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8)
着戾气:“别一口一个抢字,就算没有她,这辈子我都不会和你有其它瓜葛。”
这句话打中了李辛霏的七寸,她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攥着拳忍怒地颤抖:“你了解她么,你知道她的家庭吗?她配不上你。”
林穆阳彻底被激怒:“李辛霏,你以为你比她高贵吗?在我看来,你没有哪一样比得上她,什么样的家庭才会教出你这样的人?”
林穆阳不想再和李辛霏多做口舌之争,他早就看穿了她这种人,自以为是,自命不凡地觉得自己天生就是高人一等,理所当然地觉得所有人都该巴结她、追捧她,只有她这种人才会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用“配不配”来界定。
林穆阳转身就要离开凉亭,李辛霏失控地冲他大喊:“她就是个乡下人,你以为阿姨会让你和这样一个人交往吗?”
林穆阳下台阶的脚一顿,随即头也不回地提步离开。
李辛霏被彻底抛下,她泄愤般把手中攥着的手机往地上一摔,目光不甘地注视着林穆阳离开的方向。
……
——
曾希到学校演出厅时话剧已经演出过半了,舞台上的扮演者正在绘声绘色地念着台词,舞台底下坐满了人,她就站在角落里看着。
舞台上一个个子小小穿着短襦的小丫头沮丧地说:“罪也有受够的时候。”
一个面目沧桑的中年女人回她:“受够?这个罪没个够。”
曾希前后看了会儿就大致看出剧情演到哪儿了,那小丫头扮演的就是《日出》中的“小东西”,她的父亲在打夯中意外被砸死后她就孤苦无依直到被陈白露救下。而和她对话的中年女人是窑子里的妓/女翠喜。
这时候剧情已经进展到了“小东西”被骗拐卖进了窑子里,养父黑三让她接客可她不愿意,因故她总被虐待。
舞台上黑三的扮演者正揪着“小东西”狠狠地抽着耳刮子,嘴里还骂骂咧咧的。等到舞台灯光暗下又亮起时,就看到“小东西”手里拿着麻绳从屋里出来,把门关好后搬了把椅子站上去,将麻绳拴在门框上后就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之后爬上椅子上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时舞台凄凉的背景乐响起,底下的观众已经开始骚动了,接连的喟叹声此起彼伏。
接下来陈雅琦扮演的陈白露出场,她穿着旗袍化着艳妆作着民国女郎的打扮,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难怪她说她这次的人物妆特别好看,让她一定得来现场。
后半场也有近一个小时的时长,曾希一动不动地站在后头完整地看了下来,双腿站得肿胀也浑然不知,直到陈白露吞了十片安眠药下去她才若有所动地晃了下身子。
“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
曾希听到陈雅琦念出这句台词时,低头抹了抹眼睛,她拿出手机准备给陈雅琦发条微信时却看到了屏幕上显示着十几个未接电话,号码同属一个人。
她抿紧唇盯着屏幕看了良久才把记录清除,点开微信给陈雅琦发了条消息:演出我看了,很棒。
曾希待全体演员一起到台前谢幕时,在观众离场前率先出了演出厅,孑然地走进苍茫的夜色中。
……
——
林穆阳不知道李辛霏怎么会知道他和曾希的事,他也不想知道她从何得知的,反正他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他后悔的是没有在此之前解决好一切,平白让曾希蒙受了她的欺辱。
他给曾希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去了她的宿舍楼随便找了个女生上去帮忙找她,可得到的结果却是她不在。
不在宿舍会在哪里?
此时夜色正浓,因为是周末,学校里人不多,他绕着学校漫无目的地找了两圈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般。第二次经过学校演出厅时,许多人从里面涌出来,大约是戏剧结束观众散场了,他站在门口伸着脖子不断张望着,直到观众走得寥寥也没找到想找的人。
“学弟?”
林穆阳看到一个作民国女子装扮的人从演出厅里走出来,她正看着他摆明刚才喊的人就是他,可他压根认不出她是谁,只能迟疑地看着她。
陈雅琦并不奇怪,他们只见过一次再加上她现在的妆容他认不出她很正常。
“我们见过面的,上次李辛霏带着我和曾希去了你们的聚会。”
林穆阳这才隐约有了模糊的印象,上次和曾希一起来的的确还有一个女生。
陈雅琦打量他:“你在这……干嘛呢?”
林穆阳立刻上前,开口就问:“你今天见到曾希了吗?”
“小希?”陈雅琦说,“我今天没见到她,不过刚刚她给我发了条微信说她来看演出了,我结束后给她打电话她没接。”
林穆阳听她这么说,绷着脸往外四下环顾。
陈雅琦忙问:“怎么了,小希出什么事了?”
林穆阳看着不远处在夜幕中伫立着的综合楼,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也没回答她的问话,匆匆丢下一句:“她要是联系你了,告诉她我在找她。”
他说完旋踵往外走,直奔综合楼去,到了那他等不及电梯,毫不犹豫就选了楼梯爬。晚上的综合楼很安静,只有一楼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往上的楼层皆是静悄悄的杳无人音。
林穆阳一刻不停接连爬了十楼,楼道里只有他粗喘气的声音回响着,直到推开天台虚掩着的门,呼啸的风灌来,他看到站在天台边上的娇小身影时,提了一晚上的心才稍微落了地。
天台上风很大,挟着初秋的寒冷扑面而来,她趴在栏杆上双目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注视着什么,一动不动仿佛是被冻住的人像,单薄的身体显得弱小无依,像是只要风再刮得大一点,她就会如同鹞子一般顺风飘走。
林穆阳脱下身上的外套,提步朝她走去,他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声的缘故她一点也没察觉到他。
曾希失神地趴着栏杆,眼神无焦地看着远处隐没在夜色中黑黪黪的山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身上突然被披上了一件外套,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她迟钝了会儿才想起要挣扎。
林穆阳紧了紧双臂,低头在她耳边说:“是我。”
曾希听出了他的声音,身子一僵但也没接着挣脱他。
“你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她低语。
她的声音很轻,林穆阳还是听出了其中的黯哑和鼻音,他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一个人偷偷哭了很久。
林穆阳按住她的双肩把她扳过身来面朝他:“怎么不接我电话?”
曾希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猜的。”他说。
她是兔子,还好并不是狡兔。
林穆阳托着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到她红肿的双眼时心里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攥着。
他抬手在她眼尾处摸了摸,语气很是愧疚:“对不起。”
曾希眨了眨眼,哭了一晚她的双眼已经如同一口枯井,隐隐刺痛。
她看着他清隽的脸庞,背光让他的双目更加深邃,她突然问:“你还记得你之前在这哼过一段曲子吗?”
林穆阳不明白她问这话的目的但还是点了下头:“嗯。”
“可以再哼一遍吗?”曾希轻微地扬了扬嘴角,“我突然想听了。”
她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要求让林穆阳很是不解,但此时他根本拒绝不了她。
林穆阳清了清嗓子,看着她轻轻地哼出声来。
曾希听得入迷,她记得上次他哼这段曲子时是轻快的、愉悦的,可这次大概是氛围使然,他特意放慢了节奏,使得整首曲子换了风格,听在耳朵里更加舒缓、慰藉人心。
曾希原本干涸的双眼又湿润了起来,她突然伸出手轻轻地抱住林穆阳,把头埋进他胸口。
林穆阳哼到一半的曲子生硬地断了,低头错愕地看着她的发旋:“曾希?”
“我答应你。”
她的话没头没尾的,林穆阳却听明白了,他心里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意外、担忧又兼之点点的喜悦。
他抬手回抱住她,低声回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选《日出》不太恰当,但是渣绿想不出其它的了
☆、四十六
四十六
飒飒的风卷着落叶不知疲倦地刮着,一勾弯月悬在天边,不谙人间悲喜,校道上人影寥寥,两只流浪狗在路灯底下争相追逐。
一只浅棕色毛色的土狗突然蹿到曾希脚边,极为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小腿。
“踏雪。”曾希低头略微兴奋地喊了声。
那只狗回应似的摇了摇尾巴。
林穆阳向那只狗看去,与它纯黑的毛色不同的是它的四只腿上的一截毛是白色的,看着的确是才从雪地里走来的一般。
“踏雪”围着曾希转了两圈,几米开外另一只黑底白斑的小狗正警惕地看着林穆阳。
林穆阳看着它试探地问:“那只叫……‘寻梅’?”
曾希双眼发亮,赞赏地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林穆阳没忍住笑了声:“你给取的名字?”
曾希脸上发烫,点了点头:“怎么了?”
他的目光在两只狗身上来回转了转,两只狗还能叫得这么诗意,他咳了声:“没什么,挺贴切的。”
“寻梅。”
曾希喊了声,还在谨慎观察着林穆阳的小狗左右踏了几步最终还是摇着尾巴往她这边来。
林穆阳以往在学校里见过这两只狗,许多女生拿着食物引诱它们,它们都不屑于搭理,野得很。
“它们还听你的话?”林穆阳盯着脚边花色不一的两团有些诧异。
曾希弯腰逗狗:“刚上大学的时候‘踏雪’和‘寻梅’还很小只,没有母亲也没有住的地方,我经常看到它们在食堂外面晃悠着找吃的,晚上就睡在椅子底下。”
她直起腰看着它们说:“有一次‘寻梅’的后脚不知道在哪儿被划伤了,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踏雪’围着它焦急地转,我凑巧碰见了,就抱着‘寻梅’去了宠物医院包扎伤口,它痊愈之后就对我很友好,‘踏雪’也是。”
林穆阳明白了,非家养的动物往往野性难驯,但是动物天生性灵能够分得清人的好坏。
他半开玩笑地说:“学校里的猫是不是也跟你比较亲近。”
曾希盯着蹲坐在脚边的两只狗,对林穆阳的玩笑话也只是笑笑摇头。
“我们走吧,门禁时间快到了。”
曾希率先迈开脚,两只狗立刻摇着尾巴跟上去。
林穆阳几步追上她,并肩和她一起走,他借着路灯昏黄的光,偏头看到她表情宁静,除了还未消肿的双眼和发红的鼻尖,完全看不出她在不久之前大哭过一场。
她是个十分矛盾的人,伤心的情绪很容易通过眼泪让人看出,可真正的伤疤却藏得很深,不肯轻易示人。
林穆阳牵过她的手,他手上的温度熨烫着她,曾希微微一愣,脸上稍烫略有些不自在但也老实地将手放在他掌心中,蜷了蜷手指轻轻回握住他。
到了曾希宿舍楼前,林穆阳并没有立刻松开她的手,他拉住她问道:“明天有事吗?”
曾希如实告知:“明天下午要去一中参加小望的家长会。”
“好。”他接道,“我陪你去。”
她习惯性地摇摇头说:“不用的,不浪费你时间。”
“不想我陪你?”
“不是、我……”
林穆阳低头凑近她:“你要是过意不去就拿你明天晚上的时间和我交换。”
曾希有些慌,眼神闪烁。
林穆阳笑了:“明天乐队去‘浮生’,你也来。”
曾希抿抿嘴,暗自庆幸宿舍楼前的路灯前不久坏了,现在四周黑漆漆的他看不到她脸上因难为情而浮现的两团红晕。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来接你。”林穆阳盖棺定论,自然地抬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散的鬓发。
两人关系转变,曾希一时还没适应,他亲昵的动作让她僵立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我上去了。”曾希轻轻挣了下手。
林穆阳没松开反倒摩挲了下她的手背,问出了盘桓在脑中一晚上的问题:“李辛霏今天为难你了?”
“没、没有,她没为难我。”
她语气急促,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脸,但他能想见她低垂着眼睑避开他的目光的模样,不愿坦白的表情,兴许嘴角还会勉强上扬。
如果他和她只是浑不相干的陌生人,他或许会觉得她很坚强、克己,可他知道她只是被逼无奈,如果有选择她可以活得更从心。
从小到大他的生活都是被安排好的,母亲强势地为他打点好一切甚至思想也要控制,他少有选择,可现在他却想成为她的选择。
林穆阳抬手摸上她的脸颊,大拇指刮了刮她的颊侧:“曾希。”
曾希浑身一颤。
“以后你别什么事都自己兜着,还有我,知道么,你以后有我。”林穆阳双手搭上她的肩,微弯腰看着她模糊的轮廓,“你可以生气,可以吃醋,可以任性,可以无理取闹……所有女生做的你也可以做,你不必对我小心翼翼,我给你这些权利。”
曾希愣怔,即使夜沉如墨,她还是能看到他真挚的目光,拨开迷雾直抵心间。
以往她一个人在生活的茫茫浩海中挣扎求生,时久累极,无望之际他突然出现了,如同一根浮木,即使他本无意解救她,她也不打算撒开这求生的机会了。
“嗯。”良久,她轻微地点头,双眼再次泛红。
林穆阳轻轻拥了拥她,在她发顶落下一吻:“上去吧,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回到宿舍还能有什么事,他不过是担心李辛霏和她过不去。
曾希应道:“好。”
林穆阳松开她,曾希仰头望了望他,又低头去看在她身边转悠的两只狗,嗫嚅道:“晚安。”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宿舍门背后,林穆阳才收回目光,低头不经意一看,两只狗崽子正蹲坐着歪头打量着他。
林穆阳和它们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突然问:“听得懂么你们,那是跟我说的。”
他说完先笑了,暗道自己幼稚,怎么还和狗争起宠来了?
……
曾希拿着钥匙站在宿舍门口迟疑了许久才小心地开了门,推门进去时耿思甜和廖未未齐齐回头看她,曾希目光在宿舍里逡巡了一圈,李辛霏不在。
曾希关上门沉默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前呆坐了会儿,她桌上的一角还摆放着李辛霏前两天送她的各种护肤品,她动也没动过,整齐地归置在一起。
其实从大一到现在,李辛霏送了她不少东西,她送人东西也很强势,容不得别人拒绝,且那些贵重的奢侈品她送得浑不在意,可对曾希来说却是不小的心理负担,现在又成了她“忘恩负义”的物证。
耿思甜之前说她是被李辛霏“包/养”的一个朋友,是她的“垃圾桶”,她不要的东西总是往她这里塞,就像个废物回收站。曾希之前一直很抵触耿思甜把她们之间的关系定义得这么龌龊,她总是想,李辛霏在她们两人中一直是发号施令的那一个,虽然有时候比较自我,不太会顾忌到她的感受,但也无妨,这或许只是因为她的家庭缘故,她就是以自己习惯的方式去对待身边人的,不周到但并无恶意。
直到今天,曾希回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幕,鼻尖还能嗅到漂白水浓重的气味。
一个“垃圾桶”却装走了她没打算丢掉的东西,她大概觉得气不过。
曾希想得出神之际,宿舍门突然被敲响了,有人喊曾希的名字,她听出了是陈雅琦的声音后立刻起身给她开门。
陈雅琦见到她显然松口气:“你在呀。”
曾希掩上身后的门:“怎么了?”
“演出结束后林穆阳问我找你呢,我看他挺着急的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曾希没曾想他还去了演出厅。
陈雅琦把她拉到楼梯口隐蔽处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曾希低眉敛睑沉默片刻才开口说:“辛霏知道了。”
陈雅琦立刻就领会了她的意思,瞪眼道:“知道林穆阳在追你?”
“她以为……我和他在一起了。”
陈雅琦拉着她的手:“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曾希抿直了唇摇了摇头。
但陈雅琦压根不相信以李辛霏那样的性子会心平气和地和曾希好好聊聊,她追问:“她骂你了?”
曾希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保持沉默。
“她这人怎么这么霸道啊,这种事凭什么怪你?”陈雅琦为曾希打抱不平,之后又有些担忧,“你和她闹掰了之后打算怎么办?你和林穆阳……”
曾希没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雅琦,陈白露吃了安眠药后方达生去找她了,你觉得她会开门跟他走吗?”
陈雅琦脸上布满了困惑,不明白曾希怎么在这个当口上和她讨论起话剧了。
“不会吧……她已经下了决心要自杀了,而且前几次她都拒绝了他。”
曾希却说:“我觉得会,她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可是方达生最后去找她了。”
陈雅琦不解地凝眉,她总觉得曾希这时候说这个是若有所喻。
果不其然,她接下来就听见曾希道:“我答应他了。”
这话要是放在今天之前,陈雅琦会为她感到高兴,欣喜她终于有了勇气,可现在她却为她感到难过。
……
曾希回去时宿舍已经熄灯,耿思甜在床上外放着声音看剧,廖未未还在座位上打着台灯看书,李辛霏还没回来。
曾希轻手轻脚地拿了睡衣去洗漱,傍晚时李辛霏泼了她一身漂白水,她在浴室里洗了半个多小时的澡但身上刺鼻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左右。
她又洗了个澡,出来时廖未未对她说:“曾希,辛霏今晚不回来吗?”
曾希含糊应答:“我也不是很清楚。”
“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曾希也有这个顾虑,她看着廖未未轻声说:“要不你给她打个电话问问。”
廖未未疑惑地看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个号。
“喂,辛霏?”
曾希装作收拾桌上东西的模样,耳朵却注意着那边的通话。
“哦,好。”廖未未挂了电话后说,“她说今晚不回来睡,听她口气心情好像很差。”
曾希含糊地点点头没多说,廖未未不由又打量了她两眼。
曾希收拾好后立刻就爬上床躺着,那边耿思甜一点也不自觉,还在外放着视频,耳边不清净 心里也不安宁,她反复想着今天发生的事,以后她该用什么态度和李辛霏相处?
她睡不着就睁着眼,各番心思轮转最后也没理出个头绪出来,辗转良久,她脑海中回想起刚才林穆阳和她说的那段话,安定地阖上眼后困意就席卷而来。
☆、四十七
四十七
清早图书馆刚开放,一些考研的学生便鱼贯而入,揉着惺忪的睡眼往考研教室走。
曾希随着他们进了图书馆,先去了二楼综合库找了几本书,随后在阅读室里找了个临窗的空座坐下,过了不久陆陆续续有人到了图书馆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曾希翻书查找着资料,往常她只要进了图书馆内,嗅着书籍古朴的香味便能忘却凡尘俗世沉下心来,可今天她的心思却忽忽悠悠地像是荡着秋千,一时半刻没法儿静下来。
林穆阳昨天说了要陪她去曾望的家长会,这会儿也不知道他在干嘛。
想得入神之际,放在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被吓了一跳,赶忙拿出手机压低声音接通:“喂?”
那边顿了下问:“你没存我号码?”
曾希刚接得急也没来得及看清是谁的来电,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便了然了,她侧过身子道:“存了。”
林穆阳似乎很满意,语气也松快起来:“怎么声音这么小?在哪儿?”
曾希嗫嚅道:“图书馆。”
林穆阳很意外:“这么早,吃饭了?”
他语气亲昵自然,似乎他们不是才在一起而是相处已久的情侣,曾希贴着手机的那边耳廓微热,小声回答他:“吃了。”
林穆阳又问:“准备什么时候去开家长会?”
“十一点?”
明明他问的她,可她的回答倒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林穆阳笑了:“行,我听你吩咐。”
曾希轻咬了下唇,觉得星星之火已从耳廓蔓延到了脸颊。
那边响起一阵窸窣的杂音,他像是在穿衣服,曾希接着就听到他说:“你看书吧,我出门吃个早餐。”
曾希在这边傻傻地点头:“好。”
挂了电话后她还攥着手机半天回不过味来,这种感觉很陌生,从小到大,除了妈妈、奶奶、妹妹她从没和其他人有过特别亲密的关系,且这种关系超乎亲情,不靠血缘缔结,是一种完全自愿的行为。
有些奇怪又有些奇妙。
曾希把手机放在桌上,低头去看书,很奇怪这次扉页上的文字不再漂浮无定,她这才恍然自己方才心绪难宁的缘故。
曾希自从被辅导机构辞退后已经有段时间没去找兼职了,一来是没有合适的,二来她最近一直在忙着写作,前段日子才把散文交了稿,现在她又开始忙着写剧本参加陈雅琦之前提的那个剧本创作大赛。
她平时爱看戏剧大师创作的剧本,可真轮到她要真才实学地写上一部完整的剧本,于她而言门槛的确有点高,为此她不得不多花点时间多啃几本书来垫垫脚。
曾希埋头认真做着笔记,听到自己对面的座位有人拉开了椅子也没抬头,直到自己的书前放下了一杯插着吸管的饮料她才莫名地往对面看去。
林穆阳冲着那杯饮料使了个眼神示意道:“热牛奶。”
曾希愕然,左右看了看后放低上身压着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林穆阳也朝她这边探身,学着她的模样神秘兮兮地说:“不是说了,我拿今天白天的时间换你一个晚上。”
曾希像被一蛰,弹坐回去坐得板正,心虚地往边上瞄了眼,旁边一个女孩奇怪地看了看他们,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林穆阳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曾希抿嘴看他,他把那杯热牛奶又往她那推了推:“趁热喝了。”
曾希把那杯牛奶握在手里,熨烫的温暖直抵手心。
林穆阳随手拿过她桌上的一本书粗粗地翻看了两眼,是有关于剧本创作的书,他合上书放回去,又拿了她放桌上的一包纸巾抽出一张。
他冲她挑眼:“借我支笔。”
曾希把自己的笔递给他,林穆阳又说:“你看你的书,我不打扰你。”
曾希咬着吸管很轻地应声:“哦。”
日头渐高,悬挂在窗边的吊兰兜满了阳光,图书馆里时有低谈声和翻书声,更衬得馆内十分静谧。
曾希从书里抬起脑袋时,看到林穆阳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着了,在他手边放着一张摊开的纸巾,她仔细看了眼,上面写满了音符。她看不懂是什么曲子,但看向他的眼神充满钦佩。
林穆阳醒过来后下意识地抬头向对面看过去,曾希看书看得很入迷,一缕阳光在她的发顶上跃动,一绺发丝垂落下来,她抬手又把它勾回去。
林穆阳看到她低垂的睫毛颤了颤然后抬眼向他看来。
他往窗外示意:“透透气?”
曾希把笔放进翻开的书里:“好啊。”
他们前后脚出了阅读室,就站在外面的走廊上,从二楼俯瞰下去,底下是一片些微枯黄的草坪,有一些学生抱着书坐在长椅上晒太阳。
曾希双手搭在栏杆上,望着天空呼出了一口气。
刚才馆内有些热,曾希就把外套脱了,她里面穿了件单衣,袖口宽松,林穆阳在她刚才一伸手间瞥到了她手腕上的一抹红痕。
他直接拉过她的手放在眼下细看,白皙的皮肤上踞着一条细长的伤口,周围还泛着红,从结痂的程度看像是新伤。
“怎么弄的?”林穆阳看她,语气急切,“李辛霏为难你了?”
“不是不是。”曾希忙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划到的。”
她急着想挣开手,林穆阳却紧攥着不放,她咬了下唇再次说道:“真的不是她,昨天、昨天晚上她没回宿舍。”
林穆阳深看她一眼,低头用指腹轻轻触了触那道伤:“怎么这么不小心。”
曾希瑟缩了下。
“曾希?”
曾希闻声回头,看到廖未未和耿思甜各自拿着水杯,显然是出来装水的。
廖未未确认是她后又把视线移到正拉着她的手端看的林穆阳身上,同时耿思甜也在打量着他。
林穆阳抬头向她们两人看去。
廖未未稍稍吃惊,耿思甜看清林穆阳的长相后则是有些不是滋味甚至可以说妒忌,这让她想起她高中时喜欢的那个男生,她想不通为什么男生都喜欢曾希这样的女生。
“男朋友啊。”耿思甜不阴不阳地说。
曾希条件反射地想否认,林穆阳的手从她的手腕上滑到她的手掌,扣住了她,曾希愣了下后沉默地回握住他的手,答案不言而喻。
廖未未扫了眼他们相握的手,推了下耿思甜:“我们进去吧。”
她对曾希笑笑,耿思甜撇着嘴跟着廖未未走了。
林穆阳偏头问:“认识?”
曾希点头:“舍友。”
林穆阳眉头轻皱,感觉曾希和舍友之间的关系并不热络,尤其其中一个对她好像怀有敌意,现在因为他她和李辛霏之间的关系也不可弥合,她在宿舍怎么自处?
曾希没想到他在顾虑这个,拉了拉他的手:“我们走吧,时间快到了。”
林穆阳沉默了下:“好。”
曾希穿上外套把书收拾好还回去,出了图书馆后,林穆阳自然地牵着她的手,曾希还不适应这样的亲昵,挣了几次无奈他不放,最后也只好由了他去。
林穆阳带着她又去了学校侧门他停放机车的小卖铺,拿了车后他主动帮她把头盔戴好。
“紧吗?”扣好头盔系带后他问。
曾希摇头。
“上来。”
林穆阳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上车,曾希撑着他的手臂跨坐上车,身体坐直,双手习惯地放在大腿上。
林穆阳回头扫了眼她的手:“冷吗?”
此时阳光正盛,曾希莫名:“不冷啊。”
“一会儿路上风大会冷的。”林穆阳拍拍自己外套两侧的口袋,“把手放我口袋里,暖和。”
曾希把两只手往自己外套的口袋里揣:“这样就好了。”
林穆阳咳了下一本正经地说:“我怕你一会儿摔下去。”
曾希眨眼,嘀咕着:“我之前也没掉下去啊。”
林穆阳被一噎,半晌无奈地笑了:“你可真成。”
他双手往后抓出她的手霸道地塞进自己的口袋里按住不动:“我就想你搂着我行了吧。”
他隔着衣服捏了下她的手:“一点都不自觉。”
曾希闹了个红脸,在他口袋里的手蜷了蜷手指,觉得他的温度热得她手心都出汗了。
林穆阳见她老实地把手放在他口袋里,回头发动了车,硕大的车身一溜烟蹿了出去汇入了马路上的车流中。
曾希透过头盔玻璃片看着他的背影,他的外套被风灌满微微胀起,无论无心还是刻意,他给予的安全感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曾希主动抱住他的腰,上身往他背上贴了贴。
林穆阳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把脑袋磕在他的背上,嘴角一勾,十分愉悦。
……
李辛霏昨晚和林穆阳吵了一架后,约上几个朋友跑出校外大肆宣泄了一番,第二天中午回校时她首先回了趟宿舍。
宿舍里廖未未和耿思甜都在,李辛霏特地往曾希那看了眼。
“她不在,和男朋友约会去了。”耿思甜对着李辛霏说。
李辛霏原本不太好看的脸色顿时阴冷了下来:“男朋友?”
廖未未觑着她小心道:“早上我看见曾希和一个男生在图书馆,那个男生好像就是之前和你一起吃饭的那个。”
李辛霏冷道:“他们不是。”
廖未未尴尬道:“可是……曾希都承认了。”
廖未未自然忘不了上次李辛霏信誓旦旦地说那个男生早晚会成为她的男朋友,这也是早上她会惊讶的缘故,他和曾希在一起明摆着就是打了李辛霏的脸。
李辛霏心头稍微平息下来的怒火被廖未未这一桶热油浇下来再次掀起火苗,昨晚林穆阳说的话让她愤怒但事后她仔细回想了下他说的,他言语间并不遮掩对曾希的爱慕,但也说了曾希并没有回应他,虽然他单方面的追求让李辛霏心头不爽,可至少生米还未成熟饭,她只要摆平曾希,那他就算有意也只能罢休。
她本以为曾希和以往一样,即使她昨天大动肝火对她动了手,她也该温温顺顺地主动求和,可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真的跟她抢?
“那个男的……不会是李辛霏看上的吧?”耿思甜后知后觉地说,她捂着嘴看着李辛霏一脸惊讶,“她抢了你看上的人?”
李辛霏脸上冷得快要结霜。
耿思甜嫌恶道:“我早说了她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里不一,高中的时候就爱抢别人看上的人,整一个恬不知耻的狐狸精,她们一家都一样,就是贱。”
耿思甜颠倒是非,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贬损起曾希来嘴上毫不留情。
按往常李辛霏和耿思甜不对盘的情况,不管是不是为了维护曾希,她都会丝毫不让地怼回去,可今天她听了耿思甜的话并不反驳,她的话反倒激起了她一阵快感。
可不就是贱么。
☆、四十八
四十八
因为周日下午要开家长会,周祺这周末没回家,上午就在教室里自习,除他之外,班上还有四五个同学。
曾望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时周祺正在整理书桌,她一屁股扽在椅子上,开口就命令他:“把你的所有书都搬出来。”
周祺看她一头短发不服帖地翘起一两撮,校服外套也没捯饬好,显然是刚睡醒不久,他知道像这种假期她一般都会睡懒觉,从来不会主动来教室的。
“所有?”周祺问。
曾望拿手抓了抓头发:“对,所有科目。”
“哦。”
周祺老实地把刚归置好的教科书从抽屉里搬出来,曾望胡乱翻了几本,先抽出他的语文书抽,又拿了自己的对照着他的开始抄笔记。
周祺这下算是明白她破天荒出现在教室的意图了,下午开家长会,她姐姐会来,她是想提前把各科的笔记补了。
曾望飞快地翻着书,眼轱辘在两本书之间来回乱转,执笔的手一刻不停地动着。
周祺盯着她翘起来的那撮头发看了几秒,问道:“早饭吃了吗?”
曾望头也不抬:“戒了。”
“……”
周祺拿过桌上放着的自己早上没吃完的土司片递过去:“垫垫肚子。”
曾望挑起眼尾扫了眼,倒也没拒绝,伸手拿了片土司咬着。
她看着他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即使字迹赏心悦目此时看了也不甚烦躁,她拢起眉头口齿不清地抱怨道:“你怎么记这么多有的没的,我哪里抄的完。”
“……”周祺有些无辜,见她着实着急就试探地开口道,“我帮你?”
两人字迹不一样,曾望嚼着土司指着那一沓书:“你帮我划线吧。”
周祺没犹豫:“好。”
曾望吃完一片土司,余光看到周祺坐得端端正正,低着头一手拿笔一手拿着尺子认认真真地在她的课本上划线。
“诶诶诶,你别用尺子。”曾望出声阻止。
“嗯?”
“我姐知道我做笔记从来不用尺子的,你就徒手划。”
周祺闻言把尺子放一边,徒手划了一条线,曾望一看那条线笔直得和之前按尺子划的一模一样,她干瞪眼,不知道他平时用尺子的意义何在。
“算了,你就这样划吧,回头我就说我突然有强迫症了。”
“……”
他们两人并肩坐着,双双低着头翻书做笔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多刻苦用功呢。
曾望抄完物理书后又拿过他划好线的化学书,头一转就见他不厌其烦地一条线一条线划着,毫不敷衍。
班级第一在老老实实地给她划线,曾望想想还觉得有点骄傲。
眼看笔记差不多补完了,曾望松了口气,把笔一丢,转了转因执笔写个不停而酸胀的手,见周祺在整理课本,她突然问他:“今天谁来给你开家长会?”
“我姑姑。”
“你爸妈不来?”
周祺动作一滞:“他们来不了。”
“哦。”曾望没在意也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低落。
这时周祺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接通后曾望听他喊了声“小姑”,接着应了几声后就说:“好,我现在出去。”
他挂了电话,曾望已经把自己的课本收好了,她看了眼时间后问他:“要出去?”
周祺点头:“我姑姑说她在校门口等我。”
曾望起身:“一起走吧,我姐也快到了。”
“好。”
他们一起从教室里出去,快到校门时曾望就看到了一个少妇冲周祺挥手,她见过她,她之前还以为她就是周祺的妈妈。
周祺显然也看到了陈舒,他扭头看向曾望,她说:“你走吧,我在这等我姐。”
“哦。”
周祺往陈舒那走,到了她跟前还不忘回头看看曾望。
陈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同学?”
周祺点头。
“是不是喜欢人家小姑娘啊,怎么还盯着人看呢。”
陈舒逗他,果不其然周祺立刻张惶地否认:“没、没有。”
陈舒本就是玩笑话,看他耳朵发红笑着拍了下他的背:“走吧,去吃饭。”
周祺点头:“好。”
他说完又回头看了眼曾望,她正低着头踢着一片落叶玩。
……
曾望把脚边的落叶碾了碾,再抬头时周祺已经不在了。
她双手插着校服兜儿晃悠着去了学校对面的公交车站,曾希说十二点前会到,除了公交车她想她不会选择别的交通工具。
一辆公交车到站了,曾望瞅了眼车号,正是从大学城到一中的21路车,她盯着车后门看直到司机把门关上她也没看到曾希。
时间已经逼近十二点了,曾希一向守时,曾望担心她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正想给她打个电话问问,眼前的公交车一走,她看到对面一辆摩托车停在了校门口,车后座一个女生摘下头盔,曾望立刻就认出那是曾希。
她看到曾希下了车后把头盔递给仍坐在车上的男的,那男的接过头盔自然地帮她理了理头发,曾希没拒绝,嘴角似乎还挂着笑和他说着什么。
待那个男的停好车,曾望看到曾希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紧接着她的手机就响了。
曾望接通,对面曾希问:“小望,我到你学校了,你在哪儿?”
“对面。”
“啊?”
曾希拿着手机抬头往马路对面看去,对上同样拿着手机的曾望,她也正看着她。
她站在那儿意味着刚才她和林穆阳的互动她都看到了,曾希莫名有点心虚,她和林穆阳的事还没和她提过。
曾希说:“你站那等着,我过去。”
挂了电话,曾希转头对林穆阳说:“我妹在对面呢。”
林穆阳刚才听到她的通话时就往对面看了眼,自然看到了曾望:“那走吧。”
曾希咬咬唇,不知为何有些犹豫。
林穆阳回头见她表情纠结,脑筋一转突然开口道:“你不会是打算让我走吧?”
曾希抿抿嘴,眼神怯怯的。
林穆阳直接拽起她的手,语气狠狠地说:“想都别想。”
曾望看着那男的护着曾希过了马路一时有些恍惚,直到曾希到了她面前她才回神。
过了马路林穆阳就自觉松开了曾希的手,她走到曾望那问道:“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
“昨天买的那条红裙子呢,你怎么没穿?”曾望不答反问。
曾希脸上几不可察地一僵,她眼神闪了闪:“今天早上才洗……还没干呢。”
曾望没再说话,视线一转落到边上自觉地站着不打扰她们的林穆阳上,她仰头看着他一点都不怕生:“我见过你,上次在庆大车站我就知道你想追我姐。”
林穆阳没料到她上来和他说的就是这句话,他眉一挑觉得有趣:“哦?那你比你姐聪明。”
“你是学水利的吗?”曾望没头没脑地问。
林穆阳略有些疑惑:“不是。”
“哦,我姐很爱哭的。”
林穆阳立刻就转过弯那来了,看着曾希的眼神溢满了笑意:“这个我倒是知道。”
他们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地打趣她,曾希嗔怪地拉了下曾望的手,低声道:“行了,别贫了,先吃饭。”
林穆阳问曾望:“想吃什么?我和你姐都听你的。”
他和曾希。
曾望回答得很干脆:“牛肉面就行。”
林穆阳笑了:“和你姐一样都挺好养的。”
曾望瞬间板起脸:“不能因为我姐好养你就随便养。”
林穆阳一愣,知道她这是在“护姐”,他郑重地点头接道:“好。”
曾希脸上燥热,拉着曾望:“还是之前吃的那家?”
曾望点头。
曾希转头对林穆阳说:“往前走有家面馆。”
曾望在她回头时垂下脑袋极轻地撇了下嘴。
到了面馆,可能因为今天学校开家长会,所以来店里光顾的人比往常更多。
林穆阳找了桌空位让她们姐妹俩先坐下,他准备去排队点单时曾望开口了:“让我姐去吧,她知道我吃什么。”
林穆阳看向曾希,曾希把包放下,冲他说:“我去吧,你吃什么?”
“和你一样就行。”
曾希点头:“好。”
曾希去排队点单,林穆阳坐到曾望对面,他双手放上桌面,看着她说:“你好像对我有点敌意啊。”
曾望也没否认,拿手指随意划着桌子,坦然地说:“你抢走了我姐。”
林穆阳头一点:“那怎么办?我不可能把她还给你。”
曾望面无表情,双眼直直地看着他,语气凉凉的带些警告:“对她好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林穆阳见她郑重其事地威胁他,稚气未脱的一张脸刻意露出阴狠的表情,即使如此她在气势上比起他这个成年人也一点不遑多让。
曾望从鼻腔轻哼一声:“你别看我姐好欺负就对她不好,我姐爱哭得很,你别惹她哭,她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你最好别让她憋屈,还有……”
曾望还要讲什么,对面的林穆阳没忍住笑了声,她立刻板起脸:“笑什么。”
“你怎么更像姐姐。”
曾望表情没有一丝松动,正经得很。
林穆阳往在排队的曾希那看一眼:“放心吧,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追到你姐的。”
曾望这才努努嘴,低垂下眼睑,神情却并不怎么开心。
曾希这时回来了,林穆阳帮她拉开身边的椅子,她坐下后就说:“点好了,等一会儿就送上来。”
她又问曾望:“家长会什么时候开始?”
曾望眼皮一掀:“一点半。”
店里时钟显示的时间是十二点半,曾希估摸了下觉得还来得及。
不一会儿,店员把他们三人点的面送上来。
曾希扫了眼汤面把其中一碗推给林穆阳:“这碗没有葱花。”
林穆阳稍感意外,他在她面前挑过一次葱花,没想到她还记得。
曾望抿着嘴自觉地端过面,掀开桌边放着的佐料罐,把其中一灌推到曾希那边,又自顾自地拿小勺子舀了几匙的辣椒酱拌在面汤里。
林穆阳看她们姐妹两人一个不知酸的往碗里倒醋,一个不知辣地往汤里加辣椒,想着曾希之前说的果然不假,她们姐妹俩不仅口味大相径庭,就连性格也是南辕北辙,不像是同一个家庭教出来的孩子。
以前都是曾希和曾望两人一起吃饭,再以前是她们和妈妈、奶奶一起吃饭,现在多了个林穆阳,她们之间那种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似乎被打破。
第一次她们没有过多交谈,略沉默地吃完了各自碗里的东西。
吃完饭,三人一起去了一中,在校道上曾希就和林穆阳说起她读高中时候的事,曾望稍显安静地跟在一边。
到了高二教学楼,曾望带着他们到了教室门口,此时家长会还未开始,但班级里已经有许多家长坐在自家子女的座位上翻看抽屉了。
曾希站在门口,回头问林穆阳:“你进去吗?”
林穆阳眼神一错看向她身后的曾望,这一路上她对他的怨气都快溢出来了,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来。
“不了,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曾希点头:“好。”
曾望瞅他一眼,带着曾希走进教室,径往她的座位去。
周祺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的姑姑曾望刚在门口就看到了,正被一群家长围着“取经”。
周祺见到曾望带着她姐姐进来,立刻起身从座位上出来,他站在走道上对着曾希微笑着礼貌地打招呼:“你好。”
曾希看到曾望的同桌是个高个儿男生后有些惊讶,曾望开学初和她说过她和一个女孩同桌来着,怎么变成男的了?
曾希看了眼曾望,对着周祺回之一笑:“你好。”
曾望拉了下曾希:“姐,你坐着吧,一会儿老师就来了。”
“好。”
曾希拉开曾望的椅子落座,一时有些感慨,两年前她还是这里的学生,现在却是以家长的身份出现。
曾望见曾希低头去看她的抽屉,心里暗道还好早上收拾了下,她一口气还未松个彻底,突然想起自己的蝴蝶/刀还放在里面。
她心下一跳,立刻喊了声:“姐。”
“怎么了?”曾希抬头不解。
“我找个东西。”曾望急忙弯腰,伸手在抽屉里掏啊掏,终于在两叠书中间的夹缝里触到了冰凉的质感。
她立刻把刀攥在手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起腰把手背在身后。
曾希盯着她往后别过去的手蹙眉:“找什么东西?”
曾望猛地摇了摇头:“没找到,可能落在宿舍了。”
她心虚的表情就和小时候做了坏事一模一样,曾希一眼就看穿了,因此也并不听信她,仍是狐疑地看着她往后背着的手。
周祺还没走,曾望偷偷挪了下身子背对着他,她的手动了动,周祺低头看到她手上的刀时立刻就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在她背后手一伸从她手中拿过那把蝴蝶/刀,曾希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他自然地把手揣进校服口袋里。
刀被接过的那一瞬间曾望总算是安了心,她解放双手冲着曾希摆摆:“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可能落宿舍里了。”
曾希往她空空如也的双手看了看,这才信了她说的话。
“我出去了啊。”
曾望对曾希打了招呼,回身对着周祺使了个眼色,周祺了然地转身,和她一起出了教室。
教室外,林穆阳背靠在拉杆上,见到曾望出来先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她身后的男孩:“你们学校还男女混坐?”
曾望没回答,倒是周祺有些好奇地问她:“他是?”
曾望突然起了逗他的心思,指着林穆阳回过头一脸正经地对周祺介绍道:“我男朋友。”
周祺一时没去分辨真假,听了她的话立刻把目光投向他,看着像是真信了。
林穆阳倒是淡定,看着曾望狡黠的神情和那男孩吃惊的眼神,眉一挑觉得这个妹妹真会玩。
☆、四十九
四十九
期中考结束,各科试卷讲解完后,班主任就让全班把卷子重新上交,待家长会这天分发给每个家长看。
曾希随手从曾望抽屉里拿出几本课本翻看,见她每个科目都记了相当详细的笔记,书上的划线也是出奇地笔直,她稍感意外,在她高一时她也曾检查过她的功课,可那时候她记的笔记还是相当凌乱的,划线划得七歪八斜不说,整本书上箭头到处飞,她让她记得工整一点,她就说笔记自己看得懂就行。
曾希翻看着书,想着这要不是曾望的笔迹,她都怀疑自己坐错位置了。
“你好。”
曾希抬头看到一位年轻的少妇冲她微笑。
陈舒笑着指指她旁边的位置:“能让我进去吗?”
曾希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刚才那个男孩的家长,她忙放下书起身让开。
“谢谢。”
陈舒坐到了周祺的座位上,曾希见她举止言谈都十分得体,且看上去颇为年轻,倒是看不出已经生养了那么大的孩子。
她理所应当地把陈舒当作了周祺的母亲。
陈舒坐下后,她也不去查看周祺的功课,只稍稍扫了眼周祺的抽屉,里面的书本按大小码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用手往桌上一抹,一尘不染。
周祺向来做事理智严谨有条理,从他的课桌就可窥见一二。
陈舒看向曾希,见她面容清秀,年纪轻轻的不像是已经步入社会的人。
“你是大学生吧?”陈舒主动搭话。
曾希礼貌地颔首:“我是曾望的姐姐。”
陈舒自然是知道曾望的,之前周祺换座位的时候就主动和她提了,她是个开明的人,并不觉得男女混坐有什么不妥,她也相信周祺未自己做事的分寸,她只给合适的建议并不过多的干涉他的决定。
“我是周祺的姑姑。”陈舒也自我介绍道。
曾希听到周祺俩字一下子就想到了刚才经过年级排行榜时,她在榜前的位置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她微微讶异,没想到刚才那个男孩成绩这么好。她又想到曾望一反往常的工整笔记,兴许就是那男孩潜移默化的影响也不一定。
陈舒问:“你是在本地读大学?”
曾希点头:“庆大。”
庆大是本省最好的大学,陈舒笑了下说:“那你妹妹成绩应该也挺好。”
曾希还未回应,一个学生就把一张卷子放在了曾望的桌上,她瞄了眼,是语文答题卷,分数栏上“50+0”十分显眼。
她皱了皱眉头,立刻把卷子翻了个面,入眼的就是一片空白。
陈舒也看到了空白卷面,心思立即有些复杂,就连眼神也变了变。
各科的卷子紧随着逐一发放,曾希的眉头越皱越紧,因为曾望之前的一个电话,她心里早已做好了她考砸了的准备,只是她没料到会这么差,每张卷子上的分数都触目惊心,尤其是那篇空白作文,她始终不能释怀。
班主任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这次班上半期考的情况,分析各科的优劣势,曾希完全没有在听,盯着桌上的一堆卷子神色复杂。
……
班级外面,曾望看着教室里低着头的曾希,突然问边上的林穆阳:“你惹我姐生气过么?”
林穆阳下意识地扫了眼自己的虎口,咳了声说:“惹过。”
曾希一般不轻易动怒,除非真是被惹急了才会发点脾气。
曾望听到他的回答后横了他一眼:“你还挺有能耐。”
曾望护姐,林穆阳无从争辩。
“哄好了?”曾望又问。
林穆阳想了下:“算是吧。”
曾望背往后一靠倚在栏杆上,不咸不淡地说:“恭喜你又获得了一次哄女朋友的机会。”
林穆阳琢磨了下这句话的意思,明白过后唇角一扬说:“你也挺有能耐。”
周祺安静地站在一旁听他们两人的对话,从这几句中不难理清他们的关系,其实说起来她刚才的话听着就不可信,可那一瞬间他心里却突的一个咯噔。
“周祺。”
班主任从班级里探出头来,冲他招招手:“你进来。”
班主任之前就和周祺提过让他在家长会上作为优生上台分享下学习经验,此时他也不意外,应了声后对曾望说:“我进去了。”
“哦。”
曾望目光跟着他走,扫一眼他的口袋,她的那把□□还揣在他的口袋里。
林穆阳早就注意到了那个小少年,从刚才曾望的那句玩笑话开始他就觉察出两人的关系并非是一般的同班同学,且看样子他还是个优等生,而曾望……从目前的接触来看,并不是个容易相处的善茬。
“护花使者?”林穆阳挑眉颇有意味地问。
曾望“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你看他像吗?连我都打不过。”
她嘀咕着:“指不定谁护着谁呢。”
林穆阳觉得有趣,看着她故意说:“你现在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应该早恋。”
曾望还处在排斥林穆阳的阶段,此时他说什么她听着都不大顺耳,于是想也不想地顶回去:“你凭什么限制我,你可以和我姐谈恋爱,我怎么就不能谈了,莫名其妙。”
林穆阳被她这么反呛回去不怒反笑:“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姐控啊。”
曾望脸色沉郁,不应话也不反驳,过了会儿才郑重其事地说:“今天是我姐的生日,你让她开心点。”
林穆阳略微诧异地看她:“今天?”
曾望睃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林穆阳语塞。
他刚把曾希追到手,还没对她有深入透彻的了解,今天是她生日这他真不知道,她也没透过一丝口风,幸好这小丫头提了,否则他真是刚上任就要出纰漏了。
曾望冷哼一声,把目光投向教室。
这时班上响起一阵掌声,她透过窗玻璃看到周祺站在讲台上鞠了个躬,底下的家长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女婿一样,无不透着欣赏。
曾望撇嘴,心想他也就能在这个时候出出风头。
……
家长会结束,班主任喊了曾希打算和她聊聊曾望,其实就算他不找她曾希也会主动去找他谈谈的,曾望的成绩一落千丈,她也想从老师那索获些信息。
“您是……曾望的姐姐?”潘虎先问了句。
曾希点头。
潘虎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曾望这学期的表现不是很好,学习不在状态,上次月考和这次期末考的成绩都不太理想。”
他停了下接着说:“当然我了解你们的家庭情况,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难免会受到影响,但是她再这样消极下去,学习会越来越跟不上的。”
“而且……”潘虎看着曾希说,“她好像有点孤僻,平时不爱和班上的同学交流,也不参与集体活动,总是独来独往的,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朝气。”
“你作为她的姐姐好好开导下她吧,趁现在还来得及,让她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潘虎最后说。
曾希一脸郁涩地从教室里走出来,表情很是凝重,林穆阳余光看了眼曾望,发现她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身体却绷得板板正正。
曾希朝他们走过去,林穆阳问:“结束了?”
“嗯。”曾希转头看向曾望,“小望,我们谈谈。”
曾望扣了扣自己的手指,低下头应了声:“哦。”
曾望率先走开,曾希对林穆阳说:“我和她说几句话。”
林穆阳点头:“好。”
曾希转身跟上曾望,两人顺着阶梯走下去,曾望径直走到了植物园里,那里人音寂寥,她预感接下来是一顿批评,所以故意找了个人少的地方。
冬季的植物园万物凋零草木枯黄,呈一派死寂沉沉的景象,只有中间的一颗老榕树还抖擞着精神撑着一大片浓绿,垂下丝丝的长须。
曾望走到榕树下乖巧地站着,曾希见她那副乖顺模样就想起以前她做错了事,妈妈要叱责她时她就是现在这样,活像一只收起了爪牙的猫,低眉顺眼地和平时张牙舞爪的样子相去甚远,让人都不忍苛责。
曾希叹口气,走上前问:“作文怎么没写?”
她不问她怎么考砸了,因为不管结果如何她始终相信她是努力的,可那篇空白作文却提醒她或许她根本没尽力,这才是曾希耿耿于怀的事。
曾望拿脚蹭蹭地上的土,撇了下嘴说:“不会写。”
“小望。”曾希的语气肃然。
曾望咬了下唇,半晌才赌气般不甘心地说:“作文题目是‘希望’,我不会写。”
曾希心里一磕,像是洒了一瓶陈年老醋,霎时酸胀难忍。
“小望……”
曾希眼圈红了,从妈妈去世起,她疲于奔命,曾望总是反过来安慰她,可她竟然忘记了她还是个未成年人,她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孩子,在悲痛面前她也会害怕,软弱,妥协甚于绝望。
曾希很自责,她作为长姊并没有考虑周全,而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足够坚强。
曾望见曾希红了眼,心里也跟着难受,她耸下肩放低了声音说:“对不起姐……让你失望了。”
曾希抿紧唇摇了摇头,噙着泪上前拥住曾望:“没有……你没有……”
曾望听她带着哽咽这样说,心头更是有种难言的苦涩,觉得自己担不起她的信任,辜负了她的期望,她甚至有种想把这段时间做过的所有付之于口的冲动。
“小望,你别气馁,别害怕……还有我和奶奶呢。”
“会好的、都会好的……”曾希用力抱着曾望,反复强调着这句话似乎想要说服她,更或者是她想喊出这句话借着曾望以得到一点回声来说服自己。
曾望眨眨双眼,眼前的雾瘴并未散去,来时路满是坎坷,去时路不见方向。
今天是曾希生日,曾望并不想给她添堵,她是一汪死水深潭也能为了她变成空山幽谷,她想要回声她便给她回声。
“嗯。”曾望回抱住她,重重地点了下头。
……
林穆阳一直等在教学楼底下,拿着手机不知在和谁讲话,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曾希曾望两人相携从植物园里回来,他正好收了线,回头就见曾希的眼眶泛红,曾望整个人也恹恹的丧着精神。
林穆阳见曾希显然是哭过了,眉头轻拢,拉过她说:“到底是谁批评的谁啊,怎么你还哭了。”
曾希抿着嘴摇头。
曾望撇嘴:“我把我姐惹哭了,你负责把她弄高兴了。”
林穆阳一把揽过曾希,挑眉:“行。”
曾希少在曾望面前和别人这么亲密,此时略有些不自在,她咬了咬唇问:“小望,今天你……不和我一起吗?”
今天是曾希的生日,按往常曾望都会在她身边的,可今天……她看了眼林穆阳摇了下头:“姐,这周的作业我都还没做完呢,我就……不陪你了。”
曾希蜷了蜷手指:“可是今天……”
她抬头觑了眼林穆阳欲言又止。
曾望直接对林穆阳说:“带她走吧。”
林穆阳颔首:“把她让给我,谢啦。”
“你要是对她不好,我会抢回来的。”曾望恶狠狠地威胁道。
林穆阳一笑,对着曾希道:“走吗?”
曾希看着曾望还有些迟疑,曾望冲她摆手:“走吧姐,我还要回班级自习呢,争取下次考试不考砸。”
曾希犹豫再三,最后才点点头:“那好吧。”
“快走吧,校门还记得吧,我就不送你们出去了。”曾望最后还不着调地说了句。
林穆阳拉起曾希的手离开,曾希一步三回头,对曾望始终放心不下,直到最后拐了个弯看不到人了她才老实地跟着林穆阳往校外走。
林穆阳见她垂着脑袋兴致不高的模样,不由说道:“怎么搞得我像破坏你们姐妹俩的第三者啊。”
曾希脸上燥热。
林穆阳不再逗她,拉着她径往停放摩托车的位置走去。
“带你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凉凉
☆、五十章
五十章
晚自习的时候周祺看到曾望神色恹恹不乐,趴在桌上不断地在那张空白的作文卷上写写涂涂,写一段划一段,到最后整张卷子的卷面十分不忍直视。
下课铃一响,她自暴自弃地把笔往桌上一扔,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喂。”
周祺回头:“嗯?”
曾望撩了下短发:“跑步去么?”
“你今天不去——”周祺话到一半突然话锋一转,“去。”
他什么心思曾望明白得很,不过是觉得她今天不打算去小吃街有些奇怪罢了。
曾望起身往教室外走,周祺穿上校服跟上去,两人前后脚出教室时还碰到了从隔壁班走出来的潘虎。
曾望冷淡地问了声好,周祺也喊了声“老师”,潘虎应了声后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略微思索了下。
夜晚的操场笼罩在一片黑蒙蒙中,只有主席台那有盏大灯兢兢业业地恪尽职守,让人不至于看不清跑道。
夜风薄凉,曾望脱下外套往草坪上一抛,也不和周祺打招呼,撒腿就跑。
周祺微怔过后立刻追上去,她一开始就跑得很快,他提了提速才跟上她的脚程。
曾望斜眼看到他的身影随在自己身侧,呼了口气说:“你体力不行就别跟着我跑了。”
这是她一贯的说话术,明明不是本意却非要裹上一层刺才罢休。
周祺紧了几步略超过她,带着喘息说:“我可以。”
曾望睨他一眼,不再顾及他,深吸一口气提速蹿了出去。
入夜的操场无人蹋及,只有他们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地绕圈跑动着,时而跑过主席台前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像是两只不知疲倦的追光飞蛾。
曾望像是在发泄情绪,卯足了劲儿往前冲,任由耳边风带乱她的短发,她只机械性地交替着双脚,让冷冽的风灌进她的肺里,挤出一腔的焦躁烦闷。
她毫不停歇地绕着操场跑了几圈,直到双脚重得似灌铅,胸口涨得发疼她才舍得停下来。
曾望双手撑膝喘着粗气,额际的汗水受到重力的引诱不断往下滴落,余光看到周祺站在她身旁,笔直的身影在憧憧夜色中像是一棵大白杨。她有些诧异,没想到他现在的体力已经这么好了,看来每天早锻炼之后他独自多跑几圈是有点效果的。
曾望缓过气来,直起腰往草坪走,大喇喇地往上一躺,胸口起起伏伏,双眼毫无焦距地望着天幕,那里半颗星子也没有。
周祺过了会儿才走到她边上,手上拿着她刚才随意丢在一旁的外套,低头劝道:“你把衣服穿上吧。”
曾望眼珠子往他那一转,动也不动。
周祺坐到她旁边的草坪上,把外套往她身上一盖。
曾望视线往下,躺了会儿就坐起身,攥着外套沉默片刻后才披上:“你可真像‘中央空调’,还没当上警察就开始为人民服务了。”
周祺抹了下额上的汗,听闻她的话也只付诸一笑并不争辩。
曾望双手往后一撑,半仰着看他:“家长会后你姑姑没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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