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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诀别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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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凌恭坐在尹孜的奥迪车里,茫茫然望着挡风玻璃外纷飞的雪片,心里全是绝望。

    尹孜按着曲凌恭的嘱咐,在导航仪上输入了“S市孤残福利院”的字样。屏幕显示“S市孤残福利院”距离此地45公里,他望了望跨年夜的鹅毛大雪,微皱了皱眉,启动了车子。“S市孤残福利院”是曲凌恭告诉他的,他能想到的最后的地方了。

    车子路过曲凌恭学校附近的商业街,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了,街上行人疏疏落落。曲凌恭望着商业街上,百货商店巨大的玻璃橱窗,想起去年圣诞节,自己在雪中伫立在一扇橱窗前,望着男模脖子上围着的银灰色围巾出神。

    那时,他与张钧若之间还是势同水火,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后来,他终于成功地把如月光一样的银灰色羊绒围巾围在了张钧若单薄纤细的颈项间。

    仅仅一年时间啊,他和张钧若相处的时间仅仅过了一年。究竟是什么让他俩突然走到了这种境地呢。仿佛毫无预兆,又仿佛从一开始就预示着会有今天。

    扯絮一样的落雪无声地模糊了曲凌恭的视线,商业街上行人寥寥,一个个奢华绚丽的橱窗无声地驻守在雪夜。这样的景象触动了曲凌恭的记忆。

    一年前的圣诞夜,他在张钧若的微信朋友圈里看见过跟今晚很像的景色。那是张钧若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拍下的雪中商业街璀璨的夜景。他常常一个人呆在天台上,看书,听音乐,吃东西,想事情……

    “教学楼的天台——!”曲凌恭心念电转,猛然说道。

    尹孜一愣,减缓了车速:“啊?什么?”

    曲凌恭低沉坚定地说:“开车,去我学校。”

    当曲凌恭终于在天台上再次看到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细瘦身影时,没有一丝释怀安心的感觉,相反,心好像被人生生攥在手里一样疼。

    天台上覆盖了厚厚一层新雪,没有脚印。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张钧若在天台的边缘处像一尊雕像一样迎风而立,露在外面的耳廓已经被冻得红彤彤的。他背对着曲凌恭,颀长的身形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寒风裹挟着扯絮般的雪花,在眼前狂舞,曲凌恭感觉头晕得厉害,视线都快被雪片遮挡了。不知是冷是怕,他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他攥紧了心口的衣服,试探的说:“若若,你站在那儿干嘛?”

    那人就像一尊泥塑木雕一样,默然静立,对他的询问不予置评。

    曲凌恭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若若,你过来,我带你回家跨年。今天是跨年夜,你记得吗?”

    张钧若默不作声。

    曲凌恭下颌紧绷,大脑迅速搜索着措辞:“过了今天,你就十七了。到你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租一个大房子,养一只金毛犬。还有布偶猫,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吗?我遛狗,我当铲屎官,你就负责陪它们玩。好吗?”

    远处那人毫无回应,周围只能听到呜咽着的风声。

    曲凌恭一点一点向前挪着步子,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张钧若头也没回,向天台边缘又跨出了一步。

    一旁的尹孜一上来就被张钧若的情形吓傻了眼,他初时跟着曲凌恭一路往教学楼的楼顶攀爬,心里还腹诽曲凌恭想太多。现在看到眼前的情形,连话也不敢说了,生怕哪句话刺激到张钧若。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当时曲凌恭质问他怎么没拦着张钧若,他还怼了他几句,现在看情形,事情远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张钧若这分明是要在跨年夜跳楼自尽的架势。

    曲凌恭人生中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锥心刺骨、痛彻心扉。好像心脏被人掐在手里肆意揉捏一样难受。要他付出什么都行,要他承认所有错,他做过的那些,他没做过的那些,什么都行。只要近在咫尺的这个人今晚安然无恙就行。

    他会把他绑在床上,强迫他听自己的解释,忏悔,直到他原谅自己为止,直到他信任自己,把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事都同他分享为止。他再也不能束手无策地等待着张钧若主动跟他敞开心扉了。

    他低声恳求:“若若,我不过去。就是听我说几句话行吗?不知道你今天怎么了。我、我承认,我跟方一菲去看了场电影。是《银河骑士》,你也说想看的是吧。我跟方一菲没什么,我发誓。你不会是因为这点小事儿伤心了吧。你过来,我跟你解释清楚。要是我解释完了,你不谅解,我、我就……”

    他想说“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但是,他不敢。此时此地,他不敢提到“跳下去”这三个字,也不敢面对这三个字,那像是在拿锥子戳他的心。

    他顿了顿,继续说:“若若,你不会那么小气的。我知道你。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我会帮你处理好,你相信我,下来……求你……”

    张钧若全身都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最开始离开酒吧的时候,是胃痛,然后脸、耳朵和手指被冻得像刀割一样痛,现在,他懵懵然的头脑已分不清哪里疼了。大概全身都疼,连呼吸着的空气都在灼烧着肺部。

    他静静地听着曲凌恭的话,嘴角不禁勾起一个苦涩的笑。他今晚并不知道曲凌恭和方一菲在一起。他觉得自己的心空空落落的,好像谁也没有,谁也不在乎了。

    他听过一句话,人生是一场历练,有些人是来这个世界赎罪的。他前世一定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才会被流放到这个世界来。幼年丧母,命途坎坷,早早爱上一个人,奉上了一颗心,到头来燃尽了全部感情。

    一颗泪珠悄无声息地划过了光洁惨白的脸,落入脚下无尽的黑暗虚空中。

    他缓缓抬眸,用水气氤氲的眸子再次打量着眼前的世界。那里大雪纷飞,一片晦暗。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凛冽冰寒的空气正肆意凌/虐着他的肺部,胃也在冰冷的呼吸间急剧收缩,疼得一刻也忍耐不了。像是想要尽快从这种折磨中解脱出来一样,张钧若再次向前迈开了脚步。

    “若若!”曲凌恭吓得心胆俱碎,心念电转间想到了什么,连声喊道:”小勋!小勋!求你了。我求你了。”

    曲凌恭激动地跪倒,手拄上一片冰冷白雪。但是,张钧若看不见。

    那句“小勋”犹如一个闪电劈在张钧若心里。他抿了抿冻得麻木的薄唇,轻轻问:“你知道我是谁?”

    曲凌恭今夜第一次得到张钧若的回应,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他赶紧答道:“知道,知道,小勋,我都知道,你快下来行吗?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天台边,那人淡淡地继续问:“知道多久了?”

    曲凌恭慌乱地回答:“很、很久了……”

    张钧若嘴角浮上一丝惨然的微笑。低低呢喃:“原来……一直都知道……”

    他经常做那个梦,梦里脚下荆棘丛生,道路坎坷,远方山丘上,一个小男孩回身望着他,用力朝他招手。嘴里喊着:“小勋,快点,快点,快过来看那片光是什么。”

    男孩的身后,山峦间像镀了一层金翠,浮起一片灿金色的熹光。他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想要站到男孩身旁,想要和他一起欣赏他面前的盛景。可是脚下的荆棘刺破了他的脚踝,前方的路崎岖坎坷。他总是跑不快。他呼喊着那个男孩的名字,希望他等一等自己,然而每次试图大声呼喊,发出来的都是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气音。

    张钧若收回了飘飞在时间之外的思绪,耳畔那人还在不停地劝说。可是,他不想听到那些声音了。一切都过去了,到头来只有自己死攥着那些记忆,不肯放手而已。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山丘那边,没有光,也……没有那个等着他的男孩……

    那人还在说什么,他听不清。远方的天空中腾地窜起无数道流星般的光束,在空中砰然绽开,变成了一片璀璨绚烂的花海。照亮了张钧若苍白如纸的脸。他惨然一笑,纵身跳下了天台。身后,曲凌恭撕心裂肺的喊声为他送行……

    ☆、男狐狸精~

    9月,秋,高二上学期。

    曲凌恭斜睨着左前方倚窗而坐的瘦削身影,羽眉皱在一起,面上颇为不悦,心想:这特么从哪片地里长出这么碍眼的玩意。

    他盯着的这个人,是刚转来两个礼拜的插班生——张钧若。

    曲凌恭烦张钧若的原因,简单直白。他抢了他风头。

    星忆私立中学,人才济济,尽是风流人物,但是“前五甲”里,有他曲少爷。他帅、他酷,他还有点邪魅的坏,俘获少女芳心无数,别人的高中生活是紧张枯燥的学习,他的高中生活是恣意风流,落拓不羁。

    然而……

    “曲凌恭!”

    “啊?”曲凌恭霍然起立,眼神慌乱。

    “来给大家讲讲这道题的解题步骤,就按我刚才的思路。”袁仙老师兰花指推了推黑框眼镜,摆出了一脸中年女人的狡黠和得意。

    “首先,根据能量守恒定律……”他就隐隐约约听到这么一句。

    正答不上来,余光看见左前方那人转过头看他,虽然匆匆一瞥,曲凌恭却觉得那绝对是一脸幸灾乐祸和鄙夷。

    袁仙很不耐烦,“行啊,曲凌恭,你看看你上次物理考几分。好了,你找个同学继续讲吧。”

    想也没想,曲凌恭鬼使神差地吐出三个字:“张钧若。”

    被点那人优雅起身,初秋的浅蓝校服外套被他穿得熨帖挺括,显得背脊纤瘦,挺秀俊美。嗓子里像含着什么弦乐,温润动听的声音,如行云流水,毫无停滞。

    底下女生们又开始窃窃私语,离得远的,用眼神交流着她们的倾慕之情。

    曲凌恭默默攥紧手指,心情复杂,对张钧若这小子的厌恶又胜当初。

    曲凌恭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张钧若的情景。那是个阴雨天,空中阴云密布,低矮的铅云翻腾聚拢,视觉上有一种窒息之感。然而直到午休结束,没见下一滴雨,低气压让曲凌恭一阵头晕烦闷。

    他有一种少爷病,下雨天头痛,大概是空气中含氧量低,让热爱运动,肺活量高的曲凌恭无法适应,就跟体魄健壮的人更容易产生高原反应一样。

    他难受的想着,他最爱的夏季就要结束了,再过不久就是草木凋敝,然后是冰天雪地……

    此时,曲凌恭还不知道自己春风得意的日子,将像炙热的夏季余韵一般被秋凉渐渐扑灭。

    午休结束,曲凌恭拿起一个外班女生敬献的丑橘,剥开外皮,嗅到一股清甜,刚要放在嘴里,班主任陈芳就风风火火地走进了教室,身后跟着一名穿着白色卫衣的男孩。

    男孩额前的碎发有点长,在阴雨天的教室里,脸部细节看不太真切,只是给人一种清冷疏离的感觉。

    已过花甲之年的班主任陈芳,双手拄着讲桌,跟大家介绍道:“这是我们高二三班的新成员,张钧若同学。”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打量着毫无征兆凌空驾临的插班生,带着好奇和窥探,而被瞩目的中心只是轻轻扬起了头,似是回视了众人,似是什么也没有看。

    略长的刘海被窗外的强风吹动,一张近乎完美的脸纤毫毕现,过于白皙的肌肤泛着冰雪的微光,羽眉下一双静如湖水又深邃幽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略显纤细的下巴,过于精致的五官搭配苍白的肤色,莫名给人一种遗世而独立,俊逸出凡尘的感觉。

    酝酿了一天的大雨终于在此刻倾盆而下,闪电如同镁光灯一样映衬着那人凌厉的俊美,教室里有一阵纷乱嘈杂。曲凌恭莫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事实验证了曲凌恭的判断,在这个叫张钧若的家伙转来的第二周,便成功地取代了他这个吊车尾的第五名,登上了《星忆撷英》的彩页。

    张钧若个子比曲凌恭稍微矮一点,被安排在曲凌恭左前方靠窗的位置,方便了曲凌恭对仇敌的长期暗中观察。

    经观察,曲凌恭觉得张钧若性格孤傲,或者说是故意耍酷,睥睨众人。因为他从不主动跟同学说话,也没见过他笑或者参与课间男生的侃大山。

    曲凌恭希望这家伙会被慢慢孤立,不久却看到张钧若这个“倨傲不逊”的小子,跟四班李允岸的篮球队玩得热火朝天,四周还围了一群眼睛里冒着桃心的女生。当真让曲凌恭大跌眼镜。放学后,曲凌恭特意去找邻班的好友询问。

    “允岸,你怎么跟我们班那个新来的玩到一起去了?”

    “我们班何嘉傲崴了脚,正愁下个礼拜跟高三的比赛怎么比呢,正好你们班来了这么一位,打得比何嘉傲好。”

    曲凌恭胸中气结,想跟李允岸说不要再给那小子出风头的机会了,他风头正劲呢。但是知道好友自从绑架事件以后,就变得如春风般温良和煦,自己这汲汲营营的心思还真不好意思表露出来。

    还有一桩值得注意的事,就是张钧若的学习成绩。

    物理课代表一直没定,张钧若一转过来,就得到了“物理猿”的欢心,光荣成为她若水三千,历尽千帆的最终命定之人。

    曲凌恭恹恹地伏在课桌上打盹,课间的大喇叭哗啦哗啦地响。

    “这里是星忆之声,这里是星忆之声,下面跟全校师生通报一则喜讯,高二三班,张钧若同学,在全国高中化学竞赛省级赛区,获得第二名的好成绩……”

    曲凌恭垂死病中惊坐起——化学?没听错吧?他不是物理课代表吗?!

    下一节英语课,班主任陈芳又提前5分钟抵达现场,简直难掩兴奋之色,进门开口就道:“钧若啊,原来你化学学得也这么好啊!”

    曲凌恭听得全身肌肉一紧——钧若?你不如干脆叫他“若若”更适合,一副弱鸡相。

    他瞥了一眼那人,不禁浑身一颤,几颗鸡皮疙瘩爬上脊背。张钧若虽然无甚表情,但是微微低下了头,低眉敛目,眼睫轻颤,还微抿了一下嘴角。在曲凌恭眼里-——是不胜旖旎的——娇羞!

    我擦,男狐狸精。

    张钧若的回应,同时刺激了全班雌性动物的萌点,上至六十多岁返聘执教的老教师,下至情窦初开的女同学,眼中都漾起了一阵微澜。周围吸气声四起。曲凌恭眼前一万只草泥马在大草原上奔驰而过。

    做作男!

    男狐狸精!

    我等你人设崩塌的一天!

    然而,以后的日子更令曲凌恭不堪其扰——张钧若!张钧若!张钧若!

    曲凌恭的四周充斥着张钧若这三个字的咒语。女生们私下议论着他,说他眉眼如水墨画,有动人的韵致。说他举手投足,都是说不出的俊雅,说他望之拔俗,绝非凡品。目光追逐着他的身影,一刻不息。老师们夸赞着他品学兼优,为校争光。连挚友李允岸都在夸他三分球投得漂亮。

    想到自己高一时的盛世辉煌,现在的门庭冷落,曲凌恭鼻子里哼了一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抬头望向无数次目光驻足的瘦削背影。心道——享受着春风得意的日子吧,男狐狸精!

    ☆、欺负若若

    这天午休,曲凌恭等着他在学校订的午餐。好友李允岸叫他去吃烤肉,他欣然随行。结果到了学校附近的烤肉店,发现店里正搞活动,人头攒动,座无虚席,竟然需要等位。

    两个少年等了大概二十分钟,也没服务员叫他俩就餐,只能悻悻地回学校吃营养餐。

    和好友在走廊分手,曲凌恭走进教室,去讲台上的白色塑料箱里,拿自己的那份营养餐。

    低头一看,只有两个回收的空盒。自己的那一份餐点不翼而飞了……

    折腾了半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曲凌恭,怒不可遏。回头环视着教室里所剩不多的几名学生,基本都是平日跟自己一起订餐的。

    视线扫到靠窗的位子,赫然发现张钧若正低着头,文质彬彬地享用一份装在浅绿色塑料盒里的餐点,那正是学校营养餐专用盒子,书桌上还竖着一盒草莓奶,也是午餐搭配。

    依据曲凌恭的观察——张钧若没有订学校的营养餐,午休也基本看不到他在教室里吃东西。

    想到这里,曲凌恭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装作没事儿人一样踱回自己的座位,把此事按下不提,以便徐徐图之……

    下午第一节课,班主任陈芳提前5分钟抵达教室,意识到午休结束的同学们刚一静下来,曲凌恭就站起身,说:“陈老师,我午餐丢了。”

    陈芳皱眉道:“什么?午餐丢了?”

    “嗯,中午出去了一下,回来午餐就被人领走了,现在还饿着肚子呢。”曲凌恭佯装委屈地控诉。

    “今天谁去取的营养餐啊?”班主任问道。

    体委闫肃站起身来:“陈老师,我和罗霄去的,一共取了12个。”

    “哦,数没错,今天吃了营养餐的同学都站起来一下。”

    曲凌恭好整以暇地斜眼瞅向张钧若,看着张钧若羽睫垂下,缓缓站起身来。曲凌恭鼻子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哼。一计得售,张钧若——我看看你今天怎么下台?

    陈老师从文件夹里,翻出订餐学生的名单,一个一个比对着,张钧若存在感很足,陈芳一眼就发现了他和名单上的出入。

    “钧若啊,我记得你没订餐……”陈老师疑惑着道。

    张钧若脸颊微红,抿了抿嘴,默然不语。

    一时间教室里气氛诡异,静得落针可闻,大家都把目光钉在张钧若身上,等着他给出合理的解释。

    曲凌恭逮到这个翻盘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专捡难听的字眼说:“陈老师,要是张同学吃的,那就算了,我看他一定是饿急了,饥不择食,才把别人的午餐吃了的。”

    张钧若轻轻回头看他,眼里看不到什么情绪,两人双目一触即分,曲凌恭乘胜追击:“不如我以后的营养餐都给张同学吃,只要吃之前跟我说一声,别让我不知道。”

    陈芳皱了皱眉,不知该说什么。曲凌恭舒展了一下肩膀,很知道进退地隔山观火。张钧若默然低头站着,一动不动。教室的空气里透着不可无视的尴尬。

    这时,门口冲进来两个人,骆可可拉着班花方一菲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骆可可看到班主任陈老师已伫立在讲台上,一阵心虚:“哎呀陈老师,您来了,我跟方一菲去吃麦当劳,回来晚了,都是我的错,不怨方一菲啊,我下次注意。”

    “你,你俩……”陈老师低头一瞅手里的名单,话锋一转,“我说骆可可,你也订了午餐是吧?”

    “啊?——啊!是是是——”骆可可完全没有解读出这个班级此时的诡异气氛,“啊怎么了,陈老师?”

    “你的营养餐呢?”

    “我的营养餐--?”骆可可愣了一愣,大大的眼睛转了转。

    “我临走之前……拜托张钧若帮我吃了啊……陈老师,我可没浪费国家粮食……”

    班级里流动的冷凝气氛瞬间土崩瓦解。女生们纷纷擦了擦为张钧若捏着的那把汗,事实得到验证——她们的鈞钧才不是偷吃你家盒饭那种人!并前赴后继地向始作俑者——诬陷了她们家鈞钧的过气班草——曲凌恭投去鄙夷的眼神。

    陈老师松了一口气:“行了,你俩回座吧。”

    “啊是是是,陈老师,您真好。”骆可可拉着方一菲一阵风似的回了座位。大眼睛左顾右看,看到班级里站着这好几个人,小声打听着,“哎怎么了?怎么了?”

    曲凌恭很不甘心:“陈老师,我确实没吃到午餐……”

    曲凌恭那份午餐还没有水落石出,气氛又陷入僵持。

    班长罗霄踌躇着说:“我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了。”

    “中午我路过王江那里,看到他盒饭已经吃掉了一大半,我买水回来,看到他还在吃剩下的一大半,以他那个速度,剩下的饭菜不可能还有那么多,当时觉得不可思议--”

    站在第一排位子的王江涨红了一张胖脸,吞吞吐吐地说:“啊……那个……我中午没……没吃饱……回收餐盒时发现还剩一个,以为没人要……就……就又吃了一盒……”

    “噗--”,班级里迸发出几声抑制不住的笑声。曲凌恭一脸黑线,额上青筋直跳,竟然让张钧若那小子兵不血刃,一句话没说演了出反转大戏啊。

    悬案真相大白,陈老师心想:还用质问张钧若被冤枉时,王江为什么不吱声吗?他被全班叫“吃货”都叫了一年了。

    抬头望了望依然默然静立的张钧若,更觉得这孩子芝兰玉树,让人心疼。多好的学生啊,被冤枉也只是默默承受,不像这个年龄段急赤白脸的小屁孩,以后一定要站在他这边,不要让他受委屈了。

    陈老师总结到:“张钧若吃的午餐是骆可可的,曲凌恭的午餐是王江吃的,以后有这样的事,别急着喳喳呼呼,先来兴师问罪——大家都是同学,说起来谁叫你的午餐你自己不领走,谁知道你是吃还是不吃啊?”

    一口气堵在胸口,曲凌恭气得全身颤抖。这步棋走的,满盘皆输不说,还让张钧若不费一兵一卒,赢得了不少雌性动物的怜惜。他肯定知道一会骆可可就要出现,解开所有误会,救他于危墙之下,才不急于为自己辩解,暗地里正等着看自己狠狠打脸呢!

    如此心机!如此城府!

    他抬头看到张钧若低眉敛目的样子,还如此做作!简直让曲凌恭恨得咬碎了牙根。

    陈芳这心偏的,自己都快饿死了,最后还总结个我不对,我有饭不吃了。思及至此,就算在嘴巴上呈呈威风也好,曲凌恭绝不是吃了亏让别人好受的人。

    陈老师刚说大家都坐下吧,开始上课,就听到曲凌恭不大不小的声音揶揄道:“吃——软——饭——的——”

    班级里大多数同学都听到了,这四个字是说谁的,再清楚不过。骆可可和几名女生纷纷向曲凌恭投来愤怒的眼神。方一菲卢心悦也微微侧目。

    曲凌恭正襟危坐,眼睛瞟向张钧若,等着回敬他的眼神。然而,张钧若只是微微向他这边侧了侧头,眼眸半敛着,睫毛轻颤,并未看他一眼,就轻轻转回去了。

    本来打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现在自损八百的效果算是初步达成了。班级里超过半数的女生对自己冤枉了张钧若的行为表示不齿,更对自己最后说张钧若“吃软饭的”表示愤懑。表现得尤为突出的,就是“被吃软饭”的骆可可。

    下了课,骆可可就瞪着一双黑琉璃般的大眼睛杀到曲凌恭面前:“曲凌恭,你不要欺负钧若哦。他是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但是我们可不会坐视不理。”

    曲凌恭抬头望向骆可可,这张年轻稚气的脸莫名跟六十多岁的陈芳重合了。

    曲凌恭不知道这个“我们”指代了多么庞大的数字,他已经饿得胃部绞痛,没力气跟她纠缠了,耸了耸肩,站起身来,走出了教室。

    身后骆可可尖着嗓子喊:“哎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继续欺负若若~~~

    在卫生间洗了个脸,曲凌恭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水滴从额前的碎发滴落,沿着高挺的鼻骨慢慢划过形状优美的菱形嘴唇,帅气中透着不驯,区别于张钧若的俊雅纯然,另有一番俊逸风骨,自己哪一点比张钧若差了?

    背后有人伸出一条结实的手臂,箍住他的脖子,“老恭,你又在孤芳自赏呢——”

    “滚蛋——!”曲凌恭用力挣脱开了李允岸的钳制。

    李允岸皱皱眉:“像我家发情的小白一样躁动,躁动你读读佛经。”

    “你怎么还有读佛经这种中老年人的嗜好啊?”想想又补充道,“跟你们班班主任地中海挺配。”

    三班四班共同的语文老师——聂书海在办公室里打了个喷嚏。

    “我妈留下的,就几本……”

    曲凌恭眸光一暗,曲家世交之子,李允岸的身世,他有所了解。

    沉默了片刻,曲凌恭问李允岸:“允岸,作为朋友,你诚实的告诉我,我们班张钧若好看,还是我好看?”

    李允岸抚摩着下巴,沉吟半晌,很认真地答道:“你总是翻白眼,这一点很减分——”

    “那我要是不翻白眼呢?”

    “你要是不翻白眼……应该……还是张钧若好看。”

    曲凌恭:“……”

    两人穿过走廊,刚走到拐弯处,一道雪白身影闪了出来。曲凌恭一直很纳闷,明明跟自己穿着一样的浅蓝校服,这人就是能给人一种冰天雪地的感觉。近看皮肤像凝着一层冰霜,苍白如雪,衬托出眉目秀美,眼睛黑白分明。

    “干嘛?好狗不挡路——”

    “……”

    像是被他的气势压着,张钧若真的向后退了一步,攥紧手里的一块咖啡色什物。

    李允岸冲着一起打篮球的队友笑笑,指指已经抬腿走人的曲凌恭,又指指自己的头。意思是——他有病。

    张钧若默然不语。

    李允岸追上曲凌恭,抱怨道:“干嘛对钧若那么凶?他脸都白了——”

    “他就长了张吸血鬼的脸。”曲凌恭正色道,“允岸,以后在我面前,别提张钧若——不爱听——”

    “你嫉妒人家长得比你好看啊?”

    “李允岸——!”

    下午课上得头昏脑涨,血糖严重告罄的曲公子第一次饿得手抖。

    ——好饿!每感受一秒饥饿的侵袭,就对那个温雅地抄着笔记的身影更加憎恨一分。他已经忘了,导致他被饥饿折磨的,并不是有着白皙侧脸的主人。

    无精打采地伸手摸了摸书桌,希望自己的期盼不要落空。

    自从张钧若转校过来,女生们敬献的零食有明显锐减的趋势。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书桌深处摸到了一个皱巴巴的苹果,一个画了笑脸的橘子,还有一小块长方形的东西。

    曲凌恭掏出来一看,是一块某品牌的巧克力。

    平时不怎么吃甜食的曲凌恭,庆幸有人雪中送炭,拯救他于水火。俯下身,用饿得发抖的手指撕开包装,一手立起书本做掩护,一手将巧克力送进嘴里。

    好甜,甜得齁死人——

    但是,在饥馑之中,巧克力的甜香浓醇比牛肉板鸭更能快速镇压胃部起义。

    曲凌恭庆幸此时人气式微的自己,还有默默支持的死忠粉怜惜。

    思及至此,不觉胸口一热,抬头环顾整个教室——是卢心悦吗?她总是不敢跟自己对视,每次对视都害羞地低下头……

    方一菲也有可能,她表面上对自己淡淡的,其实是为了维持班花的矜持……

    这时,他感觉到一道视线从左前方投来,用书本遮挡嚼动的嘴唇,曲凌恭与张钧若隔空对视。

    ——看你妹看!心机婊!

    这样定定的看着小爷,是想要老师发现小爷在吃东西?

    张钧若看着曲凌恭从竖起的教科书后,露出来的一头绑着黑发带的乱发,浓眉下狭长的凤眼圆瞪,表情像某种犬科动物,虽凶狠却有说不出来的什么东西,眼中微光一闪,仓促地转开了头。

    秋天的雨真多,摧花折叶似的,把校园里一簇簇开败了的杜鹃砸落枝头。

    曲凌恭病恹恹地单手扶额,支撑着自己的脑袋在物理猿离开之前,不要撞在书桌上。不知什么时候,袁仙老师尖厉的声线已经渐渐离他远去,他依然保持着这个高难度姿势,把全身重心放到手肘一点上——沉入无知无觉之境。

    他——睡着了。

    纤长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见坐着的那人毫无反应,只好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失去了微妙的平衡,曲凌恭骤然醒来,同时身体已经倾斜了出去,向着无可依靠的书桌外侧倒去。

    “砰”的一声闷响,结实的肉体与大理石地面完成了亲切的对撞,伴随着桌椅移动的锐响,肩膀、手肘和后背传来一阵钝痛,曲凌恭忍不住闷哼一声。

    一节一节支起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身旁,一脸苍白的始作俑者,正瞪大了一双内双的眼睛,震惊无比地望着他。

    “张钧若,你特么有病吧——!”声音怒不可遏,一腔怒火都要喷在张钧若脸上了。

    张钧若一脸错愕,微抿了一下唇,错开了曲凌恭愤怒的眼睛,轻声道:“对不起……,袁老师让我收物理作业……”

    “收物理作业?收物理作业你推老子干嘛?不会说话啊——!”

    “……”张钧若默默低下头,再次道歉:“对不起……”

    刚才还充满欢脱气氛的教室,因为曲凌恭的摔倒而陷入宁静,周围全是看客,张钧若又摆出这种诚恳道歉的姿态,曲凌恭如果再发作,只会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

    心中老大的不愿意,僵持了几秒,就主动翻了翻书桌,将一本贴有物理标签的星空本子摔进张钧若怀里:“行了,走吧——”

    张钧若顺势接住,默默转身离开。

    骆可可和几个女生皱眉撇嘴,对曲凌恭的态度颇为不满,但是摔倒的毕竟是曲凌恭,也不好上前说什么……

    曲凌恭揉着被摔疼了的肩膀手肘和被桌椅碰到的胳膊腿儿,一脸不悦。

    学校铺的都是大理石地板,这一下摔得他全身酸痛。

    张钧若!这绝对是蓄谋已久的报复,这小子也太蔫坏了,一定是因为我骂他“吃软饭的”,他明着装隐忍,装懂事,一副三好学生的楷模,不跟人民群众一般见识的样子,哄得班主任和全班女生一愣一愣的,暗地里不知道怎么阴测测地盯着我找机会报复呢。

    就像刚才,看见我睡着了,不吱声,一把把我推倒,出了洋相不说,还摔了一身暗伤,然后他赶紧在全班同学面前一迭声道歉,让我没有追究的机会,只能自己忍下来,吃暗亏说不出来。

    ——张钧若这小子太阴险了,还装得人五人六,堪比影帝,以前自己真是太轻敌了,自己在明,自己的人设就这样了,而他在暗。他是“物理猿”和班主任面前的红人,想阴我,简直分分钟的事。

    想到这里,曲凌恭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攥紧拳头狠砸桌面,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下午上课铃还没响,物理猿风驰电掣地杀了过来,眉宇间裹挟着熊熊怒火,吓得入职不久的化学小苏老师马上闪到了一边。

    袁仙老师把一个作业本往第一排王江的桌子上一摔,疾风溅起了一支圆珠笔飞出去老远。王江吓得心魂俱碎,握紧了一双胖手。

    “曲凌恭——!你在这儿逗我玩呢?!是不?!”

    王江的手慢慢撒开。

    曲凌恭一脸还没睡醒的样子,怔愣地望着袁老师。

    “我问你,物理作业呢?”

    “本子上没写吗?”

    袁老师在全班面前,翻开了最后有字的一页,那页纸上已经打上了大大的“已阅”二字。再往后翻,都是一片空白。

    曲凌恭也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上周的作业自己已经写了……而且,已经交过了……

    ☆、路转黑+10086

    突然觉得有些心虚,曲凌恭意识到自己很明显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时刻。可是,他想不起来了,他最近心烦意乱,全没把心思放学习上……

    “我问你,我今天留的什么作业?”物理猿再度发难。

    “……”脑子里无半点线索,曲凌恭只能选择沉默。

    “行啊,曲凌恭,越来越出息了!我上课留的什么作业都不知道!还好意思交个白本滥竽充数?”

    王江的书桌上,一支自动铅笔再次飞了出去,王江向后绷直身体,默默安慰自己道:只要不是骂我就行。

    一个课上留的破作业,弄的满城风雨。下午,物理猿在陈芳面前添油加醋,唱作俱佳的告了曲凌恭一状。陈芳把曲凌恭叫到办公室里训。不巧遇到嘴碎的聂书海休息,英语、物理、语文老师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势力,把他围在垓下训斥。

    初秋,教师办公室因为气温宜人,不打空调不关门,曲凌恭被三师会审,被群体围殴的事迹还传到了地理位置最偏僻的高二16班那里。

    曲凌恭的高二生活从开始就是举步维艰,世界好像突然成了他一个人的差评师,不用说,《星忆》早已不登载他的照片了,就连那个微博的“星忆公子投票活动”,他也不在候补之列。

    唯一的慰藉,是书桌里每天如约奉上的那块小小糖果。

    从办公室回来,他不自觉的把手伸进书桌里,抚摩着那个平躺着的小东西,它提醒了自己——还有人关注着他,欣赏着他,在一个角落默默为他驻足。

    她在哪儿?她又是谁?

    拿出手机,像是为了纪念和留住这一刻感恩的心境,曲凌恭将小小的甜点铺在桌上,调好滤镜,拍了一个暖色调的照片。

    不爱吃甜食的曲少爷,像没落的神祇享用他的祭品一样,饱含着庄严与虔诚,细细咀嚼。全然没有发现,一双澄澈的眼睛向他这边投来柔和的目光。

    终于熬到了放学,曲凌恭耷拉着脑袋,踱到了校门口,后面有人叫他。

    “老恭——”

    曲凌恭转身,李允岸迎着夕阳脆金色的光芒,站在教学楼高高的阶梯上,身形美好的像一座希腊雕像。曲凌恭只觉得灰头土脸的自己相形见绌。

    两个人边聊边走到校门口,一辆黑色的SUV已在校门前等候多时了。后座车窗降下来,一个保养得当,脂光粉艳的美丽妇人探出头来。

    李允岸立刻上前道:“阿姨好。”

    “哎呀,是允岸啊,越长越帅了。你爸身体还好吗?”

    李允岸彬彬有礼地答道:“多谢阿姨关心,我爸身体还好,现在在嘉岚的别墅休养。”

    美妇人回以温蔼一笑,点了点头。

    “妈,你怎么来了?”曲凌恭问道。

    “来接你啊,你上车吧。”

    跟李允岸告了别,车子驶出了大约一公里,宋诗芳终于开口了。

    “今天下午,你们班主任陈老师给我打电话了。”

    “哦……”意料之中,曲凌恭只觉得有些疲惫。

    “儿子啊,你爸下个礼拜回来……”

    “嗯……”

    “也是怪我最近没怎么管你,想着你爸不在,让你轻松两天……”宋诗芳跟儿子一样,提到老公就愁眉不展,“哎,你爸回来,你妈想替你说话,也是人微言轻……”

    “妈——我知道了。”曲凌恭无力地转过头去,视线望向车窗外的风景,“妈——咱们这是去哪啊?”

    “拉贝尔西餐坊。”

    “今天什么日子啊?”曲凌恭疑惑地问。

    “没什么特别的日子,就是你爸……要回来了……”

    “……”

    ——曲凌恭心头掠过《耶稣受难记》里最后的晚餐……

    母子俩同时深深叹了口气……

    空气里有淡淡的葡萄酒的芳醇和鲜花的馥郁,不知从哪里流泻出若有若无的琴音,母子俩在优雅精致的西餐坊享受着豪华的法式大餐。

    鹅肝、牛排、红酒局蜗牛,每一样都是小小的一点,盛在精致的白瓷盘中,盘边有迷迭香和薄荷叶作为点缀,每一道菜肴都散发着诱人的芳香和美好的色泽。宋诗芳还破例让儿子喝了一点蔷薇色的玫瑰酒。

    美酒佳肴和舒适的环境多少平复了曲凌恭今日身心的双重伤害。

    宋诗芳看着儿子恢复了以往的神采,不再像今天看到他时那样灰头土脸的,也感到十分欣慰。

    曲凌恭把最后一份甜点推给母亲,笑着说:“妈,这个给你吃,我不爱吃甜的。”宋诗芳甜甜一笑,享受起双重的餐后甜点。曲凌恭在桌子另一端,一口饮尽水晶杯中粉红色的液体。

    回到家里,曲凌恭醺醺然地躺在自己的大床上,掏出手机无意识的刷着微博。看到那个已经关注的“星忆公子投票活动”,不禁皱眉。

    犹豫了一下,还是受好奇心驱使,点开来看。果然不出所料——连自己那一项选项都没有,郭玄宇、陆可煜、陆可燃、李允岸、张钧若赫然在列,每个人名字后面的长格里都有上百票的数字显示。

    曲凌恭手欠地给郭玄宇、陆可煜、陆可燃各投了一票,然后食指狂点好友李允岸的进度条,微博显示——每个候选人最多只能投一票,您已经参与投票了。

    退出投票页面,曲凌恭看到这条微博下面数以百计的留言评论。

    “十一班郭玄宇才是校草之王,给wuli玄宇殿下疯狂打call。”

    “给可燃少爷打电话……”

    “一年级新生为允岸小哥哥而来,姐妹们,拔剑吧!”

    “我只为三班鈞钧而战,钧钧才是星忆公子。”

    “观摩张钧若三分球归来,果然是新晋黑马。”

    “周六看到张钧若穿着一身阿迪的白色套装,瞬间心动,路转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排队型为三班张钧若打call。”

    曲凌恭额角青筋直跳,拇指向下拉,发现点赞数量多的评论都在上面,鲜花和掌声甚嚣尘上,而越往下越有质疑的声音。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郭玄宇的魅力,我怎么get不到呢……”

    回复:深有同感。

    回复:你不是一个人。

    回复:有时觉得我懂,有时觉得我不懂……

    “陆可燃是英语学渣,上次英语考64分……。”

    回复:给你酸的。中国人为什么要学好英语?

    回复:七班的?肯定长得没有可燃好看。

    回复:你英语再好也上不了“星忆榜”!

    曲凌恭继续往下翻。

    “筒子们,你们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曲凌恭吗?”

    回复:记得啊,哎……

    回复:没有选项,估计是……下线了……

    回复:被挤出前五了……呜呜……

    回复:铁打的凌恭,流水的粉儿……

    曲凌恭觉得胃里一阵绞痛。继续往下拉。

    “有三班的亲吗?张钧若跟曲凌恭他俩关系好吗?”

    回复:糟糕透了,曲大少爷欺负新人。今天还骂了鈞钧。鈞钧收作业,他不给,还骂鈞钧有病。鈞钧受委屈,没说话。

    回复:这很过分。

    回复:曲凌恭人设崩塌啊。

    回复:什么人设崩塌,他一直那样。

    回复:路转黑。

    回复:路转黑+1

    回复:粉转黑。

    回复:粉转黑。

    ……

    曲凌恭握着手机的手指,气得簌簌发抖。一股酒劲直冲进脑门——你们都特么眼瞎啊!明明是我被张钧若推倒!我被摔了一身暗伤!——张钧若,你影帝啊!我X你大爷!

    ☆、花样作死

    张钧若!张钧若!张钧若!他再也受不了这三个字的魔咒了。他不想高中剩下的两年都活在张钧若的阴影里,就像他哥“曲凌谨”在时一样,有他就没有人看得到我。

    深夜11点,曲凌恭拨通了一个号码,听筒那边传来嘈杂喧嚣的舞曲。

    “喂。尹孜吗?”

    “曲凌恭?”

    “是我。”

    “好久不见了,你最近没去老邢那儿练舞。怎么?当上学习标兵了没啊?”

    “滚蛋!我爸要回来了。”

    “呵呵,真是讽刺,像我多好,爹不疼娘不亲,自在逍遥。”

    “有件事找你,帮我联系几个兄弟,出场费我出。”

    尹孜思索了片刻,随即了悟:“行啊,好久没干这事了,谁啊?打伤打残啊?打残你赔钱哈。”

    “我们班一男的,不用打,吓吓他就行,最好让他赶紧转校,天天在我面前晃,晃得我脑仁子疼。”

    尹孜隔着听筒,难掩兴奋:“哎呀,怎么着?被男的性/骚扰了?曲公子,你魅力啊。”

    曲凌恭皱眉:“说什么呢,就是看他碍眼。别让人知道是我。交给你了,回头给我个卡号。”

    “行啊。好久没玩街头霸王这套业务了。”

    放下电话,又回到微博界面,曲凌恭看着那一连串“粉转黑”,怒不可遏。想为自己辩解,一看自己的用户名就是本尊大名。

    改了什么名字呢?

    胸中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直性子的曲凌恭打了一记直球——张钧若万年黑粉!只有这个直抒胸臆。

    改了名字以后,曲凌恭在手机相册里找到了一张色调昏暗的静物图做头像。搞定一切之后,连发了10几条评论。

    “张钧若就是个影帝,你们都被他骗了。”

    “张钧若是心机婊!”

    “张钧若就会一脸忸怩,像个娘们一样。”

    “张钧若特别爱装B。表面上装得像个人一样,其实背地里坏着呢。”

    “你们都是什么时候瞎的?张钧若到底哪好看,长得像个吸血鬼。”

    “还公子世无双呢,别让我恶心。张钧若就是一个装B小能手。”

    “世上还有比张钧若更做作的人吗?”

    ……

    借着酒劲,发泄了心里的憋屈,曲凌恭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12点,自己的十几条评论都在最下面,没有人给自己回复和点赞。一阵睡意袭来,他悻悻放下手机,跌入黑甜梦乡。

    尹孜不愧是从小在社会上历练的人物,办事非常讲究效率。接下来的一周,曲凌恭都能看到几个不良少年模样的人,站在张钧若回家必经的地铁口驻守。

    有一次接送曲凌恭的轿车路过,曲公子正好看到张钧若被他们围在中间。

    曲凌恭悠然降下车窗,随风飘来几句虚张声势的厉喝:“听说你在学校搞同/性/恋?”

    “你是不是变/态啊?”

    “老缠着个男人,有病吧你?”

    “噗——”曲凌恭忍不住闷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也亏了尹孜,听风就是雨,找人麻烦这件事也是需要想象力的。

    曲凌恭看张钧若低着头,瑟缩着双肩被这几个凶神恶煞围着,更显得荏弱文静。心想这样的羞辱和骚扰,他这么个人,估计支撑不了几天,过不久就会转校了吧。

    我也不想这样的,少年,你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

    这天周六,曲凌恭从练功房回来,按了按门铃,周姨围着围裙迎了出来:“小凌回来了啊”,周姨一边说,一边跟着他进了门,故意放大音量,“你妈说你最近学习用功,让我做了好多补脑子的菜——”

    曲凌恭觉得这话暗含深意,扭头看她,周姨用嘴努了努客厅方向,忙不迭地给他使眼色。

    曲凌恭拎着个单肩运动包,头上浓密的乱发用一根黑发带箍着,一簇簇竖了起来。路过客厅,看到那张数九冰寒般的脸。恭顺地冲着沙发上的男人叫了声:“爸——”。

    男人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微有愠怒。

    “去哪儿疯去了?”

    曲凌恭自知现在这身造型,不适合说去了图书馆,只能老实交代:“去了练功房——跳街舞——”

    “一个男人,你也好意思说你跳舞——”

    宋诗芳坐在一边,着急为儿子辩解:“课外活动嘛,陶冶情操,李家的儿子还学大提琴和冰球……”

    “闭——嘴——!我说话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了!”曲明风喝道。

    “你瞅瞅你,打扮得流里流气,跟街上小流氓有什么区别,哪一点像我们曲家的人?李家那小子学大提琴和冰球都拿得出手,大提琴可以演奏,冰球可以拓宽交际圈,你要是在公司展会上,给我当众来一段街舞,简直是丢了我们整个家族的脸!”

    宋诗芳还想说什么,咬了咬下唇,生生忍住了。

    曲凌恭眼神黯淡,刚被压下的憋屈又翻涌了上来,胸口闷闷的,低头说:“爸,我知道了,我以后不跳舞,不给您丢脸了——”

    转头刚要离开,又被曲明风叫住:“你等等,下个月就是期中考——怎么样,能拿全班第一吗?你知道——你哥在的时候……可都是年级第一。”

    曲凌恭觉得有千钧磐石压在胸口,让他有点呼吸困难,两颊的肌肉紧绷了一下,没有答话。

    “没用的东西,这点儿自信都没有,将来怎么继承我们曲家的事业——!”

    见曲凌恭还是怔怔的不说话,曲明风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了,怒不可遏:“我问你话呢!能不能?”

    像是从喉咙里绞出来的,静默了片刻,曲凌恭听到自己说:“能……”

    深夜,静谧的房间里,只有桌上一盏台灯发散着并不明亮的光芒。被光芒笼罩的,是一桌子的书本狼藉和一颗被抓得乱蓬蓬的脑袋。

    眉头深锁的男孩,握紧双拳,狠狠砸在那些布满反应方程和物理符号的教科书上——期中考试说是下个月,其实就是下周,留给曲凌恭的时间非常紧迫,这段时间,他完全没把心思放在书本上,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突破,绝非易事。

    班级第一?如果说是高一那会儿,还是很有希望的。而现在——最近这些烂事,让他考的不要太难看都难。高一的风光得意,踌躇满志,现在的萎靡颓废,诸事不顺,它们的分水岭就是张钧若。

    如果张钧若不是好死不死的分到他们班,他并不妨碍自己什么。自己依然享受着周围人的欣赏和认同,并把它们转化为更加优秀的动力,一步一步的朝着自己制定的目标走去。

    而张钧若的空降,就像哥哥在的那些年——自己发散的光芒倏忽间暗淡了下来,舞台上的灯光都朝他聚拢,再没人关注自己,再没有人看得到自己,自己又成了在黑暗里玩着小火车,听大家对大哥的赞许声的那个孩子。

    作为小三儿之子,在曲家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一直活在不认同中,他是多么希望得到父亲,得到世人的认可和喜爱。

    还是小孩子的曲凌恭,一直在属于自己的小角落里,默默努力着,默默向着不同于哥哥的方向踽踽独行。没有人在意他,他并不十分沮丧,他只要离开这个家,就有一个更加宽广的舞台,有更多的人,欣赏他的特别,瞩目他的优秀,赞叹他的才华。

    可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聚光灯会毫无预兆的射向他——他有点不知所措,他还没有耕耘好自己的优秀,就被赶鸭子上架一样,拉到了舞台中央。在光柱中接受来自父亲和世人的审视和关注……

    所有人都不认可他这个默默无闻的曲家次子,在那么明亮耀眼,优秀沉稳,寄托了家族希望的大哥,骤然离场后,形单影只的他相形见绌。

    所有人都皱着眉,嘴巴里啧啧有声——哀叹曲家流年不利,庶子继位,未来堪忧……

    深夜的房门被人轻轻敲了敲,曲凌恭起身开门,宋诗芳端着一杯牛奶轻手轻脚地挤了进来,踯躅了半天,犹豫着启唇:“小凌啊,你……你这次能考到第一吧……”母亲眼神游移。

    曲凌恭抬眼望了望母亲,看见她眼里的小心翼翼,心底一阵恻然——她是跟自己一样的,同命相连的人。

    “妈,那时候你为什么愿意带着我来这里,不要名分,不要地位,如果不来这里,我们两个在外边,不知道活得多自在……”

    宋诗芳一脸讶然,随即苦笑了起来:“傻小子,现在你想要自在快乐,那是因为你有钱……”

    顿了顿,她继续说:“妈想让你得到更好的照顾,更好的资源,妈给你的东西毕竟有限……”宋诗芳说起了心酸往事,眼中泪光莹然。

    “妈只能送你去上那种按片儿分的小学,什么恶劣的学生都有,老师也不管,一大堆孩子凑在一起放羊,耽误了前程——那天,妈看你被人打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里就下定决心,什么也不在乎了,让我儿子过得好就行……”

    女人想起旧事,脸上依然有坚毅决然的神情。而事实证明,她委曲求全确实换来了价值,自己的儿子不仅得到了最好的资源,还成为了曲氏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整了整精神,宋诗芳宽慰道:“现在你觉得压力大,是因为你爸看重你,对你要求严……你今非昔比了……他不管不顾咱娘俩的时候还少吗?”这话宋诗芳常说。

    “现在就证明给他看看,让他安安心,让他家那群三姑六婆也闭闭嘴……等过几个月,他回去忙了,妈给你请亚洲舞王当私教——”宋诗芳这话说的,激励中透着大气,曲凌恭听了也是心头一热。

    ☆、若若的默默关心

    曲凌恭上课强塞硬记,狂抄笔记,放学也径直回家,跟家教恶补知识点。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他天生头脑灵活,短短一周,成果喜人。

    然而,眼看考试临近,被全世界理工男唾弃的英语和语文却成了无法翻越的大山。

    曲凌恭一直想着把最容易忘记的东西,放在临考最后几天,但是光语文一科,高二要背的内容就太多了,动辄就是——请背诵全文字样。

    背熟了所有数学/运算公式、化学反应方程式、物理力学公式,期中考试已经迫在眉睫。而此时曲凌恭不得不抓起对于自己来说最难啃的一块骨头——语文。

    《战国策》、《荀子》、《滕王阁》、《师说》、《阿房宫赋》都是之乎者也,不知所云,而比这更恐怖的还有《陈情表》、《赤壁赋》、《梦游天姥吟留别》、《兵车行》等一堆需要死记硬背的课文。

    无奈,曲凌恭只能兵行险着,拿出了小小一张便利贴,把觉得会被选中的背诵段用小字挤挤挨挨地誊了上去……

    语文卷纸发下来的时候,曲凌恭就心中愕然,一大段一大段的默写填空,让他措手不及。绞尽脑汁,只能勉力填上几首上下对仗的诗句。

    ——什么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什么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其他的,大段大段《陈情表》和《赤壁赋》里的句子填空,让他愁眉不展。

    左手,校服外套的袖口里,捏着一张小纸片,曲凌恭悄悄抬头望了望监考老师,新来的化学小苏老师拿着本摄影集悠然地坐在讲桌前翻看着。

    曲凌恭悄然收回了视线,轻轻把右手伸进了左手衣袖里……

    周围都是奋笔疾书的“沙沙”声,教室里落针可闻。一声故意的咳嗽声,让曲凌恭全身一颤。抬头看去,原来是何校长站在教室门口,招手示意小苏老师跟他出来一下。小苏老师讪讪地放下了摄影集,跟着何校长步出门去。

    曲凌恭勾嘴一笑,心想真是天助我也。掏出小纸片,笔端刷刷如飞。

    一道视线从旁侧射来,曲凌恭心中一震,停笔抬头,隔着过道,坐在邻桌的张钧若正眸色深深地望着他。

    曲凌恭心下一惊,这小子跟他有仇,不会抓住这个机会跟监考老师举报他吧?

    又一回想,这家伙好像——没这个胆色。

    心念电转,唇边勾起一抹坏笑,曲凌恭眼神里几分轻蔑几分挑衅。

    抓紧时机,继续埋头抄写,余光里发现张钧若还在盯着自己看。

    曲凌恭眉峰一皱,忍无可忍地再次抬头,眼睛中射出冰冷锋芒——张钧若!你总盯着我干什么?!

    用自认为可以杀死人的凶狠眼神回敬了张钧若的注目礼后,对方像是无力招架,仓促地垂下了眼睑。

    ——怂货!

    曲凌恭在心里腹诽,收敛心神,继续运笔如飞……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监考老师把最后一科卷纸收走。曲凌恭伸了伸腰,单手提起黑色运动包正要离开,有人从身后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干什么?”曲凌恭用力挣开。

    张钧若和他四目相接,长睫垂下,嗫嚅地说:“曲凌恭……我……我有话跟你说……”

    “有屁快放——!”

    “……你刚才……”

    曲凌恭唇角一勾,不屑地睨了睨张钧若:“想告状啊?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作弊?”

    “不是……曲凌恭……我是想跟你说……”张钧若眼神游移,像是在斟酌词句。

    等了片刻也没见下文,曲凌恭很不耐烦:“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别妨碍大爷回家——”

    像是放弃了之前的话题,张钧若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话锋一转:“……明天就是周一……你别忘了交化学实验报告……”

    “什么?”

    曲凌恭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戏谑道:“你什么时候又变化学课代表了?物理猿的小心肝宝贝儿,她舍得让你这么操劳?”

    “……”

    “哎你可真是……在我这里扮三好学生,也不给你发奖状——”

    “……”

    说罢,曲凌恭嚣张地把运动包搭在肩上,大摇大摆地走了。

    留下的人,木然站在无人的教室中央,目送着那人的背影,润黑幽深的眼眸里慢慢泛起一丝凄楚……

    “喂——凌恭?”

    “对,怎么了?尹孜。”曲凌恭全身放松,躺在大床上。

    “哎,就那个整天在你面前晃的那小子,兄弟们想问问能不能动手意思几下。”

    “怎么,天天堵他都没效果?”

    “可不是嘛。兄弟说了,是颗软钉子,不来点硬的不好办。”

    曲凌恭回忆起张钧若今天下午提醒自己交实验报告的情形,不管是真心假意,倒下不去手了,眉头一皱,说:“算了,就那样继续几天看看,他不转校我就忍着吧。”

    听筒那边传来几声嗤笑:“呦,日久生情了?终于被打动了?听哥们说,那小子长得可挺好看啊。”

    “滚犊子——别拿你那些gay吧里的剧本往我身上套,这小子好死不死的塞我们班里,占了我班草的位置,还把我从校草排名里挤出来了,一天还总在老师面前卖乖,看得我直恶心。”

    “呦呦,原来不是虐恋情深,是丛林法则啊,白瞎你俩了。”

    “白瞎你妈!”

    周一下午,高二年级全体教职人员开会。

    语文课代表兼学习委员卢心悦被“地中海”叫去帮忙批改语文作业,一起被叫去的还有——张钧若。

    张钧若在空空如也的教师办公室里,批改着今早收上来的作业,左手下意识地按揉着脚踝,那里现在高高肿起,已经青紫了,只要重心一移到左脚上就会疼痛难忍。

    脚踝的不适和中考复习的体力透支,让他今天一天都在发低烧。

    回想昨天在地铁站口,被那些人推搡着滑下楼梯的情景,他不禁拧紧了眉心。

    收回心神,视线在一本本作业本上浏览,翻到那个黑底星空本子的时候,不禁想起了一直对着他怒目而视的本子主人。

    张钧若心中微起波澜,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他不高兴,好像特别讨厌自己……想到这里,眼神黯淡了几分。

    翻开最后一页,张钧若发现曲凌恭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了两次,他又交了跟上次如出一辙的本子上来,最后一页红笔写着“已阅”,新内容毫无更新。

    想起袁老师叉着腰,甩着曲凌恭的本子的泼辣样子,不禁摇了摇头。

    张钧若放下手中红笔,在办公桌的笔筒里,轻轻抽出一支原子笔,在星空本上模仿起本子主人那种张牙舞爪、龙飞凤舞的字体来……

    ☆、皓腕凝霜雪

    第二节自习课刚一下课,教室的喇叭里就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调试音,曲凌恭单手支颐,没精打采地想着:这特么又是哪个兔崽子得了什么金奖银奖……别又是那个张钧若……要真的是他,够陈芳跟袁仙眉飞色舞地吹半年了……

    预想中的轻柔女声“这里是星忆之声,这里是星忆之声”的开场白,并没有如约响起,取而代之的是教导主任那把苍老尖锐的公鸭嗓:“现在经过教员会议决定,向高二年级三班——曲凌恭同学,提出通报批评——”

    “高二三班曲凌恭,在期中考试——语文科目期间,夹带小抄,实行作弊,情况已经查实。特此,校方公开通报批评——将该生语文成绩计0分,不计入期中考试总分——请全校学生引以为戒——”

    “我们星忆私立中学——秉承求实、进取、公诚、笃行的治校精神和办学理念,肩负着追求真理、开启智慧、弘扬文化、传播知识的神圣使命……”

    仿若晴天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闪电穿过云层直直劈在了曲凌恭的头顶,曲凌恭懵懵然不知如何反应,还保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一动不动,狭长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紧缩,眼里闪过一片怔忡惊骇。

    对比于曲凌恭的沉默,教室里如同一碗凉水倒进了滚油锅里一样,瞬间喧腾起来。不一会,前门和后门都有外班的好事者伸长脖子往里张望,想要看看大名鼎鼎的曲公子现在情况如何……

    喇叭里,教导主任还在哇啦哇啦地说着什么治学严谨、实事求是——像木塑泥雕一样僵直了半天的曲凌恭,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遽然起身,环顾了一圈正齐刷刷凝视着自己的同班同学,没有找到目标人物,随即像一阵疾风骤雨一般,咣当哗啦的响声次第传来,桌椅被撞得歪歪扭扭,桌上的杂物应声而落。

    曲凌恭径直冲出了教室前门,带起的疾风将怔愣在门前的骆可可嘴里轻轻叼着的曲奇棒扫落在地……

    李允岸课间听到广播也是目瞪口呆,语文不计分就算了,还要全校通报批评,让好面子的好友怎么受得了,还有他爸……他爸……好像……已经回来了……

    想到这里,赶紧跑出教室,一出门就眼前一花,曲凌恭只穿着个短袖黑T恤,像一阵黑旋风一样卷了过去,想拉都来不及。

    “哎——曲凌恭——!”

    好友在身后连名带姓的厉声呼唤,在曲凌恭耳朵里像是一阵清风吹过,泛不起任何波澜。

    看着曲凌恭往教员办公室密集的丁字路冲去的背影,李允岸心念电转——丁字尽头往左拐是教导主任办公室,校长室,副校长室,右拐是老师办公室……

    李允岸心下惊骇,急忙追了过去。

    张钧若捧了一摞作业本,表情沉重地从教师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刚才,在袁老师抽查自己批阅的作业的时候,听到教师办公室里关于曲凌恭的广播,不禁全身一震,惊骇地发出了一声轻呼。

    袁老师翘着二郎腿,颠着漆皮的小高跟鞋,抬眼看了看张钧若,看到他一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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