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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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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再往里去,一座小小的佛龛,供奉着一尊小巧的白玉观音。

    景秀打量道:“母亲慈悲,还请了观音来拜。”

    白苏笑道:“太太礼佛,是白云观座下弟子,正月十五都会去进香吃斋,可今年府里出了不少事,无暇得去,索性请师傅造了尊白玉观音,还把暗厢房改成了佛堂,早晚拜一次,为大少爷祈福。”

    景秀听了,脸色就有些不自然。白苏吩咐后头两个小丫鬟整理罗汉床,服侍景秀坐下。

    不多时,徐恒赶来。

    因伤在脸上,顾不得男女有别,没用帘帐隔开。

    景秀看着徐恒修长的眉峰拧成川形,不由咳嗽一声,疏离般的淡淡道:“徐大夫,有劳你了。”

    徐恒略白的脸色又复常态,他坐下来,只面无表情看了眼景秀红肿左脸,眼神晦涩道:“伤只是表面,没有大碍。”从药箱里拿了瓶药膏,递给白苏道:“每日擦两遍,再去煮个鸡蛋,把熟蛋黄放在锅内炒,炸出蛋黄油,用来敷脸。三五日就能好,暂且不要碰冷热水,饮食也要清淡。”

    白苏记下话,派了小丫鬟送徐恒。徐恒正起身,闻到屋内檀香,脸色一沉,对白苏道:“六小姐有嗽喘,不宜多闻檀香,易引起喘症。”

    白苏应了是:“多谢徐大夫,我都记下了。”

    徐恒看也未看景秀,便背着药箱离去。

    景秀望了眼徐恒落寞的背影,心中生怜,苦涩而戚楚,徐恒对她的情意,她不是不知道,这些年,如果不是他,她早就活不下去了。可是她的病,只会拖累他。他胸怀大志,有大好的前途,一身医术不该全为她而埋没。

    她扯住胸前衣襟悲郁,又压抑的咳嗽起来。

    白苏吓了一跳,以为是被檀香熏得,忙扶着景秀道:“六小姐,我先扶你出去。”

    景秀深深呼吸,徐恒总说这病不宜大悲,她缓了缓气,起身扶着白苏的手往外走。

    白苏看她褂子湿透,忙对后头的丫鬟道:“把左稍间的隔房整理下,再拿件干净的衣裳进去。”又对另一个丫鬟道:“方才徐大夫说煮了鸡蛋炸油,你去小厨房,要潘妈妈帮忙备好。”

    两个小丫鬟应了是跑开。

    白苏扶着景秀往另一边的穿堂走去,见路上无人,小声道:“今天这事有些蹊跷,六小姐要多防备。”

    景秀点点头:“刚才我坐下后,就有丫鬟上了刻佛的琉璃杯,杯子里泡的是普洱女茶,我当时就觉得可能有人想告诉我绣品花样,你说会是谁呢?”

    “一时半会我也猜不出是谁。府里的小姐虽然在学刺绣,但据我所知鲜少有绣的出彩的,所以太太不公布花样也是怕她们提前准备,这才使得小姐们心生打探的举动,甚至笼络太太屋里的人。太太既然做的这般严密,照理说不会透露出来,可看方才的情形,显然花色已有不少人晓得了。”

    景秀停下脚,都在千方百计打探,这么做无非是想博得霍氏欢心,毕竟霍氏握有每个人的婚姻大权,怎么能不急呢?

    就连景秀也想讨得霍氏的心,可是用刺绣这种办法来的太慢,有没有更快的方法走近一个人的心呢?

    到了左稍间,屋子比暗厢房亮且宽敞,摆的全是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幽的光华,正面炕桌上摆着窑汝茶具,小几摆着自鸣钟,白墙上挂着各式悬瓶,下首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一进屋暖气扑面。

    “这边稍间是隔层的,原先是老爷书房,有道士说这里风水不好,就另设了间书房,这间却空置了。以后太太偶尔来这会客,不过来的少,日日也有丫鬟打扫。”白苏边走边道:“那丫鬟真是笨拙,要她把隔间收拾下,竟把外间的脚炉也燃着了。”白苏扶着景秀往紫檀嵌青玉雕夔龙纹插屏走去,后面正有扇小门,掀起帘子道:“里面有炕床,六小姐先盖着被子歇歇,别着凉了。怎么衣裳还没送来,我去催促下。”

    进内是间小小的卧房,整齐的铺着妆花缎被褥,想来是傅正礼在书房看书,时辰晚了就会留在书房休憩。

    白苏扶着景秀躺下,便退了出去。

    景秀摸了摸还肿疼的左脸,先前敷了药,肿似乎消散了些,却还是有阵阵的疼,没有镜子也不知现在成了什么模样。冰凉的衣裳紧贴着里衣,她退了鞋袜,赶紧钻进了绒毯里。因着昨晚想事睡眠浅,今一早又时时处着谨慎的状态下,头就有些昏沉,很快沉沉的入了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邵都督大人请进,太太稍后就来。”

    听到窸窸窣窣的衣诀摩擦声,景秀清醒过来,却听外面柔和动听的声音:“大人爱喝什么茶?”

    半会,一个醇厚沉雅的声音从容不迫道:“龙井清冽,武夷味长,羡阳醇厚,松萝香浓,普洱本性……”他不紧不慢的细数,伴随敲桌发出“笃笃”的声音:“这些我都喝过,你们府里还有别的茶吗?”

    “这……”白芷犹豫了下,漂亮的脸蛋就红了一片。

    邵谦沉声道:“我听说傅府老太太是鞑靼人,鞑靼有茶暹罗茶,这种茶性苦涩,不知今日能否有幸品尝?”

    “请大人恕罪,奴婢从未听过这种茶。”白芷弓腰请礼,语气变得慌乱起来:“老太太身子不好,这些年僻院别居,很少出来。”

    “哦?”邵谦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景秀听到这里已睁大了眼睛,暗道不好,霍氏今日有客到访,她在这里偷听于理不合,正要起身穿鞋,门外有小丫鬟来报:“太太来了。”景秀腿脚又缩了回来,赶紧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响动。

    霍氏一身绛红色金银刻丝对襟直袄,头上绾了支金累丝花卉的蜜蜡步瑶,体态富贵的走进来,见到邵谦,笑的端庄明霞:“邵大人能在府中留住,是我们阖府荣幸,一早还来请安便是太见外了。”

    白芷看到霍氏前来,轻轻的舒了口气。

    霍氏坐下,见桌上未沏茶,不由道:“怎么做事的?还不快上茶?”

    “是,奴婢这就去。”白芷忙领着两丫鬟退下去。

    “傅太太无需客气,我已叨扰一夜,今日是来辞行的。”邵谦朗声道:“昨夜与傅大人对饮,傅大人好酒量,三巡酒下来也面不改色。我一介武夫败下阵来,真是自愧不如,今日羞愧的不敢再留。”

    霍氏听言,脸色微变,但依旧笑盈盈地说:“邵大人太谦虚了。我家老爷的酒量我还是知道的,喝个几杯就到顶了,是邵大人让着我家老爷罢。既到了滁州,理应尽地主之谊,还请邵大人多住几日。”

    邵谦忙道:“傅太太是长辈,直接唤我廷益(邵谦表字延益)就是。说起来,家父与孝廉公还颇有一段渊源。”

    霍氏眼睛微亮:“这话从何说起?邵大人祖籍是哪?”

    邵谦郎朗笑道:“祖籍杭州钱塘,家父兵科都给事中,邵邝。”

    霍氏想了想,实在想不起这名字。为了景沫的婚事,她也差人去京城打听过,邵谦双亲早已不在,他由远房表叔兵部武库清吏司于诚抚养长大,自小就在兵营,立过几次大功,因力排南迁之议,击退瓦剌入犯,拥立新帝郕王即位。新帝登基后,论功加封他为少保,任五军左总督军务。

    邵谦慢慢说起道:“孝廉公清廉一世,刚正不阿。英宗皇帝宠信宦官王振,吾父与王振往年多有过节,知他是个贪赃枉法之辈,又势焰熏天,多次上书弹劾,王振生怒,意欲摘去家父乌纱。孝廉公仗义直言,虽说素无交往,却保家父官职。奈王振又以御边失事生祸为由,暗地牵累家父,父即身亡,家母也跟着去了。”

    霍氏叹息一声:“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邵谦朝上拱了拱手:“我幼习兵书,成年蒙圣主错爱,掌握军兵。屡值瓦剌进犯,海匪生乱,衔圣主鸿恩,统兵剿除,削平惑乱,更得幸手刃仇人,教那王振死于刀下,以告父母亡灵。”

    霍氏很是欣慰的笑道:“好!邵大人有如此虎子,也可含笑九泉。”

    邵谦镇声道:“只是孝廉公对家父曾有搭救之恩,如今见傅太太,自当如恩人,还请太太受延益一拜。”

    说着,挥摆单膝拜地,叩首。

    霍氏大惊,忙扶起他道:“世侄快快请起。”

    邵谦诚恳一拜,霍氏喜难自禁:“我父亲居官清正,从不计较这些,往日恩惠世侄也尽忘却掉,不必拘这些礼节。如今听你说起往事,竟有如此渊源,真是庆事啊!待我禀了老爷,再设宴好好款待,世侄便不走了。”

    邵谦起身笑道:“皇上派我来滁州赈灾,今见灾情缓解,也该回京禀明,以安圣上忧民之心。”

    “这……”霍氏脸色一黯,早些日子老爷就下过请帖,邵谦因要赈灾迟迟未来,还以为就不来了。昨日才登门,要老爷留宿他一夜,如今见他秉性长相都十分中意,不像老爷所说那般倨傲,为景沫夫婿最合适不过,哪肯让他回京。细细盘算下,不由道:“世侄难得来滁州一次,今又谈起往事,你方才一拜,我便如你伯母,岂有匆匆离去之理。再过些日子,是我三十五生辰,不如过了寿辰再回京。”

    邵谦听此,略一思忖,没有拒绝颔首答应了。

    霍氏笑不可止。

    景秀在小隔房里听了这么多,不由屏气凝神,一直担心怕被发现,他们一席话也未全听进。

    苦等之下,内心焦躁,却突然听到外面邵谦道:“……昨日送给太太的百濯香粉,太太可还好用?”

    景秀心口蓦然重重一跳,激起心中千层浪花。

    “听你说是贡品,我试过之后,果然不同于别的香粉。可我都是老婆子的人了,涂了也是白用。就全送给了女儿们。”

    邵谦一笑置之,接着从袖口拿出一根道:“方才进内院的路上,捡到这根茉莉香粉,也不知是哪位小姐落下的?”

    景秀闻音,脸色陡然大变。昨夜遇到的男子怎么会是他?她昨日梳头的时候,水桃给她抹在脸上的正是那茉莉香粉。他是闻到了,特地找过来?

    霍氏听言,脸色也有些变化,但是不着痕迹的笑道:“实在是让世侄见笑了。看来是我的哪个女儿宝贝着香粉,还随身带着。”侧脸对陈丰家的道:“昨日我要慕梅把香粉都送给了小姐们,你去把慕梅叫进来。”

    景秀急的胸口直喘,暗暗咬住捂着口鼻的手指,流出血来也不知痛。好个邵谦,他拿一模一样的茉莉种香粉出来,就能知道是谁把他刺伤了?

    怎么办?要把慕梅叫进来,很快就能知道用茉莉种香粉的人是她,万一邵谦把昨夜的事告诉了太太,她还能在府里待下去吗?更担心的是,她昨夜和徐恒的话,邵谦会不会听到?

    景秀急的冷汗直冒,身子如浸在冰水中。

    须臾,慕梅进屋,行过礼后,霍氏直接问了话,慕梅敬道:“回太太话,香粉有十根,奴婢是按各位小姐喜好送的,大小姐是牡丹种,四小姐是海棠种,唯独不知道六小姐的喜好,所以奴婢拿给六小姐的是茉莉种。”

    第三十六回 当断不断 其事必乱

    景秀仿佛头顶炸起惊雷,强持的细听接下来的话。

    坐在外面的霍氏眉头微蹙,与陈丰家的对视一眼,笑着对邵谦解释道:“我这六女儿自幼在外长大,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第一次用百濯香粉,觉得稀奇,才时时带在了身上,倒教世侄看了笑话。”

    霍氏虽然说的客气委婉,但是躲在里间的景秀从语气中还是听出了不满的意味。为什么她今日头次请安就把百濯香粉掉在路上,又正好被邵谦捡到,只要顺着想,霍氏一定以为她是故意的,目的是为了引起邵谦的注意。

    当然这只是景秀的想法,但霍氏也确如景秀所想,一听说茉莉种是景秀的,就很快联想到这些,语气里多少带了点不快。

    邵谦听说是六小姐,唇角上提一笑,把茉莉香种递给了霍氏:“虽不是什么珍稀物,难得府上六小姐喜欢,太太帮我还给她。”

    陈丰家的接下,暗道这下可不好收拾了。

    外头屋子有短暂的沉静,里面景秀死死咬住自己的食指,有什么办法让霍氏不会怪罪她?

    有丫鬟进来上茶和点心,霍氏和邵谦又聊起家常话,邵谦倒是没提到昨晚的事,这也让景秀提起的心稍稍有所舒缓。

    *****

    再说另一边,景月和景兰二人怂恿着景沫去了鲤鱼池,正是开春,湖面的结冰还未全融化,有风吹过水面时,凉气氲氤,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景沫道:“怪冷的,我们还是折回去吧,冻坏了自个身子可不是闹的。”

    景月小声道:“都快到了,要是今日见不得邵大人,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大姐姐难道就真不想去看看?”

    景沫被她这番话说的脸色微红,景月笑着打趣道:“就只在窗下瞥一眼,立刻就回去。”

    一旁的景兰被冻的抱紧了上身,嘴唇有些发白的絮絮道:“快点吧,好冷啊!”

    景沫只好依了景月的话,三人往左稍间的北窗处走去,一堆危石成假山,沿山高高下下遍种数一排凤尾竹,映着纱窗,都成浓绿,下连水池,横排着一字儿花墙,从花墙空里望去,正好可以望进左稍间纱窗。

    景月扶着景沫的手踩在假山上,提裙轻手轻脚的往上攀,视线却被前面一排凤尾竹挡住,看不太清楚,景月回头轻声喊了景兰的名字:“快过来帮忙。”是要景兰帮忙把前面的凤尾竹拨开点缝隙,好让她们看的更清楚。

    景兰慢慢爬上去,照景月的意思拨开,动作很轻不敢露出声响。但也就在景兰拨动凤尾竹时,意外的看到小隔间的纱窗里有一人影,她瞪大了眼睛,不太确定的身子往前倾,想看的更清楚。母亲和邵大人在外面谈话,怎么里面会有一人坐在炕床上?

    这一细看,把个景兰吓的倒抽一气,那身影怎么那么像六姐姐。她记起来母亲是把六姐姐留在远香堂了,这一想,景兰更确定里面坐着的是六姐姐。

    景兰瞥了眼旁边的景月和景沫,两人只是往中间的纱窗张望,不曾注意到她看的方向,她才暗暗松了口气,有意用凤尾竹挡住,免得被她们看到。

    景沫和景月透过纱窗望去,亮堂的屋内看到霍氏和对面一男子谈笑风生,只见那男子笑音郎朗,明亮的屋内,细长的眼睛中似有金属般的寒光,英俊的脸上轮廓如斧钺雕琢般清晰,薄薄的嘴唇一抿,不怒自威,便是这般远远一看也让人觉得有寒光闪过。

    景月有些恍惚,在书上看到,常年在外带兵打仗的人都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让敌人不容小觑。审讯犯人时但凡被这样一双眸子看过,犯人也得如实招来,大概就是说的这样吧。

    景沫再看清邵谦时,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他明明是笑着的,但神情显得有几分威严和沉静。

    两人虽说是在傅府这座名门出身,但鲜少与外人接触,就算有接触的男子也都是自家族亲一脉。傅氏累世为官,通家之好往来的也都是读书人,从未真正认识征战沙场的将军。这一细看,不由觉得书上所言,冷面将军正是如此吧,两人皆是各有心思。

    景兰看景月和景沫都沉默着,生怕她们发现景秀也坐在里面,她扯了扯旁边的景月,急切的小声道:“大姐姐、四姐姐,我们回去吧,别被母亲发现了。”

    “嘘,你小点声音,把凤尾竹扒开点,挡着我了。”景月把景兰轻轻推了推,道:“我们再听听他们说什么话。”

    景兰本是胆战心惊,这被景月一推,身子就有些不稳,不由惊呼了一声,整个人险些仰倒下去,幸而手使劲扯着凤尾竹才无碍。

    里面霍氏和邵谦听到惊呼的声音,霍氏不禁惊讶,看了眼邵谦,见他神情淡然,好像没听到似得,她才回头往北纱窗一望,在绿色凤尾竹中看到几抹衣裙,她脸色大变,站起身子向北纱窗走去。

    景沫和景月吓的低下身子躲开,霍氏一眼就看到窗外景兰惨白的脸,目光立时变得冷峻,转瞬回过头笑着对邵谦道:“世侄,我这后院是要休憩的鲤鱼池,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这屋子原本是我家老爷的书房,有不少藏书,要不你先看看,我已经吩咐备膳了,待会留下来陪我吃顿饭。”

    邵谦不再多说话,端起茶杯啜了口,算是答应。

    霍氏就和陈丰家的往外面去,又嘱咐白芷好生伺候。

    景秀听到霍氏走出去的声音,整个人像是松了口气,但邵谦还在外面,她不敢松懈,想着白苏怎么还没想到办法帮她解脱出去。

    白芷在外面给邵谦倒了杯茶,看他面容冷峻,眼神如刀锋的望着窗外,白芷不由觉如寒冻冰峭般的冷,倒茶的时候指尖一抖,茶水溢满了出来,又慌张的赶紧擦桌子,反把茶杯撞倒了,打湿了邵谦的袖口,白芷吓的跪地道:“奴婢该死。”

    再想去给邵谦擦拭袖子上的水时,邵谦提起袖口避开,不咸不淡的道:“下去。”

    白芷错愕抬起脸,邵谦已站起来,重复一句道:“都下去。”

    白芷听他语气不善,忙扶着两个小丫鬟退出去。

    刚踏出房门,看到白苏一脸着急的样子走来,她冷冷地道:“你不去伺候六小姐,跑到这里做什么?”

    白苏向里张望,被白芷拉着往外面急走:“看什么看,里面是邵都督大人,你不要命了!”

    白苏忙道:“就他一个人在里面吗?”

    “不然呢?”白芷不耐烦地拽着白苏道:“我听说六小姐脸上受了伤,还待在暗厢房里,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这样看来没发现六小姐在里面,白苏稍放心,嘴角微翕的迟疑道:“六小姐没事了。”怕白芷还问,胡诌着闲扯说:“我刚看到太太急急走出去,脸色不大好,太太怎么了?”

    白芷哪有闲工夫再跟白苏多说,淡淡说了句:“你都是六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了,少打听远香堂的事。”横了白苏一眼,往外面疾步走去,想起邵谦的眼神,真是不愿多呆一会。

    白苏跺了跺脚,向左稍间的方向看了眼,门口立着两个小丫鬟,不由祈祷着景秀能平安无事。

    景月和景沫知道霍氏要来了,想跑是来不及了的,把景兰救下来,三人整了整仪容,绕着鲤鱼池旁走去,景月边抱怨道:“叫你动静小点,现在好了,被母亲发现了。唉,都被你害死了!”

    景兰吓的惊魂未定,未语先垂泪,咬着唇低声道:“对不起,四姐姐……”她真是被吓到了。

    景沫安慰道:“算了,景兰也不是故意的,我来跟母亲解释。”

    “大姐姐,都是我的不好,要不是我硬要拉着你来,也不会被母亲发现。”景月谦声道:“母亲要追究起来,我来承担,与大姐姐无关。”

    景沫笑道:“你也是为我好,我会跟母亲好好说的,放心。”

    出了鲤鱼池,门口就与霍氏相遇,看到景沫的时候霍氏脸色微漾,张口直接道:“景沫,你怎么也跟着她们胡闹?”

    只这一句话,景月和景兰就垂低了脸,意思是在霍氏心里,十分确定景沫不会做出这种事,是被她们俩带着的。

    这样直接,两人心里自然都不好想。陈丰家的看景月和景兰脸色极其难看,在霍氏背后轻轻点了点。

    霍氏会意,话出口意识到话语不公允,缓了缓神色道:“你们都跟我过来。”

    景秀久坐在炕上一动不动,身子僵硬到麻木,知道外面只剩下邵谦,这个时候她要出去的话,该找什么借口?可要一直待在里面,等霍氏再进来,恐怕会被发现,那就更不好收场了……

    心思百转千回中,听到有脚步走动的声音,她惊慌失色,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难道被他发现了?

    脚步越来越近,景秀只觉全身一阵燥热,血都涌向了头部,额头的汗珠直流。她攥紧了手指,可以看到指节发白,脑中紧急想着对策。

    就在这犹豫中,脚步又近了几步。

    当断不断,其事必乱。

    景秀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这句话,深吸了几口气,张开眼睛刚要一跃而起,却没顾及麻木的身子,整个人就噗通一声翻滚的跪在了地上,膝盖磕的像是要断裂似得,痛的眼泪刷刷大颗大颗滚落。

    邵谦刚掀起帘子走进来,就看到这幕,身子不由一怔。

    第三十七回 意外获脱险 罚抄金刚经

    景秀的眼泪不受控制的直落,她低埋着脸趴跪在地上。

    邵谦看着脚下瘦弱的身子哭的抽抽搭搭的,像是要断气似得,不由脸色一沉:“你哭什么?”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景秀痛感觉整个膝盖骨像是要裂开般,听到头上不怒自威的声音,她更不敢抬起脸,喃喃地开口道:“我……我……”想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忍着痛楚,规矩跪好身子道:“奴婢该死……求大人原谅奴婢,奴婢不是有意躲在这里偷听。”

    邵谦“唔”了声,眼睛向别处望去,环顾整个屋内打量。

    景秀埋着脸见他久久不做声,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话,正思忖着怎么开口,邵谦已道:“我还没出声,你就哭的这么带劲,哭的够寒碜的……先起来吧……”参杂着笑意,话语没了先前的凌厉。

    景秀感觉腿已痛的不能站起,只好道:“奴婢不敢起身。”

    邵谦低沉着脸,抬起脚从景秀身边走过,向外面窗外看了眼,半天不开口。

    景秀不由地深深吸了几口气,再吐气时,邵谦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这里?”又恢复威严,犹如盘问犯人的语气。

    景秀方才就在心中编排好了一通说词,说来也不急不喘,只是语调哽咽悲戚:“奴婢名叫雁儿,今早给小姐们上茶时,不小心将茶水打翻,被十小姐掌掴了一巴掌,奴婢心中委屈,无处发泄,只敢躲在这里哭诉……”说到后来,又是泣不成声。

    先前那个叫雁儿的丫鬟被景汐打了一巴掌,正好景秀左脸因烫伤确实红肿着,就像是被掌掴过,再则她身上穿的这件衣裳是软烟罗,是下人们穿的布料,如今模样又狼狈,邵谦该不会想到她会是府里的小姐吧!倘或邵谦心疑去询问,只要没遇到雁儿本人,过问其他丫鬟也问不出什么,毕竟她说的都是实情,着实有这样一桩事发生过。

    邵谦听言,走到景秀左边,低下脸看了眼跪地的景秀,看她左半边脸肿着,外头的褂子还是湿的。他蹲下身正要单手扶起景秀胳膊时,景秀一惊,身子往旁边一缩道:“奴婢不敢!”

    邵谦强硬着把景秀扶起来,到最后几乎是霸道的把她拉扯起来:“刚才磕的那么响亮,你这膝盖痛的厉害吧。”这话说的又含着点关心之气。

    景秀被他强拉起来,不敢与他对视,脸垂的更低了。只听他说这么几句话就断定这人不简单,暗悔昨夜鲁莽刺伤了他。

    可是转念想起来,那么晚他跑到西厢院去做什么,真是醉酒误闯,还是另有目的?

    就在景秀思忖间,邵谦瞥了她一眼,看她一幅胆战心惊的样子,淡淡地道:“你也别害怕,我不会告诉你们太太,你先出去吧!”

    景秀简直如蒙大赦,正要动脚时发现根本挪不动,这下糟糕了!

    邵谦看她还站着不动,轻声叹了口气:“女人真是麻烦!”刚说完这句,他就揽起景秀的腰,横抱起她,“得罪了。”

    景秀惊“啊”了声,她怎么都没料到邵谦会有这样大胆的举动,忙以袖遮脸的急声道:“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她心里砰砰乱跳,整颗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似得。

    “别动!”邵谦轻嗤了一声,眉头微蹙,似乎是景秀这番动作触及到了他腰身的伤势,他阴霾着脸瞪了眼景秀:“信不信我把你扔出窗外!”

    景秀看情形真是碰到他伤口了,依言不敢再乱动,右手紧紧拽着他肩膀的衣裳,这才看清他的脸,狭长的凤眼半眯,眼眸如鹰般犀利,唇角紧抿成一条线,神色肃穆威严。

    景秀从未被男子这样抱过,脸倏地就红了起来,左手挡住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能发出声音:“大人,你快放我下来,被人看到,我真就不用活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邵谦一介武夫,从小就在军营长大,接触的都是大男将,不拘礼节豪放惯了。看怀里的小丫鬟涨红的脸像是要滴出血来,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适才把她放下来,动作倒没了先前的粗鲁。只慢条斯理的抚平他身上的褶皱,走开几步。

    景秀眼看他就要走出去了,忙叫道:“大人,请等一等。”

    邵谦环抱着臂膀停下脚步,回头道:“你又怎地?”他声音低沉,隐隐有雷霆之势。

    景秀看出邵谦隐着的怒气,眉宇间就露出几分急切来,咬了咬牙,她温弱地道:“奴婢只是远香堂的三等丫鬟,今日偷偷跑到这里已经犯了规矩,又无意听到太太和大人谈话,奴婢便是十条命也难活。只是大人刚才一片善心想救奴婢,若是刚刚那样出去,奴婢死是小,却怕坏了大人清誉。”

    意思是我坏了规矩早晚都得死,但不敢牵累到你。

    这番话说来就与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意思大不同,希望他能听得懂。

    邵谦意外的挑了挑眉峰,仔细望向景秀,目光触及到她半垂着的脸,翦水乌眸波光潋滟,像朵雨后含珠的白海棠花般楚楚动人,他轻笑一声:“你这小丫鬟倒有趣,生了双伶俐的嘴。这么伶俐死了不是可惜,你说说看,你倒要怎么出去?”

    景秀心中一喜,连忙道:“外头一定有丫鬟守着,大人只需把她们遣开,与奴婢同住一屋的丫鬟找不到奴婢,她就知道奴婢又偷偷跑来这里了。说不定她就在外面,只是大人在此,她不敢进来。”

    邵谦眉角微微一扬,声音清澈:“懂你的意思了。”语罢转身就要出去,刚掀起帘子又回头蓦然道一句:“小丫鬟,我问你,你知道玲珑十二馆在哪里?”

    玲珑十二馆?景秀一愣,她回了快一个月,从来没听说过府里还有玲珑十二馆的。

    刚想摇头时,邵谦已经走了出去,景秀轻吁了口气。

    邵谦走到外屋,打开门,门口两个丫鬟立即屈膝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邵谦拢了拢打湿的衣袖,沉声道:“刚才倒茶的丫鬟弄湿我的衣袖,现在还没来,你们带我去找她。”

    两个小丫鬟听到语气不满,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却也不敢多做声就伸手请邵谦。

    景秀支起耳朵,听到脚步声远去,她大大呼出口气。

    邵谦已走远几步,似是不经意的问起道:“今早进来的时候隐约听到有哭声,府里是出了什么事?”

    两丫鬟一楞,她们可没听到什么哭声,又不懂邵谦话中意思,只知道他是府中贵客,不敢怠慢的据实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早上叫雁儿的丫鬟倒茶不慎,被罚了罪,大人听到的哭声兴许是雁儿害怕发出的,还请大人恕罪。”

    邵谦“嗯”了声,心里默念了句“雁儿”,嘴角微翘,并不多话的继续往前走。

    白苏正好看到邵谦和守门的丫鬟都离去了,她觉得奇,但顾不得太多,跑进左稍间,在隔间里就看到景秀苍白的脸。

    景秀错愕的抬起脸,看到是白苏,几乎是喜极而泣:“快,快来扶着我,我们赶紧出去。”

    霍氏把景沫、景月和景兰叫去了内室的耳房,丫鬟们都回避出去,霍氏坐下来问,不紧不慢的道:“你们胆子不小。”

    三人立时跪下来,异口同声地道:“母亲恕罪!”

    “起来。”霍氏脸色不变,三人却依旧不敢起身,继续跪在地上。霍氏面色如常地道:“地下凉,先起来。”

    陈丰家的把小姐们都扶起来,和蔼笑道:“姐儿们都听太太的话快起来,你们身子矜贵着,经不起地下冰冷。”

    景月正要张口时,被景沫扯住,她上前两步道:“母亲,今儿这事罪在我,我是她们的姐姐,不该领着两位妹妹不懂规矩。母亲若要罚,就罚我一人。”说着又双膝跪地。

    霍氏眼睛眯起来,厉声道:“你能明白自己的错就好,身为长姐,领着妹妹们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来,平日教养妈妈教你的规矩都浑忘了!好,你既承认了错,从今日起跟景汐一样闭门罚抄《女论语》十遍。”转脸吩咐陈丰家的:“去暗厢房取了《金刚经》来。”

    陈丰家的犹豫了一下:“太太……”

    景月和景兰听到要取佛经来,吓的噗通跪地道:“求母亲饶恕,都是我们的不是,是我们想偷偷去看看邵大人是什么样子,与大姐姐无关,母亲要罚就罚我们。”

    霍氏抬脸看着陈丰家的:“还不快去。顺道去看看景秀脸上的伤怎么样了?”

    陈丰家的叹气应了是,太太对小姐们向来都是挺宽恕的,她曾说过,凡事犯了大错就得罚抄《金刚经》,这是最严厉的惩罚了。没想到惩罚的第一个会是大小姐?

    霍氏看景沫规规矩矩跪着,神情平静,暗暗颔首道,“母亲罚你抄《金刚经》,望你能参悟其中的道理。佛言‘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转脸意味深长的对景月和景兰道:“这句话也是在对你们说,且记住母亲的话。全都下去吧!”

    景沫依言起身:“女儿记下了,女儿告退。”

    景月和景兰听了那句佛偈,惊慌的互相看了眼,神色讪讪,随着景沫起身道:“女儿们退下了。”

    第三十八回 景秀见招拆 琉璃不易碎

    白苏扶着景秀刚在暗厢房落脚,陈丰家的后脚则到,吓的两人一阵唏嘘。陈丰家的看着景秀眼圈红通通的,关心的安慰道:“六小姐也别难过,脸上的伤不打紧的,我以前手上也被烫伤过,你可看看,一点事儿也没有。”说着就掀了袖子,把手举给景秀看。

    景秀哪里就是哭这个,但陈丰家的这样认为,她只好顺着她意思道:“我知道,也没难过,就是脸上还有些痛,谢谢妈妈关心。”抚上左半边脸,先前还不觉得太痛却也哭痛了。

    “那就好。”陈丰家的瞧了瞧,又问白苏:“徐大夫怎么说?”

    白苏道:“也是说没什么大碍,敷点药过些日子就可好了……”

    白苏话还没说完,景秀突然叹了口气,蹙着眉宇道:“脸上成了这光景,一时半会又好不了,也不知现在出去会不会被人笑话……”语气里显得很是担心。

    白苏面露不解,这种话并不像是景秀会说得出口的,特别是还当着陈丰家的面。

    陈丰家的干笑了两声,毕竟还是个姑娘家,在乎自己的容貌也是常理,不由道:“六小姐生的花容月貌,这点瑕疵不着事的。要不我去吩咐下人置顶轿子来?”

    景秀莞尔一笑:“妈妈别麻烦了,外人看了只道我是那娇纵惯了的,给母亲请完安还做轿子出去,岂有这样的理。”缓了缓,看了眼白苏道:“白苏,我记得你说母亲送的百濯香粉抹在脸上,除了香气怡人外还有遮瑕的功效,要不你去帮我取了来,姑且先遮着脸上的伤。”

    白苏微楞,怎么突然提到百濯香粉了,她困惑地道:“小姐不是说太珍稀舍不得用,叫我藏起来了吗?”

    景秀笑道:“那香粉就是弥足珍贵,我才叫你放好,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了,你快帮我拿来吧!”

    当着陈丰家的面,景秀又不好暗做动作,但白苏看景秀真挚的神情,明白她话中说的是真意,当即点头道:“奴婢这就去拿。”

    陈丰家的看出蹊跷,叫住了白苏:“你先等等。”

    当时邵谦不是拿了根茉莉种的百濯香粉出来吗?慕梅说送给了六小姐,怎么六小姐的说法是她舍不得用,叫白苏藏起来了。那岂不是说邵谦拿出来的的不是六小姐掉在路上的那根?

    景秀小心翼翼瞥了眼陈丰家的,想着邵谦故意拿出茉莉香粉,是为了查出昨夜是谁把他刺伤了,但却让霍氏误以为她为了引起邵谦的注意,有意落在远香堂的路上。

    只要她能证明她的那根香粉还在清风阁,她并没有带在身上,那么就能解开这个误会。

    陈丰家的一向是霍氏最器重也最信任的人,无论到哪都由她随身伺候,若是由陈丰家的听到这些话,她也好去向霍氏回禀清楚。

    想到此处,景秀暗暗庆幸方才意外的躲在隔房里,听到邵谦的话,她也好及时想出对策见招拆招。

    陈丰家的不解是怎么回事,怎么看这位六小姐都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偏不得太太信任。想起邵谦一拿出茉莉香粉,太太脸色就变得阴沉起来。万一六小姐是被误会了,那岂不无辜遭殃,说来这位六小姐也是个可怜人。陈丰家的心生怜悯,对白苏道:“六小姐身子骨差,你留下来好好伺候,我跑一趟清风阁,把香粉拿过来。”

    景秀不由欣喜,但还是面露犹豫道:“这不太好吧,妈妈是母亲身边第一得力人,怎好劳作妈妈帮我去拿香粉?”

    “不碍事,妈妈我啊就是个劳碌奔波的命。”陈丰家的一面笑着,一面往屋子里间走去,走到那座佛龛旁,从乌木梨心条案几上翻了翻,找出那本经书《金刚经》来,对景秀笑道:“六小姐先歇会,我速速过来。”

    “辛苦妈妈了。”景秀扶着白苏的手站起,朝着陈丰家的弯腰屈膝。

    “快躺下,快躺下。”陈丰家的按着景秀,“我哪受的起六姐儿的一拜。”

    景秀笑笑,这位陈丰家的倒是心慈面善。

    *****

    再来说另一边,傅府内宅的东边角落里。自五小姐景蝶与七小姐景璃走出远香堂后,景璃径自去了东偏院,这里叠石为山,苍藤碧藓,斑驳缠护,沿山凸凹,池水涟漪,绕着一带短短红栏,栏畔几丛凤仙,百叶重台,无不透着清冷沧桑。

    景璃和丫鬟茴香走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行走数时,早有一股花香扑鼻。行至花障林中,眼前便有雾障,两人穿过雾霭林中,在东偏院的边边角角上,有三两个婆子守着门围聚在一起,嗑着瓜子打着叶子牌,见是景璃走来,不屑的看了眼,继续玩乐。

    茴香低声咒骂一句:“这群死婆子真是贪得无厌!”走上前,不情愿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吊铜板来,那守门的妈妈一把接过去,脸上才有了喜色,开了一扇门,让两人进去。

    茴香边走边骂:“眼浅,早晚教你们这群吃白食的掀被子走人!”

    茴香也只是小声抱怨,婆子们打牌声响大,不曾听到这话。

    景璃小声道:“你小点声音,不然她们又该为难姨娘了。”

    茴香只觉得心酸,安姨娘和七小姐好歹也是府上的主子,却过得连这群守门的下等人也敢欺负,这都教什么事啊?

    进门后再弯过几个夹道,才能进东偏院的门。一墙之隔,就是嘈杂喧闹的大杂院。

    东偏院说是偏院,其实就是下等婆子和丫鬟们住的大杂院隔出来的,隔着北上房远香堂有十万八千里哩?住在这里唯一的主子就是安姨娘。这几年来,众人心里都是有数的:住在这东偏院里的,那便是傅府这所大宅里最没本事,也最不受宠的姨娘。

    要说十几年前安姨娘也算的上是老爷心尖上的人物,与那柳姨娘可说是并蒂双娇,一个能歌善舞,一个能绣擅织,两人认作姊妹,在府里可谓风头正劲。只可惜好景不长,一个被沉了塘,一个沦落到东偏远的田地。

    更可笑的是落到如此地步,还是昔日姊妹互相算计。

    景璃走过长长夹道,感觉院子里有些有些阴森气,可以看到角落里的青砖缝里长了老长的草出来,院子里的几竿竹子,也都是半黄不青的。景璃站在院门口左右看了看,慢慢擦去眼角划过的泪水,重新拾起笑容,这才进了院子最里头一溜三间的青砖房。

    茴香一掀开门上旧红帘子,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姨娘,女儿来了。”景璃边说边往安姨娘的卧室走,直到进了卧室,才有两个小丫鬟迎了出来。这两个小丫鬟身上穿的还是去年发下来的秋衣,过了一年,青棉布都褪色了,显得格外的寒酸,年纪更小的那个,衣襟上还打了个大补丁,透着股村气。两丫鬟很懂礼的给景璃请安:“七小姐安好。”

    景璃笑着扶她们起来:“喜儿、雀儿,都说了别在我跟前立规矩。”

    这两个丫鬟是安姨娘陪房的一双女儿,老实又本份,景璃待她们如姊妹。

    床上的安姨娘撑起了身子:“璃儿你怎么来……”她又咳嗽了起来,两个小丫头忙上前为安姨娘捶背捧痰盒。

    景璃上前轻轻拍着安姨娘后背道:“姨娘的病怎么还没起效,可是那郎中克扣了药量?”

    安姨娘容色苍白地笑:“你想太多了,是太太请来的老郎中了,信得过。现在咳的好些了,再吃几剂药就好了。”又捂着嘴低低咳起来。

    景璃点了点头,姨娘对母亲向来信任又推崇,甚至言听计从。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这咳嗽来的猛,去的也慢。”安姨娘轻声细语的说着,看景璃目光含泪,又坐直了身子道:“我以前跟你说过,你叫景璃,不是叫景梨。看看你自个总是一幅梨花带雨的模样,太太这人最爱热闹爱喜庆,看不惯成日哭哭啼啼的,你要多笑才好,这样太太才喜欢……”

    说着,景璃眸中泪更多了,她为何改名叫景璃,她是清楚不过的。原本她出生正是梨花盛开的日子,父亲给取了名字景梨,但是因为那年发生了太多事,哥哥夭折,柳姨娘沉塘,大姐姐住在梨香院里高烧不断,这一切都说是因为她的出生不吉。

    安姨娘为了保住自己唯一的女儿,请罪来到东偏院,为景璃驱走恶运,一个人照顾景璃。又因为重了景沫的梨香院中“梨”字,给更名成了景璃。

    可琉璃易碎,注定她比别的小姐更脆弱。

    想到这里,景璃咬紧牙关,琉璃却也是璀璨的。

    景璃把眼泪硬逼回眼眶,目光看到床上的绣棚,伸手夺走道:“您身子不好,怎么又绣起这些来?”

    安姨娘拍了拍景璃的手,笑道:“太太生辰快到了,她一向喜欢我绣的双面绣,就快绣好了。”

    景璃紧紧拽着绣棚:“身子好了再绣,母亲那里每年的厚礼不少,少您这个又不嫌少,您把病养好了才是正紧。”

    安姨娘嗔道:“你这孩子平日挺懂事,怎么今日净是胡说。多年的规矩都忘了吗?太太节俭,不要我们铺张浪费着去买礼物,只是要我们绣件饰品罢了。快给我,这两天就能绣完了。”

    景璃哭着直摆头,她不懂为什么她姨娘会变成这样,对母亲又敬又怕,她到底在怕什么?

    因为姨娘的害怕,她也从小到大都害怕景汐。

    “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安姨娘脸色惨白,又重重的咳嗽起来。

    景璃扑进安姨娘怀里,泣不成声的道:“姨娘,我做错了一件事怎么办?”

    第三十九回 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

    霍氏备好午膳请了邵谦在堂屋用膳,期间两人相聊甚欢,饭毕邵谦因说有公务告辞离去,霍氏内宅诸多事忧心,也就没客气挽留几句,只把他相送到内院垂花门,再由外院管事陈丰把邵谦送出傅府。

    回到远香堂里,陈丰家的刚从清风阁回来,手上拿着两根茉莉花种,把事情原委说与霍氏听,霍氏诧异道:“这样说,邵谦给我的并不是景秀那根?”

    陈丰家的据实道:“您都看着了,老奴手上拿着的可不正是两根花种。也不知那邵大人是何意思,怎么就说在路上捡到百濯香粉,幸好没发落六小姐,要不她还不得吃了哑巴亏?”

    霍氏睨了眼她,半天不做声,陈丰家的就看着情形道:“老奴这些年跟着您日子久了,多少能看出些事和人来,这六小姐虽说是柳姨娘的女儿,但回府至今也是本份规矩做事,倒是瞧不出那起子诡计来,您看看今日被十小姐烫着脸上,险些就毁了容,也没说一句怨言来。倘或真是她心思重,可这内宅的事哪一样能瞒得过您,何况白苏还在她身边盯着,太太总该放心才是。”

    霍氏目光一闪,想了想地道:“我知道你说这话的意思,你处处为景秀说好话,总是为了荣哥儿。那孩子到底是你奶大的,你待他如己出,冲着荣哥儿着想,你也把景秀往好处想,不情愿看到她心眼多。”

    陈丰家的一眼被霍氏看穿,笑了笑道:“老奴这心思都写在脸上,总是瞒不过太太。”

    霍氏就笑道:“也罢,权当是为了景荣,姑且我信她一回。”

    陈丰家的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里虔诚地念着“阿弥陀佛”,“荣哥儿可要大好了。”

    霍氏看着就露出慈祥的笑容,那笑容是只有对自己亲生孩子才有显露的。

    陈丰家的心下了然,太太也是一心为大少爷好。想起两位小姐,她又道:“太太,老奴还有一事不吐不快。大小姐和十小姐可都是您嫡亲的女儿,您怎么就下的了狠手罚了二位姐儿,对大小姐罚的也忒重了,《金刚经》有好几卷,罚抄下来怎么受得住?还有十小姐,她又不爱描红,您也舍得重罚她?”

    霍氏跟着叹口气:“我哪里就真舍得,只是景汐这孩子太娇纵了,下手越来越狠,把自己的庶姐烫伤,过些日子族亲来府里作客,万一传了出去景汐的闺名会荡然无存。我也是为她好,当是长点教训。至于景沫,我这么做是给她妹妹们看的,一个个的趁着我近来事多,都长心眼了,把手伸到我身边来,她们就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陈丰家的知道是在指今日绣品的事,不由问道:“太太已经知道那小纸是传给哪个小姐了吗?要不要把雁儿叫来问清楚。”

    “不必。”霍氏微微一笑:“且等等看吧,过会自然有人到我跟前来。”

    *****

    景秀回到清风阁时,已经是午后了。巧娘见景秀大半天没回来,心里正是焦急万分。在门口等了许久,没有等到景秀,倒是把陈丰家的等来了,陈丰家的一来就说要把茉莉香粉找来,巧娘心有不知,但也去叫丫鬟去取。陈丰家的拿着香粉一句话不说就立刻走了,到现在她还不懂是怎么回事?

    待景秀平安回来,却看她那左边脸上赫然红肿着,巧娘急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景秀摇了摇头,说着句:“您别急,没什么事。”要白苏搀扶着回了内室炕床上躺下。

    白苏把始末道明,巧娘气的直跺脚:“怎地有这么心狠手辣的小姐,那可是烫水,敢情不是泼在她脸上,真是作死……”

    景秀忙道:“算了,您别气着了自己身子,她不是也被母亲罚了抄书吗?至少这些日子是不得害人了。”

    巧娘拍着气喘的胸脯,唉声叹气:“迟早有一日你也得教她烫着一次,她才知道好歹!”

    景秀笑笑没有做声。

    巧娘好不容易消了气,知道到这会还没吃饭,忙去叫了孔妈妈来摆午膳。

    简单吃过后,景秀只留下白苏一人说话:“知道你有很多困惑,但今日遇到邵大人的事不能透露出去一字。”

    白苏谨慎道:“奴婢知道。”

    景秀接着把事情经过全告诉白苏:“……所以我才会有意要陈丰家的来清风阁拿花粉,不然太太误会我,那我之前所做的努力全白费了。”

    白苏自然明白这些,景秀曾经问过太太如今最在意的是什么?她回答的是除了大少爷的病,就是大小姐的婚事。太太把邵大人留在远香堂用膳,就可知用意,太太给大小姐相中了邵大人……

    因为从前出过二小姐景颜的例子,太太这次绝不允有第二个景颜出现,这当口谁要有一点动作,恐怕都……

    想到这里,白苏说道:“方才在远香堂,我看到太太急急从左稍间出来,直接去了鲤鱼池,后来打听才知道鲤鱼池那里,大小姐、四小姐和八小姐都在。”

    景秀错愕道:“她们去哪里做什么?”又大惊的站起道:“她们该不会是偷偷去看……那岂不是我……”

    白苏看景秀激动的神情,忙安抚她道:“如果看到小姐你也在左稍间,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收场了,显然是还没看到。却被太太发现了,太太只惩罚了大小姐,四小姐和八小姐相安无事的回了自己阁楼。”

    景秀压下心口气脉,当时她还在想怎么霍氏会突然出去,原来是为这事,但愿没人看到自己躲在里面。

    就在这个时候,有叩门声,门外听春进来报:“小姐,八小姐来了。”

    景秀有些意外,她与这个八妹妹景兰只是今早说了几句话,但觉得她性子算温和,较容易相处。不过今日一连发生这么多事,还不知霍氏接下来要做什么,为避嫌隙,她最好不要与其他姊妹相见。

    也就回绝道:“你说我脸上不舒服,要休息了,请八妹妹改日再来吧!”

    听春却支吾着道:“八小姐说她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景秀和白苏皆是一愣,相互看了眼,是知道自己会拒绝见面,所以留了后话让自己不得不见。原来那样个看着心思单纯的人在这府里,也并不见得就是蠢人。

    不过在傅府深宅,她从来不相信真就会有愚笨的人,可都是心思玲珑,重重防备着保护自己。

    景兰进来时,白苏早已经退出去了,屋子里只有景秀在对镜抹着药膏在脸上。

    景兰脸色发白,景秀从镜中可看到景兰慌张的神色,她转过脸微露出笑道:“八妹妹怎么了?脸色很难看。”

    景兰眼圈一红,就哭出声道:“六姐姐,你要救救我。”

    *****

    安姨娘看着怀里的景璃哭个不停,急的咳嗽起来:“璃儿,发生什么事了,快别哭了……你做错了什么?快跟我说清楚……”

    景璃见惹到安姨娘咳嗽发作,忙擦干泪道:“姨娘,您别急别急。”

    安姨娘忍着咳嗽,直接过问茴香:“茴香,你来说,七小姐是怎么了?”

    茴香看了眼景璃,犹豫半天才道:“七小姐收买了太太屋里的人……”

    只这一句话,安姨娘险些晕厥过去,一巴掌打在景璃身上:“你糊涂!”

    景璃跪在地上道:“姨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是没有办法了啊,我不想您再继续待在东偏院里,连那些看门的妈妈都可以欺负。您也是朱门绣户的小姐,父亲以前也是怜惜您的,为什么会沦落成这样?为什么我们母女只有被人欺压的份,明明最错的那个是柳姨娘,是傅景秀,是她们母女把您的所有一切都剥夺了,甚至还害死了才两岁的哥哥。他那么小,还在襁褓里就被柳姨娘活活掐死了,就算柳姨娘被沉塘,但也不能弥补她所做的错,迟早是要报应在傅景秀的身上!”景璃攥紧了手指,目光尽是狠涙,声音也陡然拔高道:“我没有错,那个罪魁祸首还活着回来了,母亲甚至……甚至把她记在名下,让她成了嫡女,将来她能堂堂正正从傅府正门嫁去高门,成为正室嫡妻,比我傅景璃活的更好。同样是庶女,难道我就只能给人为妾吗?我绝不能如了她的意。所以我也像二姐姐一样,只靠自己,只靠自己争取。”

    安姨娘气的脸色阵阵白,指着景璃的脸道:“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想不到你竟是个蠢的。你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景璃被安姨娘一甩手,慌张的哭泣道:“姨娘,您别气我。要不是傅景秀一回来,您也不会病的这么严重,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不明白!二姐姐因为在刺绣上下足功夫,如愿以偿嫁到京城去。我就下尽苦工学刺绣,把您的绣花绝技全学会。论出身我是不如大姐姐,论学问我不及五姐姐,但刺绣我才是府里的第一人。只要我打听到母亲今年要绣的花样,把绣线准备好,我就能在绣品上出奇制胜,总有达官贵人的夫人能看到……”

    安姨娘咳的嘶吼道:“傻孩子,你被人利用了你都不知道啊,你怎么这么愚笨?”

    第四十回 滴水不漏 深不可测

    景璃听了安姨娘的话,猛然间抬头道:“姨娘为什么这么说?”

    安姨娘咳嗽了一阵,气道:“你小的时候,我就告诉你在这府里多说多错,多做也多错,最好什么都不说,什么也别做,装聋作哑才能好好活下去。这么多年,你都忍过来了,为什么会突然大了胆子敢收买太太屋里的人,我就知道你是听信了别人的谗言。”

    景璃脸色发白,安姨娘吸了几口气道:“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太太屋里的人是那么容易收买的,你以为太太还容许景颜的事再发生?你是着了别人的道了啊!”

    景璃咬着下唇不做声。

    茴香看安姨娘气急败坏的样子,忙和喜儿、雀儿煎了药来,“安姨娘,您消消气,七小姐是因着六小姐回府,心里不舒坦,才心生了这些念头。”

    安姨娘慢慢喝下药,稍稍匀了气,轻叹道:“我知道,我就是担心你沉不住气,会落入别人眼中。只要挑拨几句,你就跟着犯傻。”

    景璃心中一凛,只听安姨娘问茴香:“这几日都有谁找过七小姐?”

    茴香想了想道:“除了与五小姐来往外,就是四小姐有一次突然来找七小姐叙话,还把我们几个丫鬟支开了。”

    安姨娘冷哼了一声:“原来是景月。”视线慢慢转移到窗外,喃喃地道:“那事情就复杂了啊……”

    *****

    景兰一进屋就说这句,让景秀有些意外,她忙起身扶着她道:“别急别急,有话好好说,是怎么了?”

    景兰吸了吸鼻子,坐下来道:“今日我和大姐姐还有四姐姐去了鲤鱼池,我们也就是好奇想去看看那个邵大人什么样?可是被母亲发现了,母亲惩罚了大姐姐抄《金刚经》,我知道很快就会罚到我和四姐姐。父亲不在府里,万一父亲知道了,我们是要罚跪宗祠的……”说着,嘤嘤哭诉起来。

    这样严重?听说只有失了德行的小姐才会罚跪宗祠。而失了德行就意味着不再受宠,还会被人轻视。

    景秀安慰的拍了拍她肩膀,道:“我听说父亲待女儿们都是极好的,你和四姐姐又都懂事,不会罚的这么重吧!”说来底气不足,不觉已出了一身冷汗。

    景兰急着道:“父亲对我们管教甚严,傅氏女以《女论语》为戒条。‘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

    《女论语》背的这么娴熟,那为什么要去偷窥呢?

    像是知道景秀心中所想,景兰低声道:“我自幼就懂这个道理,也刻记在心里,不敢一丝违背。只是听说邵大人和大姐姐……嗯……”脸带羞涩,垂的更低道:“大姐姐待我向来好,我很想看看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再说四姐姐好不容易带着我一起去,我才没想那么多。”

    “那你看到了吗?”景秀不由问道。

    景兰摇了摇头道:“不曾看到。”

    景秀心里一动,转而道:“你刚刚说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景兰抬起脸,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的景秀心下惴惴,目光触及到桌上的枣泥馅的山药糕,笑着推到景兰面前道:“味道很甜,八妹妹不妨尝尝。”

    景兰抿唇一笑,拿起糕点,轻轻咬了口,脸上就有了笑意,待咽下才道:“这是厨房的赵师傅做的糕点,我一向爱吃他做的。”

    景秀也笑道:“喜欢吃就多吃点。”

    大概是一晌午都没吃过东西,一盘子糕点很快就被景兰吃完了,她不好意思笑笑:“都怪赵师傅做的山药糕太好吃了,把六姐姐的都吃完了。”

    “不要紧,做的有点甜,我吃不惯。”景秀微微的笑道,伸手给景兰斟了杯花茶,递给她道:“来,喝点茶。”

    景兰笑着接下,慢慢饮了口,满足的吐了口气,似乎心情好了很多:“我在家排第八,姐姐们觉得我小,很多话不告诉我,只有和十妹妹聊的来,不过和她在一起,多少有些不自在,生怕说错一句话得罪她。其他姐姐们又嫌我笨手笨脚,凡事都不带着我。大姐姐和四姐姐要好,五姐姐孤傲,七姐姐孤僻,我又不敢在十妹妹面前多说话,在这府里感觉就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景秀有些哑然,府里小姐多,但又有多少个是真诚以待的呢?大概不是防着就是算计吧!

    她静静的等着景兰把话说完,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没这样吐露过,话说的越来越多,没什么条理,想到哪说到哪,景秀也耐着性子听完。

    这时,自鸣钟敲了几声,景兰听到才会晤过来,停下话,神色腼腆的道:“六姐姐会不会觉得我聒噪了?”

    这倒没有,至少可以听出她们姊妹间的过去,不乏一些趣闻。

    景秀笑道:“你刚才说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肯把你心底的事都告诉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聒噪。”说着神色一黯道:“我从小在萍乡长大,唯一能够说话的人就只有照顾我的巧娘。巧娘是大人,我心底有什么秘密也不好全告诉她。你比我好,你有姐姐妹妹们朝夕相处,就算很多话不好跟她们说,但身边还有忠心的丫鬟们不是吗?”

    景兰不禁动容:“六姐姐在外面受了很多苦。”

    “都过去了。”景秀莞尔:“至少苦尽甘来了。”

    苦尽甘来也需要很漫长的路要走啊!景秀跟着在心底叹息一声。

    景兰看着景秀笑容下的苦涩,身子轻轻一颤,伸手搭在景秀的手背上,不再犹豫地道:“六姐姐,今天我没看到邵大人,是因为我在小隔房里看到你了……”

    景秀惊的一把抽开了手,吓的景兰脸色一白,她忙道:“六姐姐放心,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大姐姐和四姐姐都不知道,我谁都没有说,真的,我发誓!”就竖起三根指头来:“我发誓谁都没告诉,要是说了就让我……”

    景秀缓过神来,捂着她嘴巴道:“我知道你没说。”

    景兰放下手,低声道:“我保证谁也不告诉,永远烂在肚子里!”

    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这种像是被人握有把柄的感觉很不是滋味,景秀捏紧了手指,垂眸中有狠色一闪而过。

    景兰不曾注意,自顾说着:“本来我可以瞒着,但我还是想告诉六姐姐,千万不要和邵大人有任何接触。”

    景秀松了手,抿唇一笑:“我也知道,那只是意外罢了。”

    景秀不想再继续纠结这件事,只是说:“你方才要我救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景兰因为窥视被傅正礼罚罪,那种情况下会不会为自保把这事说出来,所以景兰特意过来以这事为挟请她帮忙吗?

    景秀越想越凌乱,好不容易进府,她花了这么多心血,难道就因为邵谦的原因,让她所有一切付之东流吗?

    景兰有些踯躅的开口道:“这件事我和四姐姐都有错,可被罚的却是大姐姐,我回去想了好久才想通,要去窥视是四姐姐提的,本来看完就可以走了,但四姐姐硬要多待会,还……还差点把我拉的掉下去,不然我也不会吓得惊动母亲……”

    “所以你觉得是四姐姐故意……陷害你……”景秀听出了眉目,揣测地道。

    景兰也不十分肯定:“这只是我的猜测,四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难道就不知道后果吗?这件事她也会被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才来找六姐姐帮我分析分析。”

    景秀目光微沉,脑海里就浮现前些日子景月突然来访说得话,当时还揣测她那么说是出于她自己本意,还是被人授意?

    现在再听景兰这些话,很有可能是霍氏授意。霍氏是想把所有小姐都试探了,那么大家再不敢轻举妄动。

    关键霍氏又只惩罚了景沫,就感觉其他小姐要由傅正礼来处置。这样的先发制人,也无怪乎景兰急着找过来请她帮忙。

    只是一次试探就把大家弄得心有戚戚。

    景秀不敢把这些告诉景兰,只安慰道:“你也别太慌,你想想看,如果被父亲知道,四姐姐也讨不到好,岂不是连她自己也栽进去了。”

    景兰却道:“可是父亲就算知道也不会惩罚四姐姐的,毕竟她是……”

    毕竟她是二房的嫡女。

    景秀突然意识到这点,景月到底是与傅正礼隔着层血脉关系,看着二老爷的面子,傅正礼也不会罚景月,难怪霍氏会选中景月去做这些事。

    真是谋划的滴水不漏啊!

    想到这里,她又记起早上那茶杯的事,霍氏不会只试探她和景兰,分明是要把所有人都试探遍,包括景蝶和景璃。

    那么那杯茶是给谁的?

    她只是临时起意去请安,霍氏不可能算到她今早会去,也就是说那杯茶本该就不是端给她,而是……而是景璃!

    因为当时她到堂屋,是景璃让了位置给她,所以那琉璃杯分明就是要端给景璃的,是想告诉景璃今年的绣品花色。

    丫鬟粗心端给了她,发现错漏后,才又上了杯茶,甚至直接写在了杯底。

    至于为何只告诉景璃,景秀暂且还猜不出大概。但明显的是,景璃中计了!

    这样一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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