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诀别 (2)
看的内双眼睛瞪得溜圆,眼里闪着怔忡,好像被通报批评的是自己一样,不觉想要安慰一下。
“你跟曲凌恭那小子很好?”没见回应,少年呆愣愣地站着,“哎——”袁老师哀叹:“有什么办法,校长敲定的,杀鸡儆猴——这也是给他个教训,也是好事——”
袁老师拈过曲凌恭的黑色星空笔记本,翻了一翻:“唉,这小子——今天作业写得还挺好……”把笔记本搭在张钧若手里的一叠本子上面,“这回也够他受得了,他班主任就饶不了他……校长在会上放那个视频的时候,气得脸都绿了……”
袁仙老师回忆起会上的情景,摇头道:“看在这两道题写得认真的份儿上,我就不落井下石了……”
怔愣愣地走到门外,张钧若才想起自己忙着批改作业和打印资料,两节课没有去卫生间,小腹微微有些酸胀。低头忘了忘手里最上面的星空本,好看的眉峰不自觉向额心聚拢,想着先回教室,把本子发给大家——发到他的时候,就安慰他几句。
——说什么好呢?
说猴子也有从树上掉下来的一天?叫他不要太在意?
不行——他一定会更生气。
兀自摇了摇头,张钧若发现自己遇到那个人就会反应迟钝、才尽词穷……
曲凌恭一边跑一边游目四顾,搜寻着那人的身影,刚跑到丁字岔路的尽头,一个浅蓝色颀长身影从教师办公室的拐角里一闪,出现在视线中央……那人此刻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身后一片深绿色墙壁映衬得那人脸颊更加苍白如雪。
张钧若拐到路口正中,忧心忡忡地想着跟曲凌恭说什么,正蹙着眉举棋不定时,余光里突然觉察到了危险的降临,茫然地抬起了眼睑,与站在身前不远处的曲凌恭四目相接。
电光石火之间,曲凌恭像发了狂的狮子一样,裹挟着熊熊怒火向张钧若冲了过来,抬腿就是一脚。
“张钧若——我X你妈——!”
还好这是下课时分,走廊里人声嘈杂,教导主任的五讲四美还在整个楼道里回荡……
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身子被毫无留情地踹得飞了出去,肩胛骨“砰”地撞在了身后墙壁上,又反弹回来,手中的本子像落叶一样簌簌地散落在身侧,张钧若跪倒在大理石地板上,低着头蜷缩起身体,一只手紧紧按住腹部,一只手勉强支撑着地面,让自己不至于整个人倒在地上……
周围好像迅速安静了下来,在冻结的空气中,曲凌恭听到从跪伏着的张钧若那里传来的,夹带着抽气声的短促呼吸。发泄了心口的怒火,奋力一脚把张钧若踹倒后,曲凌恭也稍微冷静了下来,挺直了身体,全身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
张钧若跪伏着,低垂着头,看不到脸上什么表情,曲凌恭知道自己这一脚用尽了全力,可想而知张钧若现在正在忍耐着疼痛。
视线在张钧若身上巡睃,掠过僵硬的身体线条,小腹上醒目的黑色鞋印,绷直的手臂,最后停留在张钧若勉力撑着地板的雪白手指上,绷紧的指骨因为主人正在强忍痛楚,而不自然地微微抽动。
两人间的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曲凌恭听到一声仿佛隐忍了很久,终于从嗓子里绞出的细微呻吟,伴随着这一声呻吟,张钧若的背脊毫无征兆地颤抖了起来,像一阵强劲的电流蹿过全身,到达双肩,双肩也颤动了起来,最后战栗滚到了那只裸/露出来的细白手腕上……
曲凌恭看到白净修长的手指猛地痉挛了起来,一根根绷得青白的指节苦痛地竖起,剧烈地抽动着,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指甲狠狠抠住大理石地面,手指的主人突然将头垂得更低,全身肌肉绷紧,抑制不住的一声闷哼在耳畔响起。
“你……”饶是从小没少打架的曲凌恭,遇到这种情况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上前一步,想要检视一下张钧若的伤情,刚要俯身扶他,却看到张钧若跪伏着的修长双腿间,有淡色的液体蜿蜒流出……
“……!”
不会吧?!
大脑如同被抽成了真空,曲凌恭像是冻结了一样,怔愣在原地,狭长的凤眼圆瞪,一瞬不瞬地盯在张钧若身上。
身后跑过来一个人,曲凌恭瞪着眼睛,呆愣转身。
“曲凌恭——!你——”
李允岸冲到曲凌恭身边,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刚想要劝解几句,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一时失语。
两个引人注目的高挑少年,像两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张钧若面前。
也不知过了几分几秒,两人身后一群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由远及近,语气里带着好奇和探究。
“那边是三班曲凌恭和我们班允岸吧?”
“傻愣愣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一菲,快点,我们过去看看……”
两个身材高大的身体遮蔽了跪在地上的张钧若。
李允岸先一步反应过来,转过身向着人群迎去。快步上前,招手吸引住大家的视线,先对众人献上招牌微笑,再向人群中几个熟悉的面孔打着招呼:“哎肖月、林姝、冯蓓瑶,我找你们有事呢……啊,你就是三班班花方一菲!还有你,骆可可。我一直想要问你地下乐团的事——”
“我这里有几张地下乐团的演出票,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
“有——!”女生们兴奋地齐声答道。
李允岸不着痕迹地抬手擦了擦汗,哄着众人向教室方向走远……
剩下的两人,依然一站一跪,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如丧考妣
打破沉默的是一声清脆的开门声。
墙壁一侧,高二画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卡其色长风衣的俊秀身影从门里走了出来。来人没发现身后的状况,背对着曲凌恭和张钧若锁好了门,晃着一串缀着hellokitty的钥匙,转过身来……
那人怔楞了几秒,目光在站着的曲凌恭和跪着的张钧若之间来回巡睃,上前几步想先扶起张钧若,走近看到张钧若的尴尬境地和雪白校服前襟上的污黑鞋印,脚步微微一滞,随即温声劝慰道:“没事——没事——踹在小肚子上了吧?”
俯下身,先拍了拍张钧若单薄的肩膀,以示安慰,“——不要紧——不用害怕——老师先带你去画室检查一下……看看伤得重不重……”,温柔的声线好像有某种魔力,瞬间让僵持尴尬的场面得到了一丝舒缓。
双手轻柔划到张钧若腋下,一鼓作气把他从冰冷的地板上捞了起来。淡色的液体濡湿了雪白的运动裤,还在顺着裤脚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汇成了一块小水洼。
曲凌恭看到张钧若虽然站起来了,却还是直不起腰来,弓着身子,脚步踉跄,左脚不敢用力,被秦老师搀扶着,右手死死捂住小腹的位置,身体微微发着抖。凌乱的碎发间,额头上冷汗涔涔,脸颊青白如纸,心里掠过一丝愧疚不安。
来人是教美术的秦风眠,他一手环着张钧若的细瘦手臂,一手揽着他的腰,想要把他带离这个师生来往的丁字路口。
可是稍微一用力,张钧若就痛呼出声,秦老师只好扶着他缓一会儿,等他的痛楚减轻一点,再继续一小步一小步地向画室移动。
回头看了看还傻愣着的曲凌恭,秦老师有些头痛,厉声道:“哎同学,你把地上的本子捡一捡,用水房的拖把把地拖一下,别傻站着啊……”
“……”曲凌恭呆愣地点了点头,转身机械地向水房走去。
上课铃声响起,曲凌恭抱着一叠本子呆坐在椅子。
刚才李允岸跑过来跟他说了什么?他需要时间消化。
他看了一下左臂上造型夸张的黑色运动表,所有的事都只是课间十分钟发生的?
他怎么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曲凌恭仔细咀嚼着李允岸刚才对他说的一切。
“你是不是分在高一六班考试?”
“嗯……”
“高一六班是我表弟蓝珂那个班!”
“嗯……”
“他经常跟我抱怨,他们班有几个学生的家长非常变态,强烈要求给教室里按摄像头——方便他们全方位掌控孩子的动向——”
“……!”
“那些摄像头用手机软件就能看,现在校长把蓝珂他们班当做重点实验班看待……”
“……”
班主任陈芳裹挟着怒火如约而至,曲凌恭毫无幸免地被叫到教室前排,迎接着陈芳的一腔怒火和满腹怨气。他盯着陈老师松弛的嘴部肌肉,暗红色的薄唇来回翕合,而他一句完整的句子也没有听清。
——校长……开会……视频……丢人……
来来回回几个句子和词语,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双眼无神地望向无数次视线驻足的座位,那里此时空空如也……
张钧若不会有事吧……曲凌恭懵懵地想着。
陈芳不知什么时候训完他的,他也记不得什么时候回到座位上的。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伸进书桌里,搜索那个小小的东西,那个一直给他支撑和慰藉的东西。
没有?
曲凌恭眼睛红红的,眼里泛起一抹凄恻。
那人也离他而去了吗?
是的,应该是也受够他了……
还有谁会喜欢一个考试作弊,踹伤无辜同学的痞子……
张钧若磁性的音色回荡在脑际。
“曲凌恭……我……我有话跟你说……”
“曲凌恭……明天就是周一……你别忘了交化学实验报告……”
曲凌恭将修长的手指插进自己乱发里,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
在骆可可的提醒下,曲凌恭才发现自己书桌上的一叠物理作业本,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惨然的笑来,有点绝望地意识到——今天的腥风血雨还没有结束,他又忘了写课上的物理作业,而袁仙还没有杀来兴师问罪……
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曲凌恭心想:来吧,一起来吧,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把别人的本子随手交给骆可可,只留下自己的星空本,他破罐子破摔地等待着袁仙的大驾。
袁仙老师来是来了,只是占用了几分钟自习课的时间,把作业上表现出来的问题跟大家讲解了一番,就嗒嗒嗒地踏着漆皮小高跟,风驰电掣地打道回府了。
曲凌恭料想袁仙是谈恋爱了还是皈依佛门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好的心情放自己一马。不经意地翻开星空本子一看,自己也惊呆了。
这几道题虽然极力模仿着他的笔迹,但是曲凌恭却一眼就能看出运笔用力的地方跟他的出入……谁能在物理老师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栋,暗度陈仓?
心中一惊,答案呼之欲出——物理课代表——张钧若。
拿着本子,曲凌恭觉得自己指尖在控制不住的发抖,他问自己——曲凌恭,你做的这都是什么事啊?
前日,自己种种恶劣行迹迅速闪回。
——吃——软——饭——的。
——干嘛?好狗不挡路。
——张钧若,你特么有病吧。
——不用打,找找他麻烦就行,最好让他赶紧转校。
——哎你可真是……为猫星人操碎了心啊……
——在我这里扮三好学生,也不给你发奖状……
“啊——”曲凌恭觉得心中悸动,五内翻腾。再也坐立不住,一阵风一样冲出了教室后门。只留下一屋子讶异的眼神。
高二画室的门紧紧锁着。秦老师和张钧若都已不知去向。
曲凌恭站在画室前,徒然地来回转着把手。好像不愿死心。
身后有人路过,脚步声停在身后。
“你找秦老师?”
转头看时,是新来不久的体育老师——萧逸天。
“秦老师去哪了?”
“他今天下午好像有家宴,要见女方父母。”不知为何,曲凌恭注意到萧逸天说这话时,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邪魅坏笑。
“你找他有事?”萧逸天问。
“秦老师是自己走的,还是……还是带着一个学生……一起走的?”曲凌恭嗫嚅道。
“啊——是带着一个学生一起走的,还让我跟三班班主任说一声,说那个学生身体不舒服,给他请个假,他正好顺路送他回去……你是三班的?”
“嗯……萧老师,你看见那个学生了吗?他、他怎么样?”
“是你好朋友啊……我当时没太留神,就记得脸色煞白,确实像身体不太舒服……”
听到这里,曲凌恭微微皱眉,眼神凄恻,“哦……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萧逸天望着耷拉着脑袋,一脸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男孩萧瑟的背影,不禁好笑。
——年轻真好啊,对一个人怀揣莫名情愫,一会愁肠百结,一会如沐春风,眼角眉梢都是戏,每天过得如过山车,患得患失,这感觉真值得怀念……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在意着某人。想到这里又抬头望了望“高二画室”的门牌,转身施施然走远了……
☆、微信撩一撩~
回到家里,曲凌恭陷在松软的大床上,抱膝发呆。
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新一轮的狂飙巨浪,结果发现久未归国的父亲忙于工作,根本抽不出时间跟进自己的学业,而被全校通报批评这件事,已被护子心切,想极力证明儿子不比长子差的母亲暗暗压下。
曲凌恭想:这样也好,至少等到东窗事发,自己还有点时间喘息调整。
张钧若——念着这三字咒语,曲凌恭陷入沉思。该怎么面对张钧若?
第二天张钧若并没有出现,如曲明风一样,他们都给了曲凌恭足够的时间。
可是这个空白的时间,让曲凌恭坐立难安,无法忍受。
曲凌恭焦灼的眼神无数次黏在空荡荡的桌椅之间,像要把那里烧一个洞出来。脑袋里臆测着各种不好的结果。
张钧若会不会被自己踹到重伤,内脏破裂什么的,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张钧若会不会告自己故意伤害罪。
校园霸凌会被学校开除吧。
说不定会上热搜——曲氏家族次子以势欺人,霸凌同窗,致其重伤……
往好了想,就算是张钧若不追究此事,他的父母能轻易放过他吗?张钧若被自己一脚踹成那样……
熬过了一天的心烦意乱,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曲凌恭也没有等来兴师问罪的家长,张钧若的病危噩耗,亦或是警车出警的鸣笛。
整理着自己的杂物,听到体委闫肃随口说:“不知道张钧若明天来不来?想问他秋季运动会能不能报跳高和长跑……每年都没人报,最后像是我一个体委,给班级拖后腿似的。”
骆可可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我群里问他了,他说感冒了,明天看看。钧钧弹跳挺厉害,跳高应该没问题吧,长跑我就不知道了。”
“对对对,我就是看他打篮球打得好,才想问问他跳高OK不OK。女生这边就看你了。我骆一出谁与争锋啊——”闫肃冲着骆可可憨憨地笑。
“啊哈哈哈……”教室里响起骆可可爽朗豪放的笑声。
曲凌恭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骆可可身前。
“干什么?”骆可可吓了一跳。
“什么群,给我……”
骆可可反应了片刻,答道:“班级群,你在里面。”
曲凌恭一直不屑于聊这个骆可可组建的,名叫“一枝红杏出3班”的微信群,早早调了信息免打扰模式。
快速翻出手机,打开微信群,向上翻了几十条留言,才找到骆可可和一个星空上满布璀璨星座的头像的聊天记录。
——@星空 鈞钧,你今天还来上课吗?
——感冒了,明天看看情况。
——哦,那你好好休息哦,(*^__^*)
——好的,谢谢。
感冒了?
张钧若的一句感冒了,透露了可观的信息量,至少曲凌恭白天提心吊胆的种种预测都不会发生。很明显张钧若不想把这件事闹大,他在帮他掩饰。
转念一想,不、不是,张钧若不是在帮他掩饰,是在帮自己掩饰,他被自己那一脚踹到那么尴尬的境地,当然不想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不过不管怎么样,张钧若选择了默默忍受,自己总是欠他的比较多。
鬼使神差的,曲凌恭点开了张钧若的头像,点了添加到通讯录,验证栏里自动弹出——我是曲凌恭字样。
想着——先道个歉吧。
发了验证消息以后,少年忐忑地守望着5寸手机屏幕,度秒如年。
晚餐桌上,父亲的缺席让曲凌恭更加肆无忌惮,一边夹起一只基围虾叼在嘴里,一边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宋诗芳看了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微信消息的提示音响了——一只猫的尖锐叫声。
曲凌恭赶紧推杯停著,双手捧起手机,唰地一声微信界面映入眼帘,是一个聊天信息,来自斯德哥尔摩夕阳下港口的头像——李允岸。
曲凌恭婆有些失望,叼着虾尾默默打字。
——什么事?
——没事,关心一下你。(微笑)
——(流汗)
——你爸没难为你吧?
——暂时没空管我。
——哦,那就好。(微笑)我去打球去了
——等会,你有张钧若微信吗?
——有啊。你要?
——没事了……
——怎么了?
——你快去打球去吧!(抓狂)
——(流汗)
曲凌恭莫名嫉妒起李允岸来,允岸跟张钧若的关系融洽自然,比自己这个同班同学要好得多。再一想起自己前段时间的惺惺作态,简直像占山为王、欺负新人的地头蛇一样卑劣龌蹉。
守着手机直到深夜,那个班级群里跟主人一样沉默寡言的头像,没有发来只言片语。
睡梦里,如电影的蒙太奇手法,毫无关联的画面一帧一帧拼接在一起。
——闷热阴沉的下午,教室外打着闪电,苍白如雪的脸颊凛然扬起。
——望向那人细瘦的背影,那人也不经意地回头望向自己。
——有人抓着自己的手腕,回身是他,朗润的嗓音叫他:“曲凌恭……”
——楼道里,被濡湿的白色运动裤,滴着水珠的裤角,那人冷汗涔涔的额头,惨白如纸的脸……
——天鹅绒蓝缎的帷幕上,璀璨闪亮的星座,星空下,那人转过身,冲着自己……
曲凌恭悄然睁开眼睛,清晨的熹光透过印花窗帘,给卧室里笼上一层金粉色。
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把抓起手机,焦灼地等待微信页面开启——蓝色地球前伫立的小人第一次让曲凌恭觉得这么碍眼。
“快点、快点、快点”,嘴里不自觉的催促着。
聊天页面切换了,新消息除了腾讯新闻什么也没有……曲凌恭一大早就被深深的失望侵袭。
曲凌恭劝慰着自己,如果有人处处与你为难,还不分青红皂白地踹了你一脚,估计加了微信也会马上拉黑吧。
哎——这真——不是一个美好故事的开始——
至于曲凌恭在潜意识里要跟张钧若发展出什么美好的故事,他自己当时并不知晓。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曲凌恭一脚踏进教室,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已经安然坐在书桌前,书面上摊开着一本高二语文,那人单手托腮,认真阅读。
像是怕惊扰了他,曲凌恭不自觉放轻了动作,慢慢拉开椅子坐下,觉得脸颊微热——那个人还是没有通过他的好友验证……
很少被拒绝的曲公子,将头委顿在桌面上。
今天是语文早自习,卢心悦带着大家背诵诗词。卢心悦轻声说:“大家把书阖上,我点几个同学背诗。”
“方一菲,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骆可可,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卢心悦偷眼望了望趴在书桌上,做垂死状的曲凌恭。
小声清清嗓子:“曲凌恭,无边落木萧萧下。”
曲凌恭抬起一双迷离的眼睛:“映日荷花滚滚红。”
——滚滚红——啊哈哈哈哈哈——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哄笑。
一颗颗脑袋转向他,吃吃的笑。
曲凌恭发现,那个常常回眸望向自己的人,竟然毫无反应……
是鄙视也好,是讥嘲也好,最近他已经习惯了被大家驻足围观,但他不太适应这样被无视的感觉。
以前虽然很光火张钧若总是回头看他,而现在,临窗的那一侧,像深潭一样平静无波,沉默静坐。
曲凌恭悲凉地发现——他被张钧若列为不往来名单。不——应该是——不存在名单。
一向擅长耍帅扮酷的曲公子,今天发现自己耍起宝来,也可以没有下线。
下了课,聂书海用蓝格子手绢擦着额汗,皱眉道:“行啊,曲凌恭,你从通报批评中恢复得可挺快。我说一句,你接一句。”
骆可可捂着嘴,小声说:“我觉得他接的挺好,有利于记忆。”
聂书海走后,骆可可跑到曲凌恭前座,调侃道:“曲凌恭,你不跳街舞,是有了新的人生方向了?”
曲凌恭正郁郁中:“什么方向?”
“进开心麻花啊。你肯定是颜值担当。”
“……”
整个一上午,自己出尽百宝,怎么惹得大家哄堂大笑,那个人——张钧若,就是连向他侧一侧身都没有。
午休,张钧若像往常一样静默起身,随着人流走向门外。这时,佯装假寐的曲凌恭,悄然抬起了眼睛……
曲凌恭庆幸自己没穿那双运动员专供的限量跑鞋,要不然跟在张钧若身后,一层一层地爬楼梯,很容易被发现。
张钧若最开始还努力维持着走路姿势的自然,但是在走到接近顶层,便不再掩饰,重心全部移到一只脚上。这也验证了曲凌恭的猜想,他左脚有伤。
曲凌恭第一次知道教学楼顶层有这样一方天地,米色大理石铺就的缓步台连接着一扇天蓝色的弹簧门,张钧若轻车熟路地推开那扇小门,消失在门后。
曲凌恭站在弹簧门后,呆呆地想了很久——自己究竟为什么跟着张钧若。
几个不雅的词汇掠过脑海——偷/窥狂、跟踪魔、变/态……
曲凌恭皱眉思索了片刻,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为了跟张钧若道歉。
找到了这么理直气壮的理由,曲凌恭有了底气,单手推开了弹簧门。
映入眼帘的是更为宽广开阔的景象,五层的教学楼天台一览无余,站在无遮无拦的天台上,季秋舒爽微凉的风习习吹来,让人心旷神怡。视野开阔,可以望见塑胶操场边的木芙蓉花木葳蕤,几颗桂花树也染上了融融的鹅黄。
校园以内,零零落落几个学生在操场上追逐;校园以外,公路上车流不息,远处的高楼栉比鳞次,商业街上人流如织。
不得不夸赞校长为学校选址时的高明,站在天台望着校外的景象,仿若站在一块被工业文明包围的,最后一方伊甸园乐土一样。
——张钧若在哪?
曲凌恭环视了一遍天台的各个角落,能够藏匿起来的,只有西北边一个异峰凸起的水泥建筑。会在那边吧,曲凌恭心想。微微有些踯躅,像猫一样落足无声地轻轻靠近那边,微微探出头去。
饶是曾经群芳献媚的曲凌恭也不禁一怔。张钧若就在墙的另一侧,倚墙而坐,姿势说不出来的俊逸优雅,他仰着头靠在墙壁上,阖着形状优美的双眼,内双的眼皮褶皱此时清晰的露了出来。
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手里拿着一盒草莓奶,一只手修长白净的两指,轻轻按住耳畔银色的耳机。
雪白的耳机线在他身上迤逦缠绕,微风吹起略长的刘海,雪白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白玉光泽,侧面看纤长羽睫像一对翅膀一样轻轻颤动……
曲凌恭觉得脸颊一热,想要缩回头,又矛盾地想多看一会。
像是突然开了窍,进入了一个新世界。他恍然了解了女生们对张钧若的拥护优待,他以前从没觉得张钧若这么美,这么好看……
给自己找的合理化理由没有半分用武之地,曲凌恭悄悄离开了属于张钧若的领地。在弹簧门甩了甩头,像是要把勾魂摄魄的画面甩出脑海,曲凌恭一口气奔回教室,取他已经冷掉的营养餐。
下午上课铃还没响,曲凌恭如开了雷达一样,准确无误的探测到张钧若的身影。头没动,眼睛跟着他一路落座。
满脑子都是张钧若的事。张钧若在听什么音乐那么入迷,应该跟自己喜欢的曲风不一样吧。肯定不是动感舞曲。
——张钧若爱喝草莓奶!那种甜到齁死人的东西。营养餐搭配的草莓奶他都献给前后座的女生,她们喝了还长肉,不如以后都给张钧若喝,看他瘦不拉几的。
——张钧若除了打篮球还有什么爱好啊。喜欢什么电影?玩不玩游戏?如果玩,可以跟他组成战队,一起打怪升级……
好想知道更多,想看看张钧若的朋友圈内容,曲凌恭心里一阵焦躁。
物理课,袁仙故技重施,留了一道随堂作业。下课,物理课代表张钧若照例挨家挨户的收本子。曲凌恭大笔一挥,早早写好了,就等着张钧若走近。
张钧若半垂着眼睑,觑见曲凌恭桌面上没有熟悉的星空本,就跳过了他,直接去收后座同学的作业。
曲凌恭大跌眼镜,他原计划是跟张钧若多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才把星空本放进了书桌。就像粉丝要签名,只是想和偶像有个互动嘛。自认为存在感很足的曲凌恭,就被张钧若这么不动声色地跳了过去,简直有点义愤填膺。
张钧若转了一圈,收集好所有人的作业,犹豫了片刻,又默然走到曲凌恭那里,“物理作业……”
曲凌恭装作没听到。
“物理作业……”比刚才只微微加强了音量。
“你在跟我说话吗?”曲凌恭好整以暇地看他。
“对……”
“哦,我还以为你在跟空气说话。”
张钧若:“……”
把作业本双手奉上,放在张钧若一叠本子上面。
没有片刻停留,张钧若转身就走。
曲凌恭怅然地想,他应该是特别讨厌我吧。
坐在轿车后座上,曲公子望着窗外缓缓倒退的建筑和行道树。放学时段,车开不快,紧跟前车亦步亦趋。
曲凌恭回想今天在天台窥见张钧若的情景,眼中悠然神往。
习习的秋风吹拂着少年的脸庞,有丝丝缕缕的凉意,那双曾经望向自己的漂亮眼睛轻轻阖着,纤长的羽睫在正午的阳光下近乎透明。
只一个照面就像一副恬静的画作,透着空灵的美感。
张钧若……他确实很好看。如果那莹莹润润的眼睛忽然睁开,深深凝视自己一眼,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曲凌恭被脑补中的旖旎画面惊艳,心湖漾起一圈圈涟漪。
“少爷,那是你们学校的吧?”司机于师傅问。
被打断了遐想,曲凌恭望向前方地铁口。
“……”五个看上去非常不良的杀马特青年,正围住一个穿着星忆中学晴空白云校服的男孩。男孩此刻已经被其中一名健硕魁梧的青年推倒,被几双腿围在垓心。
那个人正抬起脚,犹豫着要不要就势踹上两脚……见状其他四个人也上前几步,收拢了包围圈……
☆、披上小马甲
“我擦!”
让尹孜的人找张钧若麻烦这事,他给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曲凌恭直接开门从车里跳了出去。
晚高峰,车速堪比龟速,于师傅见状赶紧停住车。
曲凌恭长腿疾跑两步,奈何快车道跟地铁口中间有一排矮树绿化带隔着。树丛很宽,迈不过去。他只能顺着绿化带向前跑了几步,边跑边焦急地向地铁口张望。
一辆白色雅阁在地铁口一转,停在了那群不良青年旁边。车里下来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人。长腿上前,把健硕的杀马特青年推开,手里拿着手机呼喝着什么,像是在警告他们——他要报警。
曲凌恭顿住脚步,他认识那个人——是教美术的秦风眠。
来人把侧卧在地的少年扶起来,少年脚步踉跄,左脚不敢着地,脚踝上的伤明显比今天看到他时更重了。
一身晴空白云的校服此刻已经斑驳一片,污黑脚印映着雪白的脸非常刺眼。曲凌恭想起自己也曾在那身雪白浅蓝上留下一个黑漆漆的鞋印,而今天,这人一身的污渍也是自己的杰作……
就如一杯纯净水里滴入了一滴墨汁,一片新雪上踩了一个脚印,他觉得自己玷污了那份恬静纯然,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心开始疼。
他下意识抚了抚心口,目送秦风眠把张钧若扶进雅阁车里……
“少爷,上车吧。”于师傅将车开到曲凌恭身边,探出头说。
“……”曲凌恭默默转身上车。
回到家,曲凌恭坐在餐桌前,一语不发,表情木然。宋诗芳摸了摸孩子的头,疑惑道:“不发烧啊?”她转向周姨:“周姐,我手热,你摸摸小凌发烧了吗?”
曲凌恭好像刚听懂她俩的对话,慢半拍才回应:“累了,没胃口,我回房间了。”
餐厅里周姨和宋诗芳愕然相顾,周姨安慰说:“孩子学习压力大,心理负担重,过几天考试成绩就下来了。让他调整一下吧。晚上饿了我再给他做。”
宋诗芳点了点头,眼里充满怜惜。
曲凌恭在书桌前出了好一会神。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听筒一边,背景音里响着爵士乐,尹孜不着调的声音响起:“曲少爷又有何吩咐啊?”
“卡号给我,以后别再找他了。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尹孜听了爆发出一阵贱笑:“啊哈哈哈哈,心疼了?真凑成一对儿了?你这剧本是我写的吧?”
“少废话。卡号赶紧给我。”
尹孜幽幽地道:“好好好,果然是少爷脾气,开始呢,就横竖看人家不顺眼,看顺眼了呢,就跟牧羊犬一样,谁也不能动我家小绵羊了……”
“闭嘴吧你!”
“我就问曲少爷你想好了没啊?你那又是班草,又是校草的,这朵花那个草的排名都不要了啊?”
曲凌恭在尹孜口气里听出戏谑和讥嘲,觉得脸上讪讪的。事易时移,他此刻听到排名之说只觉得非常可笑,赶快骂了一句挂断电话。
对于少年人,心智的成熟自在一瞬。
这一天的晚饭是周姨最擅长的苏帮菜,周姨是从江南水乡来的,人细心周到,又有眼色,做得一手正宗苏杭菜,特别受嘴刁的曲公子喜欢,还会应着时令制作一些春饼、夏糕、秋酥、冬糖,给宋诗芳配着祁门红茶当下午茶点,母子俩都对周姨另眼相看,曲明飞不在家的时候,都是三个人同桌同席吃饭。
红木的大方桌上,摆着无锡排骨、松鼠鳜鱼、姑苏卤鸭、蒸白菜卷、一盅笋腌鲜……曲凌恭今天望着一桌子自己爱吃的饭菜有点怏怏不乐,兴味索然。
宋诗芳夹了一块闪着红亮色泽的排骨放在曲凌恭碗里,哀叹道:“多吃点吧,多长点肉,等考试成绩下来……”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哽咽……周姨听了也是唉声叹气。
“等考试成绩下来……”
经母亲一提醒,曲凌恭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顿肉体和心灵的双重伤害等着他。有一样细长条的物件掠过了脑海,那个东西听说是曲家祖上传下来的。在曲凌谨的时代,从未见过,好像是为了教育他,专门请出山的。
曲凌恭全身一颤,不禁拼命嚼了几块排骨。
傍晚,曲凌恭手里摆弄着闲置的手机,像用马甲加张钧若看看。起个什么名字好呢?要人畜无害,让人没有防备心的……
——小咪咪?太幼稚。
——小萌萌?太恶心。
——小甜甜?曲凌恭你怎么了?
想来想去想到了自己在早自习上随口说的笑话——映日荷花滚滚红。
福至心灵,曲凌恭配上了中老年妇女爱用的头像——一池艳丽的荷花。验证上写道——张钧若,我是你老师。
申请发出去没多久,就看到张钧若的回复。
周老师?
没别的选择了,曲凌恭赶紧回复——对。验证终于通过了。曲凌恭咧嘴露出一颗虎牙。刚想看看张钧若的朋友圈,微信提示音就响了。
星空:周老师,好久不见,您注册了微信啊。
映日荷花:是啊。(微笑)
星空:您身体还好吗?
映日荷花:挺好的。(微笑)
星空:小樱、小鹏都还好吗?
映日荷花:都挺好的。
曲凌恭皱眉,再这样尬聊下去,自己就要穿帮了。
没等张钧若再发消息过来,曲凌恭赶紧打字道:太晚了,打扰你休息,改天再聊。
对面发来了一条:周老师早点休息。(晚安)
曲凌恭望了望手机屏幕上,来自张钧若的小小的微信表情——深蓝色星空下,小兔子拉灯盖上了被子,突然觉得张钧若——很可爱。
曲凌恭点开张钧若的朋友圈,发现里面没什么特别的内容。
几张随手拍的,白玉兰盛开时的照片,草地里长的野波斯菊,还有站在天台上,俯瞰校园景象的照片,都没配什么文字,还有一首歌——《追光者》。
曲凌恭戴上耳机,躺在床上,点开了播放键。轻柔悦耳的女声响起:
——如果说
——你是海上的烟火
——我是浪花的泡沫
——某一刻
——你的光照亮了我
——如果说
——你是遥远的星河
——耀眼得让人想哭
——我是追逐着你的眼眸
——总在孤单时候眺望夜空
看着张钧若星空的头像,心里有一个地方变得柔软了起来……
第二天,曲凌恭一瞬不瞬地盯着张钧若看。一只纤纤柔荑在眼前晃了晃。
“曲公子,想什么呢?”
曲凌恭抬眼一看是骆可可,鬼使神差地飘出来几个字来,“木芙蓉的花……要开了……”
他大概想着,操场边上木芙蓉的花要是开了,张钧若朋友圈里一定会有更新。
骆可可瞪大了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一副下巴掉在地上的惊讶状。回头摊手望了望站在一边的方一菲,意思是——what?方一菲向曲凌恭觑了一眼,拉住骆可可,“可可走吧,陪我买水去。”
学习委员卢心悦从教师办公室回来,捧着一大叠语文卷纸,在前门叫张钧若:“张钧若,袁老师叫你去一下。”
张钧若答应一声,放下手里的书,出去了。
“曲——凌——恭——”
曲凌恭循声望去,门口站着二班的体委杜辛飞。
杜辛飞说:“下节课我们班是体育课,萧老师没来,改体活了,正好你们班是体活课,咱俩班来场足球赛啊。”
曲凌恭一听来了精神,不能跳街舞,他全身的运动细胞都濒临僵死了。
“OK、OK!”曲凌恭欢天喜地答应着。
“快去找你班那几个换球服!我们3点45球场上见哈。”
曲凌恭搜寻一圈,韩光宇、马志远都不在教室,不知道跑到哪里浪去了。
他疾如奔马地冲出教室,向着走廊里的储物柜奔去——想着先把自己的红色球服换上再说。
走廊里远远有个人影向这边走来,曲凌恭心急火燎,根本没凝神去看,向储物柜方向撒腿狂奔,限量版的钉子跑鞋“噔噔噔”地撞击着大理石地板,声音响彻楼道。
电光石火之间,跟那人擦肩而过,只一瞬,那人身影在余光里一闪,曲凌恭觉得哪里不对,停下了脚步,向后看去。
那人僵立在原地没有动,手里捧着的一大摞卷纸不知怎么,簌簌掉落了一半在地上……
是张钧若……
曲凌恭此时已经认出那人的身形,他也怔愣了几秒。
他怎么了?
视线移到地板上散落的卷纸,赶忙上前两步,想弯腰帮他捡,却看到张钧若也像是突然从怔愣中清醒,马上蹲下来捡卷纸。
曲凌恭从张钧若的身后,默然望着他慌乱地把卷纸一把一把抓起来,胡乱塞进怀里,匆忙起身,走远。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非常不是滋味,因为他看到——张钧若捡卷纸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怕自己。
☆、暗中观察
原来他那么怕自己,怕到会发抖。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怅然和苦涩。
张钧若怕他,究其原因,曲凌恭可以理解,自己也曾像刚才那样怒气冲冲地向他奔去,然后……一脚将他踹倒。
张钧若温雅有礼,并不是那种打架斗殴、惹是生非的学生,见惯这种场面,他自然会怕。
曲凌恭从没考虑过自己的一时冲动会给别人造成什么后果,也许真如父亲所说,他就是这么一个不学无术、恶劣至极的人吧。想到这里,拎着红色球服,曲凌恭觉得兴趣索然。
“我说凌儿啊,你这球踢的怎么有气无力的,用不用给你买一根士力架啊?凌妹妹。”队友马志远戏谑道。
“滚——”
张钧若消瘦的背影和颤动的手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心里抽痛,不能专心……
过了一周时间,期中考试各科成绩都发下来了,曲凌恭虽然语文计零分,却因为数学成绩班级第一,年级第12名,物理和化学都还过得去,竟然没有成为年级的最后一名,甚至不是班级最后一名,但是大榜的名次也是在下游飘荡着。
推开玄关大门的时候,曲凌恭觉得那扇黑洞洞的铁艺门今天重逾千斤,季秋黄昏,偌大的客厅里没有开灯,夕阳的余晖穿过落地窗斜射进沙发上正襟危坐的身影上,那人的侧脸在金黄的暖色调中,依然呈现着如罩着一层严霜的冰寒和冷酷。
曲凌恭吁了半口气,张钧若的身影不知为何在这时出现在脑海里……竟然莫名让他松弛了许多,心里的某个地方觉得一切都是在向张钧若赎罪一般。他耸了耸肩,坦然地迈开了步子,走进客厅,走进飓风暴雨的中心……
大榜发布的第二天,曲凌恭没有来学校,听陈芳老师说,是请了病假。
听到这里,一向不会主动去看曲凌恭的张钧若,默默地回头向斜后方空洞洞的位置凝望了片刻……
第三天,曲凌恭还是没有来学校,中午午休,王江毫不客气的领走了两盒营养餐,大快朵颐起来。那是个阴雨天,没有了如芒在背的感觉,张钧若也懒得爬到顶楼喝草莓奶,他单手支着脸颊,侧身望向天空中的灰蓝云朵,神色悒郁。
中间隔了一个周末,转眼到了周一,暌别已久的曲少爷终于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让众人震惊的是他五彩斑斓的脸颊,青紫橙黄蔓延到了俊俏的下巴,破裂肿起的唇角还结了暗红的痂,看上去触目惊心的。
但曲凌恭仿若没事儿人一样,神情自若,谈笑风生。班上众人愕然相顾,私底下有猜测是江湖茬架。只有李允岸看着多日不见的好友脸都花了,心里难受。初中他也是隔三差五顶着这样的面孔来上学,还强颜欢笑,继续放荡不羁。
李允岸揉了揉曲凌恭的一头杂毛,“我以为你要抑郁了呢。”
“去你的。只不过一顿排骨炖肉,就想扑灭老子的热情如火?”曲凌恭拨开他的手,两人四目相接,笑而不语。
左前方那人像是不经意的将头向曲凌恭这边侧了一侧,并没有转过来,曲凌恭全身一僵。
“老恭,怎么了?”李允岸问。
“没、没事……”
曲凌恭想:劈头盖脸的斥责咒骂和拳脚相加改变不了我,但是像张钧若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却能改变我吧。我……再也不想伤害别人了。
周一下午有一节体活课,曲凌恭校服下面,一身竹笞留下的纵横交错,虽然被衣服遮住看不见,但是脸上的斑斓颜色还是有目共睹的,他顺理成章的做了留守儿童。
何校长最近在查体活课的学生出勤情况,看到空荡荡的教室里,窗台上斜依着一个身材颀长悠然自得的身影,觉得这次抽查有所收获。
何校长一脚踏进门里,“哎,同学,大家都去上体活课了,你在教室里偷懒。体活课,体活课,顾名思义,就是让你们身体活动起来,要都像你这样,以后体活课,我就给你们……”
曲凌恭像戴了京剧脸谱一样精彩纷呈的脸,淡定自若地转过来。
何校长:“……”
哽了半晌,何校长手指上下游移,“你、你这脸怎么弄得?”
老校长仿佛看到曲凌恭眼中泪光莹然,语带颤音,“我……我出了车祸……没系安全带……在车厢里面,上下左右来回撞……”
“哦……那你还站着?”
“腿上有钢钉,站着舒服……”
“哦哦……”何校长又问:“谁开的车啊,这么不小心……”
“我妈,听说我语文考0分,一时气急……现在还没出院……”
何校长:“……!”
推了推眼镜,心说怪不得有点眼熟,这小子就是我期中考试时抓的倒霉蛋儿。
“何校长……”曲凌恭说着伸手捂住嘴,哽咽道:“我……我也想跟大家……一起……但是……不行……我只能在这里看看……”
何校长心中一阵哀叹,自己一时兴起,想纠纠风气,差点发生不能挽回的后果,断送了一个少年人的一生,“会好起来的……要坚强!加油!”
“谢谢何校长的鼓励。”
“……那你……好好……站着看吧……”何校长愁苦地走了。
何校长前脚刚走,曲凌恭就一脸冷漠地转过了头,继续拿眼睛地毯式搜索张钧若的身影。哪里都没有那道瘦削的身影。
曲凌恭浑身是伤,确实跑不快,费力爬到了教学楼顶层,偌大的天台四周无遮无挡,把扶病而来的曲公子吹得风中凌乱——张钧若不在这里。
又踉跄去了教学楼后面的小操场搜寻,他并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原因,一定要找到张钧若。只是想去找。
教学楼和围墙之间,有块不大不小的空地,不如前操场利用率高,学生也不怎么来,绿化做得相当一般。
星忆私立中学是省里评定的“花园式校园”,前操场周围种满了观赏乔木,围墙上攀援着各色蔷薇、炮仗花、凌霄花……品种繁多,不一而足。
春风吹拂时,群芳争艳,美不胜收。秋天也有木芙蓉、桂花点缀着,并不显萧条寂寞。而教学楼后这一块空地此时却很荒凉凋敝,只有原址留下的几株硕大的苦楝树寂寥地默默生长。
曲凌恭很不喜欢这种听起来苦兮兮的树,音同于“苦恋”或者“苦练”,花开的晚不说,一到秋天就凋尽了,更没有什么看头。
曲凌恭在这里见到了念兹在兹的张钧若。他照例用教学楼的拐角做掩护。
张钧若纤瘦修长的背影和一颗枝繁叶茂的苦楝树构成了唯美的构图。苍翠繁茂的绿色、枝头金黄的苦楝果,以及张钧若身上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眼前画面像是一幅淡水彩画,无论色彩还是构图,都让人赏心悦目、见之忘俗。
一阵秋风挤进围墙和教学楼中间,向着张钧若和苦楝树吹拂而来,枝叶摇摆着发出沙沙声,张钧若敞开的校服前襟在风中轻轻晃动,莫名有一种清逸出尘的感觉,让人心驰神醉。
曲凌恭看到张钧若抬起一只修长白净的手,轻轻摘下一颗椭圆形的果子……
不会是要吃吧……
倏忽间,张钧若真的把枣子一样的苦楝果送进嘴里。
苦楝,上小学的时候,好像是哪门课的老师常常跟大家讲,学校后身种的苦楝树,花叶是有毒的,大家不要误食……
“……!”曲凌恭全身一凛,刚要喊住张钧若。只听张钧若“哇”的一声,眉头一皱,把一小口苦楝果吐了出来。
捂住嘴,收回了探出去大半的身子,曲凌恭憋笑憋得身子乱颤。
——张钧若真的很可爱。
接下来一周,曲凌恭以重伤在身,不能参加体育课和体活课为由,密切追踪了张钧若整整一周,了解得越多,越觉得张钧若是一个妙人。
最开始通过微信朋友圈,已经知道了他对花花草草有爱,又通过自己的观察,发现了张钧若很多小嗜好。比如说,在操场上,会突然抬头,看天看云,出好一回神。
又比如,看上去很好亲近,平易近人,却好像跟谁都保持着距离,如果遇不到四班的篮球队,基本是自己一个人到处逛,阳光好的时候,会到顶楼听音乐看书,天冷时,会在后院一个人发呆,好像不愿意跟任何人过多交往,也不需要朋友——谜一样的孤独症儿童。曲凌恭想。
——想要成为他的朋友,最好是独一无二的那种。
对一个人示好,其实再容易不过——送他爱吃的东西。
“哎,骆可可。”曲凌恭用手指戳了戳骆可可的肩膀,“我有事找你。”骆可可转过身来,“干嘛啊?曲公子。”
“过两天要开茶话会,准备一些大家爱吃的东西……”曲凌恭现说现想。
“这不是罗霄要想的事吗?”骆可可歪着头问。
“秋季运动会要召开了,他忙不过来,我帮他问问。”
“哦,就照以前那样就行,花生、牛轧糖、猪肉铺、芒果干、鱿鱼丝……”
“张钧若是今年9月份才转进来的,我们迎新会也没办,就一起办了,你知道张钧若爱吃什么吗?”终于切入正题。
“鈞钧啊……”骆可可沉吟了片刻,她发现班级上谁爱吃什么,她都能说出一二,就只有张钧若,她说不出来,不觉小声嘀咕道:“真的啊,我都不知道他爱吃什么,他连午饭都不吃,是不是厌食症啊?”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骆可可一愣。
“你说张钧若连午饭都不吃……”
“啊……对……那次你误会鈞钧吃你午餐,我就想说……我看他不吃午饭,以为是家里有什么困难,才故意跟菲菲出去吃,把午餐给鈞钧……可是,后来发现……也不是那么回事……大概就是不爱吃东西……”
曲凌恭:“……”
脑中回想在教学楼天台看到张钧若的景象,他也只是拿着一盒草莓奶,并没有午餐……
他是不吃午餐的吗?怪不得那么瘦,一脚就能踹飞……
为什么不吃午餐,高中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午餐只靠一盒草莓奶……换了他一定会饿得头昏眼花。
啊……对……那天看到张钧若在吃苦楝树的果子,那难道不是出于好奇,而是……饿的?
曲凌恭脑海里突然跳出吃野果啃树皮的八路军长征形象。
☆、校园霸凌
话题在张钧若走进教室时戛然而止,曲凌恭上下审视张钧若的穿着。
鞋子是NIKE的白底黑标。背包是CONVERSE的简易黑,半敞开的校服里面,一件看不到logo的纯白T恤,质地很好,不像地摊货。
再一想,星忆私立中学也不是人人都能空降的学校,除非特长生,其他学生家里非富即贵,张钧若不可能是连午餐都吃不起的穷孩子。那……难道真像骆可可说的……厌食症……
大脑迅速闪回,回到了张钧若吃营养餐那天,他虽然吃的文质彬彬,却没有挑食,连自己每回都扔掉的芹菜胡萝卜也夹起来吃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曲凌恭如坠五里雾中。
“鈞钧,你爱吃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向行动迅捷,又没什么神经的骆可可已经飘到张钧若身边了。
“啊?”张钧若有点错愕。
“下周要开茶话会嘛,连你的迎新会也一起开了,你爱吃什么,我们准备一些。”骆可可真是心里装不了事,把曲凌恭随口编的瞎话,一股脑全说出来了。
“不用麻烦了,我已经转来很久了,现在开迎新会,倒像是生疏了。”
“对啊。”骆可可深以为意,一转头,“曲凌恭,我觉得鈞钧说的对,都这么久了,还迎什么新啊?”
曲凌恭一脸黑线。闷闷应了一声。
没有探听出什么消息,曲凌恭打算先订一箱草莓奶,每天偷偷放在张钧若书桌里,就像以前那些小迷妹那样。
曲凌恭管罗霄要了钥匙,高二生涯里,破天荒第一次6点半就到了教室,摆弄着手里的一盒草莓奶,踌躇着写点什么好呢?憋了好半天,写了个“早”字……
学生陆陆续续地来了,曲凌恭佯装看书,实则密切留意着每一个进门的同学。
张钧若单肩背着黑色的匡威包,垂着双眸,神情没落地走了进来。
怎么?昨天没睡好吗?
“哎你们昨天晚上看BBS了吗?”前排一个女生窃窃私语。
“我上了,我上了……”
“看没看校内BBS上那个匿名帖子……关于网络暴力和校园霸凌的……”
“我看了,我看了……下面有个截图是骂我们班……”这女生放低了声音,用下巴往张钧若那里努了努。
什么?曲凌恭心中一凛。
网络暴力!校园霸凌!曲凌恭听她们的口风好像是——张钧若被网络暴力了一样。
伸展结实的长腿,曲凌恭一个健步走到那群女生旁边,“什么帖子,给我看看。”女生抬头看曲凌恭双眼灼灼,横眉怒目,有些发憷。其中一个女生拿出手机点了几下,交给了曲凌恭。
这个帖子其实充满了正能量,动员大家抵制校园霸凌,并阐述校园霸凌可能不只是肢体的损害,网络暴力也不容小视。下面举出了很多例子,比如在班级群里的嘲讽和辱骂,微博评论里的留言……有什么早已搁浅的记忆突然掠过了曲凌恭的脑海。
微博评论里的留言……
曲凌恭指尖发凉,食指向下划动。一张微博截图跃然眼前。
张钧若万年黑粉:XXX就是个影帝,你们都被他骗了。
张钧若万年黑粉:XXX是心机婊!
张钧若万年黑粉:XXX就会一脸忸怩,像个娘们一样。”
张钧若万年黑粉:XXX特别爱装B。表面上装得像个人一样,其实背地里坏着呢。”
张钧若万年黑粉:你们都是什么时候瞎的?XXX到底哪好看,长得像个吸血鬼。”
张钧若万年黑粉:还公子世无双呢,别让我恶心。XXX就是一个装B小能手。”
张钧若万年黑粉:世上还有比XXX更做作的人吗?”
……
连着十几条毫无停顿的评论,都出自一个人之手——张钧若万年黑粉
曲凌恭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深深的恶意。
每一句都像是重拳打在自己身上一样,这是什么?怎么会这样?这尼玛……
“我草,这个傻X!”像是在骂当时的自己,又像是在骂这个发帖的人,曲凌恭嘶吼了出来。
手机咣当掉在那个女生的书桌上,女生心疼地抓起来,抬头瞄了一眼一脸可怖神情的曲凌恭,没敢吱声。
曲凌恭眼神瞄向张钧若,看到他神态一如往常。只是不知为何,隐隐透出忧郁的气质。
他看到了?
应该还没有吧。
他只爱花花草草,书和音乐,不爱上网冲浪。
要是哪个手欠的,让他看了怎么办。
连自己都没有勇气再看一遍自己写的那一堆屎一样的东西。
曲凌恭翻出手机,像离线的箭一样冲出了教室。
首先把自己的微博评论一口气删除干净,又换了ID名和头像,然后向bbs投诉、找管理员删帖,但是网站的处理时间太长了,曲凌恭等不急,站在四班门口喊李允岸。
李允岸从曲凌恭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中,大抵明白的曲凌恭的意思。
“把帖子的网址发给我,然后,你回教室好好上课。”
曲凌恭一双凤眼瞅着李允岸,像可怜巴巴的小狼狗。
“知道了,午休之前,给你弄好。”
在经历了一整个上午坐立难安,心急如焚的煎熬后,手机终于微微震动了一下——是李允岸的微信消息。
岸:搞定了。
滚滚红:允岸,(比心)
岸:(流汗)
滚滚红:怎么搞定的?
岸:找黑客。
滚滚红:好厉害,哪找的。
岸:我表弟蓝珂就是黑客。
滚滚红:我想请他吃饭。
岸:有空再说。
一颗陨石像穿越了层层大气,终于无甚伤亡的沉入了深海,曲凌恭觉得自己处理及时,把网络暴力对张钧若的伤害降到了最低,并且保住了将来可能跟张钧若乘风破浪的——友谊的小船。
☆、若若哭了
“好球!”
“漂亮!”
足球场被高三年级占着,曲凌恭跟几个男生选了后院一小块空地,把围墙当球门,兴致勃勃地踢起了球。
一边跑一边指点江山,指挥全员。秋天的暖阳明媚又温煦,风中有一丝清冽,更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可能是最近压抑了太久,被释放的运动细胞欢欣雀跃,曲凌恭一时踢得快美舒爽。
“哎,几比几了?”曲凌恭问守门员马志远。
“5比2。”
曲凌恭眯起一只眼睛,邪魅地比着食指,冲韩光宇挑衅:“今天我让你唱征服。”
同组队员这球传得就不好,为了截断对方的猛烈进攻,只能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斜射出去。曲凌恭越众而出,奋力狂奔,回身一带,脚下一顿,卯足了劲儿就是一记远射。
这一下兔起鹘落,一声闷响,有人应声倒地。
几个离得近的都傻了眼,迅速聚拢,曲凌恭见状心下一凛,校内规定不可以在其他场地踢足球。千万别是本校老师……
长腿飞奔,几步到了近前,扒开人群,曲凌恭一阵怔愣。怎么是——你?
“我草——!”这是造化弄人吗?
望着被马志远扶起,右颊灰扑扑的,已经微微肿起的张钧若,曲凌恭有点想破口大骂,骂命运无常,天道不测,自己射门也不长眼睛,负气的道:“真该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曲凌恭知道是骂自己呢,但张钧若不知道。在听到这一句咒骂时,张钧若骇然抬眸,眼睛里什么东西闪了一闪,稍纵即逝。
紧盯着张钧若的曲凌恭仿佛接收到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张钧若就已换上平素沉稳安静的神情,垂下眼帘,睫毛微颤,很爽朗地说:“没事,我没事。”
曲凌恭刚想上前扶他,就见张钧若已经抽回了手臂,默然向着教学楼门走去。
一个大小伙子,被球砸一下能怎么样,大家看张钧若没什么事就散了。韩光宇冲傻愣愣站着的曲凌恭喊:“凌儿,发什么呆呢,快点,你不等着我唱征服呢么?”
目送着张钧若走进了教学楼大门,曲凌恭一扭头,“你们玩吧。”扔下这句话,一脸焦灼地向教学楼跑去,留下操场上同伴愕然相顾。
医务室没有,教室没有,天台上没有,去哪里了?
径自走出教学楼后门,熟悉的身影和熟悉的场景同时映入眼帘。
张钧若默然静立在那棵苦楝树下,抬头凝视着苦楝树的树冠,很久很久,两厢静默。
那棵老树和张钧若之间仿佛结成了一种场,四周的事物一起退远了,连时空也仿佛凝固了一样。
微风摇曳着枝叶,发出沙沙声响,张钧若望着那棵老树,那场景让人恍惚觉得是两个忘年的朋友,在经历了岁月的磨洗后,再度相逢。互相静静倾诉离别后的种种,莫名的让人涌起悲凉之感。
张钧若咽下了嘴里的甜腥,澄澈的眸子里,什么东西莹莹闪烁着,在他垂眸的瞬间,像流星一样迅速划过光洁的脸颊,啪嗒落地。
——不会吧,曲凌恭心里一阵抽痛,内心涌起一股冲动,很想跑过去一把抱住张钧若,温声安慰。可是,他曲少爷有什么立场这么做,他跟张钧若之间,此时隔着千沟万壑,而且有渐行渐远的趋势。
腿像扎根在地上,他攥紧了手指,一动没动。
再去看张钧若,那双眸子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张钧若眼里的泪仿佛一瞬间的幻觉。但是,他就是觉得什么不确定的东西,一寸一寸,不可阻止的暗淡、熄灭、冰冷。
张钧若垂下头,嘴角轻轻扯动,浮起惨然一笑,随即消逝。然而还是被曲凌恭捕捉到了。
——张钧若会笑吗?曲凌恭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他虽然待人温和,很好相处,却好像从没见他笑过。
一直很想看张钧若不同表情的曲凌恭,今天猝然目睹张钧若的笑,竟觉得那是他承受不了的心痛和心悸。
像是整颗心都被人握在手里狠狠揉捏,曲凌恭疼得呼吸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张钧若默默蹲下身,捡起一棵干枯的树枝,在苦楝树的树根旁,掘出一个小坑,从衣兜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放在掌心里凝神看了一会儿,然后珍而重之地把那个小东西埋进了小坑里,又一小把一小把的细细敷上了土,白净的手指一寸一寸将它压平,带着某种庄严的仪式感,好像亲手埋葬一位朋友那样虔诚。
他和那棵树之间交换了什么信息?
他和那棵树有什么秘密?
他埋葬了什么在树下的泥土里?
他在让那棵树守着那个秘密?
曲凌恭怅惘地想着。
那是张钧若的内心世界,而现在,他曲凌恭,毫无容身之地……
傍晚,曲凌恭枯坐在桌前。桌上的背光闹钟显示时间为:10:25。
今天,张钧若在苦楝树下的画面太过冲击,一直在曲凌恭脑内无限回放。
——他哭了?不会吧?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被球砸一下,犯不着掉眼泪吧。张钧若跟自己一样,又不是女孩子……
可是,那闪烁着跌落的又是什么?是光的折射?
今天踢球的地方在操场边缘,下午操场上没什么人,他突然出现在那里很不自然……
曲凌恭被自己一瞬间掠过脑际的想法惊到——他是来找我的?
——然后,他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和张钧若现在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节奏。
再一次认清了现实,曲凌恭长长叹了一口气。
想张钧若从抽屉里翻出了许久不用的闲置手机,略带踌躇地点开了张钧若星空的头像。朋友圈里竟有一条更新,就在一个小时前。
没有配图,只有文字。
——与你,挥手作别。
望着这短短六个字,曲凌恭茫然失语。心里泛起隐隐的酸楚和莫名的绝望。
在床上千回百转,心里辗转反侧,最后终于按下了几个字。
映日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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