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诀别 (3)
花:张钧若,你睡了吗?
过了几分钟,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曲凌恭为之全身一震。
星空:没有,周老师。
映日荷花:最近比较忙,也没时间跟你聊聊。你怎么样?高中生活还适应吗?有没有坏学生欺负你?
手机静默了几秒。这个微妙的停顿让曲凌恭心虚,他想起张钧若刚转来时,自己那些恶劣的言行。
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
星空:没有。谢谢周老师,我挺好的。
映日荷花: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跟老师说说。别憋在心里。
星空:周老师。
映日荷花:嗯。
曲凌恭看着聊天框上面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莫名有些紧张和罪恶感。心想:披着这个“周老师”的马甲,可能会窥探到张钧若的内心世界。
隔了十几秒,张钧若只发来了一条简短的问句:您觉得这世上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这、这问的也太文艺了吧。
怎么答啊……
几个词汇跳入脑海——钻石啊,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啊。
真金啊,古人不是常说情比金坚,真金不怕火炼吗?
但是,好像不太合适“周老师”这个人设。她应该是那种喜欢荷花的中老年妇女,像班主任陈芳那样的吧。如果是陈芳,遇到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啊?
曲凌恭额汗涔涔,心念电转,刚想中规中矩的敲上——父母的爱是永远不变的。
对方就已经发来了消息:不好意思,周老师,我随便说说。太晚了,您早点休息吧。
曲凌恭擦擦汗,松了一口气。删除了写到一半的——父母的爱是永远……
张钧若就算是面对这个亲切的叫着“周老师”的人,也是疏远礼貌,压抑矜持,不愿袒露内心的……
草草敷衍了几句,道了晚安,曲凌恭这一夜失眠了……
他在脑海里反复想着——如果自己回答这个问题,怎么能给张钧若一个满意的答案……
究竟,这个世界上,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无耻之尤
午休,曲凌恭用筷子戳着绿塑料盒里的樱桃肉,又把粘了橘色汤汁的米饭搅得乱七八糟。
昨晚失眠了,现在胃里像有火在烧。这一连锁反应都是因为张钧若问了他一个非常伤感的现实问题。
——在这个世上,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经过反复思考,一向疏阔潇洒的少年,觉得自己一夜间老了十岁。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变化才是永远不变的。
就算是钻石也能被切割,真金也会熔化,没有什么是不变的。这么浅显的道理,每天都在这个世界上演,而自己却毫无知觉……
抬头望了望窗外,天阴沉沉的,好像又要下雨,张钧若不会去天台了吧。这个季节,没阳光的话,天台会很冷的……
身后马志远勾住了曲凌恭的脖子,“凌儿啊,你怎么一副生无可恋的,瞅瞅这盒饭让你糟蹋的。”
曲凌恭挣开他的钳制,恹恹地伏在桌面上,“我发现了世界的本质……”
愣了一秒,马志远“啊哈哈哈哈”地大笑。
“怎么?你跟三体星人通上信了?发现宇宙其实是十一维的了?”
曲凌恭有气无力的说:“无常即永远……”
韩光宇端着吃得精光的饭盒,正要送到白塑料箱里,被马志远叫住,“光宇啊,来,来,快来,看看咱们凌儿是不是吃错药了……”
韩光宇走到近前,看了看曲凌恭,“这是要下雨了,他一下雨就蔫儿……特别准,堪比老寒腿……”
闫肃也凑了过来抱怨:“这天真心让人幻灭,感觉特别压抑……”
“我们这儿的秋天不就这样,再过几天就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默默穿秋裤了。”马志远道。
大家听了不禁失笑,连曲凌恭也笑得双肩耸动。
马志远看看表:“离上课还有20分钟时间,不如咱玩会儿‘大冒险’,提神醒脑。”
闫肃犹豫了一下,“不能提给地中海茶杯里放肥皂或者给袁仙写情书这种的……”
“噗——也就你能想出来这么损的招儿。”马志远道。
教室里有十几个人,一听这话,眼睛纷纷亮起,难言兴奋之情。
曲凌恭把自己的头从桌面上支起来,“行吧,换换心情。”
第一轮韩光宇输,闫肃出题。
闫肃非常后悔自己刚才说的——不能提给聂书海茶杯里放香皂,给袁仙写情书。沉吟了良久,来了一句,“那就给聂书海写情书吧。”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女生们笑得花枝乱颤。
“哎我去——闫肃你还能再损点吗?”韩光宇愤愤地说。
一封匿名的信,里面全是溢美之言,其可操作性和被抓包后的可善后性还是很值得挑战的。
一群人凑在韩光宇身后,看着他极力改变字体,故意用幼圆稚拙,佯装卖萌的字体写道——聂书海老师,我倾慕您的才华已久。您博古通今,博览群书,您如山顶一颗雪松一样让人敬仰,我对你的崇拜一发不可收拾……
写道落款,顿了一顿,听到身后一群捂嘴闷笑的声音。咬一咬牙,写道:爱着你的学生小H。
身后一群人像遭了雷击,抱肩颤抖。韩光宇解释道:“爱有很多种嘛,我就是爱聂书海的才华,肿么啦?”
韩光宇走进办公室,路过聂书海的办公桌,发现聂书海不在办公室。
太棒了!他拿着本数学练习册,绕过聂书海的桌子,佯装问数学老师金阳一道数学题。金阳面露不虞。
这题解题步骤还挺简单,金阳一说思路,韩光宇赶忙答道懂了。金阳心想,一点就透,没占用他太多休息时间。
韩光宇看没人注意他,路过聂书海书桌时,快速的把“情书”塞进了桌子上的一本厚书里,不动声色之处,堪比高级特务。
“成功了,散花!”女生们跟着韩光宇回到教室,对韩光宇的沉稳冷静,大加称赞。
一看表还有十分钟,还可以再进行一轮“大冒险”,教室里学生越来越多,大家都兴奋地亮着星星眼,一脸期待的驻足围观。
张钧若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对教室里的嘈杂兴奋,置若罔闻,安静地坐在教室一隅。曲凌恭用视线把张钧若送到了座位,赶紧将头转了回来,突然觉得在有张钧若的教室里,玩什么傻缺“大冒险”,莫名有些紧张和不自在。
这一切都让站在旁边的马志远收在眼里。马志远老早就看出曲凌恭跟张钧若之间互相看不惯对方的蛛丝马迹……
这一轮曲凌恭输了。出题者是马志远。马志远一脸坏笑地摇头晃脑。
“来吧,什么题目,不是给袁仙茶杯里放墙灰就行!老子视死如归。”
“呦呵,来精神了啊,这么能,我的题目保证没有闫肃那么损……”马志远笑道。
大家看马志远两步跨到讲台,从讲桌下翻出个落满灰尘的大圆钟,都是一脸错愕,不知道马志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曲凌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心想:这家伙鬼点子特别多,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马志远扑了扑圆钟上的灰尘,放在曲凌恭怀里。
“干什么”曲凌恭问。
“你把这个抱在怀里,我指定二个人,你抱着这个钟去问人家几点了。他们答出表盘上的时间就算过关。”马志远解释道。
“噗——”
“噗嗤——”教室里响起忍俊不禁、此起彼伏的笑声。
“这也太无聊了,啊哈哈哈哈——”
“好有趣——”
“不行,我不忍直视了——”
周围都是吃瓜群众的幸灾乐祸,曲凌恭满头黑线,这也太无聊了,让我堂堂曲凌恭,怀里抱着这么大一个钟,逢人就问几点了,这不是摆明了自己是傻缺吗?
也亏是马志远这个狡诈无聊的家伙,才能想出来这么2B的题目。简直无聊至极,无耻之尤,极尽缺心眼之能事,不能附加。
看到曲凌恭怔愣愣的,没什么反应,马志远戏谑道:“怎么了?凌儿,要认怂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韩光宇给地中海写“情书”都写了,他这个挺多就是无聊加无耻,从可操作性的角度来看,还是很容易完成的。曲凌恭思绪如飞,在心里算盘拨得乒乓响。
曲凌恭耸了耸肩,“来说吧,第一个谁?”
☆、一只傻缺出三班~
“五班,傅蕾蕾。”
马志远双手抱胸,好像早已想好的一样。
曲凌恭一听,恨得牙根痒痒,这道题暗含说不出来的奸猾狡诈,不是对自己了如指掌的好友都提不出来。
傅蕾蕾是谁?傅蕾蕾是年级出了名的孟浪迷妹,性格泼辣、直来直去还目中无人。
高一时哈曲凌恭哈的天昏地暗,几乎每节课下课都来三班们库招呼曲凌恭。送水送餐送水果,有时还送花,作风大胆,语言直白。
后来,不知怎么就改弦易辙,哈上了十一班郭玄宇,一夜之间对曲凌恭如弃敝履,不屑一顾,那样子好像是——我当初怎么瞎了钛合金狗眼,看上你这吊样子。
曲凌恭高一着实莫名其妙了一阵,但想到是这么个水性杨花、翻脸如翻书的姑娘,赶快脱粉也挺好。
现在提起这一位,还要自己抱着个大钟,去五班找她问这么傻缺的事……不说尴尬程度不能想象,就这傻缺的名号从此将飘出三班,传遍神州了……
曲凌恭想到了骆可可给他们班微信群起的二百五名字——一枝红杏出三班,有可能以后就会改成一只傻缺出三班了。
食指点了点最佳损友,曲凌恭咬牙切齿,“马志远,算你狠……”
“一个小玩笑嘛,多大点事,不玩就认输好了。”马志远和气地说。
“……”
众人见曲凌恭平复了一下心情,拉开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把硕大的圆钟塞进衣服里,抬手帅气地向几个女生勾了勾食指,大步流星地迈出了教室。
几个好事的女生被曲凌恭勾走,跟在曲凌恭身后,做见证人。
曲凌恭悄然站在五班教室后门,轻声喊了一声:“傅蕾蕾。”
傅蕾蕾新换的发型很像埃及艳后,又直又齐,腮帮子里塞着一根棒棒糖,把脸都塞歪了,愕然地回头。
——咦?前度偶像——现在——糊在地上的——曲凌恭。
一脸狐疑地走到教室后门,困惑地皱着眉:“干嘛?”
曲凌恭轻轻拉开拉锁,傅蕾蕾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我们班钟住了,现在几点了?”
傅蕾蕾消化着曲凌恭的话,懵懵然回头看了看挂在校训上面的圆钟,“12点55。”
曲凌恭指了指自己怀里的钟,“我这个呢?”
“7点18……”
“早上就住了,谢了。”曲凌恭转头走了。不远处几个女生捂着嘴,蹑手蹑脚地退回三班教室。留下一脸茫然的傅蕾蕾,“问时间干嘛把钟藏怀里?让老娘白兴奋了,还以为让看腹肌、人鱼线……”
曲凌恭顺利完成了任务。虽然漏洞百出,但是至少没有让全校师生觉得自己是个傻缺。
“还剩五分钟了,快点,最后一个是谁?”曲凌恭凛然问道。
他在心里暗忖,按照这个难度系数,下一个肯定是授课老师,他已经做好了去办公室耍宝卖乖的准备了,大不了故技重施。
谁知马志远嘴角一勾,满脸坏笑。食指横里摆了摆,好像在说他“too young too simple”一样,厚嘴唇清晰地吐了几个字:“我们班——张钧若!”
我草——我草——我草——曲凌恭顿时瞳孔紧缩,他没听错吧?张钧若?
这傻缺行径发生在张钧若面前,他就已经很无地自容了,还要屁颠屁颠地跑去张钧若面前,问他几点了?这怎么好意思问出口?
马志远这个人真不是东西,一肚子坏水,他一定看出自己跟张钧若之间不尴不尬的,很不自然,才故意把张钧若放到了最后,还确实成了一道压轴的大题。
张钧若一直坐在教室里,知道他们几个玩的这个无聊的游戏,更不能像对傅蕾蕾一样耍手段骗他,想想真是有史以来尴尬到要死的一次。
马志远看着曲凌恭一瞬间精彩纷呈的表情,心说:还真选对了人,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曲凌恭看马志远一脸欠抽的坏笑,恨恨想着他以前怎么跟这号心机婊称兄道弟,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曲凌恭拿眼觑了觑张钧若,众人也都看向张钧若。
张钧若全程对发生在离他不远处的闹剧,表情冷淡安然,置若罔闻。这副安之若素的样子,让曲凌恭更觉得自己无聊又无耻,自惭形秽了。
他是皑皑峰顶的白雪,浊世谦谦佳公子,自己却是个低级趣味的傻X,更没有了勇气抱着个破钟,跑到张钧若面前自讨没趣了。
韩光宇看曲凌恭那忸怩样,催促道:“一个班同学,多大点事啊,这可比给地中海写情书容易多了吧。”
曲凌恭抹抹额汗,心道:我宁愿给全校老师写情书,也不愿在张钧若面前表现得像一个傻缺。
“上课铃声响了就算怂了哦。”始作俑者马志远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曲凌恭牙一咬心一横,抱着圆钟几步到了张钧若面前。
提起小半口气,“张钧若,现在几点了?”
曲凌恭屏住了呼吸,紧盯着张钧若的发顶,觉得空气都凝固了。张钧若只微微侧了下脸,默然地扫了一眼曲凌恭怀里的钟,就把视线又移回书本上,淡淡地道:“7点18。”
平静无波的眼里,好像比原来少了点什么,淡然磁性的声线也少了一丝情绪波动。
“谢谢。”
“不谢。”
上课铃声适时响起,结束了这场荒诞闹剧。大家都像是好戏没看够一样,悻悻地散了。
曲凌恭微微皱眉,抱着那个滑稽的破钟踱到了自己座位,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翻涌上来。
——张钧若的神情就好像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一样。不,比陌生人还陌生疏离……
有人变得冷漠淡薄了,有人却变得热情似火了。
三班全体学生在下午的语文课上,被聂书海频频甩头,频频用手拨动一头“地方支援中央”的长发这一系列放电动作,闪得眼花缭乱……
☆、吃飞醋
仿佛一夜之间,操场边上的木芙蓉花争相绽放,粉白的硕大花朵开得轰轰烈烈,蔚若锦绣。
因为张钧若的关系,最近曲凌恭也开始留心季候变化。他发现曾经觉得平淡无奇的小草小花,在萧瑟的秋风里,自有傲雪凌霜的凛然风骨,很像张钧若身上的气质。
每年,木芙蓉开时,正是星忆中学举行秋季运动会的时候。
体委闫肃手里拿着项目报名表,说:“今年的秋季运动会,还跟去年一样,租用了市体育馆的场地,赛制和项目也都没什么变化,一个人最多只能报三个项目。跳高这里女生还是骆可可,去年没人报,我把自己报上了,今年有张钧若报名,料想今年的成绩应该比去年要好很多。”
“短跑项目,曲凌恭、马志远、韩光宇,我已经帮你们把三个项目报满了,然后,今年的长跑3千米又没人报,罗霄和张钧若,你俩还能再报一项,你俩谁要不要试一试?”
罗霄说:“我一个4X100,一个400米,当天还挺多事让我做,给一年级打枪,中间还得上台读两个加油稿,再跑3千米我非得虚脱……”
闫肃深以为意,“嗯,当天你事太多,那……张钧若呢?”闫肃瞅一瞅手里的项目表,“你现在是一个4X100,一个跳高,应该不算太消耗体力……”
“我报3千米!”曲凌恭举手。
“别闹,你三个项目都报完了。”闫肃道。
“我不跑4X100,没劲。长跑多磨练意志啊。给我改了。”曲凌恭无所谓的说。
历年长跑没人爱报,折磨人不说,谁爱看一群人呵斥带喘在跑道上绕大圈,最后都跑得面红耳赤,表情痛苦,既没有美感,又漫长煎熬。曲凌恭以前从来对长跑都是敬谢不敏,可是用眼睛瞄了瞄张钧若的小身板儿,他有点坐不住了。
闫肃皱眉:“短跑拉分全靠你呢,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是今年我想出来的新战略。”
“赶快给我调了,今年小爷就是要挑战自己,看看是不是有马拉松的潜质没被挖掘呢。”
闫肃愁眉苦脸地挠着头,“调完你这一项,我这儿整个表都得重写,所有项目全得重调!”
“我报3千米!”张钧若清朗的声线坚定淡然地响起。惹得大家纷纷转头看他。
曲凌恭皱眉,“我不管,我就是要报3千米,谁也别和我抢。”
曲凌恭心说:我在这拼命为你趋利避害呢,你却自己往坑里跳,英勇就义啊。
闫肃心里清楚大家都不愿报这苦差事,3千米慢跑人人都能胜任,慢慢悠悠的,你就跑呗,但是竞技就不同了,为了班级荣誉,谁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自己放水啊,最后都得竞争起来。
去年他在跑道边上数圈,没少看到最后都跑虚脱的,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再问张钧若的意思,像是半强迫一样,正掂量着要不要就遂了曲凌恭的心愿,听张钧若本人都已经同意,顿时松了一口气。
闫肃当机立断,“张钧若自荐长跑,就这么定了。”
曲凌恭还想再理论,闫肃赶紧讲起了别的注意事项……
秋季运动会当天,曲凌恭早早起床准备东西,在运动包里塞进了运动饮料、抗疲劳冲剂、氨基酸口服液、葡萄糖口服液、牛肉干、巧克力……顿了顿,又往鼓鼓囊囊的包里,强塞了3盒草莓奶。
他买了张钧若常喝的那个品牌的草莓奶,但是只往张钧若的书桌里放了一次,就悻悻作罢了。
那天,他在别人手机屏幕上,看到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敲入的微博评论——那些攻击张钧若的恶毒语言,好像自己也遭受了一次网络暴力似的,五内翻腾。
下午踢球又把球踢到张钧若脸上,后来在教学楼后身看到张钧若落泪,真的心如刀绞。
他意识到自己跟张钧若之间有着无法弥合的深沟巨壑,不是一盒一盒粉红可爱的草莓奶可以充塞的。
自己送草莓奶送的不尴不尬的,张钧若知道了是他送的,也会觉得诡异。他们俩的距离大概从期中考那次,自己狠狠踹下去的那一脚开始,就已经无法消弭了。
别人也许只要自然的交往,示好,都可以慢慢走进张钧若的内心,只有他不可以。他跟别人不在一个起跑线上,别人的起点是零分,他的起点是负分……
秋季运动会当天,万里无云,一碧如洗,暖阳直直地照在开阔的露天体育场上,暖融融的,宛如阳春。
有看头又竞争激烈的短跑项目都比完了,曲凌恭发挥了爆发力,100米拿了年级第一,200米输给了六班陆可燃,也拿了年级第二,4X400米总成绩也是年级第二。
曲凌恭返回看台就座,回来时,像是迎接凯旋而归的战士一样,看台上坐着的全体师生都向他鼓掌欢迎。连跟其他班的学生也一起鼓掌。这样万众瞩目,此刻的曲公子却有点淡定自若,宠辱不惊了。
他悠然坐在看台上,沐浴着崇拜的眼神,双手交叠在脑后,挺直脊柱向后仰,舒展着结实美好的身体。他今天穿了一件黑T,外边套着醒目的红色背心,印着一个大大的白色5号。
袖子挽到了手肘位置,手臂上的肌肉紧实精悍,臂弯处的线条微微收敛,还有一分属于少年的青涩。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用一个深灰色发带箍住,剑眉下狭长的凤眼乌黑明亮,薄薄的菱形嘴唇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好看的笑容。
邻近的班里,有几个女生都看痴了,果然男孩子还是要在运动场上见真章,这样充满了雄性狂野魅力的曲凌恭,实在很赏心悦目。
一瓶运动饮料跨越了千山万水,终于传到了韩光宇手里,韩光宇把饮料往曲凌恭面前一横,曲凌恭一愣,“这什么?”
韩光宇表情诡异,拇指往远处比了比,隔着重重坐席,曲凌恭看到五班坐席里,一个埃及艳后头型的女生,正花枝乱颤地向他热情招手——傅蕾蕾。
曲凌恭:“……”
“拿走,我不要。”曲凌恭把饮料退回韩光宇的怀里,韩光宇一脸黑线,按原路传给了上家……
曲凌恭从背包里掏出了高倍望远镜,透过镜片全场搜寻张钧若的身影——找到了。
跳高比赛的场地设置在运动场中央,曲凌恭透过镜片还发现了好友李允岸。
李允岸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运动套装,人显得高大帅气。张钧若是一身白色的运动服,裤脚有一个黑色三叶草标志,瘦削俊逸的身姿凌风而立。曲凌恭笑笑,他还真喜欢这个牌子。
镜片后面,人群里李允岸和张钧若稍稍与其他选手拉开一点距离。李允岸正用春雪初融的照片微笑看着张钧若,绘声绘色地跟张钧若讲着什么,还配合起跳摆臂的动作。张钧若背对着镜头,偶尔学着李允岸的动作摆臂……
曲公子心头涌上一阵酸涩——凭什么他就能跟张钧若亲密自然的相处。
全没在意被吃飞醋的好友的感受……
☆、公主抱~
跳高比赛结束了,女子组骆可可拿了一个第三,男子组李允岸第一,张钧若由于经验不足只拿到了第五名。
双手举着望远镜,紧密盯人的曲凌恭没漏掉张钧若跳高的任何一个画面。张钧若动作还显生涩,但是弹跳力惊人,只是过杆时,腿总是没有及时抬起,有两次非常可惜的勾住了横杆,最后三次就像掌握了技巧一样,跳跃臻于完美,过杆姿势优美流畅,曲凌恭在心里暗自佩服,他可保证不了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可以掌握技巧,优雅过杆。
曲凌恭还注意到,张钧若跃过横杆,在垫子上跪起,发现横杆已经被自己勾落时,可爱羞涩地吐了吐舌头——曲凌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张钧若,顿时被萌得要吐一口血出来
张钧若略带羞愧的回来,大家热烈鼓掌鼓励,张钧若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入座。闫肃横里撞了撞张钧若的胳膊,“钧若,已经很好了,你知道去年我跳了第几吗?”
张钧若问:“第几?”
闫肃尴尬地说:“第十二……”
“……”
曲凌恭手指抓紧了放在座位上的背包,那里面有运动饮料、葡萄糖口服液、巧克力、牛肉干、草莓奶……他盯着坐在前排三尺远的张钧若红色16号运动背心,不知道怎么给他。
“曲凌恭,提四班体委去给高一长跑数一下圈儿。”
“好!”曲凌恭霎时欢欣雀跃的应道。
他拎起单肩包,快下看台时,路过四班坐席的后排,弯腰把葡萄糖口服液、牛肉干、草莓奶等一大堆小东西塞进一个女生怀里,留下一句“麻烦传给我们班张钧若。”
这招现学现卖得好,东西经过了曲折迤逦的路线,经由数十双手,终于传到了张钧若手里,张钧若接到一大堆营养品时,已经找不到东西的来源了……
曲凌恭近距离围观了高一年级三千米长跑的厮杀,选手最后时刻的惨状简直不忍触睹,一个个面红耳赤,表情狼狈,在心里腹诽了设置三千米这项目的合理性,这样子很容易发生猝死的好吗?
起风了,晚秋的太阳落得早,刚刚下午三点,空气里就夹杂了一丝冷冽的寒气。曲凌恭皱眉,为即将上场的张钧若忧心忡忡……
高二年级三千米比赛即将开始,运动员陆陆续续聚集到跑道上。曲凌恭趁热身时间,快速跑到张钧若面前,嘱咐道:“一会开始的时候,你就慢慢跑,跟在最后一名后面就可以了,到后段有力气就冲,没有力气别逞能啊。”
张钧若澄澈的墨瞳望了望曲凌恭,什么也没说……
曲凌恭已经习惯了呆在张钧若的“不交往人类名单”里,对于张钧若的置若罔闻,不以为忤。
虽然没有说话,曲凌恭觉得张钧若接受了自己的善意提醒,不会逞能冲名次了,结果枪声一响,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已经坐在观众席上的曲公子,端着高倍望远镜一迭声的骂:“我草,这个神经病,上来跑这么快干嘛?!”
可能是跑得太急了,可能是呛了风,曲凌恭透过镜片觉察到张钧若表情有一点不对劲。
事实证明曲凌恭的判断是正确的,两圈下来,稍稍占据领先优势的张钧若,逐渐被后面紧跟着的几个人一一超越,艰难地与前面的选手维持着一定距离,一只手忍不住按住了胃部。
“该死!”放下望远镜,曲凌恭噌地站起,长腿跨过一排座椅,跃到了过道中央。
韩光宇看曲凌恭突然露了这么矫捷的一手,诧异地问:“曲凌恭,你干嘛?”
“张钧若好像岔气了。”撂下这句话,曲凌恭就疾步朝看台出口跑去。
场上数圈数的人本来就挺多,多了曲凌恭一个,也没有人多加在意。
曲凌恭略一凝神,就找到了张钧若的身影,看到张钧若跑过来时,眉头深锁,表情痛苦,赶忙迎了过去,配合着张钧若的节奏,在他身边并肩跑着。
“岔气了吗?别勉强了。”
张钧若用嘴喘着气,对曲凌恭不予置评。
“这不是逞能的时候,就算你排第16名,也对总分影响不大。”曲凌恭焦急地劝说。
张钧若:“……”
曲凌恭:“听我说,张钧若……”
短促的几声哨声响起,打枪的体育老师站在梯形台上,手指着曲凌恭,示意他马上离开赛场,曲凌恭只好啧了一声,停下脚步。
曲凌恭没有离开跑道多远,就站在出入场的门口,看着张钧若表情痛苦地撑过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几圈,大部分选手的速度都有减慢,几乎都是强弩之末了。但包括张钧若在内的前面几个选手,才开始真正的角逐。
曲凌恭看张钧若加快的速度,双拳握紧,眉头皱出了一道深沟。
张钧若的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红色蔓延到了原本白皙的脖颈,眼神空洞洞的,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曲凌恭真想跑上去把张钧若拉下来。一个校运动会,让他跑出了拼命的架势。
撞过了冲线,张钧若直接倒在地上,肺里像有一团火在烧,灼烤得他不能呼吸,胃里喉咙里都像是有火舌在疯狂舔舐,痛苦不已。塑胶跑道上,鼻腔里充斥着难闻的胶味,耳朵里全是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张钧若脑子里昏昏沉沉,有一瞬间的昏厥。
曲凌恭第一时间跑到张钧若身边,看到趴在地上,像一只离水濒死的鱼一样张着嘴不住踹息的张钧若,又气又怜。单膝跪地,陪他慢慢恢复。
——第一,这个结果赔上了半条命,不值!就这么争强好胜,把人的好心建议当耳旁风。
张钧若在跑道的终点趴了很久,直到闫肃、骆可可、罗霄都来了。罗霄上前想要扶起张钧若,曲凌恭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再等一会。
耳鸣结合着擂鼓的心跳声终于变小了,喉咙和胃里的烧灼感也渐渐平复,张钧若这时感到一阵一阵的头晕,但是远比刚才好受多了。
曲凌恭从背后扳起他的身子,帮他慢慢站了起来,闫肃适时环过张钧若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跟曲凌恭架着张钧若离开会场。
张钧若发现自己脚下虚浮,一点力气都没有,各种光斑云翳随着两人的步伐,在眼前肆意晃动,胸口恶寒,一阵强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
“唔……”张钧若抽回手臂,捂住嘴,向前跪倒,曲凌恭顺势稳住了他的身体,环紧了他的肩膀,待看明白他的窘境时,直接打横抱起张钧若,快步跑向不远处的卫生间。
单间里,隔着一条薄薄的门板,张钧若翻肠搅肚的呕吐声,断断续续响了十分钟,听得洗手台前的曲凌恭心尖直颤。
门终于开了,潮红退的干净,张钧若顶着一张惨白惨白的脸,身形摇晃的走出来,这回连一丝血色也没有了。
靠在墙边,看着张钧若洗漱完毕,曲凌恭问:“你没事吧?”
张钧若用双手拄着洗手台,因为小腿肌肉一抽一抽的跳着,又搜肠刮肚的吐了半天,现在真的有点要站不住了。
“没事,谢谢你。”
谢谢我什么,大概是谢谢我抱着他来卫生间吧。肯定不是谢谢我好意提醒他别逞强。曲凌恭想。
“就那么想拿第一?连命也不要了?”
张钧若惨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像是自嘲,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本来没打算这么拼命,听到曲凌恭叮嘱自己不要逞强就这样了。
大概,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对那些东西还有些不甘心吧。
曲凌恭又一次目睹了张钧若的笑颜,比第一次更加凄绝,让他看得揪心——他都不会好好笑的吗?
张钧若像一个多边切割的棱镜,能从不同角度看到折射出来的不同光泽,有时温润谦和,有时冰冷淡薄,有时深邃难懂,有时凄惶落寞,他真想打破这些表面的铜墙铁壁,去内部的世界,看看谜底到底是什么?
“哎,你笑什么?”
张钧若眼睛转了转,嘴角轻轻一扯,用被胃液烧灼的有点喑哑的嗓子说道:“我笑你曲公子不食人间烟火,我当然想得第一,长跑项目第一的奖品是我想要的。”
“奖品?一个S—zone的限量版双肩包?”
“对!”
“那破玩意有什么好的,你想要的话,我送你。”
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微弱的轻哼,张钧若抬眼在曲凌恭脸上逡巡,重复道:“所以说你曲公子不食人间烟火。”
看到曲凌恭呆愣愣的神情,张钧若微微阖了一下眼帘,提了一口气,拖着虚浮的双腿,向看台方向走去。
坚固严密的面具不知为何出现了一道小小的龟裂,掉下了细碎的一角,望着张钧若瘦削的脊背,曲凌恭想到。
☆、撩撩撩~
张钧若一回看台,周围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各路送来的慰问品不计其数。
头还是晕眩的,嗓子被倒流的胃液灼伤,连说话都成了折磨,张钧若没有精力一一拒绝礼物,只好任凭他们在四周越积越多。
他用双臂拄着膝盖,把头埋在手掌里,单薄的脊背蜷成一个弧形,抵挡胃部蹿起的一阵一阵恶寒。
一片混沌的脑子里,有个声音默默问自己,刚才自己是怎么了?本来已经打算把曲凌恭当空气,不理会他的所有言行,却还是会意气用事。并为自己的举动想出那么拙劣的理由……
他不想让曲凌恭知道自己因为他的言语有所反应。大概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时,心就会跟着不坚定吧。
陈芳一直满脸怜惜地打量着张钧若——张钧若这孩子真是太好了,瞅把自己累成什么样了。去年长跑也是没人报,闫肃把自己报上了,才跑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名次,可见张钧若能拿第一,是多不容易。
走到张钧若身边,陈芳怜爱地拂了拂张钧若的额发,温蔼道:“钧若啊,我看你不太舒服,先去休息室歇着吧,等结束了,我再找人叫你。”
众女生也是一脸心疼地瞅着张钧若。骆可可自告奋勇,“陈老师,我知道休息室在哪,我送张钧若过去。”
张钧若本来在默默忍受着身体的不适,听到陈芳和骆可可的话,赶紧强打精神,撑起平时的温良面孔,说:“我没事啊,陈老师,我就是跑累了,坐着歇一会就……”
呼啦一声,一个黑色加绒外套盖在了张钧若头上,张钧若向后看去,穿着红色五号运动背心的曲凌恭挑着眉,面露不豫。
“我不用……”张钧若回手就把衣服撇回曲凌恭怀里,曲凌恭顺势接住,大手一甩,又把衣服盖在了张钧若头上,张钧若皱眉瞪视:“……”
陈芳和骆可可傻站在一边,本来是劝张钧若下去休息,结果横生枝节,曲凌恭突然插了一杠子,场面一下陷入僵持。
曲凌恭嘴角一勾,半威胁着道:“要不就穿上,要不就——我抱你下去……”
张钧若太阳穴一阵刺痛:“……”
两个人你来我往,看得周围群众一愣一愣,摸不着头脑。
张钧若回想刚才自己强忍呕吐感,意识模糊的瞬间,被曲凌恭一把抱起时的晕眩,胃部又有些痉挛抽痛,只好赌气一样抿了抿嘴,把衣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背上,转回了身。
曲凌恭不动声色的笑笑,刚才张钧若在卫生间里与平时迥异的言行,给了他灵感。他打算另辟蹊径,找一套“不走寻常路”的相处模式。既然官道大路走不通,不妨试试旁门左道。这么激他一下,果然,初见成效。
衣服干净柔软,有一股淡淡的柚子香,闻着并不讨厌,而且足够厚实,足以抵挡身上的恶寒,让张钧若支撑到了闭幕式……
星忆中学的秋季运动会圆满结束了,曲凌恭拿着100米短跑的奖状和奖品——S家的牛皮双肩手工包。抚摩着光洁柔韧的质感,以及用钢印打上的忍冬花环的“星忆私立中学”字样,由衷的后悔自己口出狂言。
这确实是一样好东西。再望望不远处张钧若手里同样一件精美的奖品,不禁暗暗欣喜——我和张钧若持有了一件相同的东西。
周一一大早,曲凌恭就迫不及待地把勋章套在身上——神采奕奕地背着牛皮双肩包走进了教室,挑着一对凤眼,像一只狐假虎威的狐狸一样骄傲。他拿眼瞄了瞄张钧若,发现他并没有跟自己背同款包,略有些失望。
“哎,张钧若,这个给你。”曲凌恭像没事儿人一样,把一瓶粉嫩嫩的草莓乳酸菌饮料放在张钧若桌子上。
“我不要。”张钧若皱眉道。
曲凌恭:“为什么不要?”
张钧若:“不为什么。”
曲凌恭:“不为什么就是没什么理由不要。”
张钧若:“……”
曲凌恭:“打开尝尝,这跟你平时喝的不一样牌子。”
曲凌恭像只癞皮狗一样缠着张钧若摇尾巴。
张钧若:“我不要!”
曲凌恭:“为什么不要?”
张钧若:“就是不想要。”
曲凌恭:“你怎么知道你不想要,也许你心里想要,你没有意识到……”
张钧若:“……”
周围同学手里的笔,嘴里的果曲奇都乒乓掉在桌上,懵懵地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像小情侣拌嘴,又像小剧场里的对口相声……
脸皮薄的张钧若意识到他和曲凌恭说话内容透着诡异暧昧,胡搅蛮缠,登时脸颊发热起来,皱眉瞪视曲凌恭,发现他一脸得意的坏笑,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活像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痞子。
张钧若没法招架,只好默然把曲凌恭拿来的草莓奶塞进书桌里,表示服了。
曲凌恭登时志得意满,没想到真的让自己找到一条跟张钧若相处的新套路。看到张钧若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一瞬间的恼羞成怒,不觉有一点点小满足,他再不是张钧若的“不存在人员名单”了,一拳打在空气中,一脚踢在棉花上的滋味真不好受,他曲公子受得了冷嘲热讽,受得了拳脚相向,就是受不了张钧若视他如无物。
秋季体育会结束后不久,就是立冬了。换季时下的雨黏黏腻腻,透着刺骨阴寒。因为下雨,午休时张钧若没有去天台看书,也没有那样的精力了。
曲凌恭说的对,长跑时他不该意气用事,奋力夺魁,那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一直身体不太结实的自己,最近总觉得疲惫不堪,全身无力,好像总也恢复不过来似的。
午休,教室里飘着一股热腾腾的饭菜香气,张钧若恹恹地将头枕在手臂上,望着窗外暗淡的天光。
好饿,以前还不会这么饿的,以前有韩阿姨买的零食,可以支撑到下午放学,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他再也不会吃那种东西了,就告诉韩阿姨别买了,午饭钱、零花钱和化学竞赛的奖金都存起来,大概是够了吧。他盘算着。
胃里有种烧灼的感觉,张钧若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也许胃饿得自己消化自己了吧。没事,凭经验再过一会儿就该没有感觉了。
书桌里塞满了被曲凌恭用胡搅蛮缠和激将法强迫他收下的草莓奶,那人歪嘴笑着,一脸得意地看着他的无奈和妥协……
他一盒也没有动过,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不想再喝草莓奶了,大概是所有跟那人有关的东西都会让人想起一些久远的,被现实湮灭的记忆,而那些本该一世珍藏的记忆已经蒙了尘,沾了灰,不那么历历如绘、刻骨铭心了。
“钧若,你怎么没去吃午饭?”韩光宇端着浅绿色餐盒溜达到张钧若座位前,貌似随口一问。
窗外的疾风挟着凌冽的气息,挤进窗缝,扑在张钧若脸上,张钧若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才回答韩光宇的问题,“我今天没有什么胃口。”
“身体不舒服吗?”
“嗯,有一点。”
“哦,那你……不是有很多草莓奶吗?”韩光宇含笑道,“喝点儿那个也行,别饿坏了。”
正好咳了几声,张钧若顺势说:“嗓子不舒服,不能喝甜的。”
“哦,不舒服的话,不要硬撑着啊。”韩光宇关切地嘱咐。
“嗯,知道的。”张钧若温声道。说完又病恹恹地伏在书桌上。
韩光宇没事儿人一般溜达到曲凌恭面前,低声说:“你都听见了。我任务完成了。鸭腿给我。”
曲凌恭小声切了一声,“让你关心一下同学,还要回报。”顺手夹起一只卤鸭腿丢进韩光宇的绿餐盒里。
韩光宇两眼放光,“谢皇上赏——”,欢天喜地的大嚼鸭腿。曲凌恭一脸鄙夷,心道我的兄弟怎么不是吃货,就是心机婊……
戳着饭盒里的白饭,曲凌恭乌亮的眼珠转来转去,没有想出什么好方法,能强迫说自己身体不适,没胃口的张钧若吃点东西进去。
☆、事故现场~~
下午主科一节物理,一节生物。曲凌恭因为下雨,有点头昏,但因为有了向张钧若同学靠拢的决心,还是表现得很认真积极,唰唰唰地抄着笔记,只是每次抬眼望向黑板,都要顺带着,向张钧若瞄上一眼。
张钧若虽然脊背挺得笔直,俊秀的身形保持着优等生的坐如松姿势,但左手一直在桌子底下攥着胃部的衣服,生生把那块厚实的校服布料攥得皱成一团。终于支撑过了一节物理课,张钧若就像精疲力竭了一样,将头枕在书本上,双手交叠着用力按住胃部。
——很痛,从没有这么痛过。以前胃部只是偶尔叫嚣一下,向他控诉自己的暴/政,但是,最近可能是季候不好,身体被自己弄出了什么毛病,胃痛一次比一次来势凶猛,剧烈难忍了。
冷风丝丝缕缕地从窗缝中挤进来,顺着后颈裸/露的肌肤蜿蜒向下,爬过整个脊背,像是跟胃部的剧痛呼应,背脊升起一股恶寒,蹿到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冰冷了。
张钧若微微颤抖着,在书桌里摸索,找到了一个形状顺手,长短合宜的东西,用它抵住胃部,身体用力向前倾,将那东西的圆盖部位深深压进柔软的胃部,以此抵挡难捱的疼痛。
——胃脘痛,曲凌恭看得清楚,他初中有一阵子由于无人看管,不好好吃饭,又跟家人呕着气,胃部也常常痛到痉挛,后来宋诗芳还特地带他去了几家大型中医门诊,当真吃了好一阵子健脾暖胃的汤药。
所以他对这个病算是了如指掌,其实这病倒不是什么大病,只要好好调养,三餐按时吃,就可无药自愈。就是疼起来很难受,胃壁会跟着呼吸抽缩剧痛,连带着前胸后背也会酸胀寒痛。要用手按着,用热水袋暖着,才能好受一点。
还好生物老师为了保持进度一致,没有往下讲新课,发了一张卷纸让大家做。张钧若强撑着直起脊背,额上细汗让肌肤染上一层氤氲水汽。
安静的教室里,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摩擦卷纸的细微声音,曲凌恭看着张钧若煞白的侧脸,一筹莫展。
这个人怎么这么爱逞强呢?跟老师说身体不舒服,请假或者去医务室有那么难么?非要在他看得到的地方,不死不活的强撑着,让他看着如坐针毡,浑身难受。
抬眼向四周望了望,看到前排骆可可书桌深处,延伸出一根黑线,隐没在她齐肩的黑发里——曲凌恭嘴角一勾,灵光一现——她手机开机了。
曲凌恭俯下身,偷偷在书桌里给骆可可发微信。
滚滚红:可可,你有那种……叫暖什么的,就是贴在身上能发热的那种发热贴。
曲凌恭知道女孩子们一般包里都会带着一些,尤其是在这种秋冬换季的阴雨天。
骆可可因为手机振动而低头查看,不一会就有信息回复。
可可:有啊,干嘛?
滚滚红:给我两个。
可可:……好
滚滚红:对了,你有没有止痛片之类的?
可可:有……一起给你(流汗)
不一会儿,前座悄无声息地从背后递给曲凌恭一个用空白卷纸包裹的纸包,纸包包裹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曲凌恭不禁感叹,别看骆可可平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果然还是女孩子心性啊。
曲凌恭大笔一挥,在纸包空白处赫然写道——给张钧若。末尾鬼使神差地涂了一个黑色的爱心——这不是普通的纸包啊,这可是我曲少爷殚精竭虑,勉力奉上的爱心慰问纸包。趁生物老师不备,长臂一伸,扔给隔着过道的邻座。
东西啪嗒一声扣在邻座桌面上,讲台上生物老师抬起了精明的银边眼镜。
邻座瞥了一眼纸包上写着的大字,抬头确定了一下路线,食指轻戳前座脊背,拈着纸包一角搭在前座肩膀上,前座依法炮制,又传给了前座,终于到了跟张钧若只差一个过道的卢心悦那里。
卢欣悦轻咬下唇,抬头看看李老师,发现他正在忙着手头上的东西,便鼓起勇气,低声叫了一声:“张钧若。”
张钧若此时正咬着牙,全副身心抵抗着胃里的剧痛,身体瑟缩成一团,额上渗着密密的冷汗,在疼昏和疼死之间难于抉择,根本没听见卢心悦这一声含羞带怯的轻呼。
看张钧若没有什么反应,卢心悦抬眼再瞄一下讲台上的李老师,看他没有注意到这边,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捏着纸包一角,身体向外一送,手腕轻轻一甩,那个纸包脱手后,险险搭在张钧若书桌边缘,没待落稳,勾带着书桌上一支水性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教室里响起一声脆响,李老师忍无可忍地扶了扶银边眼镜框,镜片后小眼睛闪着犀利的精光。一手扶着讲桌,迈开了烟灰色西装裤下细竹竿一样的长腿,缓缓步下讲台。
卢心悦眼里全是惊慌失措,赶忙缩回了身子,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听到塑料笔管跟大理石敲击的脆响,张钧若一度以为是自己陷入了短暂的昏迷,无意识中扫落了桌上的文具,顶着一张惨白惨白的脸,被汗水浸湿的皮肤反射着白炽灯的光,看上去冰白一片,一双湿润的眼眸有气无力地打量着周围。
细竹竿一样的身形笔直地站在过道中央,李老师一脸不豫,对于男士来说,有些过于尖细的嗓音抱怨着:“传什么呢传,从老远就开始传。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们传了半天了。怎么的?千里送情书?”
李老师看了看平摊在地板上,被摔出了纸包的桎梏,露出一角橘黄和橙红混杂的,类似于西红柿炒鸡蛋的鲜艳东西,晶亮的小眼睛里,好奇在镜片后闪了闪。
他弯腰拈起纸包,顺便帮张钧若捡起掉落一旁的笔。
纸包还没有完全散来,背面赫然写着——“给张钧若”四个龙飞凤舞的黑体字,后缀着一个用黑笔涂就的爱心。
李老师拿精明的小眼在张钧若憔悴的脸上扫过,看到张钧若满眼水气,目光迷蒙。心道同样身为男子,竟有一丝楚楚可怜的□□,难怪别人前赴后继,真让他有点——嫉妒。
他沉声道:“我是个开明的人,不反对中学生谈恋爱,但我反对中学生在我的课上谈恋爱!今天,我就看看谁公然在我课上给张钧若写情书!”
幽幽地说着,李老师从纸包里抽出了三样东西,在看清手里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小眼睛骤然瞪得溜圆,唇角抽搐,一脸疑惑地嘟囔:“益母草暖宫贴……痛经片……主治活血祛瘀……暖宫散寒……调经止痛……”
全班同学抬着头,怔怔地望着李老师几秒,突然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接连起伏的哄笑。马志远直接倒在书桌上,手攥成拳头,锤击着桌面,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卢心悦嫩脸唰地涨得通红。骆可可又羞又气,把牙咬得咯咯响,怒目回视曲凌恭,心道:这个恶劣无耻的曲凌恭,她以为他要这些东西讨好哪班女神,原来是用来羞辱张钧若的!
暴风骤雨的中心——张钧若有一瞬间的怔忡,待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登时脸颊绯红,羞愤难当,贝齿死死咬住下唇,由极度愤怒引起的呼吸急促,带动着胃里更像刀搅斧凿一般抽缩疼痛。
他看到了纸包背面的大字,那个龙飞凤舞的字体他再熟悉不过,那个人看到自己胃痛狼狈的样子,就拿这个来羞辱他,嘲笑他,说他像个痛经的女人……
李老师看着张钧若被气得全身直颤,脸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嘴唇已被自己咬破,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情书,而是充满了浓浓恶意的卑劣玩笑。折回讲台,把三样包装鲜艳的东西往讲桌上狠狠一摔,厉声喝道:“说,谁传的!”
曲凌恭此时也是身子凉透了大半,他怎么知道纸包里包着的是暖宫贴和痛经片,而不是他想要的发热贴和止痛片!
这两种东西差不多,又有着微妙的差别,但就是这微妙的差别几乎可以枪决他的全部善意……甚至被曲解成一种亵渎,一种恶毒。紧盯着张钧若几乎要气绝的表情,自己的心就如放在火上来回炙烤,连带着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指尖都在不停颤抖。
该死,该死,该死,怎么会变这样……最近一直开玩笑激他,没皮没脸地缠着他,虽然是小打小闹,但恶劣的形象已经固定了,这一次一定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事情向着想都没有想到的方向断崖式坠落,他曲凌恭都觉得前途暗淡,心灰意冷了。
☆、初吻!
见大家都没有反应,李老师怒喝道:“行啊,不说是吧。卢心悦!谁传给你的?”
卢心悦浑身一凛,偷眼看了看被气得全身发抖,紧咬下唇的张钧若,心道要是知道是这种恶意作弄人的东西,她一定不会传给张钧若,吞吞吐吐地道:“是、是我后座。”
后座又被叫了起来,在出卖同学还是背黑锅的艰难抉择中,踌躇着选择了前者。
传递路线逐渐清晰起来。
曲凌恭对此充耳不闻,他目光全心全意地黏在张钧若身上。
腹内的疼痛更加肆意叫嚣,冷汗湿透了背脊上的衣服,黏腻冰冷的不适感蔓延全身,恶寒从脊背蹿起,再从裸/露在外的颈项蔓延到了脸颊,脸颊倏地有一种冰凉感,张钧若在各种鼓动着的内部噪音里,想着这冰凉感是什么,就被一阵恶心眩晕袭击。
想吐,但不能吐在这里,外面的世界还在喧嚣,谁在讲台上喊着话,谁在不远处嗫嚅地回答……
他摇晃着站起身,捂着嘴迈开步子,周围什么被他刮得发出刺耳的响声,眼前的白光被一块一块黑斑取代,最后是一片漆黑……
有人腾地蹿起,桌椅发出一阵锐利的鸣响。
众人还没从张钧若骤然倒地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有人疾风骤雨一般跨过两排座位,一个箭步蹿到了张钧若身前,把人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疾步跑出教室前门。
一屋子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得呆若木鸡。
窗外风雨如晦,医务室里灯火通明,张钧若躺在一张雪白的单人床上,棉被已经盖到了脖子,脸色惨白得跟身下的床单相差无几。
医务室王老师吁了口气,悠闲地翻开一本《大众健康与生活》,偶尔抬眸瞅一瞅坐在床边一脸殷切的帅气男孩,心道:这是多么深的同窗情谊啊,像在看护恋人一样。
这小子一头杂毛,进来的时候慌慌张张,言语急躁,粗声大气,莽撞无端,实则颇为细心周到。
“老师,这葡萄糖点滴太凉了,拿热水温一温再打吧。”
“老师,这里有没有热水袋,发热贴之类的,他胃脘痛,要温着胃才能好受点。”
“老师,这被子太薄了,现在都换季了,有没有厚一点的被子。”
“老师,有没有止痛的药啊,能加在葡萄糖里打吗……”
“老师……”
王老师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景,不禁皱皱眉,在医务室里一向悠闲自在惯了,刚才差点被这小子忙叨死,被指使得满头大汗、手忙脚乱。
“老师,他就是低血糖,没有其他毛病吧?”曲凌恭又来忙叨她……
“血压心率都正常,体温也正常,就是血糖值偏低,就目前来看,没什么大毛病,但是身体比较虚弱是真的。再精密的检查我们这里也做不了了,如果不放心的话,让家长带着去大医院细细检查一遍吧。”
王老师对这个一脸关切的帅气少年并不厌烦,相反还有点欣赏,语调温柔地给他讲解。
“哦,谢谢老师,那他现在身体这么不好,应该吃点什么对身体有益的东西?”曲凌恭问。
“这个啊,很多啊,比如鱼虾啊,瘦肉啊,蛋奶啊,主要是优质蛋白,男孩子长身体的时候,蛋白质可不能少了……”王老师谆谆善诱。
“鱼虾、瘦肉、蛋奶……”曲凌恭表情认真地重复着,像背课文一样,要铭记于心……
王老师看了看曲凌恭那副认真模样,心里掠过一股暖意——多好的孩子啊,这么会关心人,当初真应该一口气生两个孩子,这样互相关心,相亲相爱,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下课铃声响起,医务室里的圆钟指示时间是5点30分。高二是有晚自习的,从6点30到8点30,而医务室老师不用坐班到那么晚。
王老师悄然走到张钧若床前,抬眼看了看就快要见底的葡萄糖吊瓶,熟稔地拔掉了张钧若手上的注射器,嘱咐曲凌恭道:“他还睡着,你在这里陪他吧。钥匙给你,走时一定把门锁好。”
曲凌恭答应了一声,跟王老师道谢。王老师看了看窗外的大雨,才五点半,天阴得就像午夜一样。
冲着曲凌恭笑笑,又叮嘱道:“外边雨大路滑,车一定很堵,早点通知他家人来接他比较好”
“嗯。”
“啊对了,”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王老师从办公桌上拈起一张表格,递给曲凌恭,道“这个麻烦交给他,让他带回家给家长看看,上面有一些健康建议。”
曲凌恭答应着接过,王老师悄然带门离开。
是一张身体状况检查表,上面填写着各项体征指标,一些数字的含义曲凌恭一知半解,看到最下面的健康建议栏里写道:该生血糖值偏低,疑是低血糖、贫血,建议今后注意饮食,少食多餐,按时进食,加强营养,补充优质蛋白质食品……
曲凌恭把这段话在心里反复阅读了几次,再看最上面的一排基本信息表格,姓名:张钧若,性别:男,出生年月日:200x年2月27日,年龄:16岁……
2月份的!跟李允岸一个星座——双鱼男。
怪不得性格这么古怪。李允岸也是,原来是一身痞气,不知怎么,就温柔了。估计张钧若以后会是温柔着温柔着,就痞了。曲凌恭想到这里不禁好笑。
曲凌恭默默把2月27这个日子暗记于心。
整洁明亮的医务室里,一片宁静祥和,耳中只有张钧若轻浅的呼吸和窗外飒飒风雨声。
两人一躺一坐,像被流放到一座平静安乐的无人岛,屋外的风雨就像环着岛屿的惊涛骇浪,更衬托出一室的安心宁静。
曲凌恭看着张钧若一张清隽秀气的小脸,过于白皙的皮肤细腻光洁,泛着玉石光泽,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两道扇形的阴影——睫毛真长,随着主人的眼球转动,微微颤动。
在做梦吧。曲凌恭想。
可能是梦了噩梦,张钧若微微皱起眉心,嘴里溢出几声若有若无的抽泣,呼吸一度紊乱,身体也跟着不安的扭动起来。
像是被什么蛊惑了,曲凌恭用双手撑住枕头两端,俯下身去,他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他只是不想看到张钧若露出这样的表情——想要安慰睡梦中的人,想要抚平他眉心的深痕……
四目在无法对上焦距的距离相撞,曲凌恭被张钧若一瞬间爆发出的惊人力量推了一个趔趄,差点绊倒。
这么一推,曲凌恭清醒了过来,他讶然地捂着嘴,神情恍惚。刚才他想做什么?他俯下身,张钧若的脸越来越近,他望着张钧若苍白的薄唇……大脑迅速地闪回——他想……他想吻张钧若?!
抬眼看到张钧若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惊骇的神情,他想要为自己解释几句。
慌乱地说着支离破碎的话:“你、你醒了?那个……啊对了……外面下雨了……老师让你醒了以后,通知家长……让他们来接你……”
熬过了最初的惊愕茫然,张钧若终于认出自己所处的空间,被放空的记忆一瞬间飞回了脑海。
对,生物课在写卷纸,他胃痛得死去活来,然后……然后有人丢给他一个纸包,那纸包掉在地上,上面黑体字写着“给张钧若”,后面还涂了一个恶趣味的桃心。李老师捡起纸包拆开——是女人痛经时用的东西……青白的指尖抓紧胸口的衣服,张钧若深深阖了一下眼,身体一阵摇晃。
曲凌恭看着张钧若一瞬间神情的变化,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赶忙上前解释。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些是骆可可的,我管骆可可要的……”他一着急,语言毫无重点。
“我不知道是那些东西的,真的,我没有那种意思……”曲凌恭前言不搭后语的慌乱解释。他为自己在关键时刻大脑短路,焦躁不已。
他欺身上前,单腿跪在雪白的床单上,双手紧紧抓住张钧若瘦削的肩膀,对上他的眸子,沉声道:“张钧若,听我说,这是个误会,我不是要……”
话还没说完,察觉到手中的异样,曲凌恭怔住了,在知道那是什么后,他像被火烫到一样,倏地缩回了手。待反应过来,人已经向后退了几步,僵直在当场。
曲凌恭握紧了双拳,把指尖狠狠攥进手心,攥得微微颤动,才能抵抗心中涌起的痛心错愕。
刚才,握着张钧若双肩的时候,手心里传来的颤动让他悚然而惊,那神经质的颤抖像是从张钧若骨骼中心发出的激烈抗拒,沿着手指的皮肤灼伤了曲凌恭的心。
一时情急,他忘了张钧若怕他,怕到会发抖的那种。
一阵挫败感,让曲凌恭有点不敢去看张钧若的脸。如果说这次是个误会,他可以解释清楚,那上次那没头没脑的一脚又该怎么解释,因为那一脚造成的伤害,那人会在他靠近时控制不住的发抖,那要怎么解释?
还要那人忍着全身的颤动听他曲凌恭解释吗?他把视线斜斜投在地上,看到自己脚上穿着的那双限量版的亮蓝色跑鞋——那天踹倒张钧若的那双鞋。
他从来没有正式为自己的误会道歉,却有脸为张钧若的误会奉上完美的解释吗?
那一脚踹在人体最柔软的部位上的那种奇异绵软的触感还在,他觉得有火在闷闷地炙烤他的右脚,力量像从脚底抽走了一样,他有一点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
张钧若皱着眉,攥紧了身旁的白色床单。被发现了,被曲凌恭发现了自己极力想掩饰的,最卑微最软弱的部分,这样的认知让张钧若羞愤难当。
“曲凌恭……”张钧若垂着头,盯住地上一点。
曲凌恭茫然抬眸。
“我求你……别再招惹我了……就当……就当没有我这个人吧……就当,我不存在……让我好好读完高中……我……我保证不会主动跟你说话了……不会主动惹你了……”
张钧若低低的嗓音夹带着哀戚和恳求,让曲凌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喉咙里像噎着什么东西,他觉得说什么都很无力。
张钧若只想离他远远的,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不惜哀声求他。
喉咙里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笑自己自因自果,自作自受。一股悲戚凉意从心底涌起,蔓延全身。曲凌恭眼眶酸涩,他难耐地眯起眼睛。
张钧若默然挪到床沿,戒备地抬头看看曲凌恭,才俯下身穿鞋,脚步有些踉跄。
打开门时,走廊里不知哪里的窗户没有关严,冷冽的寒风穿过张钧若与门之间的空隙,灌进室内,灌满了刚刚还一室温馨的房间。
曲凌恭怔怔地伫立在原地,望着张钧若萧瑟的背影消失在门前。
他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心迹——他喜欢张钧若。
大概从更早的时候起,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苦味地关注着张钧若的一举一动。在潜意识里默默计算着跟他的距离。然而,在这种凄凉无望的境遇里,他正视了自己的真心。
☆、东边日出西边雨
生物课上这件事,算是不了了之了,张钧若猝然昏倒让在场师生都不知所措,而曲凌恭第一时间冲出来施救,又让所有人看傻了眼。下课铃声适时响起,几个同学追着曲凌恭跑出教室,又让事件失去了追究的必要条件。李老师最后只能斥责几句,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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