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0)
五人,改编一首民乐作品,当然原创是最好的,我会凭借作品给你们打分的。”
“啊——”底下顿时怨声一片,确实这种考核方式对非专业的学生来说太难了。
“放心,只要你们有用心,我都会让你们过的。”
这句话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底下还是怨声载道,但老师就是充耳不闻。
曾希拧着眉头也显得有些忧心,她将目光投向林穆阳。
他接收到后,唇角一勾:“想和我一组?”
曾希坦诚地点头。
“可以。”
林穆阳爽然答应,曾希眉头还未舒展开就听他紧接着说了句:“你写词。”
“啊?”曾希讶然,旋即摆手,“我不行的。”
“你是学中文的,你不行谁行?”林穆阳把手搭在她座椅的后背,“就这么定了,我谱曲你写词。”
他朝曾希伸出手:“合作愉快。”
曾希咬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在他毫不妥协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她握上他的手:“好吧。”
林穆阳笑着揉了下她的脑袋。
民乐课下课,曾希收拾东西和林穆阳一起离开了教室,她接下来还有两节专业课,所以刚出音乐楼她就和林穆阳摆手道了别。
转身要走的时林穆阳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一起去。”
曾希瞪大眼:“什么?”
“我说我和你一起去上课。”
曾希慌了:“怎么突然……”
“不突然,预谋已久。”
林穆阳拉她:“走吧,要上课了。”
曾希扯了下他的手。
林穆阳回头:“我这么见不得人?”
“不是。”
“那就走吧。”
“可是……可是……”
她蹙着眉,可是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林穆阳眼神倏地有些犀利:“你在顾忌李辛霏?”
曾希没法否认,不管她愿不愿意。
“曾希,我和你交往是正大光明的,你明白吗?”
林穆阳语气真挚起来,曾希心肝儿一颤,上午被李辛霏打压下去的勇气又回来了。
“我明白。”她重重地点了下头。
……
曾希和林穆阳去了文科楼,刚到教室门口上课铃声就响起了。
她来不及再忐忑,带着林穆阳埋头就走进了教室,教室后面的座位已被占领,他们只能往前面的空位坐。
以往班上也会有同学带着对象来上课,曾希这是破天荒头一次,因此备受关注,她落座后把身子板绷得笔直,总觉得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
林穆阳凑近她:“走错教室了?”
曾希莫名:“没有啊。”
“那你这么紧张?”
曾希明知道他是在打趣逗自己放松,可她仍是异常不自在,明明是自己的老师自己的同学,她反倒不如林穆阳来得自如。
究其原因,大概是刚进教室里她瞥到了坐在后面的李辛霏。
上午的一场不愉快后,她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带他来向她示威的?
就这样心神不宁地过了两节课,除了她时不时出神开小差外倒是风平浪静。
下课铃响,林穆阳伸伸腰,扭头见她还在出神,不由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手。
“嗯?”曾希回神。
“我是陪你来上课的,怎么你比我还不认真?”
曾希难为情地低头。
她不想和那么多人同步涌出教室,所以收东西的时候故意磨蹭了会儿。
林穆阳等她收好才起身,两人正打算离开教室,李辛霏忽地堵在了他们跟前。
她怒目圆瞪,看着曾希带着火气质问:“你故意的是不是?”
李辛霏憋了一肚子的火,至刚才他们俩出现在教室那刻起她就处于暴怒的状态,可碍于人多,在公共场合她还有点理智,知道不能在人前毁了自己好不容易塑起的形象,因此一直抑制着怒火,直到教室里的人都走了她才爆发。
林穆阳挪了身位挡在曾希面前,一脸不悦地看着她。
李辛霏转而盯视他:“你真要和她在一起?”
“关你什么事?”
“林穆阳,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林穆阳不耐地老调再弹:“我和你本来就没有关系。”
这种话林穆阳说了很多遍,可这次当着曾希的面,他这样更让李辛霏觉得深受其辱。
“曾希。”李辛霏剜了眼他的身后,“她有什么好?你的眼光现在这么差劲了吗?”
一直站在林穆阳身后的曾希缩了缩脖颈,咬着唇瓣。
林穆阳整张脸都冷峻起来,他阴沉着声音逼视着李辛霏:“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对其他人评头论足?你有资格吗?”
“你们根本不合适,阿姨不会同意的!”李辛霏尖着嗓子喊道。
林穆阳瞳孔一沉,出声却很是沉着:“除了我和曾希……不,只除了她,没有人有权利反对这段感情。”
这句话不仅把李辛霏震慑住了,就连曾希心里也是狠狠一颤随即泪水盈眶。
“好样的,好样的。”李辛霏怒极反笑,她恶狠狠地看着他们,赌咒般说道,“我们走着瞧,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李辛霏抛下这句话气冲冲地离开了。
教室里一时安静下来,身后的曾希一点动静都没有。
“曾希?”
“嗯。”
林穆阳回身去看她,看到她脸上落泪涟涟,不由愣了下。
“李辛霏的话你别听进去。”他抚了下她的脸。
曾希抿着嘴摇摇头,过了会儿才微哽着说:“你、对我太好了。”
林穆阳微怔,过后忍不住笑了:“那你打算怎么报答啊?”
曾希红着眼巴巴地望着他,林穆阳帮她擦了眼泪:“爱哭鬼。”
林穆阳揽她入怀:“报答呢,就晚上给我做顿饭吧。”
这是她早就答应的,曾希破涕为笑,在他怀中点了点头:“好。”
……
曾希答应了给林穆阳做晚饭,两人离开学校后就去了“tone”,店里只有小A在看店,见到他俩后他吹了声口哨。
“老高呢?”林穆阳问。
“出去放风了。”小A说,“正好你回来了,你看下店我也出去溜溜?”
林穆阳面无表情地说:“不行。”
他拉着曾希直接往楼梯那走,小A不怀好意地又吹了声口哨,拿出耳机塞进耳朵里:“不用克制,我听歌呢,不该听的绝对不听。”
这么直白的话让曾希面上一臊,低着头跟在林穆阳身后上了楼。
二楼是她第一次上来,她略有些好奇地四顾。
和一楼一样,二楼的中央摆着几张沙发,桌上散放着几本乐谱,边上的架子上还放着很多CD,角落里还摆着音响设备,墙上挂了两把吉他。
小客厅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干净,像是有人定时打扫般。
林穆阳指着敞开房门的一个房间说:“这是卧室,我偶尔住在这。”
曾希没好意思进去看,飞快地扫了眼后就收回了目光。
“厨房在这。”
曾希跟着他去了厨房,厨房空间不大,但基本厨具都有,这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她突然想到什么,把目光投向角落里的冰箱:“食材……”
林穆阳眉一挑:“你放心。”
他把冰箱打开,曾希本以为会空空如也的冰箱却意外地内有乾坤,各类食材码得整整齐齐。
林穆阳看到她诧异的表情,解释道:“老高平时会在这做饭,所以每天都会买菜。”
曾希想到老高那个魁梧的身材和一脸的络腮胡,心思有些微妙,没想到他的内心和外表竟然相差这么大,难怪乎二楼看上去那么整洁,怕也是出自他之手。
既然有现成的食材,那曾希倒省去了很多麻烦,她扫了眼冰箱问道:“你想吃什么?”
林穆阳挠挠下巴:“随便。”
曾希学着他的口气说:“不要标准答案。”
林穆阳被她逗笑了:“你看着做吧,做你拿手的。”
曾希思索了下:“好吧。”
她从冰箱里拿了几样食材,回身看到林穆阳还在厨房里,他问:“需要帮忙吗?”
曾希摇头:“你去外面等着吧。”
他笑:“独家手艺不外传?”
“不是。”曾希抿了下嘴,“你在这……我有点紧张。”
林穆阳凑到她面前亲了下她:“好,听你的。”
他出去后,曾希这才开始处理食材,林穆阳坐在客厅里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十分陌生。
父母离婚前就很少在家,离婚后他和他哥跟了母亲,她更是从未下厨给他们做过一顿饭,在她的认知里这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
可是现在,另一个女人正在为他洗手作羹。
林穆阳从墙上拿下一把吉他坐在沙发上弹奏起来,正在厨房忙碌的曾希听到曲子时禁不住笑了,他弹的正是《颠倒》。
和他在一起的这两天曾希觉得是这一段黑暗时光里的莹莹之光,她觉得自己体会到了久未拥有的安定感,这是她以前求也不敢求的。
曾希担心林穆阳饿了,于是动作利索地处理着食材,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她把最后一个西红柿拿在手上,一只手去掏手机。
“喂。”
电话那头不知道是谁,曾希除了开头打了声招呼后就再无声音,林穆阳去看时只见她手中的西红柿从她手中脱落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流出了殷红的汁水。
——
曾望有些奇怪。
她下午的反常行为让周祺大跌眼镜,具体表现在她不仅在课堂上不打瞌睡了还老老实实地做起了笔记,晚自习做作业时也没拿着答案照抄而是踏踏实实地一题题亲自操笔,甚至还会主动向他请教,虽然态度不怎么好,但这也足够让他大吃一惊了。
此外,最让周祺感到意外的是今天晚自习下课后,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收拾东西去小吃街打工,而是和其它内宿生一样留在班级里继续做着作业。
她的一连串和以往大相径庭的举动让周祺摸不着头脑,觉得匪夷所思,反观她自己倒是转换得十分自在,半点生硬不适应都看不出来,让人觉得她原本就是个热爱学习的好学生。
晚自习下课,曾望坐了一会儿后扭了扭僵硬的脖子,从书包里拿出了乱序的魔方开始还原。
周祺见她完全毫无章法,全靠瞎转,忍不住说:“我教你吧。”
曾望一挑眼角看他,把手上魔方递给他。
周祺接过后先左右扫了眼魔方,接着单手持着魔方往曾望那靠近了点儿:“其实三阶魔方很简单的,你只要记住它的公式就行了。”
“又是公式。”曾望怨懑地说了句,她已经做了一晚的数学题了,以至于现在听到“公式”两个字就生理厌恶。
周祺笑了,手指灵活地转动魔方:“你看,先把这两个颜色转到底下,再把同样颜色的方块转到第二层,接下来……”
周祺很详尽地解说,手上的魔方随着他的话语转动着,曾望的注意力完全没在他说的话上,眼睛反而盯着他的手看住不动。
他单手掌着魔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拨动,动作娴熟大方。
“看懂了吗?”周祺掌中安然地放着还原好的魔方,他扭头看着曾望问。
曾望别开眼,抓了抓自己的短发,不大所谓地说:“没有。”
“……”周祺以为自己刚才讲快了,“那我再演示一遍。”
曾望先他一步抢回魔方:“别打乱了。”
她把魔方放在桌角,冲他使了个眼色:“跑步去吗?”
周祺顿一下后方才点头:“好。”
曾望得到他的回答后站起来就要走,周祺把椅子往后挪了下正要起身跟上去,目光却突然瞥到她身后浅色的校裤上沾着一小块深色的污渍,电光火石之间他骤然明白了什么,耳廓刹那间火辣了起来。
“曾望。”周祺喊住她。
“嗯?”曾望没走两步闻声停下,回头莫名地看着他。
“你、你……”周祺窘迫得不知该如何措辞,“今晚就不跑了吧。”
曾望拢眉一脸不悦:“那我自己去。”
“欸……”周祺再次喊住她,一脸的难为情。
曾望几步走回座位旁,不耐地说:“你又怎么了?”
周祺拿手指了指她的椅子,耳朵上的红渐有往脸上蔓延的趋势。
曾望顺着他的手往自己的椅子上看去,一抹暗红突兀地踞在微黄色的椅面上,她立刻就领悟了他的意思。
椅子上有那不用说裤子上肯定沾上了。
曾望重新坐回座位上,眼睛四下逡巡一周,班上的同学聊天的聊天,学习的学习,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儿。
亲戚突然造访,曾望一点也没察觉,反倒让周祺看了个笑话。
她扭头看他,他满脸难为情,见她回头立刻转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耳垂上就像挂着一滴血般鲜红,搞得像是她对他做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事一样。
“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没学过生物吗?”
周祺掩饰地干咳一声:“你、你……”
他磕巴着蹦出两个字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曾望看他这幅纯情小男生的模样十分有趣,故意逗他:“我、我……我怎么了?”
周祺觉得有人拿着炉火在他两只耳朵边上烤着,他在曾望的注视下窘迫更甚:“你要不要……先回宿舍?”
刚才坐着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可经过刚才那么一站曾望觉得此时血液下涌,十分不适。
在班级久坐显然不是什么良策,她眼轱辘一转拿过挂在桌旁的书包,把两条肩带调长后背上。
曾望起身往边上跨一步,背对着周祺问:“能遮住吗?”
周祺脸上热度更甚,慌乱急促地扫一眼,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再、再往下一点。”
“哦。”曾望再松了松带子,“这样?”
周祺耳朵红得都要渗血:“可以了。”
曾望回身把自己的椅子推进去,抬眼瞧见他整个人跟只熟透的虾一般不由觉得好笑。
“脸皮这么薄以后怎么当警察。”她冲他说了句,待他把目光转过来后警告他,“今晚的事谁也不许说。”
周祺顺从地点了下脑袋。
曾望最后看他一眼,直起腰掂了下书包坦荡荡地走出教室。
周祺愣坐在原位好一会儿脸上的热度都没散去,他拿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口水,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离开了教室,一径往操场方向走。
周祺在操场上跑了两圈后回到教室,意外地看到曾望竟然也回到了教室里,并且还拿着语文书在默读。
他心情复杂地走上前,曾望掀眼看他,起身给他让位。
周祺坐下后忍不住看她:“你今天……”
曾望斜乜他,即使他没说出整句话来,他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怎么了?我还不能读书吗?”
“不是。”周祺摇了下头,“就是你怎么突然……”
“没听过‘浪子回头’吗?”
“……”
曾望不再理他,继续背着书。
其实她也并非突然顿悟,只是如果可以,她不想再让姐姐失望,她读书不是为了出头,而是想给家人一个交代,给她们而不是给自己。
周祺看了她一会儿后也不再打扰她,拿出自己的课本预习,两人安静地各自看着书,这种场景自他们同桌以来前所未有。
曾望背着文言文时,感觉到抽屉里的手机在震动,起初她以为是耿明鹏来电询问她今天为何不去烧烤摊,接起后就不太耐烦地说了句:“今天不去。”
然而,对方却并非如她所想。
周祺察觉到她的异常,扭头去看时,发现她的表情十分暗沉,一双眼睛茫然又绝然。
曾望沉默地挂了电话,之后呆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周祺担心地问了句:“怎么了?”
曾望蠕了蠕唇:“我奶奶……突发脑溢血……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夜就把这章写了,那时候觉得大过年的不适合发表这章
至此,上卷结束,下卷让我理一理大纲,然后存点稿,有兴趣地就等等我,没兴趣地我们好聚好散
谢初—绿 欢迎来我的微博厮混
☆、五十五
下卷
五十五
秋日芳时已歇,群花开到荼蘼,薤露易晞。
白云镇四周环山,秋后的气温跌得很快,加上近日来时不时的降雨,恍惚中像是有了冬日的光景。
灵堂门上挂着白绫,入口处摆着花圈,荒腔走板的丧乐在奏着。
这样荒诞的场景对曾希曾望来说竟然可笑地熟悉,前后不到半年她们已经办了两场丧礼,送走了两个至亲之人。
赵叔说医生早先就和王淑珍说过她可能有脑梗,让她去市里的大医院检查看看,可她心疼钱一直没去,这次发病发得急,她在去镇中学捡瓶子时直接就倒下了,之后也抢救无效。
赵叔的话像一簇簇箭扎得曾希曾望心口发痛,命运的手仿佛攥住了她们的咽喉,让她们呼吸阻滞,失魂落魄。
镇上的人纷纷来到灵堂里吊唁,看着她们姐妹俩摇头叹息同情。
守灵当晚,所有人散尽,只剩下曾希曾望跪在棺木旁枯熬着,两人的神情皆憔悴得了无生气,只剩下满眼荒凉枯寂。
曾希拿着一支香烟翻动着盆里燃烧着的香纸,每翻动一次火苗就向上窜一窜,在微茫的火光中映照着她俩无神的眼睛。
“姐。”曾望哑声喊了句。
曾希掀掀浮肿的眼皮。
“家里就剩我们了吗?”曾望喃喃问。
曾希一哽,眼睛因干涩而刺痛,她用力眨了眨也没能把眼底的灰败掩去。
“怎么会这样……”曾望盯着燃烧的香纸,失神地反问,“我们是做错什么了吗?”
曾希抿紧唇摇头,声音嘎哑粗粝:“不是的,小望。”
她这么回答着,心里也忍不住反问。
“这个世界真讨厌,活着真没意思。”曾望咬牙自暴自弃地说。
曾希吓一跳,生怕她一时想岔了,忙往她那挪了挪,伸手揽住她,小心地轻拍她的背:“小望,你别乱想,千万别……”
她哽噎着:“我就只剩下你了。”
曾望依进她怀里:“我也只有你了。”
……
葬礼后,曾希曾望处理完相关的后事就离开了白云镇,逃离了镇上人或同情或喟然的目光。
从此她们在白云镇就没有家了。
离镇那天天色昏沉,下着蒙蒙的秋雨,携来一层寒意。
曾希和曾望在车站分别后就搭上了去学校的公交车,在车尾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雨下得愈加大了,雨声淅沥,雨水模糊了整个世界。
旧景重现,就像妈妈去世那时整个世界笼罩在阴雨里,她的耳边充斥着雨水的啼哭声。
可怕的呼应,像一个巨大的玩笑。
公交车徐徐地停在一个站点前,车门开启,有人打伞下车,有人收伞上车,车厢里稍有了些动静,不一会儿就消弭在关门声中。
曾希察觉到身旁坐了人,还未扭过头去看,耳朵里就被塞进了一只耳机,淡淡的吉他音淌进耳朵里。
曾希回头愕然:“你怎么……”
早先林穆阳打电话询问过她几时回来,她也只笼统地说了句今天,就是没告诉他具体时间。
林穆阳看着她的脸颊,抬手帮她揩了未干的泪痕,曾希垂下眼睑,躲开他的视线。
“你不告诉我时间让我接你,我就只能在公交车上堵你了。”林穆阳说,“你来得还挺早,我才上第八辆车就等到你了。”
汽车站直达庆大的公交只有一班,林穆阳担心汽车站人多会错过她,他猜她如果到了庆城市里大有可能会搭公交回校,因此就一直守着这班公交车等着她。
曾希鼻头发酸,看着他不知怎的觉得漫天的委屈想要倾诉可抿着嘴就是说不出一句来。
林穆阳安抚地拍拍她的脑袋,轻声说:“跟我回店里?”
曾希之前不告诉他回来的确切时间是因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不着魂的模样,没见到他之前,她觉得自己能够扛过去,就如同上次妈妈去世那样,可一见到他,她那颗伪装的心就不自觉地卸下盔甲,异常脆弱。
“好。”
……
到了“tone”,曾希看到店门禁闭,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店里也没有人,她问道:“今天没营业吗?”
“嗯。”林穆阳开了门往里一推示意她进来,“我猜你想安静呆着。”
曾希心旌蓦地一动,眼眶微热。
林穆阳带着她上了二楼,握了下她的手觉得冰凉无比,皱了皱眉搬出了冬天才用的“小太阳”放在沙发旁。
“坐这儿,暖和。”
曾希顺从地坐下,不过一会儿就觉得浑身热乎起来了。
林穆阳又倒了杯温开水递给她,看她双眼略微浮肿,眼下也有两抹乌青,心里明白她这几天大概都没怎么休息。
他帮她理了理鬓发:“早上吃了吗?”
曾希双手捧着水杯抿了口水后才答:“吃了点。”
林穆阳知道她平时就吃的少,她口中的“吃了点”大概就等于没吃多少。
考虑到她有胃病,他立刻起身说:“我出去一趟。”
曾希仰头看他,心里大致猜到他要去做什么:“不用——”
林穆阳揉揉她的脑袋打断她:“坐着等我。”
林穆阳利落地转身就走,曾希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处,几天来心尖上覆着的一层冰雪因有了暖意而开始融化。
她贪恋这种被呵护的感觉,转念又觉得有些羞耻负罪,至亲离世,她本该沉浸在不可自拔的悲恸中才对。
连日来的奔波操劳所积攒的疲倦一旦松懈了精神就如决堤的海水般瞬间袭来,曾希趴在沙发扶手上,渐渐抵不住涌上的困意,阖上了眼皮。
林穆阳回来时就看到她双手搭在扶手上,敧斜着身体将脑袋搁在手臂上沉沉地睡着了。
他放轻脚步,将手头上打包回来的粥放下,走进房间里抱出一条毯子,俯身替她盖上。
林穆阳没退开,盖好毯子后就蹲在她跟前,仔细的端详她的睡颜。
“小太阳”的光打在她身上,暖光勾勒出她的线条,下巴处尤显分明。
不过几天,就瘦了一大圈。
他目光往下,落到她交叠的双臂上,他注意到她腕口处有一条细小的红痕,看样子像是蔓延进袖下的手臂里,他拿手轻轻触碰了下,想起之前她也不小心划伤过这里。
林穆阳盯着那条红痕看了会儿,抬手帮她把散落的长发勾到耳后,又掖了掖毯子,这才起身拎着粥进了厨房。
……
曾希睡得不安稳,她做了个碎片式的梦,梦里有她不算完整的童年,有她青涩的少女时代,家里有妈妈奶奶曾望……过往的经历像走马灯一样掠过,那些记忆蚕食着她,引诱着她不断下坠,潜意识里她觉得醒来面对现实是一件可怖的事情,因此她甘于沉溺在那些虚无的回忆中。
“曾希,曾希……小希……”
曾希被摇醒,睁眼朦胧中看到林穆阳焦急的脸,她有一阵恍惚。
林穆阳关切地问:“做噩梦了?”
曾希稍清醒了些,她抬手摸了摸眼角,指尖触到了湿意。
她怔怔地摇摇头:“不,是美梦。”
说完她还笑了笑,笑里满是凄恻。
林穆阳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禁不住心头一凛,伸手揽她入怀,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一遍遍地拿手轻抚着她的背。
“难过别憋着。”
“奶奶……她出事那天还特地出来看我和小望了,她还、还给我做了长寿面……”
曾希埋在他胸口上,反复地说着那么几句话:“我平时应该、多关心她的……她之前就晕倒过,都怪我、都怪我……”
“不是你的错。”林穆阳神色间也有触动,他掌着她的双肩,低头见她满面泪水,抽过桌上的纸巾细心地帮她擦着。
“Lily姐和你说过我哥的事吧。”
曾希红着眼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点点头:“嗯。”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林穆阳眼神霎时有些沉重,语气也低糜了些,“我哥自杀那天其实我就在他身边。”
曾希惊得打了个嗝,蓦地瞪大双眼。
“我记得那天他突然说想吃甜点,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他喜甜,压力越大吃得越多。”林穆阳眉头皱着,似是陷进了不友好的回忆中,“那个时候,吕燕女士……”
他停了下:“就是我妈,她关着我哥不让他出门,只是因为我哥想带乐队去一个音乐节上演出,而她不乐意让他再碰音乐。”
曾希有些震惊,旋即想到之前吴莉提过他母亲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只是没料到到了这等地步。
“她限制了他的行动但是没有限制我的,我就出门买了一大袋的甜点,蛋糕、布丁、糖果……凡是我能想到的我都买了,我以为这些东西能让他高兴点。”
林穆阳表情淡得像是一张薄纸,隐忍又脆弱:“我哥看我带了这么多甜点回去果然笑了,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吃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不顾形象地吃东西,我以为他只是想要发泄而已,谁知道……”
他声音里饱含痛苦:“他出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买那么多的甜点回去,会不会他就不会自杀,会不会他对这个世界还会有点存念。”
曾希听得心里闷闷的透不过气来,她能理解他的感受,那种无力挽回,千百次后悔自责,恨自己不能做到面面俱到的自我厌弃感,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死的人就那样死了,活着的人却极力在找他本该活下来的理由,哪怕多微不足道都可以拿它不断地鞭笞折磨自己,回环反复不眠不休。
林穆阳隐忍着情绪,声线颤抖:“离开的人我们没办法挽回,哪怕揽过所有的过错都没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活得更好而已。”
他近乎真挚地看着曾希:“知道吗?”
曾希眼眶又蓄满了泪,不过这次不是哀伤而是因共鸣而产生的感动。
“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无人等候也回来了
☆、五十六
五十六
林穆阳把打包回来的粥热了下后督促曾希把它喝了,她也不违逆,即使无甚胃口也仍是一口口地舀着往嘴里送。
中途林穆阳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曾希已经把粥喝完了,他让她去卧室里睡一觉,曾希想着那是他休息的地方,摇头拒绝后仍是窝在沙发上。
林穆阳没勉强,见她一觉醒后脸上倦色更甚,知道她还没睡饱却强打着精神。
他抱了把吉他坐在一旁随意拨着琴弦,弹着一首轻柔和缓的曲子。
曾希趴在沙发扶手上,被“小太阳”的光照得浑身暖洋洋的,耳边又听着他弹奏的催眠小曲儿,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林穆阳起身给她盖毯子,曾希睁了睁眼,他低声诱道:“听话,睡一会儿。”
许是这几天实在太过疲惫,曾希没多做抵抗就阖上眼沉沉地睡了。
林穆阳守着她,待她呼吸平缓规律时才起身离开。
他穿上外套离开了店,顺着门前的马路往前走,过了十字路口走进了一家咖啡店。
他很快就看到了坐在卡座里正端着咖啡杯啜饮着的吕燕。
林穆阳在她对面坐下,也不吭声,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不耐烦。
吕燕见到他,不慌不忙地抿了口咖啡,看着他嗔怪地说了句:“怎么越大越不懂礼貌了,见到妈妈也不问个好?”
她放下咖啡杯问他:“不点一杯?”
林穆阳冷淡地应道:“不用了,坐不了多久。”
吕燕听他这么说面上也没露出半分的不悦,仍是笑着说:“你一定要这么和妈妈说话吗?”
林穆阳不耐地皱了下眉:“找我什么事?”
吕燕手指在瓷杯上点了点,像平常人家母子聊天般亲昵地问:“谈了个女朋友?”
她这么问林穆阳一点都不意外,诚如他之前对李辛霏说的,就算她不告诉她,她也自能知道。从小到大,对于他和他哥,她就像是西游记里的千里眼顺风耳,但凡他们有一些风吹草动她都了如指掌。
她唯一失算的一次就是音乐节前他哥消失的那个星期。
“听说她家境不太好?”吕燕转了下杯子。
林穆阳眼神连着语气又冷了:“你别调查她。”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才是泼出去的水,怎么儿子胳膊肘还外拐的。”吕燕嘴角还扬着,只是这次的笑只是面部肌肉的扯动,她眼底并无一点笑意反倒带着薄愠。
“她是辛霏的舍友?”
她笑着,林穆阳的脸色更沉了。
他知道她这句话后面的含义。
“辛霏不好吗?人长得漂亮,修养好,身世也好。”吕燕说,“还这么喜欢你。”
林穆阳扯了下嘴角讥笑:“都什么年头了还搞企业联姻?你的公司还不够大?”
吕燕面色不改:“我是为你好,你玩可以,注意分寸。”
“玩?”林穆阳冷笑着顶回去,“你是让我学你前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当一只偷腥的猫?”
吕燕的嘴角往下扯平了些,但还是笑着的,这是她长期浸淫商场养成的习惯:“未尝不可以。”
林穆阳觉得反感,冷道:“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吕燕回道,“她不合适。”
又来了,这种妄自尊大自以为高姿态的语气。
林穆阳嗤笑:“怎么不合适,她的家庭?我也不是什么高贵的公子哥。”
“你是我的孩子,以后公司会是你的。”
他们在对峙拉扯,彼此互不退让,林穆阳问她:“还记得以前你和哥这么说的时候他怎么回你的吗?”
他决然地说:“我的回答和他一样。”
吕燕的神情这才有了些变化。
她回想起林穆天和她矛盾最激烈的时候,她把他禁足在家,一开始他还会和她争吵,三番几次都没得到她的回应后,他开始沉默。
她以为他听话了服输了,她以公司为饵劝诱他,可他却告诉她他只想做音乐。
思及此,吕燕终于拉平了嘴角,她克制着起伏的情绪,看着他说:“你和你哥不一样。”
“当然。”林穆阳磨着牙槽狠道,“你关不住我。”
吕燕看着他的脸,恍惚看到了另一个人。
他们两兄弟仅差了三岁,长着两张极相似的脸,五官都随她。可两个人的性子却相去甚远,哥哥性子弱,优柔善感,和他爸一脉相承。弟弟性子烈,刚强执拗,性格和她太像。
吕燕指腹在咖啡杯边缘划了下,眼睛往他肩膀那瞟了眼,他那里至今还留着被玻璃划拉开的伤疤。
他们兄弟两个连不服管教都天差地别。
“乐器店生意怎么样?”
林穆阳毫不诧异,她能把见面地点定在这无非就是想告诉他,他什么也瞒不住,她就是如来佛,他逃不出她的五指山。
“还不错。”
“你不听我的话,以后就打算靠这家小店生活?”
林穆阳肩一耸,学着她的口气说:“未尝不可以。”
“穆阳!”吕燕胸口猛地起伏了下,她意识到此时是在公共场合因此克制着情绪,“你能不能成熟点,你还要像这样不务正业多久?”
林穆阳沉着应道:“音乐就是我的事业。”
“不可能。”吕燕截然道,“你平时玩玩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当成事业绝对不行。”
她厉声道:“别以为我现在没办法管你!”
“你有,你当然有。”林穆阳冷笑,双目里迸出冷光,“可是你不敢,已经逼死了一个儿子,你怕再逼死一个。”
“林穆阳!”吕燕努力克制的情绪到底崩塌了,她整张脸垮下来,神色冷峻。
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母子,可每每他们相处一室时却是彼此攻讦,刀剑相对。
吕燕在商场里摸爬打滚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难题碰过不少,她一个女人处理起那些棘手的问题利落果决,攻无不克,可偏偏两个儿子让她头疼不已。
自离婚后,他们就是她的所有,她在外奔波就为了给他们拼杀出一个未来,明明按着她为他们铺就的阳光道走就能无愁无忧,可兄弟俩偏偏生了反骨,走上歧途还拉不回头了,甚至……
两人间的气氛一时剑拔弩张,林穆阳觉得再呆下去也是无益,站起身也不和吕燕打个招呼,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他早料到这次的见面会是又一次的不欢而散,他从不抱着能说服她的侥幸。
她说睁只眼闭只眼,她以为这是对他的慈悲的宽容,可他知道,这是他哥用生命为他换取来的一点自由。
……
林穆阳回到店里时曾希还沉沉地睡着,她蜷在沙发上就像一只躲懒的猫。他蹲到她身旁,看着她鼻翼规律地翕合,睡容平静,心里松了口气。
没做噩梦。
他转身坐在地板上,屈起一只腿背靠沙发边上,仰头望着天花板呆坐着。
他想起他哥刚去世那会儿,他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眼就是整片整片刺眼的猩红色。从一开始的不愿相信到后来的心如死灰,他深知这个过程如何耗尽生者的心力,这也是他百般哄诱她休息的原因。
能睡着,一切就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林穆阳微微偏头看她,她轻缓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上,痒痒的。
“生活是一条颠簸的小船,永远到不了命运的彼岸……”
他没由来地想起《命运》里的这句歌词,命运对他们的待遇不尽相同,它热衷于开不同的劣质玩笑,它是一片无际的汪洋,所有人都在上面漂泊,有人扬帆乘风破浪,有人一叶扁舟悠游自在,也有人身抱浮木挣扎求生。
他和她都是浮木求生者,茫茫人海中,他们相遇了,明明都在漫无涯涘的汪洋里浮沉,可他们都把对方当做自己的救赎者继而并肩而行。
两根浮木便是一乘小舟,即便不能劈风斩浪,也有人风雨同舟了。
曾希不合适?林穆阳想,再合适不过了。
……
曾希一觉醒来时,眼前一片昏黑,她恍然在梦中,眨了眨眼睛才觅到一点光,那是“小太阳”投射出的微薄的光线,借着这不甚明亮的光她看到黑暗中有个模糊的轮廓趴在沙发上,和她的脸相距不过一拃。
她本想起身,动了下发现盖在身上的毯子被他压在了手下,她怕扰醒他,一时动也不敢动,老实地趴着,睁着眼睛看他。
一觉醒来身边人是他让她有些新鲜又夹杂着温情,曾希贪恋这种感觉,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个片刻可以无限延长,天地之大她只要这一隅。
“好看吗?”趴着的人突然说了句话。
曾希一惊:“你醒了?”
林穆阳抬起头,转了转有些发僵的脖子:“和你差不多同时醒的。”
曾希掀开毯子坐起身,想到自己刚才目不转睛地盯了他那么久,有些发窘,低声说道:“那你怎么不出声。”
“想看看你会对我做什么。”
“嗯?”曾希不解。
“摸脸偷亲之类的。”林穆阳坐在地上微抬头看她,“看来电视电影都是骗人的,还是要主动才行。”
他说完一手撑着沙发,身子往上一探,偏头精准地在她唇上偷了个香。
曾希有些懵,回过神来脸上立刻燥热一片。
林穆阳揉了下她的脑袋,起身把灯打开:“饿吗?”
曾希眯了下眼,摇头。
“不饿也得吃。”
外面天色全黑,曾希看了眼时间,时针已经过九,她没想到自己一觉居然睡到了这么迟。
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起身把毯子叠好,等林穆阳从洗手间出来时对他说:“时间有点晚了,我要回学校了。”
“要回去?”
曾希点头:“今天要找辅导员销假。”
“好,我和你一起。”
林穆阳带着曾希去吃了个晚饭后才带她回校,送她到宿舍楼底下时,心头又有了顾虑。
“有事给我电话?”他不太放心。
“好。”
曾希和林穆阳道了别,爬楼回到宿舍时,开门的动静吸引了其他三人的目光。
耿思甜见她来了,眼角一挑就尖着嗓子说:“哟,丧事办完了?”
曾希咬了下唇,低头走到自己位置。
“我听我妈说你奶奶是脑溢血死的?”耿思甜不依不饶,“本来还以为你奶奶命好,你家房子塌了没压死她反而自己病死了。”
她拔高音调:“现在镇上的人都说你们姐妹两个命里带煞,是克星,把家里人都克死了。”
曾希攥了下手,指甲掐进手掌心里。
她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真有喜欢落井下石,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人?踩踏作践别人的伤处能从中获得什么?
曾希很想驳回去,可她向来不擅与人作口头上的争执,且她也不愿学狗咬狗落得一嘴毛。
以前耿思甜为难她时,李辛霏总会挺身而出,可现在……
曾希偷眼看了下同侧床位的李辛霏,从她进宿舍开始她始终拿着手机在看,对于耿思甜难听的嘲讽也是充耳不闻。
曾希心里有点酸涩,她清楚地看到了她和李辛霏之间的裂隙愈来愈大。她不是没想过去填合去弥补这道裂隙,可现在让她放弃林穆阳,她做不到。
被阳光温暖过的人更难以忍受寒夜的刺骨。
作者有话要说: 新疆太阳还没落下,更新不算太晚
☆、五十七
五十七
曾望回到学校时上午的课程还没结束,她也没那么好学赶着去上课,就独自回了宿舍,在宿舍里干坐着。
窗外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敲击着玻璃,整栋宿舍楼在雨中被隔绝开来,她像是被丢到了一个孤岛上,自生自灭。
曾望坐了会儿,突然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团红色的毛线球,还有几根织针,这是她去收拾奶奶的遗物时看到的。
奶奶出事那天中午,她来市里看她们姐妹俩时还提过一嘴,说她长大了,小时候给她织的毛衣已经穿不下了。
曾望以为她只是感慨一句而已,没想到她惦记着这事,回去后立刻就想织一件毛衣。
只是才起了几针她就走了。
比起上次妈妈罹难去世,这次曾望反而显得很平静,不是因为厚彼薄此,而是说上次她被生活从高处掷下时还能算是一颗有气儿的皮球,勉强反弹几下聊以反抗,这次她就是颗完全瘪了的废球,触底后只有沉闷的响声,却再也没办法弹起来了。
她的心气儿被一次次的打击重创消磨殆尽,她意识到生活是没办法反抗的,无论好的坏的,它想给你就得接受,没有拒绝的余地。
真是操蛋。
下课铃响起,外面仍是只有淅沥的雨声,过了会儿宿舍楼里才有了三两人声。
曾望的几个舍友回来见她在宿舍皆有些吃惊,相顾递了个眼神后,其中一个才开口问:“曾望,你回来啦。”
“嗯。”
曾望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淡,几个舍友知道她家里出了事,谁也不敢开口直接问,只能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她。
曾望自然察觉到了她们的眼神,垂下眼把书包拉链拉上,提起包往背后一甩:“我去吃饭。”
“啊,哦。”
曾望下了楼,站在宿舍楼门口看着瓢泼的雨水才想起她刚才把伞晾在走廊上了。
回去拿?
曾望想起舍友们探究的目光,扯了扯书包带埋头就想跑进雨里。
“曾望。”
她刚迈出一步就听见有人喊,抬头就看见周祺撑着伞从对面小跑过来。
周祺打伞遮住她,低头端详了下她的脸,小心翼翼地说:“你回来啦。”
曾望拧眉:“你怎么在这?”
从教学楼去食堂并不需要经过女生宿舍。
周祺表情不太自在,三番几次曾望早就摸清了他的做事逻辑,不由嗤之以鼻:“又多管闲事。”
周祺被嫌弃也只是摸摸鼻子,还反问听她:“吃饭吗?”
曾望不回答,抬脚就往外走,周祺愣了下忙撑着伞转身跟上去,倾斜着伞柄细心地帮她挡雨。
曾望看着伞檐上低落下来的水帘,瞟了他一眼倒也什么都没说。
她绕了小路去食堂,正值饭点,食堂里都是下了课饥肠辘辘的学生在排队,熙熙攘攘地很是嘈杂。
曾望不悦地皱皱眉转身就想离开,周祺跨一步挡住她,指着空位说:“你先坐着,我去排队,你想吃什么?”
曾望抬眼看他,过了半晌才说:“饭。”
“……”
这回答比较抽象,但曾望也没打算补充说明,转身就坐下了。
周祺挠挠头,把伸缩伞挂在她手边的桌沿,老老实实地排到队伍后边,徐徐前进。
曾望盯着那把伞看,它滴答滴答地往下滴着水珠,不一会儿地面上就汇成了一小滩的水渍。就像她和周祺的关系,从一开始接触到现在,一来二去中他们已经不知不觉熟稔了许多。除去周末,他们在校时几乎都待在一起,体育课、实验课他们是搭档,早锻炼他们会一起跑步,课间操时他们结伴而行,她晚上去小吃街时他会等在校门口。
无怪乎班上总有他们在交往的传言,曾望其实早察觉他们之间似乎有点不寻常的暧昧,朦朦胧胧像是层轻纱,青春期的躁动比任何一段时期都汹涌澎湃却又如春雨润物悄无声息。
她总是嫌弃他狗拿耗子,但心底却从未真正地排斥过他,毕竟以她的性格真讨厌一个人和他是一时一刻也呆不住的。
初中时就有同校的男同学明里暗里对她示过好感,那时她心高气傲得很,总觉得那些男生幼稚得不行。
周祺和他们一样幼稚,认真的幼稚。
曾望转头就能看到他的身影,他个高,在队伍里鹤立鸡群。她发现他的背影比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更健壮了些,不再是单薄瘦弱的书生样反而看上去健硕了许多。
除去在教室学习的时间,他基本上都在操场上锻炼。
曾望觉得他活的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傻里傻气一派天真,为了想要的未来努力奋斗,喜欢哪个女孩就尽力博人一笑,全然不需要顾虑纷杂的世事。
生活顺遂,家庭圆满,这是曾望求也求不到的。
一个活在洁白的象牙塔里,一个泥溷于脏污的沼泽中,他和她注定是泾渭分明的两类人。
他有大好的人生。
曾望冷淡地收回目光。
过了一阵子,周祺端着两个餐盘回来,他把其中一个放到曾望面前:“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给你打了几样。”
他放下自己的餐盘坐下:“我的菜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我给你留着。”
曾望低头看着自己餐盘里装得满满的菜,也没应他的话,沉默地拿起筷子开吃。
周祺见她扒拉了口饭也没嫌弃他打的菜的意思,心下松了口气,拿起筷子吃饭,期间还多次偷眼打量她。
曾望突然挑起眼看他:“怎么,没见过家里死了人胃口还这么好的?”
“不是。”周祺忙摇头否认。
“那是我脸上有花吗?”曾望问,“长得好看?”
周祺眼神没敢和她直接对上,盯着她的颊侧,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曾望瞳孔微缩,心头刺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低头机械地撇了口饭干嚼着。
周祺只当她家里出了事故心情不好兴致不高,他边吃着饭边观察她,他给她打了几个荤菜还有一个青菜,她先把西芹牛肉里的肉挑出来吃了,之后又把辣椒炒肉里的肉挑出来吃了,那个青菜她从头到尾都没碰过。
他无声地笑了,似乎掌握了她的食性。
曾望拿筷子把盘里的卤蛋分成两半,把蛋黄掏出来后把蛋白吃了。
周祺见她放下筷子,立刻问:“吃饱了?”
“嗯。”
“我也饱了。”
周祺其实早就吃饱了,但是怕自己放下筷子会给她一种催促她赶紧吃的感觉,因此手上一直握着筷子。
曾望端起餐盘起身就走,周祺一手持盘抄起伞就追上去,两人放下餐盘后就离开了食堂。
周祺出了食堂立刻撑开伞,他和曾望并排走着,伞檐往她那倾:“你要回宿舍吗?”
曾望走了几步突然顿住,周祺刹住脚疑惑地看她。
她转身抬头看他,目光和这天气一样沉沉的,声音也似雨水般清冷:“周祺,你是不是喜欢我?”
周祺瞳孔紧缩,呼吸一窒随即紊乱,他眼神飘忽有些涩然:“我、我……”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以后都别管我的事了。”曾望的手在他看不见的方向紧握了下,冷冰冰地说,“我不喜欢你。”
一滴雨水落进周祺的后脖颈,他像是被蛰了一口般轻微地打了个寒颤。
天地间一时寂静,唯有雨珠噼里啪啦拍击伞面的清脆声愈加响亮。
曾望直直和他对视了几秒,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了雨伞的范围,最后看他一眼转身独自往前走。
周祺僵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直至雨水糊了她的背影他才回过神般迈开步子追上去。
“曾望。”他绕挡在她面前,曾望抬头,雨水顺着她湿漉漉的贴肤短发蜿蜒而下。
他弯腰拉起她的手把伞柄塞进她的手中握住,抬眼沉着嗓子缓慢地说:“我喜欢你。”
他顿了下,语气低糜了些:“不管你喜不喜欢我。”
他说得这么认真像是当初他说想当一个警察时那样。
曾望眨了下眼,一颗雨珠从她的睫毛上滴落。
周祺转身冒雨跑开,水洼里的水随着他的脚步四溅散开,哒哒地远去。
曾望紧紧握住手中的伞,心里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
下午上课,曾望和周祺之间的氛围一直都很奇怪,他们不交流,上课时彼此各怀心思,一下课曾望就会离开教室,两人同桌却形同陌路。
最后一节班会课,班主任在讲台上絮叨着要认真学习之类的套话,最后照例问了句:“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
班上静默一瞬,曾望突然举起手。
“曾望,有什么事?”
曾望站起身,在全班人的注视下缓缓启唇道:“我想换座位。”
周祺猛地抬头看她,她却定定地看着讲台,一丝注意力都没有放在他身上。
班上一阵哗然,照理说周祺是班上第一,和他作同桌是求之不得的事。
班主任也很意外,他咳了声问:“你想换到哪儿?”
“中间一列,自己坐。”曾望答得干脆。
班主任打量了眼周祺,他一直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中间一列有没有谁愿意和曾望换的?”
“我。”
刚问出口,中间就有两个女生举手了,其中一个是王亚亚,之前曾望和白铃调座位,班主任让白铃坐中间,后来王亚亚又和白铃换了座位。
班主任询问周祺:“让王亚亚和你一起坐行吗?”
曾望眼神平静,像湖面凝冰,风吹不动。
周祺沉默着,过了会儿才站起身,干哑着声音答道:“老师,我想自己一个人坐。”
全班都在细声议论,曾望眼神微动,到底没扭头看他。
班主任有些头疼,一个学生要求换座位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几番调停询问才把座位重新排好。
至此,曾望和周祺就不再是并排而坐的同桌了,他们如愿地坐到了中间一列,一前一后,距离不远却如同隔着山河,横渡不过。
……
整个晚自习周祺都心不在焉的,书本上的任何东西他都看不进去,尽管他低着头但注意力却一直被前面的曾望牵着。
他脑海里一直回想着中午的场景,想着她说过的话,心里头到现在还是闷闷的。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他在感情这方面向来迟钝,或者不如说是尚未开窍,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曾望的,或许是在那个目睹她对着玫瑰喃喃私语的夜晚开始,他情感的天平就开始倾向她了,他能在她身上找到共鸣。
前段时间他们关系和缓,即使曾望总是在口头上嫌弃他,他自认为已经摸清了她的性格,所以对那些话从不放在心上。他满足于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他不能保证自己从未外露过情感,可他从来没想要改变现阶段他们的关系,直到今天……
曾望转身离开后的那几秒,他脑袋空空,只是依着本能追上她,却似乎把她推得更远了。
或许他以为的了解不过是自以为是,她从开始到现在对他都是排斥抗拒的。
周祺的脑子用在学习上就是利刃,对待习题他能快刀斩乱麻,可面对曾望它就变成了钝刀,无从下手,甚至反被制衡。
晚自习下课铃声敲响,前头的身影晃了下,周祺立刻凝神。
曾望把书包拉链一拉,起身把包甩到背上。
她的影子投映在他的桌上,他很想抬头问她是不是又要去小吃街,可想到下午她冷冰冰地让他别再管她的事,他生生地止住了动作。
他不想再讨嫌。
曾望让边上的同学给她让个道儿,余光瞟了眼后座,见他在埋头苦读就平静地收回目光,离开座位走出教室。
曾望单肩背包,独自顺着校道往校外走,周边嬉笑打闹的人群反倒让她觉得异常孤寂。
到校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身后人影交错,唯独没有熟悉的那个。
她心里松了口气然后空落落的。
……
小吃街路口黄澄澄的路灯低头兢兢业业地值岗,它的目光被污淖的路面黏着,无从反射。
因着今天的一场大雨,气温又降了些,到了夜里更是寒气逼人,平时这个点该是热闹非凡的小吃街显得有些冷清。
耿明鹏的烧烤摊也不例外,曾望到时摊上桌位没坐满,耿明鹏正和张瑶占了一桌就着串儿对饮。
耿明鹏见她来了,咬着烟睨她:“哟,头七过了?”
曾望寒冰似的眼刀递过去。
耿明鹏吐着烟笑得浑不在意:“又缺钱了?我这可不是你的提款机,需要钱了就来,不想干了就走。”
曾望罔顾他的话,拖过旁边的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随手拿起一个串儿张嘴就咬。
耿明鹏和张瑶对视一眼,张瑶开口:“怎么回事,之前不是翘班不来了么,当我们这是做慈善的呢,你家里死一个人我们就要给你搭把手?”
曾望把签子从中折了扔地上,摸过张瑶桌前放着的一包烟,拿出一支点了,蓝色的烟雾被风一吹袅袅飘起。
她把烟盒和打火机往桌上一丢,身体往椅背一靠,把手上夹着的烟往嘴上送,深深吸了一口。
“以后我跟你们混。”她吐出烟雾,克制住想要咳嗽的冲动,嘎哑着嗓音说。
耿明鹏见她这幅作态来趣儿了,故意说:“你说混就混,凭什么?”
曾望乜他,不慌不忙地说:“微信诈骗下线人越多赚的钱就越多,多我一个不好吗?”
“那倒也是。”耿明鹏瞅着她点头。
张瑶在一边凉飕飕地说:“谁知道你会不会哪天又回心转意想做回好学生了。”
曾望又吸了口烟,眯着眼说:“不会的。”
烟雾迷蒙中,耿明鹏觉得她就像一只猫,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他一手撑桌探近她问:“能信你?”
她主动靠近他,毫不犹豫地把猩红的烟头对准他的手背按下去,碾了碾,沉声问:“你说呢?”
耿明鹏被烫得浑身一抖,却也忍耐着没抽出手。
他重新开始审视曾望,虽说以前她也跟着他们,但就仅是身从心不从,这次回来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以前她是和外界绞着劲儿,那股不服输的心气儿能激起他的征服欲,现在她不再试图对抗,却更是戾气重重,眼神里的狠绝能让人心颤。
以前是带刺的玫瑰,现在是带毒的罂粟。
他兴味更大了,缓缓收回手甩了甩:“够劲儿。”
☆、五十八
五十八
一连几天的降雨天气终于转晴了,一中中断了一周的早锻炼也恢复了正常。
早锻炼时,周祺刻意跑得很慢,他在等,在等曾望会不会像以前那样跑到他身边来嘲讽他跑得比乌龟还慢。
可是等后边大多女生从他身边越过,他渐渐落到队伍后面时,他也没能看到她。
跑道拐弯时,周祺扭头往身后看了看,目光寻觅了一圈也没能找到她。
他眼力好,自认不会看漏了她,这种情况要么她就是趁机溜了要么就是根本没来。
周祺有些失落,提速跑动起来,两圈结束后几乎所有内宿生都去了食堂,他仍不知疲倦地在场上一圈圈地跑着,路经跑道旁的阶梯时总会下意识地看过去,然而一直都没看到想看到的人。
而此时在天台上坐着的曾望每每在他往台阶上看时都会条件反射性地把身子往后一仰。
今早的早锻炼她只跟着队伍跑了一圈,在第二圈伊始,队列开始散乱时就觑了个空儿溜去了食堂。在食堂里买了早餐后她没去外面的台阶坐着,而是登上了食堂的天台。
食堂只有一层,因此天台其实离地很近,周祺只要稍稍仰头就能看到坐在边缘上的曾望,可他压根没想过她会跑到顶上去。
曾望咬着干瘪的包子,盯着他不停地跑圈,全程匀速跟上了发条一样。
她现在一点也不怀疑他想成为警察的决心,目前为止,他大概是她见过的最为自律的人。
书包里手机震动了好几下,曾望慢吞吞地摸出来点开屏幕扫了眼,十几条微信消息,都是来自昨晚刚加上的陌生人。她一条条点开来看,都是找她聊骚的。
这个微信号是张瑶给她的,头像是个半裸的女人,穿着一件低胸装,胸前两颗球要露不露的,两只眼睛饱含春情,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曾望初看时就一阵恶寒,想不通男人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但张瑶说用这种头像“咬钩”率会很大地提升,她也就没换掉。
“美女,头像是你本人吗?”
“是啊。”曾望面无表情地按键回复,末了还发了个害羞的表情。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奶/子很大啊,经常被男人玩吗?”
曾望磨了下槽牙,脸颊肌肉发紧。
她顿了下才回过去:“哥哥你说什么呀,真坏~”
这是张瑶教她的,说男人都喜欢会撒娇的女人。
曾望点了发送后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抖也抖不掉。
那边回得很快:“一大早的看得哥哥都受不了了。”
下面是一张图片,是男人的私密部位,内裤掩盖着一大捧凸起。
曾望觉得头皮一紧,有些恶心反胃。
她点了那人的头像,却在要点“删除”时停了下来,她蜷了蜷手指最后也只是退出了微信。
她把手机扔进书包里,看向底下的操场。
从晨光熹微到太阳跃升,周祺大概跑了近十圈才在台阶前停下,他弯腰喘了会儿气,额际的汗水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曾望眯了眯眼,他汗涔涔的样子在她眼中却十分清爽。
周祺弯腰扶了会儿膝,起身时汗水随着他的动作坠地,他又往台阶上找了找,除了几个在背书的同学外没人坐在那。
曾望看到他转动脑袋四顾的动作时心里头不知是什么感觉,就像是倾倒了一杯白开水,心情是湿漉漉的,可是无滋无味。
周祺突然抬起了头,曾望吓一跳,立刻把身体往后一仰直接躺倒在地上。
约莫过了一分钟,曾望小心地坐起身,往底下瞄了眼,没看到他的人,她这才把身子板坐直,百无聊赖地盘着腿,直视着初生的太阳,直到双眼干涩刺痛才眨眨眼,起身提起包离开天台。
……
周祺洗了把脸后才去教室,他习惯性地往之前的座位走,到了跟前才记起他昨天换了座位。他立刻回头往曾望座位看去,空空如也。
没在操场也没在班级,一大早地能去哪?
早读的铃声响起,曾望才晃晃悠悠地走向班级,和正下班视察的班主任碰个正着。
“老师。”
曾望不咸不淡地问好,错过他往教室里走。
潘虎目视她的背影皱皱眉头。
前方有了动静,周祺一抬头就看见曾望放下书包坐下,以前他能看到她的侧脸,现在只能看到后颈。
早上前三节课,周祺抬头看黑板做笔记时常被曾望扰了心神,她低头时他在想她在看什么,抬头时他在想她有没有在听课,偶尔一两次她向椅背靠过来,他会紧张得挺直腰板。
她上课时小动作不断,下课时却是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总之就是没回头看过他,也没给他和她搭话的机会。
第四节课体育课,曾望一下课就去了操场。
今晨太阳还露了脸,越近正午阳光反而越薄弱,最后被不知从哪儿飘过来的云翳完全遮住,天阴沉沉的。
老师这节课也没安排什么项目,就让愿意提前进行排球对垫考试的同学去找他,剩余同学自行解散。
他命令一下,班上人顿时作鸟兽散状,男生大多往篮球场上跑,女生一半回了班级,一半留在了操场,仅有寥寥几个同学愿意提前考试。
曾望在老师说完解散后在原地站了会儿,余光瞥见周祺向她这走来,她立刻不动声地背过身随意取了个方向就走。
走了约莫二十几米,她皱皱眉,登上场边上的台阶,用手撩了下短发,顺势偏头往回看了眼。
……
周祺正想去找曾望说几句话时,王亚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她抱着一颗排球拦住他:“周祺,你能和我练习一下对垫吗?我想提前考试。”
周祺越过她的肩看着渐行渐远的曾望有些着急:“对不起——”
“你就陪我练一会儿吧,你技术好,我找找感觉,一会儿就去找老师考试,不会耽误你多久的,拜托你了。”王亚亚说的很是诚恳。
她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且都已经说成这样了,周祺也实在不好拒绝,他往远处看了看,见曾望登上了场边的台阶站在了那儿,他稍作思考就点头允道:“好吧。”
曾望回头就看到周祺从王亚亚那接过了一颗排球,他们并肩走到了一个开阔的场地,拉开距离后就开始对垫。
她没转开眼,略显冷淡地看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王亚亚技术不怎么样,几次接球都很吃力,周祺就控制着球,尽量往她所在的地方垫过去,方便她接球。
绅士得很。
曾望平静地收回目光,低头步下台阶时突然觉得后颈一凉,抬头时看到豆大颗的雨珠密密匝匝地砸下来。
预谋半日的雨水终于落了下来,操场上立刻响起惊呼声,紧接着就是错乱的脚步声,几乎所有同学都往教学楼方向跑。
曾望思忖片刻,抬脚往相反的方向走。
另一边王亚亚抱着球跑向周祺,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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