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3)
让台前幕后的人心里一个‘咯噔’,心跳仿佛停止跃动——
台下的督军眉峰微蹙。
“哎呀,小胖呀小胖!”林师傅恨铁不成钢低语出错者名字,拍打自己脑门。
男孩明显也知晓自己闯了大祸,走调后一脸呆滞不懂该怎么办,左右盼顾看着周围的人。这一打断伴奏的音乐也停下,顿时场面停滞住。
大失误。
戏班班长和领班连忙走上台前哈腰鞠躬向那位大人物道歉:“真是不好意思,督军大人,这孩子一紧张失误就……”“还请您原谅啊督军大人!”“向您赔罪了!”
然而台下大人物冷着脸,他身后伫立的一队人马迸发出强烈的怒意和战意。
刀枪要见血,谁也拦不住。
僵持局面中,一道偏中性的嗓音低道:“你们扰了我父亲的雅兴,那你们想怎么赔罪?”说话的人。明显出自督军的身旁——那位独生子的公子。
少年抱胸瞧着台上众人,目光带有那个阶层特有的高高在上。
“呃,这个……”班长踌躇。
反而领班张三一狠心,肥胖的身子不知哪来的敏捷身手转身自后台拿来一把火钳,反手二话不说捣入小胖的嘴里,男孩的惨叫传遍整个大院。
反应过来的还有目睹这幕的在场人。
“张三你……”似乎班长也料想不到他此举。
幕后师傅们僵着脸。
台上其余男孩们吓得面无血色,身子不停发抖。更有甚者吓得尖叫。
小胖嘴巴被倒腾出大量红色血液,染红了他胸前。他哭咽着低呜着嘴里却发出怪异的杂音。
这幕刺痛了女孩的眼睛——
“张三,你怎么敢……”激动的女孩被由后台攀附上来的毕于封一把抱住拖着往人后躲,“哥哥,他怎么敢……”“嘘。”少年捂住她嘴巴不停低哄,后者一个劲重复着‘他怎么敢’,眼眶通红且面容哀恸。
“哥哥……”
毕于封把她按在自己怀里,眼神盯着某处。不是他冷漠或不想管,而是他的心很小,小到只能保护一个人。
要收拾掉眼前摊子,必须有个人负责起这个意外。小胖注定要被牺牲掉。
只是张三的手段太过残忍。
见了血,终究扰了这位大人物的好心情。他皱眉挥手,这场意外便告此一段落。
小胖被戏班的人抬着下去,拭擦掉台上的血迹,台前的人马继续演戏——
厉安心觉得眼前一切有些荒诞。被抬下去的孩子宛若一个被损坏的不重要场景道具,少了它人们依旧可以面无表情继续这出戏的进行——
荒诞的黑色幽默片。
灵魂仿佛出窍,冷漠看待台上的人包括自己……每个人背后被牵扯着线,如同木偶任由人操控自己人生和性命,半点不由人。
幕落,她趴在少年肩上低喃:“哥哥,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听说小胖被止血后就被送离了梅园,原居的衣物一同被扔个干干净净。男孩们对此事惊魂未定,瞥见那张床榻皆躲避般移开视线。
明明昨日之前,他们曾一同练习一同嬉笑。
如今包括她在内,菊园的学班里只剩下十四人。留下的,都是能忍之又忍的人。
班长和领班陪同督军在竹园用膳,戏台被拆下。过后师傅们看着他们叹息,让他们努力练习,尽快拥有登上台前的那一天。
可成为戏班正式成员就是好了的?毕于封心下冷嘲。
——怕是送死的开端吧。
两人刚走至一半,两名军装打扮的人堵住去路,“麻烦请这位和我们走一趟,督军公子有请。”
毕于封皱眉。
“我?”指着自己,女孩疑惑:“为什么督军公子会……”
“请吧,免得让公子久候。”一左一右站在她两旁,女孩茫然且有点无措望向身后,毕于封脸色难看。
“我是她哥哥,可以让我一道陪同前往吗?”
“不行,公子只见她一个人。”
两人背扛的枪支说明其强硬的态度。
眼睁睁看着女孩被带走,毕于封内心怒火前所未有的强烈,垂落一侧的拳头紧握。
假若不是那天……
不,不是那样他就遇不到阿心了。
只是,他终究弱小。
竹园西厢庭院和居所最大,经常被招待贵客而用。衣着华贵的少年坐在上首,眸色淡淡喝茶。
被带至这位督军公子的面前时,厉安心一脸茫然。
少年抬首,琥珀色的眼瞳闪烁着异色。
方才离台下有些距离看不清,眼下离得近了女孩才发现少年相貌长得极为优秀。和那位督军有七成的相似。
茶盏搁在案桌,他突然勾唇:“还记得我吗?”
“什么?”
大写的问号摆在她面上。
少年低低而笑,下一刻极快出手将她拽住自己鼻尖的距离,两两对视:“好好看清楚我是谁。”口吻不乏冷意。
“你……”
这种恶意的笑容。
回忆仿佛瞬间扭转至当日——“你……”惊讶震惊换来少年难得的情绪外露,半感慨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没死啊。”余下唇舌的凉意令人打颤。
半年前,她跟随毕于封第一次外出采购厨房食物。梅园人多,且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次出来采购的东西很快消耗完毕,久而久之就变成毕于封固定带着她出来帮忙搬抬。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出门,女孩表现得很是兴奋。或是体谅她的心情,前面走着的毕于封的步伐始终不紧不慢。
刚巧他们出来那天是市场赶集的日子,熙熙攘攘的闹事和拥挤人群将两人隔开,与哥哥走散了的女孩成为了诸多不怀好意人士眼中的猎物。
厉安心不是真正的幼童,赶在那些人接近她之前撒脚跑了。
只是现场的人真的很多,陆续兜了好久的路都不见少年的身影。
想着候着最显眼的地方等待少年寻觅,厉安心一眼就瞧到了一个类似街头卖艺似的圆圈中央。为了使自己不那么醒目,她选择站在那伙人的后方。
这些卖艺者有十多人,个个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使出十八般武艺现场展示技艺让观看的群众自愿掏钱。
女孩一屁股坐在大后方工具摆置箱子上,偶然一转眼就撇到不寻常的地方。箱子缝隙间一只眼珠子眨动着——
“啊!”顿时吓得女孩跌坐在地。
这边动静没有引来旁人的注意,所有人目光皆被前面卖艺吸引着。
她慢慢爬过去,再度覆上前观望,箱子下方有人!
瞥一眼周遭,见无人留意遂推开箱子木夹板,一个黑不溜秋看不出肤色的孩子被反手束缚在箱内。
“女孩?”
箱子里的人眼珠子没动。
“男孩?”
他眨了一下。
忽然闻到异味,原来是他身上传来的牛粪味。
“你身上黄黑色的不会是耙耙吧?”
可怜的孩子。同情目光注视他,后者神色不变,或者说面瘫。
只是那眸内见到她后瞬间光亮的神采不是骗人的。
可没来得及说什么,女孩仓皇盖上了门板。光彩瞬间黯淡下去。
有人回头拿道具,女孩顺势躲到一旁。那人翻了好久的袋子才找到自己想要,回身继续去前面表演。
一柄开了锋刃的大刀反光晃了一下她眼睛。
在戏班子学了这么久,自然知道没开刃的刀子和开刃刀子的区别——这是一群真正双手沾满人血的亡命之徒。
乱世中此类人多半,此刻脑海不由想起毕于封对自己的叮嘱和师傅的告诫:勿多管闲事,及切记同情心过剩。
短短两年她已经开始明了这个世界并不是她的梦,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相反这儿有着旧社会的许多冷漠和残酷。
人命并不比肉摊贩卖的猪鹅鸡鸭多值钱。弱肉强食的社会。
男孩被拐走的现象不少见,她救得了一个救不了第二个,相反可能还会赔上自己小命。
现代人的道德底线在挣扎。
一晃神那伙人就结束了卖艺,往这边过来收拾着包袱。其中一人见到了箱子木夹板的松动,警惕望了眼周围,重新系上铁链子。
那群人走了,厉安心跺一下脚跟着追上去。他们来到码头附近的地方歇脚。此时天幕渐渐发黑,偶尔有几滴水珠子落下。
雷鸣轰隆直响。
倾盘大雨来得猝不及防。
那些人留下几个道具箱子跑到码头有瓦头遮的地方避雨。趁着码头障碍物的视线阻挡,女孩再度矮身攀爬过去。
问题来了,到底是哪个箱子?
庞大的木箱子被雨水打湿,露出有铁链的部分。是这个!
轻敲几下木板,果真有细微的回应。
“别怕,我来救你。”温声安抚箱子中人。
只是无论怎么做,都扯不断铁链的桎梏。雨停了,那伙人随之回来。厉安心藏身一旁稻草车内。
“该喂点东西了吧。”稍胖的男人说道,另一个瘦子露出看好戏的表情,“不如喂他尝尝那个?”
“也行啊,哈哈。”胖子解开铁链拿着一个夜壶状物品倾倒在箱子内,空中内弥漫一股骚味,啧啧怪笑:“好喝吧,这可是大爷我刚开封的小解……”
什么人啊!连躲在一旁的女孩都差点忍不住出来打人。
夜壶里的液体见空,胖子始才往那人嘴里塞了两个硬邦邦的隔夜番薯。“吃死你。”
“行了行了,在这儿歇一夜明天就要搭船过渡了。”另一人招呼他,“来赌点什么。”“玩赌蟋蟀吧,我在行……”
天色渐渐昏暗,夜晚很快来临。想及找不着她的毕于封,厉安心有点焦虑。
那群人离木箱子有些距离,重要的是没有多余的铁链锁着。
女孩蹑手蹑脚走到箱子旁,怪异难闻的味道非常呛鼻。可饶是受到如此侮辱,箱中人依旧咬嚼着口中干粮,不放弃任何一点生存下去的希望。
迅速解开男孩背后的缰绳,拖拉他起身:“快,我们走。”男孩目光一闪,拉住她手腕逃跑。
两人逃至五十米外时,被放风的同伙察觉了:“那人逃了!”
十多个壮实的成年人追赶在两个孩子后面,逐渐拉近的距离昭示着后者处境的不妙。
哪怕女孩情急之下将码头装货的箱柜全部推倒在地也只能拦下一时。
推搡男孩至高大两米高货柜的后面,她眼睛不离观察远处动静并说道:“你先呆在这儿,我去……”——引开他们。
话未毕,转头只见少年琥珀色的眼瞳变得幽深,干涩的话语:“你来得太迟了。”
“啊?”
“你对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意义了。”
猝不及防地被推开,女孩睁大的眼眸内映射着少年宛若恶魔般的笑容——“所以,拜托你替我去死吧。”
你听说过渔夫与恶魔的故事吗?
海底里有一个瓶子,瓶子里困着一个恶魔。五百年前一个天神把恶魔收到瓶里。
在海里的第一个世纪恶魔对自己说:“谁要是在这个世纪里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他,让他一辈子都有花不完的钱。”可是一个世纪过去了,没有人来救他。
在第二个世纪开始的时候恶魔想:要是有谁在这个世纪里救了我,我必须报答他,替他挖出地下所有的宝藏。可还是没有人来救他。
到第三个世纪开始的时候他又对自己说:“谁要是在这个世纪里解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他,满足他的三个愿望。”可是仍然没有人来救她。
终于有一天一个年轻人捡到了瓶子并打开将他释放出来,恶魔伴随冲天的怒气咆哮道:“假若你在第一个世纪救了我,你会得到花不完的钱;如果你在第二个世纪救了我,你会有数之不尽的宝藏;假若你在第三个世纪救了我,我将满足你三个愿望;但我整整等了四个世纪,我很生气于是发誓:‘谁第一个把我救出来我就把那个人吃掉!’”
说罢一口吞掉了面前的年轻人。
眼前的少年就是那只冲破封印的恶魔,女孩则是解开桎梏的年轻人。
——你来得太迟了。
你的所为已经不足以抵消掉我的怨气。
……
作者有话要说: ——
厉安心:尼玛,你只顾着自个儿三次失望而没有看到我三次努力救助的艰辛?
无名氏:……
☆、梅园惊梦7
他出身军阀世家,家境优越。生来便是金锁富贵命。
有一个江北九省的督军父亲,江南茶叶总坊掌事人的母亲。即使二人感情不和睦,父亲情人无数,依旧未有损他独子的地位。
一次外出的疏忽,他被人拐了去。在那短短数天当中,他经历了人生最大最多的耻辱。饶是如此,拥有狼性家族血统的他依旧不放弃任何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在他尚有余力的时候总是弄出一些大动静,引来周围人的关注且渴望得到别人的救助,然而那些人见了他皆一脸麻木的表情,仿佛在他们眼中自己和那些路边的乞丐没什么两样。
难道你们没留意到他身上的名贵布料吗?噢对了……他的衣饰被换了下来,身上沾满了各种异味的酸骚液体。
那些人嘲弄他、□□他,无所不用其极。
——只要他有幸回到家,这些行为将一一奉还。他发誓。
没有人愿意救他。
现今的世道,人情冷漠。
直到,他见到了那双星辰般璀璨的眸子。
女孩比他年纪稍小,举止间却有种故作老成之感。
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帮助他。
那时的他见过太多伪善的面孔了,眼睛定定盯着她。——知世故而不世故,这是他对她的观察。
女孩有着太多的顾忌和纠结了。
第一次她没能救他出来,损失了一个好机会。
第二次她还是那么愚蠢,明明可以借助外力却偏偏以身犯险。
第三次……不,没有下一次了。
他伸手推开了她,任由对方暴露在那些人的视野里。自己则转身逃向另一个地方。
女孩张了张嘴巴,没说什么。
少年逃得极快,眼下她苦笑着奔跑至另外的方向,祈求他能够跑得快些,不枉她做了一番好人。
不是所有的善意都能得到回报。
她被抓到。
肋骨断了两条。
男孩逃脱了,这伙人拐子气恼表示要拿她抵偿。
在这伙人快登上船的时候,毕于封带着戏班的人赶到。两相对峙,最后由戏班给了点钱打发那伙人走,女孩安全回到他的怀抱。
“笨丫头,幸好你懂得叫码头上的苦工去梅园通知我们。”
自那次之后,女孩乖了许多。
不再对陌生人报以多余的同情或怜悯。人人自危的社会,谁比谁处境更安逸呢?
眼下这个少年琥珀色的眼瞳唤醒了厉安心往日的回忆,“你是那个人?”
他不置可否,“自我介绍,我是厉漠北,江北九省督军厉楠之子。”
“真是没想到,你没死透……”少年嘴角泛带恶意:“这下子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如何不放过她,女孩是不知道了。
回去之后她陆续收到了许多来自厉漠北派人送过来的礼物。有的外观看上去挺正常的,打开却是臭掉的□□或死去的爬虫类动物,有次甚至收到了几只血淋淋的人指。
督军公子似乎乐衷着和她玩恶心游戏。
每次梅园门口有新的包裹送达时,大院的人皆抱以羡慕嫉妒恨的心态——毕竟现在谁都知道厉漠北看得起她。
那是你们压根不知道他的可恶好不好!
女孩气恼扔掉了手里包裹,毕于封见怪不怪捡起来:“这次又是什么?”
撇嘴:“刚挖下来的猪肝,暖的。”真够恶心的了。
他支着下巴沉吟:“或许今晚可以吃猪肝粥?”
女孩一脸惊悚:“你认真的?”
“相信我,你会喜欢的。”少年提着盒子走出门,嘴里哼着曲子看上去份外愉悦。
猪肝分量足够大,当晚梅园每人都尝到了一碗美味鲜甜的猪肝粥。
之后厉安心每次收到的包裹转手就交给了毕于封,让后者处理。无论血腥还是惊悚,他都有办法以正确打开方式处置。
那日台上表演的事很快揭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每个人都难以忘怀当时的场景。男孩含着血水哭咽的画面偶尔出现于她梦中。
毕于封说,那些被送出梅园的孩子得到过最好级别的待遇,就是卖身至碧螺阁。那是城里最有名的男馆。
清倌一般会唱个一两年的小曲,梅园的孩子资质正好。
她曾经哀求毕于封带她去碧螺阁,可到了那里反而没见着几个熟悉的面孔。
菊园学班里竞争愈发激烈,这种关系导致彼此间互不信任。每一次考核淘汰都意味着有人离开。
不同于年少时幼稚的争吵和白眼,现时的恶作剧已经到了吃饭和睡觉都要留意的地步。可能一不小心你的汤里就会被人下了腹泻药或迷晕药。
亦或是往你被窝里藏了条小花蛇之类的恶意。
针对,无处不在。
闹鬼传闻的兰园恢复平静,仿佛那些日子以来忐忑都是错觉似的。
戏班子要出远门进行巡演,正式成员之一的毕于封自然跟着一起去。
女孩很不舍,打从来到异世界后两人从来没分开超过三天。她缠着他聊天,要他讲述两人相遇的情形。吃过梅园厨房初一十五特煮的宵夜汤圆,女孩很快打起了盹,身子一歪——旁侧早有准备的毕于封接住她。
“看来今个儿的药效分量刚好……”他低声自语。
那厢戏班子的同僚在门口喊他:“小毕,大伙儿准备好了,时辰已到,是时候出发。”
“好。”
抱着女孩回房,外侧偏房清一色躺满了学班的成员。此刻都是沉睡的状态。
帮女孩盖好被子,毕于封伫立原地许久,不舍抚摸她的脸颊——顷刻始才离开隔间,步出门关外正好撞见谢师傅,后者表情淡淡:“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少年正色拱手:“那就有劳师傅了。”
“还有,”谢师傅多加一句,“不想让她担心,就平平安安、完整无缺地回来。”
少年背身再一拱手,掀开门帘离开了。
庭院外,地面传来轰隆轰隆的响声,若是女孩清醒着,准会认得这是夜里困惑了她许久的怪声。
二更深寒,一支队伍静悄悄出发,与夜色逐渐融为一体。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明天的更新哦,提前放出来~一下子更了一万三,作者君要休息一日啦。
姑娘们来点留言嘛,我喜欢和你们一起揭开层层雾纱的感觉=v=
☆、梅园惊梦8
厉安心第二天醒来时才知晓毕于封和戏班已经离开的事。
梅园仿佛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女孩练起功也有点漫不经心。两个月的时间,她和毕于封认识以来从来没有过这么长的分离。
毕于封走了之后她才发现他对自己的好和呵护,没有了那个人的存在,每天必跑的梅园仿佛再也勾不起她半点兴趣。
也自从那时起,晚上时分她再也没有听到过那种奇怪的声音。
白日里她和练习班的小伙伴们一起学习,晚上自个儿找地方温习少年教诲的知识和技艺。她要成为花旦,从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舒展腰肢拈花一笑那刻起自己就迷上了那种感觉。
只是没有了少年打的掩护,她要藏身的地方不多。于是将主意打到了偏僻的兰园。
兰园内厢房残留痕迹最全的便是兰苑,那里也是整个大院最南方的角落,一般人不会经过那里。
顾忌着闹鬼的传闻,她晚上不敢逗留只得中午休憩时分过来找地方练嗓。
慢慢地留意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例如地上充斥着大面积被拖动过的痕迹。一道道刮痕从一个角落蜿蜒至另一边角落,甚是显眼。这些拖痕有的疏疏落落有的呈现不规则,很明显是许多东西搬运时留下的痕迹。
但兰园一向不许外人进去,能够弄出大动静而自由出入的只有戏班子的人了。
厉安心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联想及那些闹鬼的传闻和夜里的怪异动静,愈发觉得这里高深莫测。
莫非传闻都是戏班的人故意散播出去,扰乱众人视线?
兰园掩藏着什么秘密?
顺着拖痕往里走,破旧的房间里阴森恐怖,蜘蛛网和灰尘并存。手刚触及木质门扉,门板‘吱呀’一声划开——掺杂着灰尘的腐朽空气扑面而来,女孩掩面咳了咳。
屋里光线灰暗,窗纱漏了几缕残阳射入室内,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私有所觉抬头,房梁顶柱悬挂着一把东西,用鲜红欲滴的红布包裹着,依稀看出是把年代已久的杀猪刀。
她听毕于封提起过,有的地方阴气重,人们就会用杀猪刀悬挂在房顶镇压住那些妖魔鬼怪和阴郁气息。
因为杀猪刀残留的凶气极猛,杀戮众多。一般的鬼神都会避忌。
女孩瞄了周围一圈,房内的家具全部积上一层厚厚的灰尘,有的地方甚至有些陈旧发黑的污迹,厉安心想象力充沛猜想着那会不会是干枯的血迹之类。
正想往里面走,突然院子外传来的一声响让她浑身一惊,下意识躲了起来。等她发现时自己已经藏身于床榻底下,脚步声自她来时的方向传来,一步一惊心。
‘吱呀’门扉推开,那道若轻若重的脚步踏了进来,首先看见的便是那长至垂地的白纱,无风的地方居然起伏扬起,女孩放缓了呼吸声。
是谁,戏班子的人已经走了,能够自由出入这里的人……
来人似乎寻找着什么,从床底的角度看去,脚步声转了房内一圈,蓦然停下,就在距离厉安心隐藏地方不到三尺远之地。
倏忽间床板被掀翻!
女孩瞳孔一缩。
床底下空空如无。
周围一片安静,窗外冷肃的风声簌簌直吹。
那人又翻了翻其他的地方,见一无所获后转身推门出去,脚步声逐渐远去。
一声绵长的大抽气呼吸声在房内响起,被掀翻的门板侧旁,女孩从里面爬出来。方才她一心急按住了旁边墙壁的凸起处,整个人掉到了一个容纳一人身长的暗格当中。和被差点发现的地方咫尺之隔。
古时的人会在居住的住所设置暗格和地道,梅园这么大,格局布置颇有风水里讲究的阴阳八卦之术意蕴在内。
这梅园果然藏着古怪。
外边没有了动静,女孩趴在窗畔窥探外面风声。一道阴影自门扉那里骤现,缓缓靠近于她身后,等她察觉到什么时背后一凉,身体下意识翻转至左侧——
一道尖刀正插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女孩失声尖叫。
一道冗长的身影立于她面前,黑直发白纱衣——脸庞戴着没有五官的面具。
趁着那人拔下弯腰拔下刀刃的时候女孩半趴半奔跑出去。身后那人紧紧追上。
——会死的,被抓到会死的!
女孩用尽吃奶的力气,哪里有路便朝哪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企图引来院子里其他人的注意。可是兰园内没有第三个人的踪影。
然后逃跑的一路上她看到了别的东西——摆放在庭院墙角边沿的各种不知名工具:凿子、锤、斧头、铲子、镰刀、竹筐、木杠、粗麻绳等。形状大小各异,简直跟外面大街打铁铺的种类一样繁多。
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而这些东西戏班根本用不上不是么。
其中,一个破残生锈的罗盘插在其中。一丝怪异的猜想出现女孩脑中一秒,转瞬即逝。
光顾着停下发呆的她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危险,凭着毕于封帮着训练出的身手,手脚比头脑更快一步闪身——
‘呋!’
白衣无面鬼挥舞着斧头朝她劈来——
关键时刻她脚尖勾起地上的铁锥握住抗下,“啊!”斧头劈下的力度让她差点招架不住。
这样的身手,不是屠夫就是有底子的人,又或是戏班子的人!
她咬牙用力挡开,猛地甩飞铁锥——趁那人闪避之际,目光一亮翻身跳入某个眼熟的草丛里,无数次她从草丛里的秘道小径偷偷潜入兰园探险。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她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女孩的身影消失后,那人一把撩开草丛堆的杂草,墙角里有着狗洞大小的甬道,只有小孩子才能够钻进其中。
那人直起身,解下无五官的面具,露出张苍老的面容。
……
厉安心慌乱跑回菊园偏房,见到她满身狼狈的样子,其他房中正在说笑的孩子一脸惊讶。
“安心你去哪儿了?”
女孩大口喘气,“跑步而已。”说罢匆匆回内间。
梅园只有她一个女孩子,那人若有心想找上来那是非常简单的事。且对方有可能是梅园的人。
身手敏捷,身材偏瘦。
行凶者必定在几个教导师傅中间。
哥哥,她该怎么办?
此后她满是戒备对待一切,不让自己落单不和师傅们对视或流露出异样,吃饭的时候留个心眼,把自己藏了许久的银针逐个尝试,尽量表现得像个小孩子,好像那下午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似的。
她要活着,等待毕于封的归来。
每一晚,她都不敢熟睡,被窝里攥着刀子保护自己。
长此下来身子瘦了一大圈,身手和五感却愈发灵敏。
终于戏班子提前归来的消息传来,厉安心那一瞬间的喜悦猛增。
某天和菊园两个小伙伴从外面采购食物回来,就听见了前院戏班子人热热闹闹的声响。挤上去一看,院子里堆满了大个小个的箱子,占了大半的院子面积。
听班长和领班的语气,这趟巡演很是成功并获得巨大收获。戏班的人说说笑笑,学徒们很是羡慕和钦佩。唯独看不见那个人。
她随手抓住戏班成员一人的衣角询问:“毕于封呢,毕于封他在哪?”
“小毕呀,他受了点伤,被送回梅园了。”
听闻此话瞪大眼睛的女孩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满心满眼只有一件事——毕于封受伤了!
“哥哥!”猛地推开门扉,毕于封低头换衣衫的动作一僵,那个想念了许久的人儿已经冲进了他的怀抱,“哥哥!”
两个月,已经耗尽了他毕生的思念。
少年眉眼柔和下来,当即就抱起女孩,“阿心想我了吗?”
“哥哥受伤了吗?”女孩不答反问,揪着他的衣服上下查看,少年被这频繁的触摸搞得敏感尴尬。
“阿心别动。”
“哥哥?”女孩疑惑的大眼睛眨巴。
他假意咳嗽,“我……有伤在身,不便……”
她明了,“那,哥哥伤在哪里?我帮你敷药。”
“不用了。”他摇头,“回来的路上已经包扎好了。阿心,我跟说说路上遇见的趣事吧。”
少年怀抱着女孩,温柔讲述着这趟出去的见解见闻。
其实她并不在乎外面的世界如何,她只在乎他。可少年的嗓音很是温柔和动人,她便静静窝在他怀里聆听他细心生动的形容。
从他嘴里说的事情,哪怕再无趣也变得精彩跌宕起伏。
两个月的担惊受怕,换做少年此刻的潺潺温情。
那时候的她不知道,即使再温柔的人也会拥有不为人知的伤痛和旧疤。
痒的时候,一挠便再也停不下来。
直至伤疤二次鲜血淋淋。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回来了,哇哈哈哈,剧情进展很慢啊,明天加快进度……
☆、梅园惊梦9
毕于封的身上有着淡淡药草的味道,更有一丝丝血腥之气。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很暖,但有些东西变了。
厉安心快睡着的知觉顿时醒了,她的鼻子很灵敏,甚少有出错的时候。抬首望着眉目如画的少年,后者坚硬的下巴有些尖瘦,长出胡须的青根。
毕于封一贯爱美,哪怕小时候挨打得再要紧时也得整理自己得仪容仪表,发生什么事连他也疲于改变自己的习惯了?
或是女孩停留的目光太久,他低头顺着前者视线自顾继而了悟:“回来的路上丢失了随身的剃刀,又不喜欢用别人的。”对于外人,毕于封始终有着鲜为人知的小洁癖。
可厉安心不信他。
又想起了前阵子兰园遭遇那番惊魂,犹豫着该不该说。
“怎么,阿心也学会跟我较劲了?”少年打趣她。
“哥哥,你信我吗?”
见女孩认真的神色,他收敛笑容:“我当然信阿心。”
她将兰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愈往下听毕于封的表情愈是阴沉。
厉安心的知觉告诉自己,毕于封是知道些什么的。
“那人戴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但是身手方面很像梅园的人。”陈述至最后女孩忘了抬头,就错过了少年眼眸一闪而过的杀意。
——风雨欲来的墨暗。
“阿心放心,有我在再没有人敢伤害你。”
那一日少年如斯保证,不过女孩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是想提醒毕于封要小心戏班的其他人,甚至梅园的人……
除了毕于封,她谁也不相信。尽管他总爱瞒着她事情。
最后不可避免女孩要查看他的伤势,少年先是不让奈何还是抵不过她的耍赖。布卦脱下,血痕累累的上本身看呆了她。
女孩震惊失声:“天,你这是上台表演还是找死去了?”再翻开他那欲丢的包裹,里面换下来的衣裳破破烂烂,跟专门挖土的没啥区别。
“怎么回事?”女孩含着怒气叉腰质问。
想拉她小手被拒绝的少年悠悠叹息,“我们去时碰上了马贼,差点回不来了。”
“什么?!”
“马贼抢走了我们戏班的全部家当,幸好没有杀人。后来我们步行至省城并得到了当地贵人的帮助顺利开班搭台做戏,这才有回来的路费。”
“可是你被那些马贼打成这样?”
“我算是伤得最重,其他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想了想方才进门时见到小部分人白绷带缠胳臂的画面,女孩这才信了。
“那我帮你换药。”看伤疤结痂有些时候,但少年皮娇柔嫩的身体突然多了这么多道伤痕难免让人产生怜惜之情。
涂完药膏穿上衣裳后门扉被敲响,戏班成员身影一个个出现在门口。
“呦,小毕好些了没?”
“大伙儿来看看你,哎呦大妹子也在呀。“
厉安心敏锐发现,自从这遭回来后戏班子的人对毕于封的态度热情太多,甚至有点讨好的意味。班长见了他,都会笑得一脸灿然并询问他身体康复得怎么样。
毕于封解释是因为碰上马贼时他第一个出头反抗的缘故。但厉安心不大信,在现今的年头,除去利益二字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完全令人改变至截然不同的态度。
就连那阴阳怪气的领班张三,见了他们两人也是强挤着眉眼笑。
毕于封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图的?
少年不肯多说,自己也就无从探究。
班长本欲要给少年换一个房间,后者拒绝了表示依旧喜欢原先梅园的小单间。此时戏班子的正式成员全部居住竹园,这样做也方便培养众人平时默契和熟稔程度。面对毕于封另类的要求,班长接受了并责令封住了因此事而背后碎碎嘴的人。
如此一来她便懂了,比起少年的天赋和才华,毕于封的身上有着更令他们看重的东西。
君子无过,怀璧其罪。
这些人此时愈是恭敬,日后嘴脸便愈加狰狞。
毕于封地位超然,被他藏于羽翼之下的厉安心也得到众人平日里若多关照。
这为她惹来了众多小学徒的妒忌,新一轮的排挤免不了。可女孩不在意,一得空了就往梅园小院里跑,让那些讽刺的人压根找不到人欺负。
某日小孩子堆当中和她聊得上几句的福喜突然神秘兮兮和她说道:“安心,我今天不小心起得晚了,见集训快要迟到便想着抄近路去前门大厅,我往兰园那边小近道走的……然后你猜我见着了什么?”
“鬼!”男孩眼里透着害怕,“我当时不敢走出去就躲在草丛里,等那鬼走后我再出来……结果我捡到了这个。”一条红丝带,与她当年在兰园侧门旁捡到的一模一样,后来上交到毕于封手里后就再也没看到过了。
兰园,这个令她感觉迷雾团团的地方。
曾经在那遭遇过的记忆一一浮现。她想解开这个谜题。
于是当晚临睡前她没有喝掉那碗汤圆。每当一些特别的日子梅园的大厨房总会给大家准备一些糖水作宵夜。
前几次男孩们睡得那么沉,当时就惹起她的怀疑。这碗汤圆必定加了料,可能是安眠药之类的成分。
她故作肚子疼吃不下,旁边眼馋的福喜立即表示可以帮她解决掉。“好,但你不能告诉其他人我让给你吃了,不让他们下次就不分我了。”男孩拍胸口保证不提。
夜里,女孩特意拍打大床塌上男孩们的四肢,果然睡得死沉。
穿上御寒的深色棉衣,女孩掀开帘子外出。兰园的路即使没有油灯指路,她依旧识得。
荒草杂生,雾气缭绕。
兰园老树的枝芽长得极为茂盛,遮天蔽日囊括了整个后院,只露出天边的一角依稀看见隐藏于乌云后的下弦月。
她走得极为小心,尽量少弄出动静。
然后,她看见了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其中一间厢房亮着明灭的烛火。谁在那里?
伴随着一些奇怪的声音。
她静悄悄靠近,透过窗台的缝隙朝内瞄去,一个男孩儿被反绑在床榻,嘴里也缠着布条,呜咽呜咽哭喊着。
房里的烛火一明一暗,映照在男孩俊俏的小脸蛋。她认得出来,这孩子是梅园学班的学徒。她有阵子天天跑去看毕于封练功,顺带地看熟了梅园那群人的模样。
这个孩子算得上里面长得最女气的一个。
眼下他被绑在床上,手脚不能自如。裤子被扒开至膝盖,大腿有些异样液体在上面。
——似曾相识的一幕。
大脑突然一阵剧痛,女孩吃疼摸着头颅皱眉,若干零碎的画面自脑中一闪而过。
男孩的哭声加剧,厉安心摇摇头欲想继续靠近窗台边沿看看究竟发生什么,忽然间一扇之隔的窗台由下冒出一张大脸,眼眶里的凶光骤现。
门窗打开,一只手扯住女孩的头发将她从外面生生拖入屋内。
“啊!”
她被拖曳至床旁扔下。
一看,面前人不就是满脸凶煞的领班张三吗?
窗户大开,冷风阵阵吹入,吹得案上的烛火快速跳跃,犹如张三脸上明暗不定的面色。
“你……”
未等她说话,男人发出怪笑:“臭丫头,你失忆后不是挺好的吗,省得我再去找你试探……可你现在居然自动送上门来了,呵呵,那就怪不着我了。”他举起手中刀刃,面上是她似曾相识的狰狞笑容。
恍若一道惊雷,那些零碎的片段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她初醒来时毕于封脸颊的红印……自己头颅的伤……张三偶尔阴鸷的眼神……少年在戏班子的特别待遇……男孩双手被束缚身后麻木灰暗的目光……
她全都想起来了!
那晚据传她从院墙摔下来的真相。
那天晚上女孩一如既往去找毕于封,却在房外撞见了令她目眦尽裂的场景——他的哥哥被双手绑在床榻架,全身不着一丝一缕被□□的张三玩弄着。
少年麻木的呆滞目光令她脑门一片空白,盛怒之下猛地踢开门如同一只发癫的小兽冲向那个禽兽。不顾一切撕咬着、狠狠发泄自己的怒火。
她的哥哥,那个清风明月般的哥哥……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无视男人的踢打,女孩红着眼睛咬下对方手臂一块肉,男人痛苦地嘶吼——腿脚重重踹中女孩的肚腹,后者一下子被踹飞到墙壁。
捂住鲜血淋淋的手臂,一盏煤油灯就这么朝着墙角女孩的脑门砸下……
“啊!”女孩抱头吃痛,但更多的却是男孩为她挡了。
这厢的大动静引来其他人的查探,一见此场面就知晓发生了什么事。见张三欲想再施凶,班长连忙让人拉开他,训斥:“你想把这件事闹大,把官府的人引来吗?!”他们干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最不能与官府的人打交道。
嘴里不停骂着连篇脏话的张三面色一扭曲,脸上肥肉滚滚而动似在思考着。过一会儿见他不在激动了众人放开他,“呸,小兔崽子!”犹不解气的男人又接连踩了地上两人几脚,吐着口水。
“行了行了,都是孩子……一不小心就被打死了可咋办。”班长劝道。
“死了就死了,损折在我们手上的孩子还少吗……”
“张三!”班长突然暴喝住他。
满脸横肉的男人哼一声,推开众人走了出去。
留下的人面面相觑,班长摆手:“都出去吧,顺便把巷口那家常来的大夫请过来,都伤得不轻呢……”
墙角里,浑身赤条的少年紧紧抱着护在身下已然无意识的女孩,低垂着的脸庞看不清神色。
血迹脏了一地。
班长叹息,他惯来知道张三干的那些事,但只要不涉及闹出命案子,其他都无所谓。毕竟作为他们戏班唯一能言善道且有门道的人,张三不可或缺。
少年身上都是轻伤,包扎便无事。额头流血的女孩发高烧昏迷不醒。
大夫诊断过后,却说女孩失忆了。
失忆便失忆吧,对外说法他们就说女孩贪玩从院墙摔了下来,摔坏了脑子。这个世道一个小女孩的事情引不起再多的波澜。
可如今厉安心想起来了,而她也再不是当年的小女孩。刀刃挥下一瞬间,她翻身往旁边一躲。挥刀落空的张三继续对她行凶,大喊:“死杂/种!”
面上发狠的女孩双手接住他刀刃,鲜血逐渐延出……倏忽地扭转了方向把刀口对准他,猛地一推捅在了男人肩膀,后者吃痛叫呼。
“张三,你怎么不去死!”拔出刀子又捅入其肚子,这一刀用尽了女孩的力气。只要一想起当年哥哥受过的那些,她就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那是她的哥哥啊,待她如珠如宝的哥哥。
她怎么舍得旁的人伤害他。
“走。”拖着床上惊慌不已的小男孩,两人跑出厢房。身后捂着不停流血的肚子的张三脚步蹒跚跟上。
他们快速跑着,被抛在身后的地方一片黑暗。
假若当年她也有这般带着哥哥逃走的能力就好了……女孩惆怅想到。
周围十分空旷,只有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回响。不行,这样子会被其他人发现的。她不相信偌大的兰园只有张三一个人在。
还有其他人呢,他们在里面扮演着什么样的存在?
“你乖乖呆在这儿等我,无论见了谁都不要出声知道吗?”拨开草丛,把男孩藏在其中不住叮嘱:“藏好了,假若我没回来……天亮后你便自个儿离开吧。”小男孩表情可怜巴巴点头,眸里的泪光令她一怔,是否哥哥那时也是这般害怕?
那么,她就更不能放过张三。
——以鲜血为代价,向死神立誓对那人敲下死亡的铁锤!
拨弄着草丛,女孩朝着另一边路径走去。
手里紧攥着方才外墙倚靠着的铁锤尖端,只要张三一出现……
夜里很静,乌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冷风吹响庭院两旁的枝桠,簌簌的交叠声不断。
要解开兰园的秘密,今晚就是关键。
深知张三比她更了解这里的机关密道,女孩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小心谨慎。乌云遮天的头顶天幕,逐渐露出点微微月色。
走出转弯角,借由那月色她看见了一道身影伫立在庭院里。
那道身影动也不动,微微低头注视着某个位置。
厉安心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那个位置正面躺倒着一个人,颈喉被割断溢出大量鲜血,肆意撒满一地。
乌云挪开,她见到了那人的样子——面容扭曲张嘴瞪眼死去的张三。
而面前那个人,是毕于封!
她后退碰到了墙角的瓦片,突兀的响声惹来少年回眸的冷厉视线。
陌生而不自知。
见是她,少年眸里的冰霜稍减,“阿心,过来。”
他的话语似有魔咒,双脚先一步朝他走去。“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不放心你。”少年摩挲着她头顶,脸颊处尚沾染几缕血丝,配以现时的场景显得有点诡异莫名。
视线转向地上那具尸体,她颤声问道:“是哥哥杀了他?”
“当然不是。”少年面色漠然,“他还不配我亲自动手。”
眼前这人很陌生,却依旧是她的哥哥。
女孩半拥抱他:“无论如何,我永远站在哥哥这边。”
因女孩坚定的话语,少年露出很轻的微笑。显然她认定了自己是杀人凶手,却依旧选择站在自己这边。回抱住从小呵护长大如今学会反过来保护他的女孩:“阿心,将来发生什么都会陪伴我,不离不弃?”
回想起少年被□□那幕,她更加确定:“是。”
“真是乖女孩呢。”
把女孩按倒在肩窝,少年目光转向不远处位于兰园最高的那座建筑,黝黑的眸子布满阴晦。
“是时候把真相告诉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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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园惊梦10
张三的死相十分难看,且血流了一地散发着浓重的腥味,见毕于封转身无视的样子她急忙问:“哥哥,不先藏好这个吗……”指着张三尸体。
毕于封瞄也未瞄一眼,“不急。”闲庭信步向前走。
女孩只得跟上。
他手上提着盏烛火,于漆黑里火苗弱得可能下一刻便熄灭。
偌大的庭院,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毕于封领着她走进一条密道式的长廊,廊里两侧全是数不清密密麻麻的僵硬物体砌成。她尝试着触摸上去,轻轻一下手指便划破,血丝出现在指腹。
“那是蚝壳。”前方少年淡淡道。
难怪这般锋利。
几十米长的外廊墙里砌成了蚝壳。
“相传以前古老大家子的祠堂外墙都是由蚝壳组成,有避邪驱灵的作用。”少年淡漠的话语传得老远,女孩赶紧跟上去。
长廊的尽头是一扇圆柱形的木门。两侧缝隙长满青苔。
抬头瞧,一座高塔竖在头顶方位——这不是兰园里最高的那座佛塔吗?听说日久失修,戏班的人不让靠近。
少年单手推门而入,古老的大门发出沉重的响声。
塔内烛火通明。
“这是以前梅园居住那户人家的祠堂。”
厉安心留意到里面布置很有讲究,与风水佛学有些关系。最中央的神台处摆置着若干牌位,一个姓氏的人刻于同一个牌位,上面有的名觉得眼熟——戏班子的人死了大概就换上去。徒然一惊,不知不觉间戏班的人已经换了这么多轮了吗,剩下的只有几个资深身手好的。
倏忽她眼睛定定注视在最靠近佛像下的两个独立牌匾,哑语。
“那是我们的位子。”
身后毕于封眼神不明看着那里,“想知道为什么吗?”
“别的人都是死了之后才能上牌位,而我们……”
她回头望他。
“因为,我们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屋里跳跃的蜡烛火光映得少年冷硬的脸庞有点阴森诡异。
眼睛睁大。
“你,什么意思?”
少年握住她颤抖的手,“阿心,我们是活死人啊。”
有一件事他一直瞒着厉安心,他们当年并不是主动投靠戏班子,而是被人拐子拐带卖到戏班。阿心当时年纪小,不记得许多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
比如自己的身世。
毕于封的母亲是位青楼有名气的歌姬,当时慕名而来聆听她歌喉嗓音的人从街头遍至巷尾。
长得美貌,又通情达理。
解语花的存在换来许多大人物的青睐。
有一阵子省城到处都是这位貌美女子的夸大传言和赞誉,顿时成了城中第一花魁。
然而再怎么能耐还是歌姬,原本满心期盼着心上人赎身的女子却等到了狼虎的獠牙。她被当时气焰正盛的军阀头子给抢了回去当情妇。
一朝沦为囚中鸟,菟丝花。歌姬的心情逐渐抑郁无比,此时已有身孕。
十个月后产下男孩一名,即后来的毕于封。
作为自己得到的第一个男孩,军阀头子颇为高兴赏了两母子许多东西。并将他们带回府上,认祖归宗。
可府中已经有了正经八载的夫人,且这位夫人也在不久后诞下了一个男孩。
军阀头子的妻妾何其多,歌姬只是其中的一个。很快失却新鲜感的男人就将她抛之脑后。歌姬在府里的待遇愈发难过。
毕于封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同时拥有了同龄人中不曾有的聪慧和独立。哪怕他再怎么藏拙面对军阀头子的时常夸奖,身邻那位正牌夫人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冷。
终于在男主人不在家那段日子,毕于封被设计给人带出了府里。中途他逃了出来,混杂在赶集的人群中偶尔遇见了那个走丢的女孩。
女孩的衣饰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面上露出茫然失措的表情站在十字路口中央,来来往往的人潮挤压着她。
女孩差点被推搡踩死之际他拉了一把。
抬头望见他的那一瞬间女孩的眼眸无比晶亮:“大哥哥,你是阿嚒派来接我的么?”他犹豫一下点头。女孩便缠住了自己不放。
后来毕于封无比后悔又无比庆幸当时举动。
——后悔的是连累她,庆幸的是那段晦暗的日子里一直有她作陪。
追他的人找着了他,将两人一同带走。声嘶力竭地反抗,围观的人当中没有加以援手。拐子将他们卖给了有名的戏班作杂役。
见他们长得不错,戏班的人将他们□□了戏班学徒里,白天挨打学习,晚上挨打干活。
这些悲苦往事,年稚的女孩大抵早忘了,只依稀记得自己跟着半路认来的哥哥误打误撞入了戏班学习。
铁打的戏班,流水的学徒。
眼见一批批学徒换人,两人依旧呆得好好。不知情的人以为班长偏袒资质好的毕于封,顺带捎上厉安心。可实情呢?
“我以为是张三……”
“张三?”毕于封嗤笑,“戏班被他玩过的学员多着呢,事后不是一个个被打发出去么,为什么独独留下我?”少年低头凑脸,“阿心你知道吗?”
“当然是因为,我们有利用价值啊。”他慨叹。
毕于封指着窗外的几个厢房位置,“那地底下面可是藏着许多东西呢。”
“兰园闹鬼的传闻,不过是戏班为了掩人耳目而散布的假消息。”兰园里面埋藏着太多秘密了。
“阿心,难道你没有怀疑过戏班这些人的身份么?”
身份?
女孩蓦然抬头。
一言惊醒梦中人。
不合理的事情太多了。
例如开销。
梅园人口众多,即使他们时不时巡演及贩卖了部分男孩的钱来补,照旧养不起整个园里的一大伙人。
例如戏班的人对兰园的态度,不准他们多靠近这里一步,仿佛这边真的有着什么……
又比如外面人家对他们的避忌。
之前夜里暗探见到过的各样齐全工具及往日周边邻居老百姓吞吞吐吐的话语……
女孩偷听到,他们说戏班子人干的是遭天谴的阴德事……还有毕于封和戏班人回来这趟受的伤。
民国时期,干什么买卖能赚钱不能见光、风险大且属于伤天害理的事?
所有的线索及画面里,那废墟中一截半废的罗盘如同引子般揭开种种疑窦。
“你们……是盗墓者?!”
“盗墓者?”少年嗤笑“是盗墓贼吧?”
以盗窃古人墓葬中的财宝为职业的人。古往今来,各朝各代都有。他们一般白天踩点,晚上下地盗墓。
这个戏班的人全都是一批亡命之徒,二十年前从绞杀土夫子的家乡千里迢迢逃难迁居县城,见梅园阴气重、风水极佳,遂在此落脚安家。
由于他们探的古墓皆阴气重、易尸变,故而借着广招学徒的名义招揽大量的男童入戏班,名其曰淘汰体系,实则这些孩童都被他们喂了那古墓内的异变物。
有了源源不断的供应肉食,他们自然能够出入墓地,将人员的损失降至最低。
“他们之所以留着我们,一是因为我此番自创了一门技艺,能够在地底勘察地势环境……”他瞥了眼面色苍白的女孩,“二是,我们两个都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不可多得的命格。”
“我们的血,能够一定程度镇压得住地底下那些脏东西。可相对地,我们会成为‘血引’——身体一点一点衰弱,直至死亡的到来。”
“不,死亡说不定是种解脱呢。”他嘴角嘲讽。
血引,古时流传已久折阴德的法子。较凶的墓内通常会有一些不好的东西,为了喂饱那些东西有的下斗人故意用男童的血肉探路,同时命格最阴的童子血液能够镇压邪灵,保平安。
可相对地,被当作血引的人如同饲养的活死人不断被吸收着体内的命气,直至身体崩溃为止。
少年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厉安心愣了好久。
那些以为戏说才有的东西,一一成了真。难怪有时她醒来第二天觉得头疼虚弱莫名,指腹有个小小的针孔,不是某次冬天洗衣服感到有点异样还察觉不到。
“你瞧,神窿最下面那里被他们作过法的瓶子内盛的就是我们的血。”
她怔怔望去,二十公分高的两个瓶子竖立在牌位背后,古铜色花纹的瓶身透着不详的意味。
脑袋一阵剧痛,女孩扶着头颅,脑海中涌现出一段较为陌生的画面:稚嫩的她被抱着,懵懂看着神坛的道士作法,戏班子的人围站一圈,脸上既有漠然又带麻木的表情……末了划伤她手指攫取一部分血液滴入水盘,染黑了灰色液体……
一想到那些对她笑得慈祥的戏班里叔叔、严苛而偶尔放水的师傅们、外人皆道仁慈佛心肠的班长……女孩的内心一阵阵发冷。
他的气息在耳畔缭绕:“阿心,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哥哥?你想做什么?”
面前的少年宛若修罗的微笑,“当然是摆脱这一切啊。”顷刻他想起什么收敛笑容,“不过,我研究过相关书籍,作为血引被施过法的人是不可能对施法者造成直接的伤害,否则会反噬。”
女孩傻眼:“可……可张三是怎么死的?”
“催眠,我对他下了暗示。他自己把自己捅死,二十八刀。”少年做出手势。
每一刀都插在人体最薄弱的位置。
自打他伤害女孩那次起毕于封就计划着对他下手,日常无数次接触的小细节开始进行催眠。
他这招是从一个江湖郎中手里学到,至今乃第一次试手。
毕于封的心情不错。
从佛塔出来的时候女孩又惊吓了一次:“哥哥?!”那原本躺在庭院中的张三的尸体居然不翼而飞。
“哦?”少年看上去倒不惊讶,反而意味深长道:“戏班子里多得是财狼虎豹呢。”
第二日,张三的尸体在兰园的枯井内找到,也是……菊园学徒阿牛死后被找到的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以为这样就完了吗?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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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园惊梦11
福满楼乃当地名流文人雅士最热衷流连的地方,每每双数份的日子酒楼总会邀请戏剧界最有名的名伶和戏团进行演出。适时不管是上层名流还是一般的贩夫走卒都会前来品尝佳剧,差别在于观赏坐席的不同。
今日的福满楼很是热闹,人山人海的景象,满是人头的身影簇满了整个坊,楼里楼外人们聊天饮酒作乐的同时不忘留意底楼大厅围搭着的舞台的情况。
跟着朋友前来凑份数不知情的人一打听,原来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京剧名伶毕大家登台演出的大日子。
“哎呦,今个儿真是让我撞着了好彩头!”以往这位先生的戏票可谓一票难求,还没等他托关系把坐席定下来,现场位席早就抢售一空。
可不是吗,民国四大名伶之首,连大帅也称赞过的‘声色圆润、做戏皆宜’评价。可惜除了偶尔的省城巡演,这位先生压根很久离开居住的县城地。
先生成名数年,或许是乏了亦或是为了抬高身价的缘故,登台的机会是一年比一年少。然而这种饥饿营销反倒令广大戏迷们追捧不已,任是票价升得再高也有一票高价难求的现象。
无论上流名仕还是商贾文邦,人们皆以能一觅这位名伶的演出为荣幸和吹捧的手段。
因今日这场剧目,这个小小的县城从几日前就出现了无数的马车和投宿的外地人。一问皆是为了看先生的演出而来。
今日只要那位一登场露相,福满楼一日营业额就抵上一个月的收入。酒楼老板早就笑得如同一朵迎风灿烂的老菊花,陪着笑脸和满褶子皱纹面带恭敬与后台梳妆镜前的青年说话:“毕老板,那省城来的那些大官托我跟您说声,让您今个儿无论如何给个面子和他们喝上两杯……”
此时的后台人来人往,戏班子的人忙着化妆的化妆、收拾道具的收拾道具、班长吆喝着群演注意待会的站位顺序,闹闹哄哄的好不忙碌。唯有这边角落较为清静,昏黄色铜镜里长眉落鬓的伊人对镜贴花黄,举手投足间优雅尽显,说出来的嗓音却是磁性十足:“放心吧,崔老板,我不会令你难做的。”
“那就麻烦毕老板了,等戏完之后我再好好宴请您一番……”
台幕前一个上身赤条的大汉上台,憋着力气挥动手握棒槌——“噔——噔——噔——”告示戏剧开幕的大钟声敲响,酒楼内不同楼层座次的人们停下手中杯盏,视线集中望向中空庭院里的大舞台上。
而买不了票只能守在酒楼门口的人们无奈叹息,“开始了。”有的伸长着脖子恨不得窥见里面一丁点画面的人被楼里打手阻拦住后只得望向旁边竖立的巨大牌匾——“演出剧目:霸王别姬。主演:毕悦心。”
楼里,于礼貌的掌声中,戏团的人一一登场。乐手拉启二胡和竹萧,悲凉的氛围油然而出——
有的人心不在焉惦着酒杯看着,有的人认真投入到戏里当中。直到那道光彩照人的身影出现,台下始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能够位列民国四大名伶之首,毕悦心显然有着非一般的唱腔和气场。台上一颦一笑皆自然,他执手兰花指轻捻就能将你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有一种人美了时光,醉了岁月。
红唇轻启,圆润清亮的歌喉带有一丝哽咽的颤动,听起来辽远而又迫近,柔和而又铿锵。
浅柔低诉……劝慰着霸王又为他而感到难过。
此时此刻,你无法不把她与虞姬看成一体,戏中有我、我中有你、人戏不分——毕悦心最大优点和擅长之处。
随着剧情的变化,戏腔音律忽高忽低,时断时续、时而高亢时而低语,时而如撕丝裂锦,时而像春雨绵绵。好一个凄美幽怨、婉转动听。
扣人心弦之余感人肺腑。
一个时辰的染香燃尽,台下的观众看入了神。从他们痴迷的目光可看出他们对这出戏的迷恋程度——或者说拜倒于毕悦心的精彩演绎之下。
宏伟的场面,沉重的笙箫,击鼓的悲痛,迤逦的舞蹈。
最后虞姬毅然决然的拔剑自刎,剑光掠过——观者紧张急促的惊呼声,那道俏丽的身影倒下了。
真正的凄美哀切。
现场静了半刻,而后突然爆发出轰雷般狂热的掌声。楼里部分人忍不住低头试了下眼眶。
真不愧为毕大家啊——上了年纪的老戏迷们满足慨叹。
掌声没有消停,戏团的人不得不一次次返场致谢。如潮的赞誉,与以往演出那般成功。
当大家心心念念的那人换好衣裳从后台走出时,全场的掌声欢呼声达到高、潮。
毕悦心有着一副出众的容貌和气质,光是站在台前就给人一种脱俗出世之姿。
他走下来的时候,雅席的那些名流人士全部涌上去打招呼:“毕老板,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毕老板,好久不见。”
“太精彩的演出了,毕老板……”
“毕老板,我是X城的谭某人,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可曾记得……”
那名君子兰般的人物一一应答,有礼不失分寸,即使这里的每个人都比他身份尊贵。不卑不亢的态度引得大家的极大好感。
敬酒自是免不了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想与之认识。对戏剧方面略懂一二的则附庸风雅,大加吹捧。
青年始终淡淡微笑,挺直的背脊和身姿——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厢热闹的同时,那厢三楼的包厢偷偷溜入一抹俏影。
杯盏交叠声,酒香四溢。一闻到味道,桌上的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呵,“真香呐。”只是某人一直不允许她喝酒。
民国斜襟立领绣花短旗袍、梳着丫鬟双髻,鬓边两只绣花蝴蝶,少女露出偷腥的神色刚想斟上一杯浅尝,未料房门就被来人打开,吓得小手一哆嗦倒了半杯酒。
嘟嘟两句抬头,见了来人后不满的情绪转瞬即逝,蓦地挤出一丝谄笑,小女儿家神态显露。
“哥哥,你不是正在楼下陪那些大老板大土豪吗?”
青年瞥了她一眼,看得她心虚,将随身的外衣挂在一旁架子上,这才卷起袖子坐到案前,“我若不来,岂不是要抬你回去?”
少女悻悻抹鼻子。
“你呀,不让你喝你偏反着来。”青年叹道,说着抬手往自己酒杯满上。“喝了多少?”
“没有,我都没来得及呢。”她忙喊冤。
“真的?”他瞥她。后者信誓旦旦保证。
“嗯,还是我的阿心乖。”
他习惯性摸她鬓发。
青年就是毕于封,登台演出后取了艺名为毕悦心。外面的人一般称呼他为“毕老板”或者“毕大家”,凭着天赋和努力,几年来他成了民国最著名的名伶,圆了儿时的梦想。
当年像只跟屁虫似的追在自己身后的女孩摇身一变,成了如今娇滴滴的少女。
或者也是学戏及沾染了毕于封习性缘故,少女平时行为举止多了几分顾盼生辉。一抿唇,偷偷瞄人的动作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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