嫡女的名声去青楼找柳如眉,我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还怀了老爷的孩子,如果这个孩子出生,老爷就不仅仅是被革职这么简单,傅府百年家业尽毁,老爷将成为傅氏一族的罪人。所以这个孩子绝不允许出生!”
景秀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她屏气凝神,霍氏终于要说起这些了吗?
霍氏继续道:“本来只要柳如眉肯喝下滑胎药离开滁州,我就不做计较,她却死活不肯,她不肯我就逼她离开。那时我也是双身子的人,争执间动了胎气,柳如眉也一样,最后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是死胎。”
不,明明不是这样。景秀想摇头,但是霍氏眸中尚存的厉色让她不敢有任何举动。
为什么娘死前给她取了名字景容,为什么和大哥的名字音同字不同,为什么三年后娘离开滁州又会重新回到傅府。因为娘知道,傅府大少爷傅景荣才是娘的儿子,根本不是霍氏的儿子。
“柳如眉最终还是离开了滁州,可是三年后,她和老爷重聚了,老爷心中也还对她念念不忘,就这样柳如眉坏着你,被老爷纳为姨娘进了傅府的门,甚至不顾老夫人的反对,也不顾傅氏族老的反对,我就知道这个女人只要进了府,迟早会毁了傅府。”
所以你就陷害我娘,冤枉她掐死了安姨娘的孩子,冤枉她和外面的男子有染,害的她被沉塘,含冤莫白而死。
景秀多么想喊出这些话,可是她更想听霍氏接下来的话,是不是霍氏终于要承认所做的一切了?
“柳如眉不愧是青楼名妓,性子孤傲不说,在我跟前从来不立规矩,置我这个当家主母形同虚设。我几次提点她,她也不闻不动。府里她和安姨娘交好,我就要安姨娘点拨她,她倒好,把安姨娘才两岁大的康哥儿给掐死了,真真是下的了狠手。”
景秀目光一滞,心里冷笑,霍氏胡编乱造,又怎么会在她面前提到她做的恶行呢?
哪知霍氏突然坐了下来,神色复杂的看着景秀道:“柳姨娘被沉了塘,安姨娘的孩子也死了,聪明的人都会觉得这事有蹊跷。下人们就算心里不敢说,但也会怀疑到我这个当家掌权人的身上。不过,六丫头,母亲不妨坦诚的告诉你,你姨娘的死我没有插手半分,就算想要她离开傅府,我也有一千种办法能让她离开,这样心狠手辣可不是我的作风。”
景秀惊的眼皮一跃。
陈丰家的在旁默默听着,也觉得稀奇,这么多年,太太不想提起柳姨娘任何事来,下人们也不敢多提一句。她就认为让柳姨娘彻底离开傅府,可能是太太在当中设了局。
但是现在听太太这样说,陈丰家的多少有些不可思议,以她对太太的了解,太太这般郑重其事的道明,就真的不是太太所为。
那么究竟是谁做的?
景秀心中也有同样疑惑,她已经辩不明霍氏说得都是几分真的,几分假的?
第四十五回 示之以弱 诱之以饵
远香堂里有少许的沉静,景秀也渐渐停止了哭泣,她不可能尽信了霍氏的片面之词,真相究竟如何她始终是要查出来的。
霍氏看景秀坐在临窗的炕边,背脊挺得笔直,眼睑微垂的低着脸,原来明亮、温和的眸子盛满了悲怆和哀婉,不发一言。霍氏心里暗中疑,话说到这个份上,这孩子竟然无动于衷,也不知真是性情如此,还是城府太深,太会隐藏自己。
屋子静的越久,景秀心里就越乱,霍氏一次又一次的在试探,她还能支撑多久?刚才若不是嗽喘发作,她只怕早就对霍氏喊起来,把心里的恨通通发泄。
陈丰家的在一旁倒着急,太太今一大早就把六小姐请来,又说起这些禁忌的往事,显然是要提起荣哥儿的病来,可这会子都不说话,也不知太太还有什么打算?
就在这时,门外有敲门的声音,白蜜走进来道:“太太,徐大夫来了,正在门外等着。”
景秀听到徐恒,藏在袖中握紧的手指微微一松,才发现手心被她自己掐的满是指印。徐恒每日早上都会派丫鬟送药到清风阁,若是景秀药没有喝下,徐恒会重新煎一碗再派人送去。今早景秀来的早,难道是徐恒知道她被请来的远香堂,担心可能有事,特意过来解围的吗?
正想着,陈丰家的已拉起了景秀的手道:“来,六小姐,我们去里面坐坐,再擦擦脸,脸都花了。”
景秀就随着陈丰家的避到了里间,陈丰家的给景秀倒了热水,给景秀敷脸。景秀屏气凝神,试图想听到外面的谈话。
只听徐恒温润的声音响起:“这几日景荣的身体反反复复,吃的米饭全吐了出来,我担心撑不了多少时日。药方我都研究好了,现只缺药引,景荣的病多拖一日治愈难度就高一分,太太要当机立断才是。”
霍氏就陡然站了起来,声音暗哑:“药引不成问题,只是你说景荣的病只有五分治得,万一治不得是不是他就会……”
徐恒镇定道:“太太该相信我祖父传下来的医术。祖父治病五十载从来没有失误,我也有把握能治好景荣。”
霍氏听了忙点头:“好,你先去准备,我过会就去前院。”
徐恒恭谨的告辞了。
陈丰家的扶着景秀的手走了出去,霍氏看了眼景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她收回视线,这才道:“你陪我去前院看看你大哥吧!”
景秀忙应了是。
陈丰家的就喊人去抬轿子来。
此时到了辰正时分,去远香堂请安的各位姨娘和小姐皆到了,听说太太和景秀一块去了前院,让大家都散了,闻音的众人神色各异。
如今景沫和景汐都被罚了不许出门,直到把《女论语》抄完为止才能来远香堂请安。
景月在来的小姐中最长,就领着大家慢慢走出去。昨晚母亲说得那番话还记忆犹新,几乎令她整晚都睡不着。母亲到底在想什么,她一点都摸不清了,明明是为大姐姐相中了邵大人,不然也不会留邵大人在府里过夜。怎么会突然转变,说是为了她呢?
她想了一整夜,想到了种种可能,难道是邵大人拒绝了母亲,不喜欢大姐姐那样的性情?所以想办法让她顶上。她知道这位邵大人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母亲高攀的意愿明显。她不由的想起了嫁去北京城的景颜来,今年过年的时候,景颜那一身的绫罗绸缎,脸上擦的是贵人娘娘用的胭脂,头上的翡翠簪子,珍珠项链,说话的底气都足了,腰杆也挺的直直的。没有想到以前那个只会唯唯诺诺的老好人也能嫁的那么好。她是二房的嫡女,怎么也不能比她还嫁的低。
母亲一惯是疼爱她的,只要母亲说几句话,她就能明白意思,也很快帮母亲达成了些事。所以母亲对她的表现很满意,才做主为她挑选绍大人吗?
当然这只是景月想的最好的结果,她还想了第二种,就是母亲为大姐姐挑上了更好的人家,不然是不可能舍弃邵大人的。只是母亲这些日子足不出户,哪里有时间去挑更好的一个?
越想越躁,都怨她昨日太心急,没有听到母亲和邵大人的谈话。不然为何只是一次谈话,就让母亲改变了初衷呢?
想此,景月一脚踢倒了走廊旁的花盆:“真是烦死了!”
走在前头的景蝶和景璃听到,两人回过头去,看景月一脸焦躁又憔悴样子,互相对视了一眼,景蝶轻嗤的一笑,拉着景璃手腕道:“别管她,我们先走。”
景兰看景月不顾礼仪众目睽睽之下把花盆踢倒,惊吓了一跳,四姐姐从来不会这样的,怎么今日脾气这么大?
再说该发脾气的是她才对,害的她昨夜一晚上没睡好,幸好父亲昨夜不在,母亲今早又去了前院,没发落她。
她懒得去管景月的暴脾气,看景蝶和景璃都走了,也赶快离开。
景月的丫鬟落葵小声劝道:“四小姐别动气,这里还是远香堂。”
景月被点醒了一下,看景蝶、景璃和景兰都走了,她咬了咬唇,又保持着一贯爽朗的笑容,喊了旁边的婆子:“一时失了脚,快清理清理。”
走远的景蝶和景璃往人少的路上去,景蝶笑道:“真是好笑,我们都不急,瞧她都急成什么样了?生怕人家看不穿她。”
景璃想起昨日的事,看母亲好像不再追究,她凝重的脸上才渐渐有了笑意:“四姐姐这些日子行事是有点急躁了。”
“能不急躁吗?二婶为她的婚事在外这里打听那里打听,母亲却无动于衷,她不急才怪了。”景蝶优哉游哉的笑了笑,看周围没什么人,笑声低敛的问道:“昨夜去玲珑十二馆,见到祖母了吗?”
景璃摆了摆头:“只看到薛妈妈,她说祖母近年变得痴傻,见了也认不出我,免得我看了伤心。”
景蝶“嗯”了一声,慢慢走在鹅卵石铺成的路,又突然问道。“那你可看到其他人了?”
景璃顿足脚步:“玲珑十二馆还有别的人吗?”
景蝶笑了笑:“你没听说过,四叔也住在那里吗?”
“四叔?”景璃恍然大悟,她好像听说过四叔去年回了府,和祖母住在一块,但是回府后从来没出来,连过年过节都不出来一趟,早就忘记了府里还有四叔。现下听景蝶说起,她才惑道:“五姐姐,你见过四叔吗?”
景蝶没有做声,继续向前走。记得有一次她去玲珑十二馆借书,就看到一个人坐在里面认真的捧着本书,连她出现都没有发觉。不过可能发现了,只是不想理睬。四叔在军中长大,一点动静又怎么会察觉不出。她好奇四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偶然一次大着胆子去玲珑十二馆四处寻找,想看看四叔住在哪里?可是不想被她看到了一个人。
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一个人会出现在那里?
是大姐姐。
她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大姐姐会出现在那里?
景璃看景蝶默不作声的向前走,也随着沉默了。
*****
景秀跟着霍氏坐轿到了外院,暮苍院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进了里屋,早有两丫鬟出来迎接,给霍氏和景秀上了茶。
霍氏道:“别忙活了,大少爷这两日怎么样了?”
松音难受地回禀道:“昨晚吃不进米饭,吃了也都吐了。幸好徐大夫赶来,调了药膳,才勉强吃了点。”
霍氏神色一凛:“怎么不早点通知我!”就急急往里面走,撩开了帘子道:“荣儿!”
听到悲戚的唤声,景秀心里一刺,不管霍氏为人如何,她看的出霍氏是真心待他,就像是自己亲生的。
景秀脸色难看的轻脚踏进屋,徐恒正在为傅景荣施针,似乎情况有些严重,她看到徐恒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涔满了汗,她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霍氏瞧了眼里落下泪来:“荣儿……”被陈丰家的紧紧搀扶住:“太太,当心身子,徐大夫有办法的。”
霍氏一眼看到景秀,目光变得锐利,狠狠逮住她的手腕,往门外的耳房去,关上房门,嘴角噏了噏,犹豫了良久,才开口道:“六丫头,如今只有你能救景荣了……”
景秀蓦然身形一晃,摇摇欲坠,她等了这么久霍氏终于在她面前说了这句。
一直以来,她都不太确定大哥真的是不是娘的儿子,因为连巧娘都不清楚这件事。娘当年丧子伤心欲绝,毅然与巧娘离开滁州,可是为何三年后她又要重新回到傅府,就算巧娘多次劝解,娘都不听,只是说回府有重要的事。大概娘也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证明傅景荣是她的亲生子,她才想要去傅府。可是这一去,却害的她永远的离开了这世上……
当景秀知道府里的大哥叫景荣时,与她的名字“景容”音同字不同,景秀就觉得大有文章。千方百计去调查当年的事,也更觉得事情有蹊跷。
她会请徐恒给大哥下药,并非真的为了回府,回府可以走很多条路,但是证明大哥是不是娘的儿子,只有这一条路。只要大哥的毒景沫和景汐都解不开,那么他就可能与景秀才是亲兄妹。
徐恒知道她有这样的目的,才违背自己的医德去帮景秀,前提是景荣绝不会有事,只是要受到很多苦。
更重要的是,她一个人回府也无法调查往年真相,她想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大哥,又担心大哥不信她的话,只有从霍氏嘴里承认,大哥才会全信,也许那时大哥就会帮忙了的……
第四十六回 真正唱戏人 假山遇熟人
霍氏看景秀惨白的脸,唇角一抿,叹口气,迟疑了一下道:“母亲接下来跟你说的,你要牢牢的记住,也不要妄想透露出去一句。”看景秀吃惊的长大了嘴巴,她接着道:“你大哥他……他是柳如眉的孩子……”落下话,霍氏目光睃在景秀脸上。
景秀早就期待着有朝一日霍氏能亲口说出这句话,也很快做出震惊的反应,她睁大了眼眸,尽是不解地道:“母亲在说什么……”
她的表情逼真,就像是戏台子唱戏似得,任是霍氏再精明也未必看得出。大约是继承了娘的这项技能,她也很会这些虚假的表情。
霍氏记挂着傅景荣,并没有过多的留意,就转过身子,脸面向窗外,艰难地道:“当年母亲和你娘同时产胎,那个一出生就夭折的孩子是我的,不是你娘。只是但凡名门望族的府中都有一条规矩,正室没生下孩子前,妾室不容有孕,更何况你娘又不是老爷纳进门的妾室,是外面的女人,这个孩子要出生了也是活不了……我嫁进府两年没孕,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却这样没了,除了怪老天待我不公还能怨谁……我不想看老爷一下丧失了两个孩子,也不愿你娘辛苦怀上的孩子被族人惩治,才动了歪念,把景荣抱走,当成我的亲生儿子一般。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的栽培他,养育他成人,可以说我对你娘绝无半点愧疚,将来他的儿子是傅府的嫡长子,会步步荣华,也会有功成名就的一日。想必就算你娘在黄泉地下,也是愿意见到的……”
霍氏说到这里,身子摇摇晃晃的撑在桌上,不让自己倒下,声音已是哽咽沙哑。
景秀看着霍氏抖衣而颤的身子,脸色变了变。一惯强硬的人竟然就在自己面前软下了。说出的话也是大公无私,全是为了傅府、为了老爷、为了傅景荣,没有半点私心,又说得合情合理,让人找不出破绽来。
景秀身子微微侧了侧,果然看到穿着白色中衣的傅景荣,由丫鬟扶着站在门口。
她垂下脸冷冷的一笑,以为自己会唱戏,原来在霍氏面前她只是跳梁小丑,真正会演的就在自己面前,霍氏真是给她上了一堂课啊!
景秀无动于衷的站着,这个时候她还能多说什么,霍氏当着大哥的面把话说的清楚不过,她又不能有半点怀疑的神色,只有看大哥是怎么想的了?
可是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对这个大哥一无所知,而霍氏抚养了他整整十八年,她该是全都算好,才会有这样一出戏。
但是内心始终盼望着大哥能走进来,哪怕只是迈一小步,都代表着大哥的悸动……
霍氏背对的身子隐在屋内暗沉的角落,让人看不透也猜不透。只是片刻,景秀就看到大哥的身子慢慢转过去,她的心里一冷,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贵为名门的大少爷,从小锦衣玉食,被人捧在手心,突然有一天知道自己的生母其实是个青楼女子,他也是不愿承认的吧!
景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过了会,霍氏才回过头去,看景秀哭的伤心欲绝的模样,又强忍着不哭出声,只是双肩抖动的厉害,她一把把景秀抱在怀里安慰道:“孩子,母亲对不住你,可母亲也是逼于无奈,想要你大哥活下去,只有这唯一的法子啊!”
景秀任由眼泪直落,她不想去听霍氏虚假的谎话,她缓缓的闭上了眼,可嘴里说出的话也是阳奉阴违,她听到自己声音硬咽地道:“我明白母亲的苦衷……”最可悲的是,就算再难过,这场戏还是得演下去,半途而废只有死路一条。
霍氏听了,露出欣慰的表情道:“难得你如此识大体。你大哥病了好些日子,请了不少大夫都说无药可救,母亲就请了徐恒来,他医术高明,寻出了一偏方,但是需要亲生姊妹的血做药引……”
景秀再也听不到霍氏的话,头昏昏沉沉的,想吃力的睁大眼,可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倒在了霍氏身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冰冷,手臂上一阵阵的刺痛,她眼睛还是湿润润的,缓缓睁开,看到自己细白的手腕上包扎着白布,有刺眼的血涔出来,她就知道徐恒已经帮大哥把毒解了。
白苏进来看着景秀空洞洞的大眼死死的盯着手腕,整张脸惨白如鬼,她十分担心地道:“六小姐还痛不痛,要不要叫徐大夫来?”
景秀后知后觉的摆头道:“这是哪儿?什么时候了?”
白苏轻声道:“是大少爷的院子暮苍院,快到酉时了,六小姐晕了四个时辰,徐大夫说六小姐身子虚,不宜挪动,才在这里休息。”
景秀“嗯”了一声,无力地说道:“你去看看大哥怎么样了?我想再睡会。”
白苏看了眼景秀,点点头,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关好房门。
看着白苏离开的背影,景秀慢慢穿起鞋,一起身整个人有些站不稳,就昏沉的倒在了床上,这一动作又触动到了手腕上的伤,看到纱布全染红了,她痛的后背冷汗直冒,她使劲捂着手腕,不让血流的更多。
待身子稍好,她又站起来,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暮苍院的下人稀少,又都伏侍在傅景荣的屋子,景秀出去时没遇到一个人。
此时天色稍黯,傅府前院的水榭楼台、高堂广厦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影,清冷的让人透心凉。
景秀踏在鹅卵石上,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树叶响声,茫茫然不知所以。
五岁那年跪在满天雪地里,她没有哭,因为她以为傅府的人会可怜她,会救她,她还有一线生机;脸上得了天花,痒的她不停往脸上抓,抓的血肉模糊,她没有哭,因为遇到了徐恒,十岁的徐恒告诉她坚强,也救了她的命;患有嗽喘整日捧着药罐子,她没有哭,因为有巧娘尽心尽力的呵护她,保护她;在萍乡生活的再艰难,甚至被人欺压,她没有哭,她相信自己迟早有一日会重新回到傅府,会见到大哥,会见到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可这一次,一直强忍的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她泪眼婆娑地在在通幽小径上乱晃,耳边隐隐传来高昂的笑声。
连这悲伤都来的不是时候……
景秀苦涩戚楚。
听到笑声越来越近,让下人看到她这副样子,还不知道要传出怎样的流言蜚语来。
她抹了眼泪,看到自己竟然站在了前院的太湖石假山旁底下那个如涵洞般的过道口,她想也未想,立刻就往里面钻去。
过道里冷气侵人,苍苔冰透,却因是刚近春日,积雪结冰还未尽化,使得人迹全无。
她环抱成一团蜷缩在过道里的一个小小的凹处,发起呆来。
以后该怎么办……原本寄希望于大哥,有他在府里,霍氏又在乎他,自己和大哥联手里应外合,兴许很快就能查出真相,可是大哥的退缩让她心灰意冷。或者,只是大哥突然听到,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要不下次遇到大哥再谈一次……
景秀拿不定主意,却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万一白苏找不到她,就会惊动霍氏。
她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都有些僵硬了。
窸窸窣窣了半晌,才勉强站了起来。正要从凹处走出去,突然胳膊上一热,身子一下子就被拽了出去。
景秀吓得全身一僵,还没来及得尖叫,就听到有人在她的头顶沉着声音道:“怎么又是你?”
这男声好是熟悉,有谁用这种口吻跟她说话?
“邵谦!”景秀想也不想,埋在喉咙里的惊恐化成了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邵谦整个脸如冰山似得瞬间石化,站在外面的高石上冷眼俯视的看着她。
景秀抬起头,就看见邵谦剑眉微蹙,她手臂正被他紧紧握着,她整个人还有些麻木,只知道痛的想收回臂膀。邵谦握的不由她动,两人拉扯间,触动景秀伤痛,她不由“嘶”了一声,邵谦才放了手,发现手中一热,有艳红的血落在手心。
他眉峰蹙的更紧,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到她衣袖上血红一片,很是刺眼:“怎么每次遇到你都是一幅哭哭啼啼的模样,真是晦气!”再看她眼睛哭的像两颗小桃子,又红又肿,缓了语气,沉着脸上下地打量她:“怎么,又被你们府里的哪位小姐罚了,被打成这样?还是被人穿小鞋了?”说得很肯定。
景秀别过脸不说话,遇到他从来没有一次是好事。
僵持间,景秀蹲下身,福了礼,也不张口,看四周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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