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5)
一圈,湛湛亮堂的双眼生出几分倦怠来,看得霍氏心疼道:“我的儿,怎么才几日不见你,就成了这般模样?”
邓睿无所谓地笑笑:“都说十年寒窗苦读,表侄儿算是明白了。”
霍氏听了好笑:“说到十年,你这十年读得哪算苦。不过去县里考试,那才叫作地府走一遭。”敛了笑色又郑重道:“大舅母知道你这些日子用了功,可也得爱惜自己的身子,去县里的东西收拾好了吗?切记路上也别太读书操劳,心态放平稳,考了两回,也该知道怎么回事了,其他话我就不多说了,省得你嫌我啰唆。”
“瞧大舅母说的话,表侄儿巴不得日日听您在耳边训导,怎么敢嫌您啰唆。要不是景荣天天听您的话,他也不会一考就过,哪像我就是少了大舅母金玉良言,才得多花工夫考三回。”
一席话说得霍氏拍腿大笑,指着邓睿抑制不住地笑道:“瞧瞧,人从书里乖,多读了点书,就是大不一样了……”
旁边有妇人谄媚地笑道:“睿表少爷说的正是大道理,大少爷能中秀才还真是太太念叨出来的。”
霍氏看雪停了,又恰逢族里的晚辈都去县里赶考,心情畅快不言而喻,也就没多说什么,随着笑闹,屋里的人也都哄笑一堂。邓睿看霍氏心情大好,委婉地提出想去看看景秀。
霍氏微微一愣,景秀这几日规矩地在暖阁里绣花,足不出户,还给她绣了套暖膝送来,绣面上绣的是常春藤,花色繁复,绣得却精妙。在暖膝内的夹层里放了肉桂、吴茱萸、花椒、丁香、独活等草药,说是乡下的土方子,有保暖的功效。这些年她操劳家务,每逢刮风下雨膝盖就有些隐隐作痛,想来景秀是从白苏那里打听来的,也就承了她的情,每日戴在膝盖上。
想到这里,霍氏脸色稍霁,既然邓睿记挂着景秀,景秀又能懂事,临考试时去看看景秀,让他有决心考中,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就去看看她吧,别待太久,还得早些回去好好备考。”
邓睿立即道谢,对霍氏拜了一礼。
彼时景秀正坐在暖阁里飞针走线,绣得十指通红,也不停歇。今年开春以来着实太冷,她打算多绣几套暖膝,霍氏那里送了一套,还有其他几位姨娘也送一套才好。
绣得久了,眼睛酸胀,她停下手坐在熏笼前暖手,转眼却看正穿针的白苏无精打采。听说冯生已经启程了,他好不容易能参加今年的考试,成败如何还未可知,岂不教人牵挂。
还有白苏与陈胜的婚事更是迫在眉睫……
她轻轻叹气,回府先查真相之前,还得帮白苏尽快解决这事。
这个时候,听春匆忙进来,道:“六小姐,睿表少爷来看您了。”
景秀回神间,白苏也反应过来道:“你快把他请去西边的定香榭里。”
听春应诺退下。
景秀冲着白苏微微一笑,放下手中针线,看到绣棚里刚做好的绣着“金榜题名”样式的暖膝,起身便顺手拿在怀里,与白苏走出去。
定香榭在暖阁西边,因着冬日里暖如春日,夏日不免燥热,就在最西边砌了鱼池,池西两间水榭,坐南向北,鱼池冬日结冰大寒,路面又不通畅,丫鬟俱不往来,也就被搁置了。
景秀由白苏扶着往里走,只见水榭亭中纱罩内看到孑然而立的身影,她脚步略有停顿,感受到一束灼热的目光望过来,她低敛下脸。
邓睿看到风中素净衣诀的女子提着裙摆款款上了台阶,步履不稳,身姿摇摇曳曳,带着几分大家闺秀的优雅,眼光自觉晃漾不定。幸是到了眼前,不得不把心神按定,笑着唤道:“六表妹。”
景秀眉眼柔软,抬起脸唇角慢慢扬起笑意,弯腰施了一礼:“睿表哥。”
只这一声娇柔唤声,早把邓睿心魂勾住,看着隔着数尺距离的人儿,穿了件镶花边浅绿色素缎小袄,下搭碎花翠纱百合裙,微露出三寸许的宝蓝缀珠小弓弯,头上簪一枝素馨花,如明媚春山的光景,只这一望,他心神早已荡漾,不觉上前几步。
景秀惊慌后退,忙道:“睿表哥!”
邓睿才知失礼,懊恼赔罪道:“六表妹勿怪,是我鲁莽了。”
景秀重新垂下脸,半晌无话。
邓睿一时拘谨,手足无措,平日里的洒脱在景秀面前荡然无存,“呃……六表妹,我……”
想了半天竟不知该怎么说话,倒惹得景秀一笑。
听这笑声,邓睿又是恍惚半日,景秀适才开口道:“睿表哥有事吗?”
经这话提醒,邓睿才记起道:“我知道六表妹身子不好,有嗽喘的症候,特地在外面药铺买了些灵芝人参,六表妹要记得都吃了。”走到亭中圆石几旁,拿起两盒红漆描金的锦盒,伸手要递给白苏。
景秀十分诧异,只看那锦盒大小就知里面灵芝人参的珍贵,灵芝人参大补,外面药铺难有买到,更何况还是整只的,她忙道:“虽不知睿表哥怎么得来灵芝,我却知道这是稀世珍贵,我不敢收下。”
邓睿好笑道:“再珍贵的东西有用就好,没用摆着也是浪费。”走上前要白苏拿着。
白苏不好接手,邓睿板起脸色道:“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给你家小姐治病,还不快拿着!”
景秀不作声,白苏自然不会接,邓睿瞪了她一眼,看向景秀道:“上回送水仙花是我没经思虑,徒惹生事,这次送灵芝一来是赔罪,二来真心是为六表妹身子好。念着我花了好些工夫才找到,六表妹别再推脱了。”
景秀听言,更是不予接受,他从云南来到滁州,跟着二叔婆住在南沙胡同,身上哪里有那么多银钱买这些补品,遂摆了摆头道:“母亲待我是极好的,日日都有燕窝人参在吃,睿表哥心意我心领了。”
邓睿看她左右不收,半是急躁道:“好表妹,你们府里的人参怎么可比得过我手上的这只,再说府里这么多妹妹,你能分到多少,就算有估计也是一点参须罢了,吃那什子玩意没什么可补,你看看你吃了也还是这般瘦……”
白苏听着,就笑道:“难道睿表少爷觉得小姐吃了人参就会胖吗?”
邓睿双目炯炯有神:“吃了我送的人参,保证半月后,六表妹会胖上十斤。”
“这样说,我更不敢吃了。”景秀俏脸满是笑意,别过脸,双手轻轻绞着衣带,“巧娘说姑娘家瘦点好看。”
邓睿直接脱口道:“六表妹不管胖瘦都是极美的。”
景秀红了脸,邓睿收回目光,又变得局促起来,心里暗骂,平日言语放荡,今日怎可在六表妹面前没了礼数来?
又僵持了片刻,白苏轻轻扯动了景秀的衣袖,景秀心中一跳,向着不远处瞥了一眼,敛了笑意,慢条斯理地将怀里的暖膝拿在邓睿面前:“听说睿表哥马上要动身去县里考试,乡下条件恶劣,考试极其艰苦,我帮不上忙,就只会做些针线活,这暖膝很保暖,考试时戴着也不至于冻着,争取高中回来。”
邓睿喜得眼睛大亮,看着景秀手里暖膝上绣着“金榜题名”,更是激动不已,一手夺过她手里的暖膝,紧紧攥在怀里,大笑道:“有六表妹亲手做的暖膝,我必定能高中!”
不知为何,景秀见他信心十足的样子,略起了些不安。
私心里讲,她是不希望他能中的,可是看着他微有憔悴的面庞,与那日第一次见的大相径庭,想来是读书下了苦功。再说他已经考过两回,以他目前的处境来说,身为邓家的长子,他要想重新返回邓府,只有中了秀才这条路。
这样摇摆不定,景秀一时心乱如麻。
邓睿看她不再说话,手中的锦盒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于是失望地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捏紧了锦盒,犹豫良久,眼睛有些黯淡:“你从小就患有嗽喘,我不能切肤之痛地感受,什么也不能给你,只是想办法让你好起来。”
景秀抬起脸与他对视,神情晃荡起来,只听他真诚地低声道:“我只想把最好的都给你……”
景秀倒抽一气,胸口有些急喘,勉强能出声道:“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该回去了,睿表哥去乡下考试要多多保重,我先走了。”
慌乱地,扶着白苏就往台阶下匆匆走去。
邓睿倏地站起身,在后嚷道:“六表妹,你等着我,我一定会高中回来娶你!”
景秀脚步踉跄,险些就栽倒在雪里,幸是白苏稳稳托扶住她,两人往水榭门口去时,门口正立着一男子朝里张望,见是景秀,立刻行礼道:“给六小姐请安。”
第三十回 别有用心计 浓妆淡抹宜
景秀身形一顿,来人五短身形,皮肤黝黑,形容普通,眼睛细小,眼神却有些飘忽,本不敢直视景秀,行礼的时候眼珠子却几次转到景秀身上。
白苏咳了一声,上前挡在景秀面前道:“陈胜,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陈胜收敛目光,垂着脸对白苏道:“你不是托我在外买珍珠粉吗?还让我今日来拿给你。”又对景秀弯腰道:“还请六小姐饶恕。”态度虽然谦卑,但语气似不卑不亢。
景秀微微一笑:“不碍事的,你和白苏有婚约在身,自她来了西厢院再也没碰过面,既来了,左右这里没什么人,你们先说说话。”落下话音,朝着白苏点了头,踏出门槛往外面走去。
白苏眼神瞥到后面邓睿跟上来,忙接过陈胜手上的一包珍珠粉,急着谢道:“多谢你,六小姐身子不适,我得去服侍她,不能跟你多聊,你快出去吧!西厢院不许下人进来,你小心点,莫被人发现了!”说完话,赶紧跟上了景秀。
陈胜想要叫住她,白苏已提裙跑开,却落得一头雾水。前几日听说白苏想要珍珠粉,他就想办法说服娘让他偷偷进来拿给她,怎么还没说什么几句话,白苏就走了,他正想追出去,身后响起高嚷的声音:“站住!”
陈胜一下惊住,回过头看到是邓睿,忙问好道:“睿表少爷好。”
邓睿仔细瞧上他一瞧,斜睨着眼道:“我认识你,你不就是那个在傅氏族学里帮忙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爷一时还真想不起你这龟孙子叫什么了?”
陈胜听这话,小眼睛瞪大,脸上已是十分气愤道:“睿表少爷,您是读书斯文人,我不知哪里得罪了您,让您恶语相向?”
“斯文个屁!”邓睿嗤笑着逼近陈胜,一把抓着他的衣领,厌恶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内院,你们下人不许随意进出,你说傅府有没有这条规矩?还有这水榭是六表妹住的地方,你鬼鬼祟祟地跑进来,还贼眉鼠眼地盯着她看,信不信我戳瞎了你的眼,打断了你的狗腿,看你还敢进来?”
陈胜无缘无故被骂得狗血淋头,他爹是外院管事,他娘是太太身边的红人,内院的事除了太太,她娘说的了算,这府里谁不是看到他就赔笑脸。他脱了奴籍,参加科举,可不是府里的下人,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放手!”陈胜气得牙痒,使劲挣扎。
毕竟陈胜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邓睿却是从小和人打架打到大的,论力气陈胜不及邓睿。
就在两人快要打起来时,邓睿松了手,一把推开他,整了整衣袖:“看这里是六表妹的屋子,今天先放过你,还不快滚!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敢往这里跑,爷非弄死你!”
陈胜被推开几步,模样狼狈,表情愤然:“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的!”边说着,边往外面跑去。
“哟!你还跟我呛上了,王八羔子,你给我站住!”邓睿飞快追出去。
陈胜跑得更快,邓睿也懒得去追,哼了一声,心里暗道:早晚叫你死在我手里,你才知道我的手段!
景秀和白苏回到暖阁里,心头松了口气,这次利用了邓睿实属不该,可不这么做的话怎么帮白苏呢?再想起邓睿那样炙热的眼神,她咬紧了下唇,暗暗下决定,娘的死因未查明,事情又走到这一步,她不能心软!
次日一早,霍氏亲自把族学里的考生送离滁州,景秀从白苏那里听说,陈胜本该留在族学照看的,也跟着去了县里。
言语中白苏若有紧张,她是了解陈胜的,他这人虽没什么志气,但骨子里有傲气,自认为跟过大少爷读书,就成了半个主子,看谁都摆着主子款,且有些小心眼,他跟去县里不知会不会暗地里对邓睿使绊?
带着忐忑的心情,傅府平静地度过几日,日子愈发有了暖和的景象。
这日景秀晨起,由几个丫鬟伺候着梳妆,梳头的丫鬟叫水桃,家生院里提拔上来的,升了二等,她为人木讷,手却灵巧,半会工夫,手指翻转间就给景秀挽出了紧实的桃花髻,另一个丫鬟书槐拿了描金雕花的匣子给景秀挑头饰,样式精美的珠花整齐地装了满满一匣子,让人眼前一亮。
这匣子里的首饰除了霍氏送的,还有些是姨娘和那日入族谱时的亲戚所送。景秀就要巧娘把所有首饰分成两个匣子,一个供她平时佩戴,一个送了妈妈丫鬟们,或是做打点通融。
书槐挑了几支碧玉簪和样式不同的珍珠卷须簪,比着景秀发髻摆放。
景秀见她左右不满意,看了看墙上的自鸣钟,笑道:“随意就好,在自己院中,不必过多讲究。”
书槐不以为意地笑道:“难得今日天气晴好,六小姐也肯起床。前些日子躺在床上,便是无病也闷出心结来。好容易起床,可得稍稍打扮,人也精神,再去院子走动走动,外头桃花开得红火,正是‘桃花乱落如红雨’,六小姐何不去摘摘?”
景秀微微一笑,又提醒道:“不过得快些了,徐大夫过会要来把脉,让人久等就不好了。”
书槐手脚麻利起来,又服侍景秀净面。
水桃捧了个巴掌大的珐琅香盒,里面盛着根茉莉花种,倒出两粒研碎,涂抹在景秀脸上,顿时香气袭人。
景秀轻轻嗅了嗅,笑道:“这是哪来的?平日的粉可没这浓的香气。”再一对镜,抹在脸上,果见润泽匀净,细腻柔滑。
这时,白苏进屋,手上捧着几套琳琅满目的衣裳,闻到屋子香气,笑道:“这叫百濯香粉,昨日府里来了位贵客,送了一盒给太太,听说是大漠那边的稀罕物。太太看一盒有十根,还各是不同的花香味,就送了各位小姐一人一根。太太屋里的慕梅送来,我便替小姐收着。”
景秀点点头,叫水桃收好:“这香粉弥足珍贵,只这么一点,用个十来日就没了,你用小匣子装好,我还是用平日的玉簪粉。”
白苏笑道:“别的小姐早抹在脸上,只六小姐你跟宝贝似的藏着。”
“我刚进府,屋里值钱体面的东西少,又无体己银两,收着日后还能当重礼送出去不是。”景秀心情极好,难得调笑道,“我要送了人,你们可别说我用过。”
一语,乐得满屋子丫鬟笑声脆脆。
梳好头,又化了淡妆,白苏捧着衣裳过来道:“六小姐衣裳太少,前些日子太太吩咐针线房先为你制春裳,昨日赶好送来,有六件绫衣,八件褙子,四件挑线裙子,两条月华裙,两条留仙裙,外加四套亵衣亵裤,四双鞋和八双袜。待我仔细检查,裙子绣的都是新花样,颜色也漂亮。可绫衣和褙子,一件偏大,一件料子过时,一件颜色杂,成色又老气,还有两件针脚缝得不密,全退回去,要她们重做。我刚刚选了三件适宜的妆花窄袖褙子,宝蓝、松绿和银红色,小姐看看,喜欢哪个颜色?”
白苏要书槐、解秋摆了酸枝木衣架,她把三件褙子摆放,供景秀挑选。
景秀抚上三件衣裳,还带着股暖气,她会心一笑。白苏做事仔细体贴,每日的衣裳她都会吩咐小丫鬟用暖笼烘暖,等她起床,身上穿得暖洋洋,舒适妥帖。
“你管着我的衣裳头饰,你看我今日这打扮,哪个颜色好?”
白苏取下银红色的妆花窄袖褙子,笑着:“六小姐皮肤白,这件银红色称你。”
景秀微微颌,在丫鬟们服侍下,很快穿好银红色的窄袖褙子,又搭了条白杭绢挑素软缎月华裙。白苏看着景秀通身,从匣子里挑了支嵌红宝石的珠花簪,随意插好,适才扶着景秀走到人高的古檀木穿衣镜前,映出她俏丽简雅的装束。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六小姐本就生得漂亮,一打扮更俊俏了。”白苏眼睛一亮,啧啧称道。
景秀瞪她一眼:“吃过蜜饯了吧,嘴皮子甜得腻人。”
书槐看了眼自鸣钟,不禁道:“辰正一刻了,徐大夫怎么还没来?”
景秀恍惚了一下,才道:“大概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白苏却道:“往日这个点早该来了,就算晚来也会着人过来吱个口信。今日却迟了这么久,要不派人去徐大夫那看看?”
“算了,也许路上遇到点事迟了。”景秀回神,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绕过围屏,笑着踏出门道,“难得天气好,你们都随我出去摘花!”
一时,景秀领着丫鬟们踏出阁楼。
外头薄雾散尽,细细碎碎的阳光一溜儿洒落,散在人身上,暖绵舒逸。
玩至午日,徐恒还未来,景秀体虚易乏,白苏扶她回屋,小憩片刻后才道:“刚刚差人去打听了,好像是大少爷病情加重,徐大夫在外院,今日来不了了。”
景秀心尖猛地一颤,缓了缓神,才对白苏小声道:“你想办法帮我传话给徐大夫,就说今晚子时三曲桥见。”
白苏足足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应了是。
第三十一回 夜会三曲桥 暗夜遇生人
当晚子时,景秀披着黑衣斗篷绕到角门,看巧娘把守门的朱婆子支走,她才拢好斗篷轻脚跑出去。
一路畅通,未出波折,出了清风阁,又摸索着行走一段路,只见迎面一带波光粼粼的水池,隐出一座游龙似的三曲红桥,池畔花木遮掩,桥栏若隐若现。
景秀四下张望,见无人影,遂款步提衣走在桥上,倚等候。不多时,就响起徐恒温醇的低音:“六小姐。”
景秀回过头,黑暗中,隐约可见徐恒在芭蕉树下的身影,她舒口气,快步走过去,不与他寒暄,开门见山问:“你今天没来为我把脉,是不是他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徐恒凝望着景秀,沉默了片刻,才点头道:“脉象十分紊乱,你母亲可能很快就会找你,到时候你做好应对的准备。”
景秀微怔,脸色紧绷道:“她还不大相信我,才迟迟没有跟我道明,我猜她还想试探我吧!想不到她这么谨慎,甚至不顾大哥命在旦夕。”
“景容……”徐恒眉心一凝,儒雅的面庞透着悲凉,“我真后悔当初答应帮你,让你变成这样要时时揣测人心。上次在景荣的屋子,我约你相见,是想劝你收手,你没有来,我就知道你不会再回头,但我依然想劝你停手。”
景秀不敢与他直视,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道:“徐大哥,我们认识快十年了,当年我得了天花跪在傅家大门前,要不是你救了我,恐怕我早就死了。这些年你帮我太多,但你也是十分清楚,我能活下来是为了什么。”胸口有一阵阵的波动,她强行抑制道:“我已经被顺利接回府,事情都在朝着我所预计的路线走,只要能查明真相,还我娘一个公道,让陷害我娘的人受到应有的报应,我就离开傅府。”
“你真的能抽身吗?从你回府的那一刻起,你就会在这宅门中无止境地争斗,这些日子你还没看穿吗?”徐恒苦笑一声,他眉眼温厚,宛如一泓温泉,认真注视着景秀道,“更何况,景荣是你亲哥哥,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日,他知道亲妹妹下毒,他会怎么想?”
景秀心头悚然一惊,眸中有压抑的痛,可转瞬又别过头,神色平静而凉薄:“他要真是我亲哥哥,他骨子里留着的血和我一样。娘被人冤枉沉塘,他从一出生就被霍氏夺走,与娘分隔,而我也是一出生就被赶出傅府,这些痛苦都是傅府的人所赐。为了娘的仇,他的牺牲是值得的!”
“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伤害他,我怕他知道后……会恨你。”徐恒抬头,眸中闪过一丝悲悯。
景秀呼吸一滞,心口处像是被利刃狠狠刺入,令她痛得麻木不堪,但神情依旧坚定无波,她回望着他,哽咽道:“事已至此,我管不了那么多。徐大哥不要再劝了,我已然回不了头,是生是死,都是命,何况我的嗽喘本就活不了多久,至少在我死前能使娘沉冤得雪,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景容!”徐恒神色一紧,想伸手握住她,劝她放下执念,可顾及礼仪,终是犹豫地放下手:“为了报仇,你活得比以前更痛苦,我真的不希望你为了报仇,蒙蔽善心。我昧着良心帮你,已愧对祖训,若是你再迷失本心,我更难辞其咎。放下恩怨,我带你离开,你的病太医院的医典里有记载,我会好好研究,一定会有药根治。”徐恒温润如水的眼睛定定望着她,眸中尚存着期望。
“不!我不会放手。”景秀断然拒绝,俏丽的脸庞尽是决绝,“我也不需要你为我的病再忧心,可是,为了进傅府,我只能求你帮我,是我让你违背了悬壶济世的信念,更违背祖训。那么以后,你不用再帮我了,我已进府,我会自己想法子。谢谢你帮我这么多,我无以为报,唯有下辈子结草衔环。”
落下话音,她俯腰施礼,转身毅然离去。
还未踏出几步,右手腕已被徐恒拽住,景秀欲挣脱,徐恒握得更紧,只听他低哑喃喃道:“你明知道,你的所有要求我都会答应,又何必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我曾发誓不进太医院,只为穷苦百姓治病,可当我得知太医院医典有关于你病的记载,我考入太医院为官,一直苦心研究,就是为了医治你的顽疾。你想要进傅府,我也帮你配药,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你一句谢谢可以还清的……”
景秀惊讶他的举动,再听他情深一片,心中更是凄楚,胸口跳动得越来越厉害,想推开他时,却听他突然道:“好像有人靠近了!”
景秀大惊失色,徐恒已挡在她跟前道:“你赶紧离开。”
景秀想到此刻处境,顾不得其他,忙戴好黑衣斗篷帽,看着他道:“你也要小心。”提裙向阴暗小道上跑去。
跑开没几步,她突然胸闷气喘,心知是嗽喘发作,她深深吸气,想压下咳嗽,可胸口闷得发慌,不禁咳嗽数声,又赶紧捂着嘴巴,奈何身子一阵发虚,只能扶着小道上的树干慢慢走。
待气息好不容易平缓,却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凝神细听,不远处有声音道:“……胡婆子,是不是听错了,这三更半夜的哪来的咳嗽声,是风声吧?”
“辛瑞媳妇,我胡婆子人老,可耳朵还没聋呢!我说是咳嗽就是咳嗽!”
“是是是,您耳朵好使着呢,有您在西厢院巡夜,保是一只鸟也飞不进去。”辛瑞媳妇呵欠连连地奉承笑道。
景秀听见两人的对话,不禁变色,原是在西厢院巡夜的胡婆子和辛瑞媳妇。
眼见树杈缝隙间灯影绰绰,暗道不妙,快往这过来了。
她垫脚绕过树干,不防脚下被绊,人还没发出声,却被一人搂住腰身,从后头捂紧口鼻,她吓得漏跳一拍。
还没缓过气,就闻到一股酒味,感受捂住她口鼻的手掌,宽实的掌心带着厚茧,心想此人竟是男子!
这是内院,又是所有小姐居住的西厢院,看门巡夜的皆是妇人,不曾有一男子踏入。
哪个醉汉就敢往西厢院乱闯?
念头闪过,她急得胸口直跳,男人陌生的气息扑过她脖颈,带着淡淡的酒香,她一个颤栗,等她反应过来,忙从头上拔过珠钗,侧手迅速朝后头男子刺去。
那人未料她会这般动作,饶是身手再快,也难躲利器,只听男人口中溢出一声闷哼,侧腰已被划伤,血腥充斥在两人之间。
景秀趁他松了手,使劲把他从后推开。也不敢回头,拔脚就往前跑,还不忘捏着嗓子,粗声咳嗽一声,引来胡婆子和辛瑞媳妇。
男子看着那人影跑开,只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不由得冷哼一声,不再去追。又听两妇人急急跑来的脚步声,他一个闪身就往林中腾空而去。
胡婆子只看到一人影飞过,吓得傻愣住,扯住没精打采的辛瑞媳妇:“瞧到没,刚才一个人影,咻的一下飞走了。天杀的,该不会是采花贼吧,不行,我得去通禀太太。”
辛瑞媳妇守了半夜,早已累得睁不开眼,哪里看到人影。再看胡婆子神神道道的,心想这人年纪大了,听风就是雨,忙拉着她道:“这个时辰,太太早歇下了,咱们去打搅,当心太太治罪,等明儿再去禀明。哟,这都四更天了,该换夜了,咱们快回去吧!”
“你这媳妇子,成日好吃懒做,巡个夜就一路打瞌睡,看我明日到了太太跟前,不告你个罪。”
“行啊,明儿您去告。”辛瑞媳妇赖着脸笑道,心想,您就去告吧,我早不想再做这巡夜的苦差事了。
……
景秀生怕那人会追来,顾不得身子不好,一口气跑回清风阁。眼见二门敞开点缝隙,朱婆子也未看守,她才歇了口气,轻手轻脚走进去。
回房时,景秀胸口一阵气喘,又打紧燃了灯,巧娘看到她房间灯火,片刻就赶来内室。
“可算是回来了,府里戒备森严,日后可不得再晚间出去见人。要被捉到,可不好收场……”巧娘絮絮唠叨,才注意到景秀脸色发白,她忙问:“有没有被发现?我刚才把朱婆子支走,请她喝了点小酒,她说这西厢院里巡夜的妇人最多,你跟徐大夫这半夜见面,可有出岔子?”
景秀心下惴惴不安,还不知方才遇到的男子是谁?又想徐恒说有人靠近,更担心被人听到她和徐恒的话。可转念一想,徐恒做事向来谨慎,必定有所戒备。
也就稍微安心地笑道:“没有,我和徐大夫只说了几句话,路上没出事。”
巧娘长舒口气,咽下口茶,才道:“以后少见些,不,最好不要再见。毕竟这是在傅府,不比在萍乡,你个姑娘家名声最重要。”
景秀连连答应:“我知道了,保证以后不敢再见了。”
巧娘听了微微一笑,起身去整理床铺。
景秀却陷入深思中,那个人会是谁呢?
第三十二回 众小姐请安 未请暗波流
天还只是麻麻亮时,傅府后宅的那些飞檐翘角如一副副剪纸静静地贴在鱼白色的天空中,院子里,两个粗使的婆子正拿着人高的竹扫帚在扫地,看见景秀和白苏走出来,忙上前曲膝行了礼,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还道:“六小姐,这天还没透亮,您是要去哪里?要不要叫两个人给您提灯。”
“那倒不用,我去给母亲请安。”景秀摇了摇头:“让妈妈们费心了。”
景秀几乎彻夜难眠,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偏偏在她和徐恒见面时,就遇到男子闯进了西厢院呢?这样想了太久她实在睡不着,看天快亮了,把睡在屏风外守夜的白苏叫起来,打算去远香堂给霍氏请安。
两婆子笑着说道:“没费心,没费心……”
景秀和她们点了点头,这才和白苏一块出了倒座门,延着抄手游廊出清风阁。走过出西厢院的三曲桥,就踏往鹅卵石铺成的甬路上,甬路曲折萦迂。再绕过一座大玲珑假山,眼前便出现一堵高墙,遍植百株杏花。
景秀以前出门是坐轿,倒不觉这些廊檐道道的曲折,这样亲自走一回,不禁感叹傅府内宅之深,若不是有白苏引路,指不定会迷路。
待走过杏花林的角门,顺着里走,是一条堆石为垣的绿碧小巷,沿着碎石甬路,路途遥遥,过紫兰筑的枇杷院,再一径绕着碧桃花,穿过竹篱花障编的月亮门,门口立着两个靛蓝暗花布袄的妇人,白苏取了月牙形对牌交递,寒暄两句,适才踏进。
这一路走来花了大半个钟头,才到正北上房远香堂,只见院中甬路相衔,两边俱是抄手游廊,顺着游廊步入,有一排正屋五间,左右厢房两间,都是粉墙红漆,绿窗白纱。四面出廊,绿窗油壁,五间抱厦上悬“远香堂”匾额,富贵气象一洗皆尽。
白苏见景秀一路走来累得不已,扶着她停下歇脚:“六小姐别急,时辰还早,天气冷,太太把请安时辰延了一个钟头,这还没到辰正。”
景秀抚着胸口,笑了笑:“那就好。”
白苏看她面色缓解,左右望了望,见目下无人,突然问道:“六小姐知道太太生辰快到了吗?”
景秀迟疑道:“是在这月二十,我还在想要送给母亲什么生辰礼物。”
白苏忙道:“这个倒不要紧,贺礼年年都有送,太太都是一视同仁的喜欢。只是今年众小姐要绣的绣品还没提出来,我听白蜜说起过,账房的周妈妈提议绣扇围屏,其他妈妈也有别的提议,不过太太似乎更偏向围屏,但具体绣什么还不大清楚。”
景秀早前就听白苏说过要一起绣幅绣品,可她觉得霍氏既然已经有意把她说给邓睿,兴许这回用不着她参合。不过霍氏的心思难猜,白苏也只是在提醒她,好让她心里有个底。
白苏见景秀明白意思,领着她绕过太湖石垒假山,行至倒座门,忽闻一声音飘来:“六姐姐。”
景秀闻到一股清雅的兰花香,侧身回头,身旁已站着一位桃面杏腮的小姐,八小姐景兰。只见她一身鹅黄百褶如意月裙,胸前绣着杏黄折枝花卉,头发扎着水鬓,挽了几串琉璃珠,眉目如画,清丽难言。
景兰是顾姨娘的女儿,顾姨娘名叫顾盼生,是霍氏的贴身丫鬟,还生有景寿这位小少爷,母凭子贵,顾姨娘在府中地位自比得上其他。而景兰也从小养在霍氏跟前,跟着景沫、景汐一起学规矩,情份不同一般,作风礼仪周全,端的淑女之姿。
“六姐姐。”景兰再次犹豫的轻声唤道。
景秀回礼笑道:“八妹妹。”
景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还以为六姐姐不会搭理我呢?”
景秀见她语带笑音,亦是笑问:“八妹妹何出此言?”
景兰压低声音笑道:“听院子里人说,六姐姐不大爱出来,大家都传言六姐姐性子倨傲,比五姐姐还傲气,不大容易相处……”她打住话,看了眼景秀没有不快,才眉眼一弯的笑笑,笑容和善真挚。
景秀含笑解释道:“是我身子不好,总是咳嗽,才不敢出来,怕这病气过给母亲或是姊妹们。”
景兰见此,“呵呵”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竟可爱十分,又忙用手绢掩着嘴角,像是怕失了礼仪。
景秀与她一面打笑,一面往院子内走。
两人谈笑间,景兰也热络起来,目光触及到景秀身上银红妆花褂子,不禁蹙起眉头道:“前两日,十妹妹来问我,针线房定制的春裳怎么还没出,原来是给六姐姐先做了,待会要是十妹妹看到姐姐这身新装,我怕她会寻事……”
景秀低头看了眼衣裳,叫苦不迭,景汐贵为嫡女,定制衣裳头饰全是先给她量衣选色,再轮到庶出小姐,如今她越了先,只怕不妙。
景兰看她无动于衷,忙挽上她的胳膊,担心道:“好姐姐,十妹妹那性格我最了解,她又爱漂亮衣裳,每四季新衣早前就一直惦记着,若她知道是给六姐姐先做,才延误了她的衣裳,怕她会拿六姐姐置气。”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趁还有点时间,六姐姐不妨回去换件旧的来。”
景秀停下脚步,她脚程慢,一去一回要两个钟头,哪还来得及?
正犹豫间,白苏从后快步走来道:“八小姐,六小姐身上穿的是软烟罗。”
“软烟罗?”景兰一愣,想了想道:“我记得母亲不是爱用软烟罗来糊窗子吗?怎么还能做衣裳?”
白苏笑着解释:“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晴,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因颜色单一,做衣裳不好看,但它颜色鲜,纱又轻软,太太叫针线房用来做帐子,糊窗屉。我也正担心这回先给六小姐做春裳,会得罪十小姐。特去针线房交代,用软烟罗做两套,暂且来请安穿穿,不至于碍着十小姐眼。其实,私底下,我们下人也会用软烟罗自己做衣裳,白芷、白蜜她们见了,都说挺好看,咱们也就穿了。十小姐近日也正用软烟罗绣幔帐,她见六小姐身上穿的是咱们丫鬟穿的料子,该不会多计较。”
景兰听着,这才吁了口气。
景秀看在眼底,嘴角噏了噏,景兰和景汐一同学规矩,却这样忌惮她?
景兰瞅了眼白苏,又靠近景秀耳旁笑道:“我真羡慕六姐姐,母亲把白苏姑娘拨到姐姐屋里,白苏姑娘管着母亲衣裳头饰,向来是心细如尘,最妥帖不过,有她在身边,六姐姐可省心不少。”
景秀看她目带欣羡,笑容和善,也就笑着打趣道:“我听着这话酸,八妹妹该不会想去求母亲把白苏讨去吧?可我丑话说在前头,任母亲多疼八妹妹,白苏只一个,我就是赖在母亲那,也不会把白苏让给妹妹的。”
景兰掩嘴笑起来:“知道六姐姐宝贝白苏姑娘,我可不敢抢去。”
白苏不禁羞赧道:“两位小姐可折煞奴婢了。”目光转向景兰身后的丫鬟,笑道:“半夏也是从太太屋里出去的,她还常说,八小姐温柔善良,待她不薄,要去太太跟前磕头,谢谢太太恩典呢?”
景兰身后的大丫鬟半夏,瘦瘦小小的身材,一双灵气的眼睛,假嗔了眼白苏,又跺脚道:“六小姐都是您惯着她,以前白苏姐姐说话可没见这么刻薄。我站在这,动也没动,倒招惹她说上我了……”
一句未了,几人全相视而笑。
少顷,她们一行走到正房檐下,檐下挂着四盏八角琉苏宫灯,发出柔和的光线,门上挂着猩猩红夹绸帘子,立着四个小丫鬟,见到两人,有争着打帘的,有的朝里通禀:“六小姐、八小姐来了。”
有丫鬟领着两人踏进门,一股浓浓的松柏香扑面而来。
迎面堂屋放着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屏风,绕过屏风,里间亮堂宽敞,正北中摆着铁梨象纹翘头案,案上放着双耳扁瓶,插着时令鲜花,下面设两张太师椅,两旁放置繁盛的万年青,大厅一左一右设数个黑漆镙钿圈椅。
此时,宽敞的堂屋或坐或立有二十来人,霍氏不在,除了景沫、景汐未到,四小姐景月、五小姐景蝶、七小姐景璃皆坐在圈椅上,她们见到景秀,都稍稍有些吃惊。
“六妹妹,我刚还以为是哪个丫鬟报错,原来真是你来了。”景月一声爽笑,离座走到景秀面前,从景兰手腕上拉过景秀的手,笑道:“我瞧着你身子好多了,母亲见了你肯定得高兴。”
景秀笑意讪讪,景兰则松开了景秀的手,垂下脸寻了一旁的位置坐下。
景月看景秀不说话,笑声也变得低沉下去,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待景月回坐,景秀扫视一圈,现七小姐景璃起身,转坐下首位置,算是给她让位,却不言语,神情疏离淡漠。
再一望,小姐们落座按长幼顺序,她也便泰然坐到景蝶和景璃中间的位置。
一时屋子又复安静,有仆妇来给她椅下脚炉添炭,丫鬟又来斟茶倒水,俱是轻手轻脚。
白苏站在景秀后头,趁机附耳道:“太太起的晚,姨娘们在内室服侍,小姐们在堂屋稍等。”
景秀笑着朝她点头,白苏伺候惯霍氏,对霍氏起居摸得一清二楚,有她在旁提点,她稍稍松懈了些。
又见众人都在喝茶,她也端起面前茶杯,还未接盖,看琉璃茶杯上的图纹,刻着几樽小佛,憨态可掬,她觉得刻的好看,细细打量一番,无意张望到旁边景璃的杯子,却是白瓷雕花纹茶杯,再一看其他小姐,皆是白瓷雕花纹,只有她用的是琉璃刻佛样式的茶杯?
这是什么情况?
第三十三回 人不可貌相 相险招毁容
景秀略一思忖,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味,揭开小盖钟,嗅了嗅,却看杯里零散着飘散数片茶叶,再一细数,才七片,她闻出是普洱女茶的味道。这味道她熟悉,前些日子喝过一次,但味苦,没有细品,就喝起了花茶。
她就着茶杯慢条斯理的饮了口,能在霍氏身边服侍的全是伶俐的,怎么问也没问就上了她不爱喝的普洱女茶来?
七片普洱女茶,又是弥勒佛琉璃杯……
她脑海闪过什么,想起白苏路上说起的绣品花色,离霍氏生辰不到二十日,这花色至今又还未公布……
难道说,有人借着这茶杯,给她暗示花色?
她仔细瞧了两眼,如此明显的暗示,很快,她好似明白要绣的花样了?
她刚想回头看白苏,旁边景璃的目光扫了过来,注视到她手上的茶杯,凑过来一笑,像是说着悄悄话般:“你看这茶杯,我们用的是白瓷旧窑,六姐姐手上的却是新进的琉璃杯。还有这茶……我们上的是云雾茶,六姐姐一来,就成普洱女茶了。母亲果然是很偏心的!”
景璃语气舒缓,说的极轻极柔,但屋子里并无声响,她的话全落在了众人耳中。
景秀定定看她一眼,却听所有小姐齐齐起身唤道:“大姐姐。”
原来,就在景秀看着琉璃杯走神时,外面的丫鬟报了大小姐、十小姐来了。
景沫并景汐一同进来,景璃的话也一字不差落在景汐耳里,她鼓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狠狠瞪着景秀,哼了一声。
景秀不由看向景璃,却见她早已转过身,半垂着脸,齐齐的刘海儿遮了半张俏丽小脸,小而薄的唇角轻抿,露出脸颊旁浅浅的梨涡,这般温弱模样的她,与刚才判若两人。
原来景璃也是人不可貌相。
那边景沫看景汐神情,轻轻咳嗽一声,走到景秀面前,脸上笑的温柔,关心道:“六妹妹,你怎么也来了?身子好些了吗?”
景秀客气回笑:“天气转暖,身子好多了,能出来走动,就该来给母亲请安。”
景沫笑如朝霞:“也别急着这一时,要大愈了才好。往后就和我们一块去家学念书,听四妹妹说你刺绣不错,你要去了绣楼,绣娘可又多了位得意弟子。”
景秀笑着说了声“好”。
话音弗落,身子半蹲一矮,不由唉呦叫出声来,却是一只茶碗迎面飞了过来。
事出意外,景秀躲的慢。茶碗从她额头擦过,虽未真碰上,但碗里剩余的茶水,还是全溅在她脸上、身上。茶水还是滚烫,她面上火辣辣的痛,灼热的痛楚阵阵袭来,逼的她眼中噙泪,上衣也全打湿,湿漉漉的粘着里衣,可谓狼狈。
众人始料不及,白苏最先缓过神,急急绕到景秀身旁:“六小姐,你怎么样?”掏了帕子擦在她红了一片的脸上,着急冲着外围的丫鬟道:“琴儿,快去找白蔻要烫伤药来。可千万不能花了脸。”
众小姐反应过来,忙拥上来,一人一句,“伤到哪了,要不要紧”,“这是怎么回事”等语。
又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响,景汐拔高音量骂道:“都是你这丫头不小心,你会不会端茶啊?端个茶也能砸到六姐姐身上?你成心的吧!来人,拉下去打死作数!”
这番突生变故,吓得人措手不及。
只看一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捂着左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不是奴婢做的,奴婢没有要砸到六小姐,不是奴婢,奴婢只是来续茶……”
小丫鬟语无伦次,却被景汐揪着头发,喝道:“你还敢强辩!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见无人动静,景汐大骂:“下人都死绝了,把她拖下去,听到没有!”
景汐一声命令,屋子里的仆妇忙上前按住小丫鬟,就要拉下去时,眼尖的妇人看到破碎的茶杯下压着张小卷纸,忙捡起一看,吓的脸色一白,抖索着递给景沫道:“大小姐,您快看看。”
景沫表情凝重,接过手细细一看,不由惊讶,走到跪在地上的丫鬟面前,端然问道:“这是什么?”
一切事情都来的太突然,景秀由白苏扶着落座,整了整湿透的上衣,脸上虽疼,却强忍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这番变故。
她完全看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茶杯是景汐故意绊了丫鬟,这才砸到她身上。因为她清楚的看到,当时景沫站在她对面,茶杯飞来时,景沫的身子却突然被后扯开几步。也就是景汐绊了丫鬟,迅速拉开景沫,让茶水全溅到她身上。
景汐又拉小丫鬟垫背,完全不给丫鬟辩解,就扬言把她拖下去打死。
可在霍氏堂屋里就敢闹,要么她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要么她是听了景璃那句“母亲果然是很偏心的”,被这句所激怒,亦有可能是景汐看到她身上的新衣?
不管是哪种,她都把这位十小姐得罪的透彻。
而欲当小丫鬟被拖走时,藏在茶杯底下的小卷纸又是怎么回事?这个,她是真的一点都看不懂了?
屋子里的所有人皆怔住。
景沫举着那小纸在小丫鬟面前,又问一遍道:“这是什么?”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战战兢兢看了眼,吓的魂飞魄散,支支吾吾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景汐抢过景沫手上的小卷纸,拿着一看:“七仙女。”只三个小字,景汐脸上满是怒火:“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暗地传信,你快说,你是传给谁的?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母亲生辰,是在围屏上绣七仙女?”
景汐话音落,众人全望着她,都有些忍俊不禁,这次生辰绣品,可还没确定要绣什么,可景汐一看到“七仙女”三字,竟然就能联想到是绣品,还一语道出在围屏上绣七仙女。看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景汐早知道了。
但景汐她自己还恍然不觉口误。
景沫轻斥道:“景汐,你少说两句。”
“大姐姐。”景汐撒娇般的看着景沫,她后头一个身段矮小的丫鬟,上前两步,凑到景汐耳边细语。景汐一听,嘴巴张的老大,瞪着眼珠子,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却又立刻插着小腰杆,瞪着跪地的小丫鬟道:“你快说,你这茶杯是端给谁的?再不老实说,信不信我拿剪刀绞了你的舌头,让你永远不能说话……”
小丫鬟吓的“啊”了一声,两眼一闭,瘫软过去。
“你!”景汐气急,朝着她踢了两脚:“别给我装死,话还没说呢?”
“景汐!”景沫看不下去了,要两婆子拉开景汐,板起脸孔道:“你是非要嚷到母亲耳里才满意啊?”
景汐听言,鼓了鼓腮帮,旋即闭了嘴。
屋子闹的是一团乱麻,景沫作为长姐,很快要下人收拾屋子,再叫人把晕过去的丫鬟弄醒,又看景秀左边脸上红了大块,叫了自个贴身丫鬟去请徐大夫。
她有条不紊的处理屋内乱事,极有奏效,又走到景秀身边,担心道:“六妹妹,你这脸上要不要紧?”
白苏正用冷毛巾捂在景秀脸上,稍有缓解,景秀摆了摆头道:“没事的,敷点烫伤药就好。”
这时,有人急急从槅门打帘子进来:“这是怎么了?太太梳洗完了,听说六小姐来请安,都快来堂屋了。怎么琴儿突然说六小姐脸被烫伤了?”
一个略显丰腴的大丫鬟疾步走来,手上拿着白瓷瓶,看到白苏,唤了一声,再看坐着的景秀,不由惊道:“六小姐,赶紧得,快擦了这药膏,千万别落了疤。”
白苏接过白蔻手上的瓷瓶,抹了药膏擦在景秀脸上,一阵冰凉贴敷,景秀身子一个惊栗,不疼的脸上又丝丝灼痛起来,待好久才没那火辣辣的灼热感。
这时,晕厥的小丫鬟也被掐人中醒来,景汐一看她,一把抓着她衣襟道:“你叫什么名字,刚才那茶到底是要端给谁的,你老实告诉我,我就不打你板子。”
小丫鬟满面泪痕:“奴婢叫……叫雁儿……刚才,只是来……来续茶的……奴婢真的不知道茶杯下怎么会有纸条,什么围屏……什么七仙女,奴婢更是不知道的啊!”她膝行至景沫跟前,拽着她裙摆道:“大小姐,奴婢求求您,饶了奴婢,奴婢不是故意把茶泼到六小姐身上,不是奴婢,是刚刚……”
景汐重重“嗯”了声,恶狠狠的瞪着雁儿,雁儿吓的委屈大哭起来。
随着一声“太太来了”,众人纷纷蹲下请安。
雁儿瘫软在地,抽泣不止。
一群妇人簇拥着霍氏鱼贯踏进,霍氏面有不虞,她在内室洗漱,有丫鬟来报堂屋出了事,还烫伤了景秀的脸,她赶过来,看景秀半边脸红肿着,忙道:“伤的严不严重?”
白苏道:“敷了药,脸上的红肿消散了些,去请徐大夫了,太太别担心。”
霍氏“嗯”了声,转身脸色一凛:“谁来把事情始末说清楚?”
景汐身子一缩,移着小步朝景沫身后躲。
霍氏听到哭声,转眼看着地上的丫鬟,含着威严问:“是你把六小姐烫伤了?”
“不是奴婢,不是奴婢……”雁儿直摆手,想说话,眼睛瞥了眼景汐,又忙垂下脸来,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捂着脸痛哭。
景秀看着雁儿惨白的脸,再看景汐凶神恶煞的瞪着雁儿,她胸口一阵气闷,捂着左脸上前,强作笑颜道:“母亲,我看这丫鬟年纪还小,一时不小心失了手也是有的。我也没伤的严重,只是吓了一跳。”又瞥了眼景沫,像是庆幸般地压低声音道:“万幸没伤到大姐姐……”
霍氏一听,果然皱起眉头:“怎么回事?还差点伤了景沫?”又转脸问景沫,看了她上下,脸色才稍悸的道:“你可有伤哪?”
景沫微微一笑道:“母亲,我没事。”
“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霍氏追究问道。
第三十四回 明哲会保身 静待有巨变
远香堂发生这样的事,下人们都是想着能避则避,不要掺合进去,各个规矩立在一旁屏气凝神。
景沫看母亲这意思,晓得是要追究到底了,心里暗道景汐不懂事,但还是委婉地道:“我见六妹妹能出来走动,便要她日后多和我们姊妹们家去学念书学刺绣,正好雁儿来上茶,大概是脚滑了,把茶杯摔了出来,砸到六妹妹身上,我并无大碍,母亲别担心。”
霍氏看了眼景沫,见她身上确实无事,再看景秀,整件上衣褂子湿透了。景秀和景沫说话,两人隔得又不远,茶水一点没溅到景沫身上。再一看站在景沫后头的景汐,她低着脸,一句话不说,平时闹出事,她第一个就出来嚷嚷,今日一句不说,她立即明白,又跟这丫头有关!
景汐被霍氏盯的局促,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反应过来,她忙把手中的小卷纸递给霍氏,嘟着唇道:“母亲,您快看看,那丫鬟把这玩意藏到茶杯下,不知道是给谁传信?”
霍氏看了眼,脸色瞬间一沉,转脸看了眼后头的陈丰家的,陈丰家的上前瞥了眼纸条,小小的三字,也愣住了。
太太生辰宴在即,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商量今年小姐们该绣的绣品。商讨的几位妈妈都是太太最信任不过的人,嘴巴也密实,说不出去的。
账房周妈妈看六小姐回府,府里就有七位小姐,她出了好主意,打算在围屏上绣王母和七仙女,热闹又喜气,还想把王母照着太太样子绣,七仙女呢,就照着七位小姐的模样,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主意了!
前儿晚上才决定的事,还去找冯师傅画图,这图纸都没出来,绣品会绣七仙女的花色便传了出去。这事可知道的人不多,连几个大丫鬟都不清楚,那会是谁给传扬出去了?
霍氏脸色已十分难看,转身坐在太师椅上,一巴掌拍在翘头案上:“是哪个在捣鬼?”
屋子里的人不禁都缩了缩,心下都有些惴惴不安。
“不好好学刺绣,都把主意往我身边打了?傅家的规矩,你们学的好啊!”霍氏冷冷的目光扫过所有人。
景汐弱弱的走上前,开口辩解道:“母亲,不是我,也不是大姐姐。我和大姐姐刚来,还没落座,那丫鬟就来上茶,她说是续茶,肯定不是给我们续,母亲不能把我和大姐姐怪进去……”
“你还有脸说!”霍氏一脸冰冻般的寒气,看的景汐身子一缩,垂头连连后退,扯了扯景沫的衣袖。
景沫撇开景汐的手,眼睛示意她不要多说话。
“母亲,这件事的确与大姐姐和十妹妹不相干。”景蝶高挑的身姿,缓缓走上前,淡然自若的笑道:“方才这张纸露出来,就七仙女三个字,十妹妹一看到就口口声声问雁儿,‘你怎么会知道母亲生辰,是在围屏上绣七仙女’?她这句话一说,原来十妹妹早知道这回要在围屏上刺绣了。十妹妹晓得,大姐姐也就晓得,那这纸肯定不是传给她们的。”
景汐一听景蝶的话,气的脸的绿了,冲到景蝶跟前,心有不甘道:“五姐姐,你冤枉我,我才没有说这句话,一定是你收买母亲屋里的人给你传纸条,是不是!”
景蝶轻轻一笑,并不做辩解,也不欲继续说下去。
“你……”景汐气的咬唇,那双鲜艳欲滴的双唇,似要咬出血来。
景秀看到这幕,原来景汐除了景沫,还有她还忌惮的姐姐。她目光移到景蝶脸上,只见景蝶神情高雅,相比其他小姐,唯有她不卑不亢,淡定从容。
“吵吵闹闹像个什么样子!”霍氏拔高音量喝止,转脸问景汐:“你五姐姐说的都是真的?”
“没有,没有。”景汐直摆头,嚅嚅道:“五姐姐一向不喜欢我,她冤枉我。母亲不信的话,可以问四姐姐、七姐姐和八姐姐。”
霍氏拿眼睛盯着景汐:“问她们?你都指名了,她们会不帮你吗?她们看你年纪小,打小就凡事让着你,维护你。你可好,从来不晓得姊妹之间互相谦让,不可争执。就是一时被误会,也不可争辩,坏了手足情谊,你却仗着自己年纪最小处处与她们争闹,哪里有傅家小姐的样子。”落下话,霍氏重重叹口气,“从今日起,每日抄十遍《女论语》,抄不完,不许吃饭睡觉。抄到你懂了其中道理才罢。”转眼看着景沫:“沫儿,她最听你的话,由你监督。你要想她继续这样不懂规矩,你就帮她抄。”
“女儿不敢。”景沫半蹲敬道。
“母亲……”景汐一听要抄《女论语》,急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她最怕的就是描红了:“女儿知错了……”她跑到霍氏怀里,小小的手扒在霍氏身上,哭道:“汐儿知道母亲生辰快到了,没日没夜的和大姐姐绣幔帐,绣的指头长冻疮,可是念着母亲的好,汐儿一点都不觉得痛。就算十根指头都是针眼,汐儿也绣的开心。求求母亲,不要让汐儿抄《女论语》,母亲,您就忍心看汐儿指头烂了吗?”她举着双手,在霍氏面前,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霍氏看着那细嫩的小指头,扎了不少针眼,她心口一痛,十指连心,却如同痛在她手。再看景汐哭的双眼通红,她忙掏了怀中帕子,给她抹眼泪,心疼道:“汐儿,别哭……”
景秀看到这幕,不由得也想起自己从未谋面的娘,如果她还在世上,是不是也会由着她在跟前撒娇哭诉,也这般心痛怜惜。可是她从来没有体会到什么是亲情,从来没有得到娘亲的怜惜。
想到动容处,她胸口又喘起来,急的直咳嗽。
白苏听到景秀咳的难受,如断气般喘息,她忙拍着她后背,着急道:“六小姐,是不是脸上又痛起来?”
霍氏一听景秀咳嗽,再看她脸色苍白,想到景汐这回是把茶泼到景秀脸上,那下回她还会做什么更出格的事?如今景荣的身子一日比不得一日,景秀又患嗽喘,要用她的血做药引,她千万不能有好歹。
想到这些,霍氏顿时心肠一冷,一把推开景汐道:“你今日做错了什么,母亲不揭穿你,可你再这样不懂事,不止母亲对你彻底失望,就连最疼你的父亲也再不会怜惜你。回去老老实实把《女论语》抄到懂为止。豆蔻,把十小姐扶回她房间。”
豆蔻是景汐的大丫鬟,忙应了声,搀扶着虚脱般的景汐,景汐还想哭诉,被霍氏一个眼神瞪过来,她委屈的张了张嘴,咽回话,只能任由豆蔻搀扶出去。
霍氏起身走到景秀旁,面露急色:“陈丰家的,你快派人去催催,徐大夫怎么还没来?”
正说着,门外丫鬟报了声:“徐大夫来了。”
霍氏要白苏扶着景秀去暗厢房,再吩咐丫鬟请徐恒直接去暗厢房号脉。
景秀和白苏走后,霍氏稳稳坐下身,看着下首还跪着的小丫鬟雁儿,又把满屋子里的人扫视一遍,意味深长地道:“今日这事,要查也是查的出来,但母亲顾及你们在下人跟前的颜面,暂且就到这里。这纸是给谁的,母亲我也懒得去逼问你们。晚膳前,谁做的自个到我跟前来说,行的端坐的正,才是我傅府的女儿。母亲的话就这些,今不用陪着吃早膳了,请过安,都散了吧!”
各位小姐互相看了眼,见霍氏脸色难看,皆不肯离去。
霍氏坐在太师椅上,按着额头对陈丰家的道:“派人去把冯师傅喊来,花色要重新画。”
“是。”陈丰家的应了声,看着各位小姐,和蔼笑道:“好了,姐儿们,快回去歇息吧,都别累着自己身子了。”
几位小姐的目光不由看向景沫,景沫笑道:“母亲也累了,妹妹们就走吧!”
外面又有丫鬟撩开帘子,禀道:“太太,外院来报,绍都督大人来给您请安了。”
景沫身子一恍,霍氏已立起来,展颜笑道:“快快有请。”再看堂屋里乱七八糟,不宜会客,于是吩咐道:“邵大人要进了内院,立刻请他去左稍间,好好招待。”
小丫鬟得了令,飞快地跑出去。
霍氏见小姐们都还在,派丫鬟送她们从槅门避退。又对陈丰家的道:“扶我回去换套衣裳会客。”
陈丰家的交代婆子去通传冯师傅,扶着霍氏往内室去。
各位小姐屈膝恭送,就往槅门穿去,那边通往偏房的小跨院,与正院是相反道路,这样就避免了与进内院的邵谦碰面。闺阁小姐不许见亲戚以外的成年男子,坏了清誉。
景沫当下便领大家从槅门退出走入小门,门内虬松修竹绕座假山,黄石叠成,高有丈余,苍藤碧萝曲曲折折行到了走廊。
景月见景沫一阵恍惚的样子,打趣般的问道:“我听说邵都督大人昨日来府作客,父亲还留他在外院吃酒,大姐姐有没有见过他?”
景沫停下步子,皱起眉头嗔道:“四妹妹。”
“大姐姐,咱们都是姊妹,母亲又不在,这些事有何说不得的?万一真成了我们大姐夫,也不知他人品长相如何,配不配的上我们大姐姐,要是样样都不如意,咱们可都不依。”景月大咧咧的笑道,又暗地里扯了下站在旁边的景兰。
景兰会醒过来,笑着赞同道:“是啊,四姐姐说的对。大姐姐都还没曾见过邵大人,不如咱们再折回去,偷偷的看一眼。要配不上,我们几个妹妹一定会求母亲的。”
景沫佯怒的敲了下景兰的额头:“跟着景汐玩多了,把她的胆子也学上了。被母亲发现,有你们好受的。”
景兰甜甜一笑,扯着景沫衣袖道:“大姐姐,我和四姐姐都很好奇,就想去偷偷看一眼。从花廊绕到左稍间后面,那里的鲤鱼池在整顿,没人看守。咱们就从北纱窗里悄悄的瞧一眼,母亲不会知道的。”
景沫嗔了眼景月和景兰,脸颊微微泛起红潮,勉强点头道:“出了事,休要我在母亲跟前向你们求情!”
景月和景兰连连点头。
景兰就问走在后头的景蝶和景璃:“五姐姐,七姐姐,你们去不去看?”
景蝶淡淡的吐了两字:“无聊。”就顺着游廊台阶下走去,身后的大丫鬟朱砂赶紧跟上。
景璃垂着脸,低低的回道:“大姐姐,我姨娘近日感了风寒,我得回去照顾,就不去了。”
景沫忙道:“安姨娘的病怎么样了?母亲知道吗?”
景璃点了点头:“只是前些日子起夜吹了凉风,不打紧的,母亲请了郎中去看,开了药方,身子好多了。”
“那就好,要安姨娘好好歇歇,不要劳动了。”景沫宽慰颔首:“过会我去看看安姨娘,你先去照看吧!”
“是。”景璃对着景沫略一蹲身:“七妹妹告退。”得了景沫点头,这才领着丫鬟茴香离去。
景兰看着景璃走远,不由喃喃道:“七姐姐总是这么懂礼,姊妹间也这样,都变得疏远不亲近了。”
景月揪了下景兰,道:“这两人都是怪脾气,走了,别管她们了。”笑着挽上景沫,三人往走廊另一条道路上走去。
第三十五回 阴差阳错时 平地起风波
白苏扶着景秀至暗厢房,后头跟着两个小丫鬟照拂,进了屋,有一股檀香的味道,只见屋内正对面摆着一个长长的乌木梨心条案几,上面只放着几卷经书,左边灵芝纹紫檀方桌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两旁的高几上摆着翡翠为叶玉石为枝的万年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