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12.25 (13)
楚国西陵世子殿下!两位想必也听说过他的威名罢!”
季剑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九辰则十分淡定的抱拳为礼,道:“见过世子殿下。”
西陵韶华习惯性的打着哈哈,正要回礼,却在看清九辰样貌的一瞬间,猛地僵住。
这样的目光,实在令人十分不舒服,九辰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那天夜里的神秘青衣人。
季剑也察觉出异样,不满道:“我说楚世子殿下,你干嘛这样盯着阿辰看?”
西陵韶华却猛地抓住九辰手臂,一派肃然道:“你叫什么?是哪里人?”
九辰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只能道:“在下九辰,祖籍沂水。”
西陵韶华一怔,道:“你就是季礼麾下的黑云骑主帅九辰?”
九辰点头,道:“不错,正是在下。”
西陵韶华这才缓缓松开手,道:“方才在下失态,误将小将军认作了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小将军莫要见怪。”
九辰微微一笑,道:“想必殿下对那位故人极是挂念,才会如此。殿下身处高位却不忘旧情,在下只有感佩,怎敢见怪?心诚则灵,殿下一定可以寻到那位故人的。”
西陵韶华叹道:“小将军说的不错,我的确,很思念她。只可惜,我们不会再见了。”
九辰尚听不懂他这话的意思,也不愿深究。茶楼外蓦地锣声三响,却是马场开市的信号。
巫子玉忙打破僵局,热忱的拽起西陵韶华,恳切道:“给阿莼的那封情书,还要劳烦殿下,咱们赶紧得买那匹良驹去。”
西陵韶华倒也未做多言,便恢复一副酸儒模样,打着哈哈与他一起下楼去了。
不消片刻,茶楼里的人便全部涌去了楼下马场。季剑听着外面动静,实在按捺不住,正要拉着九辰去凑凑热闹,便见一个绿裙少女端着个托盘蹦蹦跳跳的到了楼上。
阿鸾十分利落的将一壶热茶放到两人案上,倒满两碗,道:“这是我家公子特地送给你们的好茶。”
听说是九幽送的茶,季剑自然兴奋不已,便问:“你家公子现在在何处?”
阿鸾道:“我又不是我家公子,我怎么知道?”
季剑只觉她举手投足之间宛若精灵一般,说不出的俏皮可爱,一时玩心大起,道:“喂,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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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第 196 章
巫国北市虽大, 然而由于近段时间伯乐马市的生意是的太过火爆, 九辰与季剑根本不需打听, 便一路循着声往最热闹的地方走。沿路上,不少马市的栅栏门上都挂着“歇业”的牌子,偶尔几家尚开市的,亦是门庭冷落, 光顾着寥寥。此时时辰尚早, 不少商铺摊贩均是刚刚开业,马场的老板却已经躺在藤椅上打盹儿。
伯乐马市占地并不大,只在北市东北角处围了栅栏做场地, 马场里面搭着简陋的台子,布局倒与月城的马市颇为相似。马场的旁边,是一座双层茶楼, 亦建的十分简陋,除了楼顶和地板, 四方均敞开着。据说, 是马场的主人买下茶楼后, 为了方便客人看马, 特地命人拆掉了壁板窗户。
伯乐马场每日巳时一刻准时开市,每日只卖十匹马, 价高者得。开市前, 旁边茶楼里会提早挂出这十匹马的肖像图, 图卷上会有每匹马的基本信息, 以供客人品评参考。
虽然离开市尚有一段时间, 伯乐马场外却已经里里外外围了数层人,将这片狭小的区域围堵的水泄不通。
季剑见人群中不乏锦衣玉袍的贵族子弟,有几人还十分眼熟,不由讶道:“这群家伙平日里懒得要命,竟然也会起大早赶马市。”
九辰看了看,道:“这些人大致分两类,一类是真的爱马,一类是见不得别人有更好的马。我听说,近来王都结伴而游的王族世家公子们,每每见面,除了比比派头外,必要与对方探讨一下彼此的坐骑,探讨的忘兴时,还恨不得让两匹马儿当街打上一架,以分胜负。”
季剑气得咬牙,道:“这群俗人,果然不知敬马!”
两人见人潮涌动,实在寻不出缝隙,便将马栓到棚里,去旁侧的茶楼捡了个座喝茶。
由于茶楼里挂着骏马画卷,也聚了不少人群,正围着十副画像谈论不休。
季剑虽然也是个马痴,可对着这么一群鱼龙混杂的人,实在觉得无聊至极,便啜了口茶道:“阿辰,听说咱们巫国王宫里面,藏着许多稀世宝贝,都是王上当年征伐四方时从各国缴获的。对了,上次围猎之时,王上拿出的刑天甲,便是其中之一。你在王宫呆了这么多日,有没有见到过?”
九辰想了片刻,道:“不知季小将军看上的,是哪一件?”
季剑嘿嘿一笑,道:“其实,也不能说是「看上」,我只是无意间听爷爷提起,上古银枪「龙魂」,便在王宫之中。”
九州之中,但凡有些见识的人,大抵都明白龙魂枪的意义。传说上古时期,九州一体,大地荒芜,四方之和谐繁衍,全赖凤神庇佑。后来天地震荡,邪魔入侵,凤神力单难敌,便与九州之外的龙族结盟,以山河为约,共同对抗邪魔。决战之日,龙族首领以血肉为祭,荡清魔气,法力散尽而亡。其魂魄游走于苍穹之间,龙吟声声,经久不散,最终化为银枪,落于凤神之手。凤神伤悲不已,凝泪为弓,以银枪为箭,射穿邪魔之心,彻底消弭了这场上古之战。战后,凤神以休养为名,将九州统治权让与龙族,终身栖于西南方的巫山,直至化古,未出其境。
此后,龙魂枪便被龙族人奉为圣物,随历代龙族首领征伐四方,开辟疆土。龙族消亡后,各部族为争夺龙魂枪,混战不已。随后,又有荆楚一族携神女弓出巫山,以凤神之名,争夺九州统治权,致使九州分裂,烽烟四起。数百年割据混战后,九州大势初定,神女弓归楚国,龙魂枪则归云国。龙魂历经上千年鲜血的洗礼,见证了一代又一代战神的出世与消亡,素有「战神之枪」的名号。
九辰将巫王宫那座巨大的地下兵器库在脑中过了一遍,摇头道:“我并未听说过此事。”
季剑闻言,满是憾然。
此时,茶楼里蓦然便起了一阵哗然。只见一个身着簇新紫色锦袍的俊俏公子悠悠然从楼梯口拐了进来,正是文时侯巫子玉。
巫王对文时侯的宠爱,举国皆知,而文时侯本人又最爱结交些斗鸡走狗的朋友,以消遣寂寞。因此,巫子玉甫一进茶楼,便立刻有一群公子哥们围了过去,与他寒暄起来。
季剑最看不惯他这番做派,便也只冷眼瞧着,过了会儿,那楼梯口却又慢吞吞的走出一人,季剑便悄悄给九辰使眼色,道:“这不是楚国世子么?他怎么也来了?”
九辰转目望去,果然见西陵韶华正缓缓步入,在人群之外站定,认真看起来骏马图。
巫子玉忙从人堆儿里挤出来,凑到西陵韶华跟前,十分殷勤道:“殿下看上了哪匹马?包在我巫子玉身上。”
西陵韶华对着那十副骏马图,连连点头,而后伸出手,慢吞吞的指着其中一幅。
巫子玉恍然,正要开口,便见西陵韶华慢吞吞的挪开手,指向另外一幅。
巫子玉再次恍然,刚张开嘴巴,却见楚国世子殿下又慢吞吞的挪开手,指向了边上的一幅。
文时侯只能再次恍然,刚要点头,便见楚国世子殿下又开始慢吞吞的挪动手指,不知又打算指向那一副。
巫子玉干笑两声,用一直看起来比较自然的方式捉住楚国世子殿下的手指,停于一处,道:“殿下可是看上了这一副?”
西陵韶华慢吞吞的收回手指,慨叹道:“啊呀!实在羞愧!在下只读过几本酸书,实在不懂马呀,侯爷见多识广,便替在下选一匹罢。”
巫子玉殷勤应下,认认真真的将十副骏马图反复看了许多遍,而后指着其中最肥的那一匹,点评道:“此马生的着实健壮,应是良驹!”
西陵韶华跟着点头,道:“侯爷真是好眼力啊!”
季剑听得乐不开支,当即笑趴在茶案上。
文时侯向来耳尖,听得这番动静,自然便转过了身。只不过,转身之后,文时侯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季小将军,而是季小将军对面的黑衣少年。
巫子玉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见九辰,迟钝片刻,便立刻双目放光的凑了过来。
九辰生怕他说漏了嘴,不等他近前,便迅速起身作礼道:“在下九辰,见过文时侯。”
巫子玉眼珠子转了转,一边回礼,一边乐呵呵的道:“不客气,不客气。”
季剑没有料到九辰如此客气,便也只能跟着站起来,与巫子玉抱拳为礼。
巫子玉大为感动,道:“子玉对少将军仰慕已久,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
楚国世子殿下又将那匹肥马鉴赏了一番,才慢吞吞的转过身,跟上文时侯的步伐。
巫子玉立刻热情的将他拉到身边,介绍道:“这位就是东苑之中赤手敷豹的英雄,大名鼎鼎的楚国西陵世子殿下!两位想必也听说过他的威名罢!”
季剑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九辰则十分淡定的抱拳为礼,道:“见过世子殿下。”
西陵韶华习惯性的打着哈哈,正要回礼,却在看清九辰样貌的一瞬间,猛地僵住。
这样的目光,实在令人十分不舒服,九辰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那天夜里的神秘青衣人。
季剑也察觉出异样,不满道:“我说楚世子殿下,你干嘛这样盯着阿辰看?”
西陵韶华却猛地抓住九辰手臂,一派肃然道:“你叫什么?是哪里人?”
九辰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只能道:“在下九辰,祖籍沂水。”
西陵韶华一怔,道:“你就是季礼麾下的黑云骑主帅九辰?”
九辰点头,道:“不错,正是在下。”
西陵韶华这才缓缓松开手,道:“方才在下失态,误将小将军认作了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小将军莫要见怪。”
九辰微微一笑,道:“想必殿下对那位故人极是挂念,才会如此。殿下身处高位却不忘旧情,在下只有感佩,怎敢见怪?心诚则灵,殿下一定可以寻到那位故人的。”
西陵韶华叹道:“小将军说的不错,我的确,很思念她。只可惜,我们不会再见了。”
九辰尚听不懂他这话的意思,也不愿深究。茶楼外蓦地锣声三响,却是马场开市的信号。
巫子玉忙打破僵局,热忱的拽起西陵韶华,恳切道:“给阿莼的那封情书,还要劳烦殿下,咱们赶紧得买那匹良驹去。”
西陵韶华倒也未做多言,便恢复一副酸儒模样,打着哈哈与他一起下楼去了。
不消片刻,茶楼里的人便全部涌去了楼下马场。季剑听着外面动静,实在按捺不住,正要拉着九辰去凑凑热闹,便见一个绿裙少女端着个托盘蹦蹦跳跳的到了楼上。
阿鸾十分利落的将一壶热茶放到两人案上,倒满两碗,道:“这是我家公子特地送给你们的好茶。”
听说是九幽送的茶,季剑自然兴奋不已,便问:“你家公子现在在何处?”
阿鸾道:“我又不是我家公子,我怎么知道?”
季剑只觉她举手投足之间宛若精灵一般,说不出的俏皮可爱,一时玩心大起,道:“喂,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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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第 197 章
浓重的火药味儿, 开始在帐门外悄然弥漫。
照汐挑起眉梢, 冷眼盯着离恨天,希望他能识趣些,莫再激怒楚王。万一事态恶化,此人是生是死, 与他倒并无多大干系, 可公主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决不能受到任何伤害。
他下意识的看向离恨天背上的少年,心中不由生出丝怨怼。这离恨天, 功夫不差,关键时候脑子却不灵光。这时候,最要紧之事,是给那孩子治伤, 而不是带他回来送死。
方才堵在辕门外的数百灵士, 敏锐得捕捉到这丝不寻常的气息, 自觉的聚集到照汐身后, 列队成扇形,以标准的防御姿态将那青衣剑客围了起来。
离恨天连眼皮也未抬一下,静如幽谭的目中却忽然涌起杀气。这对高手而言,其实是极忌讳之事, 因为容易暴露弱点。还未过招, 便先在定力上输了三分。
相交十多载, 这也是照汐第一次在离恨天的眼睛里看到杀气。原来, 君子剑的主人, 褪去面具,也会有如此戾气逼人的一面。
此刻,那人一袭染血青衫,萧然立在夜色中,不动,也不说话,只凭眼底这缕杀气,便令周遭空气瞬间凝结,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这把君子剑,也许久没喝过血了。曲统领若真想知道答案,不如让他们在我的剑下试上一试。”
就在空气凝滞的几乎要乍裂时,离恨天微抬起下巴,冷冷道。
似是感应到主人心意,他藏于袖间的君子剑,铮然亮起秋水般的泓光。
“啪――啪――”
缓慢而有节奏的击掌声,骤然从帐中响起。继而,传出楚王干哑苍老的嗓音:“好一个西楚第一剑客。”
“离恨天,当年四国合围云都,你中了巫军的离间之计,被云王逼迫着领兵出战,身负重伤,坠入镜湖湖底,是寡人把你从鬼门关捡了回来。你醒后,曾当着寡人的面立誓,此生绝不负西楚,绝不负寡人。今日,你要违背此誓么?!”
离恨天轻手轻脚的把背上的少年放在帐门边,唰的抽出袖间长剑,单手负袖,面若寒霜:“当年之事,乃是我与主公之间的恩怨,与这孩子无关。今日我来此,是替这孩子了断他和主公之间的恩怨。”
“主公……”楚王咀嚼着这个称呼,忽得纵声长笑:“你既然执意送死,便休怪寡人无情!”
“诸将听令,今日,谁能斩下此人头颅献于寡人,直接提拔为大将军,封万户侯!”
“唰唰唰。”这诱惑无疑极大,数百灵士争先恐后的抽出兵器,朝离恨天靠拢过来。
照汐心渐渐沉了下去。今夜,巫山怕是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了。离恨天的实力他很清楚,若指挥失当,整个护灵军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他缓缓举起手中之剑,神色冷肃,沉声道:“列阵,应敌!”
众灵士显然极熟悉这号令,迅速移形换位,顷刻间,已摆成攻击性最强的飞鹰阵。从夜空俯视下去,整个队形仿佛一只巨大的展翅欲飞的苍鹰,阵眼处,鹰喙大张,随时准备猛扑猎物,撕咬得片甲不留。
这飞鹰阵,据说乃九州公主独创。昔年,凭借此阵,楚国以三千奇兵对抗蛮族三万联军,大获全胜。
夜风渐起,吹动着灵士们的武服,从上空望去,仿佛波浪般翻卷的鹰羽。
“攻――!”
伴随着最后一声号令,巨大的鹰阵,竟然平地飞起!一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银色的苍鹰,暴怒者,咆哮着,猛扑过去,眨眼的功夫,便将帐前那抹青色吞没。
离恨天竟然没有闪避!
照汐神色真正的凝重起来,屏息望去,鹰阵合拢双翅,剧烈的扭动着,显然在凶猛的撕咬到嘴的猎物。只是,这猎物十分难啃,鹰阵虽极力收缩,却有一股巨力,将老鹰的肚皮撑得越来越大。
“呃――”
鹰阵发出惨烈的□□声,一道青色剑光,从苍鹰的肚皮中冲出,势如破竹,直冲天际,映亮了这个夜空。
空中飘满血雾,遇上湿重的雾气,山上开始落下细如牛毛的血雨。
驻地的其余灵士嗅到同伴的鲜血,立刻愤怒的握起兵器,朝这边涌了过来。
很快,一个体型更为巨大的鹰阵形成了,咆哮着开始下一轮的反扑。离恨天仗剑立在阵前,右臂半截衣袖都染了血迹,像是厮杀中,被鹰阵咬伤。
巨大的鹰阵御风而起时,他掌间剑光暴涨,竟踏着一泓剑气,直接朝鹰喙撞去!
“落――!”猛地察觉到离恨天的目的,照汐急声下令,可惜,鹰阵的咆哮声盖过了所有声响,他终是晚了一步。
鹰阵直接被斩断一翼,斜倾着滑落于地,离恨天则空门大开,被鹰喙咬住了肩膀,鲜血直流,染满青衣。
陷入昏迷的九辰,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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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第 198 章
帐内的气氛, 顿时安静的诡异。
山上夜间寒冷,故帐内都生着火盆。楚王慢条斯理的擦干净最后一根手指,才把那块沾了脓血的毛巾投进火盆里。
刺啦一声,毛巾触到火炭,立刻冒起一团白烟。楚王沟壑纵横的面部,露出愉悦的神色,哼道:“巫启那狗东西, 这些年是如何苛待你的, 寡人一清二楚。若不是他,你好端端一双眼睛,怎么会突然失明!”
楚王陡然提高嗓门:“这次,也算外公给你个机会,报仇雪耻,一解心头之恨!”语罢, 犹余怒未消的哼了声。满帐物什,都跟着嗡嗡震了震。
整个过程, 他鹰隼般的双目,都锐利的盯着对面的少年,试图从他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一丝答案。
可惜, 九辰只是扯了扯嘴角, 眼睛黑洞洞的, 道:“我仇人太多, 若真要报仇, 只怕要耗干外公的国库和兵力, 外公当真舍得么?”
“哦?”楚王眼睛习惯性的眯起,这是他在思考或探究时才会有的动作。
“你倒是跟外公说说,除了巫启,还有哪些不共戴天的仇人?”
九辰嗤之一笑,冷冷挑起嘴角:“我向来记仇。若是这世上伤我者皆可称为仇人,外公恐怕也要算上一个。”
楚王双目骤然一缩,原本愉悦的面容,变得有些阴晴不定。甚至可以说是糟心。
这个混账小子,总有办法挑起他的暴脾气!明明是他毁了神女树在先,罪大恶极,罪无可恕,他不过略施惩戒,这小子非但不知悔改,毫无认错态度,反倒句句带刺,让他成了那个十恶不赦之人。
叔阳有些担忧的望着帐中剑拔弩张的一对祖孙,生怕楚王被激怒,再做出什么暴戾之举。
幸而,楚王只是呵呵干笑了两声,没有发作。
……
不多时,叔阳从帐中步出,左右扫视一圈,在离恨天身上顿了片刻,便目不斜视的走到辕门外,在方才传令的灵士耳边低语一番。那灵士目露异色,神色凝重的应下,便大手一挥,命钳制着青岚的两名灵士退到一边。
青岚脑袋本被按在一块血迹干凝的石头上,骤然被解了束缚,有些茫然的直起身体,见叔阳正立在辕门下,猛然意识到什么,心中狂喜道:“我就知道,爷爷他肯定舍不得杀我!”
叔阳望着眼前单纯跳脱的少年,摇了摇头,叹息着走开了。
青岚困惑的抓了抓脑袋,正暗自纳闷爷爷为什么忽然想通了,耳边,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刺耳的铁链拖地的摩擦声。
聚集在辕门处看热闹的灵士,像是看到了极忌惮的东西,立刻自觉的让开一条道,眼睛却偷偷的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青岚愣愣扭过头,只见十余名灵士举着火把,迅速分成两列在辕门两侧站定,中间只留着一个仅容两人通过的窄道。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袍少年,双手拖着长长的黑色铁链,从火光中走了出来。
自那日被九辰摆了一道,青岚简直像做了场噩梦一样,莫名其妙的挨了爷爷的军杖,又莫名其妙的被推上断头台,在军中颜面扫地,遭受一干王族子弟的嘲笑与唾骂,满腹冤屈与委屈无从诉说,青岚自然是恨得牙根痒痒,心里早已把九辰骂了千百遍,揍了千百遍。
他腾地站起来,怒目瞪着朝他走来的少年,恨不能立刻冲过去挺拳揍他一顿,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毁掉神女树,毁掉爷爷一生的希望和心血。可等他看清九辰袍角滴流的殷红的血和腕间的铁链,他整个人又忽然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再也愤怒不起来。
九辰在他五步之外站定,黑眸如一潭死水,轻扯了扯嘴角,道:“对不起,兄弟。”
他脸色苍白的可怕,衣袍上也晕着大片血迹,但举手投足间,却未展露一丝一毫的痛苦之色。青岚忽然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他向来不善言辞,天人交战好一会儿,有些笨拙的问:“你何时回来的?爷爷他……可有为难你?”
九辰道:“我害你如此,你不恨我么?”
“当然恨了!”青岚挺起胸脯,露出愤愤之色:“可你这样子,也没比我好多少,我若再揍你一顿,打死你怎么办。”
九辰失声笑了,微抬起下巴,闭目感受着清寒扑面的夜风,半晌,道:“那日在神女树下,我无意间发现一块上好的寒石,和你那柄劈天斧的材质颇为相似。他日寻一名手艺好的铁匠,定能帮你把斧身复原如初。”
“我把那块石头埋在了神女树西南十步远的一从红色荆棘草下,等你恢复自由,便去挖出来罢。”
他又吹了会儿风,便拖着沉重的铁链,转身朝火光中走去,背影一如既往的孤寂挺拔。
青岚哑然,没料到他说了这么两句没头没尾的话,便就走了,待反应过来,急唤道:“你要去哪里?”
从血缘上讲,他们其实是如假包换的表兄弟。在青岚看来,九辰虽然有一堆的臭毛病,比如狂妄自大,比如目中无人,可他还是愿意把他当做表弟来保护的。
九辰脚步只略略一顿,释然的扬起嘴角,便由那些手执火把的灵士簇拥着走进了火光中。
直到很久以后,青岚才知道,那夜辕门外的寥寥数语,竟是他们表兄弟最后一次见面。
若当时他的脑袋能灵光一些,他一定会追上去,再问一遍,问问他到底要去哪里。
……
在子彦的提议下,五万巫军以薜荔为舟,口衔薜荔,连夜强渡汉水。因汉水水位高涨不下,这次渡江也付出了惨烈代价。
至次日午后,除了安全抵达江岸的四万巫军,汉水之上飘满浮尸和马匹,情状惨烈,哭声遍野。
为稳定军心,巫王于江边设祭台,拜祭亡魂,至日暮,便集结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往西楚边境的第一道关口――越女关。
因早得到了巫军攻城的消息,越女关防守森严,天一黑,百姓便闭户不出,街道上到处都是全副武装往来巡逻的士兵。
在关外高坡上安营扎寨后,巫军大将按惯例到关前叫骂。越女关守将却并未露面,任巫军骂的狗血淋头,都缩头乌龟似的,只命郡守和郡尉在门楼上顶着。
郡尉平日主管兵事,见惯了这些打打杀杀,还算得上淡定。那郡守望着城门楼下乌压压的巫军,却是两股战战,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随时可能跳出来。
幸而,骂至亥时,见暂时撼动不了这关口,巫军也鸣金收兵。
次日清早,巫军依旧到关前骂战,只不过,这次把骂的对象从守将扩大到了郡守和郡尉。
郡守是个爱面子的文人,此刻站在城楼上,听着下面巫军问候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又羞又怒,面皮涨红,不由恼怒那守将熊晖自己怕死,拉自己出来受这等屈辱,只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城墙上才好。
郡尉显然也有此怨怼,正气得摩拳擦掌,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踢踏杂乱的脚步声和锁链摩擦声。
两人回头一看,身披耀目银甲的熊晖正恭敬的迎着一个身披斗篷的神秘人走了过来,那刺耳的铁链摩擦声,就是从斗篷下传出来的。熊晖身后,还跟着两列精壮的士兵,皆裹着黑袍,腰悬各色武器,背后绘着龙飞凤舞的“灵”字。
在西楚,除了楚王之外,还没有第二人敢用护灵军开路。郡守和郡尉对视一眼,皆面露凝重之色,忙整了整衣冠,毕恭毕敬的迎过去。
熊晖仗着战功,向来蛮横霸道,目中无人,此刻,却堪称恭顺的把那神秘人引到城楼前,赔笑道:“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先休息片刻再过来指挥也是一样的。”
那人却没理会他,只侧耳倾听城门楼下的动静。
猎猎西风,吹动着斗篷,隐约可见藏在其中的那张苍白俊美的侧颜。郡守和郡尉皆暗吃一惊,这斗篷之下,竟是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
想来,这少年的身份应极为显贵,才能号令护灵军,连熊晖都刻意讨好于他。只是,既然身份显贵,这少年的手脚之上,为何又锁着沉重的铁链子?
两人越想越觉匪夷所思,正暗暗揣测,便听那少年语调极冰冷的道:“我一个阶下囚,岂敢指挥将军,将军既得楚王锦囊妙计,此时不宣示,更待何时?”
熊晖也不见恼怒,依旧恭顺的听着,而后击了击掌,唤来两名兵士,吩咐道:“小殿下有令,立刻将巫贼巫商的首级悬在门楼上,挫一挫巫军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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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第 199 章
消息传至巫军, 众将惊怒, 摩拳擦掌的聚集到王帐前,请求踏平越女关, 为商君报仇。
巫王反应却出奇的平静, 在帐中枯坐半日, 临近黄昏时, 神色枯槁的走出帐门, 抢了匹马,狂奔出营, 朝越女关而去。
子彦带众将一路追去, 终于在距越女关二十里的一处山道上发现了吐血坠马的巫王。在众人焦急的呼唤声中,巫王艰难的睁开眼皮, 望着昏惨惨的天空,再也忍不住, 泪流满面,放声悲哭。
当夜,楚王在护灵军的护送下, 携美酒佳肴抵达越女关, 犒劳辛苦征战的将士。与楚王同行的, 是他亲自挑选的五万精锐将士和作为盟军的五万淮军。
将士们情绪高涨,斗酒高歌, 沉寂了数十年的越女关喧闹不已, 和巫军大营的肃杀之气形成鲜明对比。酒兴最酣的, 当属刚被楚王奉为伐巫先锋的巫子玉。
只是, 宴会结束时,喝得烂醉如泥的巫子玉不知为何和楚将熊晖扭打在了一起,熊晖天生神力,能举千斤之鼎,巫子玉岂是对手。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被熊晖揍成了一滩烂泥。
楚将们嗤笑不已,暗道这巫子玉当真是狼心狗肺,自己亲爹的头颅还被挂在城门楼上,他竟还能纵情的在关内饮酒作乐。
等众人陆续散尽,巫子玉才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跌坐在城门楼的矮墙后,低着头,咯咯笑了起来。
因战事紧急,宴席结束,楚王直接在关中的驿舍下榻,没有如上次一般住在精致考究的鹿鸣馆内。
叔阳见楚王一离席便沉着个脸,似有不愉之事,心中隐约猜到几分,便道:“王上可是在担忧小殿下?”
楚王哼哼两声:“寡人听说,他在熊晖面前以「阶下囚」自称,还暗讽寡人以阴险手段对付巫军。枉费寡人对他千般百般好,他那颗心,终究是向着巫启啊。”
“今日大宴三军,寡人派人请了他三次,他不露面也就罢了,竟连句话都没有!他这是当着三军的面在打寡人这张老脸!”
叔阳沉吟道:“王上息怒。依小殿下的性情,不愿披枷带锁出现在将士们面前,也在情理之中。今日宴上,老奴听两个守将窃窃私语,言辞间颇有不恭。”
叔阳说话向来极有分寸,不会断章取义,更不会添油加醋。楚王果然眉毛一抖,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道:“莫非,你觉得寡人苛待了他?”
“老奴岂敢。”顿了顿,叔阳甚是晦涩的道:“老奴只是担心,那孩子心性坚韧又向来有主见,王上若逼得太狠,恐怕适得其反。王上擅猎,当知被逼入绝境的猛兽,才是最可怕的。”
楚王岂会不知。当年,他入巫山狩猎,误伤了一只幼鹿,原本性情温顺的母鹿兽性大发,一连咬伤数名孔武有力的将士,身负数箭、肠穿肚破的情况下,依旧对他穷追不舍,欲为幼鹿报仇。若非那身披薜荔的白衣女子从天而降,救了他一命,他便要成为母鹿的腹中餐。
想到往事,楚王尘封的心弦便似被撩拨了起来。可惜,他早已习惯独断专横,这一颤很快被更强烈的统治欲所淹没。神女树已失,无论用何种手段,他都必须牢牢的把凤神血脉掌握在手里。
“那混账小子如今已是困兽,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楚王颇是不以为然的道。
叔阳却神色凝重的道:“王上可听说过,为了保证将士的绝对忠诚,在威虎军死士营里,每一个死士的身上都种着一颗血雷。当年巫启被困绝地,便是百名死士引爆血雷为其开道。”
楚王眼睛迷得更紧,他明白,这个时候,叔阳突然提起此事,绝非一时兴起。果然,叔阳用前所未有的肃然目光望着他,道:“小殿下的手臂上,就种着一颗血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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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止巫军趁夜偷袭,当夜,楚军和淮军便在关内搭起了连绵大帐,据守各大要塞口。九辰没有住在驿舍,而是和熊晖等守将、郡守、郡尉直接宿了城门楼上的歇山顶阁楼里。
屋子还算宽敞,只是夜里冷了些,唯一令他舒心之处,便是榻上的一方沙盘。楚王大宴三军,甚是聒噪,他索性取出随身带的棉塞赌上耳朵,摸黑玩起了沙盘。
楚王立在阁外,借着清冷月光,眯眼窥探屋内情景。九辰依旧披着那件宽大的斗篷,正神色专注的摆弄沙盘上的双色旗,手法熟稔,一双漆黑的眸子,在月光反照下,散发着奇特而冰冷的光芒。腕间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撞击声。
军宴结束,城门楼恢复肃杀气氛,变得格外沉寂。负责巡视城门楼的楚军将士列队而过,发出踢踏整齐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一声长而尖锐的号角声,骤然撕破黑沉沉的夜空,在越女关上响起。示警的烟火从各个方向升起,继而,是杂沓急促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声,穿插着刺耳的兵器撞击声。
熊晖系着盔甲,从下面急奔至城门楼上,一边指挥将士们搬运木石,一边赤着脸禀道:“巫军趁夜攻城,请王上速速移驾城内!”
楚王阴沉着脸没说话,大步走到楼墙处,举目望去,果见关外旷野之上,绵延数十里的火光正连作一线,朝越女关迅速逼近。大地仿佛即将倾覆一般,发出沉闷的巨响和令人心惊胆战的震荡。
“听说,为了抢渡汉水,巫军死伤惨重。寡人倒要看看,四万巫军,强弩之末,如何对抗寡人十万精兵!”
楚王神色睥睨,又夹杂着些许玩味的模样,吩咐熊晖:“传寡人令,让巫子玉带五万淮兵,正面迎战。”
熊晖应是,暗道王上这招还真是阴损刁钻至极,也难怪,他老人家力排众议,非要让那废物来当伐巫先锋。
叔阳忧道:“楚、淮乃是盟军,王上此举,未免有失公道,恐落人口实。”
楚王冷哼道:“淮人狡猾如狐,昔年四国围攻茂竹,淮王那老东西便踏着楚军将士的鲜血,坐收渔利。这次,寡人就是要试一试,他对寡人的诚意。”
喊杀声越逼越近,一场血战,是难以避免了。
楚王眼睛一眯,又下了第二道命令:“把辰儿带来,和寡人一起在城楼上观战。”
――――――
此时,远在百里之外的巫山,也正发生着一场血战。近百名修罗杀手联合风国暗探从四面潜入巫山护灵军驻地,不仅劫走了被羁押在死牢里的青岚,还冲破重重守卫,救走了那些被关在山上的十余名蛮族首领和那些蛮族孩子。
在飞鹰阵的攻击下,百余名修罗杀手死伤大半,风国安插在西楚的暗探几乎全军覆没。
青岚本在牢里打瞌睡,突然被两个蒙面人劫了出来,他第一反应其实是愤怒。在军中,畏罪私逃的罪名可不亚于任何一项重罪,等爷爷回来,他就是有一千张嘴都说不清了。
实在受不了他聒噪的修罗杀手便直接把他提溜到了离恨天跟前。离恨天皱了皱眉,懒得和他废话,直接一掌把他敲晕了过去,吩咐:“送到楚世子住处。”
又一名灵士被割断喉咙,幽兰收回滴血的弯刀,拨开草丛,仔细的收起一名死去的风国暗探腰间象征身份的玉环,便默默起身,走到离恨天身边,望着月色下他清冷孤绝的影子,道:“听说,一年前,离侠便已遣散了修罗所有杀手。若阿辰知晓――”
“他不必知晓。”言简意赅的陈述完,离恨天话锋一转,道:“我听说,为了安插这些风国探子,在西楚构建情报网,薛衡整整花费了十年。”
幽兰脸颊白了白,道:“摧毁他的东西,我毫不吝惜。日后,我会比他做得更好。”
离恨天略有意外的笑了:“日后,有你陪在辰儿身边,我倒也能放心了。”
幽兰心头一跳,转眸见离恨天目光平静,神态安和,心中隐隐生出股不好的预感,诧异的问:“离侠要离开?”
离恨天仰头望着无垠长空,笑道:“我答应过一个故人,等完成心中所愿,便陪她度过余生,再不入世。”
幽兰了然,轻问:“这位故人,可是已沉入水底的九州公主?”
离恨天眼底缓缓溢出水色,怅然叹道:“两情相悦,又能长相厮守,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我希望,你和辰儿可以得到这样的幸福。”
这一刻,他眉间沉积的,是幽兰从未见过的沧桑和孤独,以及,深藏于其下的悔恨和渴望。
“这段时日在楚国,我听说过不少关于复活九州公主的传言。公主她……还有醒来的希望么?”
幽兰满怀希冀的望着离恨天,这一问,不仅为了面前为情所苦的青衣剑客,更为了九辰。
离恨天神色忽转悲恸:“这些年,我试了很多方法,都没有成功……也许,是她自己不愿醒来罢……”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从离恨天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幽兰依旧忍不住有些失望。这些天,她一直在派暗探搜集关于九州公主西陵语的消息。据说,当年九州公主远嫁巫国,半途上是因为听到云国世子云意遥战死的消息才坠水明志。
若是连死而复生的云意遥都唤不醒九州公主,这世上,只怕也再无第二个人能唤醒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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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第 200 章
临近三更, 越女关内外却亮如白昼。
城门楼上, 熊晖虎背熊腰、按剑立在正中央, 两旁是埋伏在墙下随时待命的弓弩手。城门楼下, 隔着十丈距离,五万淮军和三万巫军无声的对峙着。
空气凝滞在一起, 沉沉压下, 仿佛一根紧绷的弦,只待那轻轻的一撩拨, 便会断裂。
巫子玉身披紫甲,握缰坐于马上,身后一面高大的楚旗迎风招展, 眼中, 是几近疯狂的强烈恨意。
在看到巫子玉的那一刻, 巫王胸口一阵窒痛,只觉周身血液都沸腾贲张了起来, 随时可能将血管撑裂。他很愤怒,并且愤怒得几乎要丧失理智。
“畜生!”
巫王目眦欲裂,从牙缝中挤出两个阴寒至极的音节, “哇”得吐出一口黑血,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竟险些栽下马。
他无法忍受, 他敬若神明的兄长, 在异国他乡, 落得如此惨烈下场。他更无法忍受,身为人子,巫子玉竟罔顾人伦,泯灭人性至此。生父被楚人枭首,他竟还在为楚人卖命,可恶,可恨,可悲!他们巫氏一脉,男儿个个都是铮铮铁骨,怎会出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东西!
听了这声斥骂,巫子玉毫无羞赧,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挟剑指着巫王,神色陡转阴厉:“是你!他的不幸,全是因为你!他本应坐在那个位子上,接受群臣叩拜、百姓称颂,而我,才是独一无二的巫国世子。可他却拱手让人,甘心做个奴才,他是这世上最天真最可笑的傻瓜!”
他扭过头,看玩物似的看着远处城门楼旗杆上挂的黑点——那颗干瘪得已经辨不出本形的头颅,笑出了眼泪:“你知道,他是被谁害死的么?”
巫子玉往前倾了倾身子,眯着眼睛,认真的问。他用一种类似于戏谑的眼光看着巫王,像是想到了极好笑的事,从喉间发出一串笑。
“是你的好儿子、楚王的好外孙,巫子沂!他为了向楚王表忠心,设计杀我不成,反而杀了你的兄长。巫启,这笔账,我看你怎么算?!”巫子玉嘚瑟的吹了声口哨,极满意巫王瞬间僵硬的脸,笑得前仰后合。周围的淮军将领见状,亦跟着哄笑起来。
晏婴离得近,见巫王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口角又有黑血溢出,急道:“王上莫听他胡说八道!”
子彦悄悄驱马上来,亦道:“父王莫中了楚王的离间之计。”
“儿臣恳请父王立刻下令攻城,夺回商君首级,为商君报仇!”
巫王眉峰痛苦的拧在一起,捏紧缰绳,愤怒至极、失望至极的死盯着巫子玉,嘴唇颤了又颤,一个「杀」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这畜生死不足惜,可他,却是巫商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也是,他唯一毫无忌惮的宠了十多年的孩子。
他知晓,巫商临死前最后的遗愿,一定是保住这唯一的血脉。
兄长为他,牺牲了高贵的身份,牺牲了无上的尊严,牺牲了自己的一生,他如何忍心让他九泉之上还不得安宁。
不料,他煎熬间,城门楼上忽然想起古老悲壮的冲锋号角。
“巫启,今日我便要把你欠他的,一分不少的讨回来!”巫子玉举剑高呼,率先打马冲了出去。
因占了这个先机,淮兵气势颇高,众将无比焦灼,聚到巫王身旁,齐声。,劝道:“王上,文时侯认贼作父,已无药可治。再拖延下去,于军心不利。”
巫王目中残留的最后一丝不忍和犹豫终于消散,缓缓举起青龙剑,号令道:“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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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烟滚滚,流矢飞火。
冲天的喊杀声,不止歇的自旷野传出,震荡着整个九州大地。
越女关下,破釜沉舟的三万巫军正与五万淮军进行惨烈的近身搏杀。冲锋的号角不息,厮杀便不能停止,一波将士倒下,立刻有另一波冲破围堵,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城墙上攀爬。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楚王,而是被悬在城门楼旗杆上的商君首级。
熊晖站在城门楼上,镇定自若的指挥楚兵投放木石,并架起床弩,箭矢齐发,阻止突围出来的小股巫军逼近城门。
床弩威力巨大,射程可达十里,岂是士兵的血肉之躯能对抗的东西。一阵密集的箭雨后,不少巫军将士便被射杀在城门外,尸横遍野。
城楼上设有高台,专供观战之用。
楚王站在台上,随意睨着漫天烽烟,怡然问:“辰儿,依你看,此战是寡人胜,还是巫启胜?”
一边问,一边把目光投向默然立在他身后的少年。
“我看不到。”良久,斗篷下,传来一个死寂平静的声音。
九辰扯了扯嘴角,慢慢垂下眼睛。没错,除了耳边震天的喊杀声,他再捕捉不到关于这场战争的任何讯息。
“是外公不好,竟忘了你眼睛看不见。”楚王也不生气,只兴味索然的笑了笑。借着火光,忽见九辰半隐在斗篷里的双手紧攥成拳,额角亦汗津津的,眼睛不由一眯。
这小子,看来并不似表面这么冷静自持。他在怕什么 ?怕巫启受伤?巫军大败?楚王越想越觉气闷,连带着对巫军的嫌恶和恨意也增了几分。
在西楚这么久,怎么就没见他为自己这个外公担惊受怕过?
楚王当即阴着脸唤来熊晖,吩咐:“增调两万楚兵,支援巫子玉,务必活捉巫启!”
“诺!”
熊晖领命退下,自去调兵部署。楚王不出意外看到九辰双拳颤了颤,更紧的攥住了斗篷宽大的袖口,顿觉出了口闷气,但很快,胸口却闷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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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杀声一直持续到天亮,都毫无止歇的迹象。
熊晖立在城门楼上,望着东方淡青的天空,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巫军的战斗力,有些超出他的想象和预估。弩箭已经用完,城外巫军尸体堆积如山,可万万没料到,残余的巫军竟毫无畏惧,像是从地狱里冲出的恶鬼一样,不知疲倦、不知退缩的往前冲。
巫子玉节节败退,丢盔弃甲,被部下护送着往城门方向逃来。已经很久没有打仗的五万淮军,最初的气势过后,便被饿狼似的巫军反扑的毫无回击之力,一场恶战下来,几乎全军覆没。若非楚王及时调了两万楚国精锐过来增援,巫军只怕在黎明前便可攻破城门。
“开门!开门!”
巫子玉狼狈的翻身下马,发髻散乱,沾满血污,用力的拍打城门。
他身后,地面剧烈的震荡,是那些久经沙场的巫军铁骑逼近的声音。淮军大败,不少马匹都没巫军抢了去,让这些渡江而来的北方士兵重新找回了战场拼杀的血性和信心。
“快放侯爷进城!巫军马上就追过来了!开门啊!”
拼死护着巫子玉冲出重围的部将高声嚷嚷着,又踹又踢,那城门还是纹丝不动。
巫子玉仰起头,望着城门楼上熊晖冷漠如石雕的脸,一股不安的预感,忽得在心头蔓延开。
郡守顶着头盔,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喊道:“我说侯爷,你就别敲了!不是我们不给你开门,这门一开,不仅你能进来,巫军也能进来。”
仿佛为了印证他这话似的,“嗖”得一声,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擦着他肩膀没入后面的旗杆上,箭尾尚在微微震动。
郡守吓得魂飞魄散,立刻缩回脑袋,命人关紧城门,决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巫子玉没想到,楚王竟如此心狠手辣,不讲信用,仗还没打完,便急着卸磨杀驴。仓皇扫视一圈,四野皆充斥着巫军喊杀声,当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除了身后的越女关,根本没有可逃遁之处。
跟随他的部将也瞧出苗头,急得焦头烂额。一个名唤张謇的护卫悄悄同巫子玉道:“侯爷,属下有个法子,可以击退巫军。”
————————
“王上,出事了,巫商的首级被巫子玉抢走了 !”
熊晖神色凝重的赶来禀报,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不由破口大骂:“这个巫子玉,当真是狼心狗肺、毫无心肝,为了活命,竟然用自己亲爹的首级威胁巫启。”
若非毫无防备,他也不会遗漏了城门口的死角,以至于巫子玉有机会射断旗杆,抢走了巫商首级。
楚王眼睛微微眯起,无甚意外,只整衣而起,道:“辰儿,随外公去城门楼上会会巫军。”
他当先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熊晖大手一挥,他身后两名士兵立刻一左一右扶起九辰,紧跟了上去。
“且慢。”
快走到城门楼时,一直沉默的九辰忽然开口。
楚王背影一顿,亦停下脚步,回头,只见淡青色天光下,那少年微微仰起头,一双漆黑的瞳仁,极认真的望着他。
楚王心神莫名一颤,便见九辰微挑嘴角,语调还算轻松的道:“外公说过,不会利用我的身份,去对付巫国。当日之言,可还算数?”
楚王一怔,脑中不由浮起那夜鹿鸣馆里的情形。
不由冷哼一声:“你已失约毁了神女树,寡人为何还要守诺?”
九辰道:“如果,我能助外公击退巫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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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第 201 章
因为巫子玉的疯狂举动, 饿狼般反扑的巫军遽然停止了攻城步伐。
天空一点点透亮起来,厮杀声渐渐消隐。一轮金日喷薄而出, 照耀着被血色侵染的越女关。
巫子玉一手提剑,一手紧抱着巫商的头颅, 退至空间狭窄的城门下, 双目赤红的望着黑压压逼近的巫军铁骑。
许是穷途末路的缘故,这一刻, 他感觉脚下的土地格外的坚硬,而手中的剑格外的无力。他明明穿着厚重的盔甲, 这盔甲却脆弱的如同一层空气, 清晨独有的凉风沿着铠甲缝隙钻进衣袂, 他丝毫不觉清爽, 反倒是觉得浑身皮肤都战栗了起来。
怀中的头颅已然干瘪得辨不出模样,却是唯一能让他感受到力量的东西。他自小锦衣玉食, 从未真正经历过战场的厮杀, 更未见识过数万将士血染沙场的惨烈, 只凭着一颗不甘的心支撑到现在。巫军身上散发的那种如有实质的杀气,令他双股战栗, 几乎站立不稳,握剑的手亦抖如筛糠。
若是近身拼杀起来,他只怕连对方的一片衣角都划不破。这一路逃亡, 他如同丧家之犬, 忍受了数不尽的欺侮与白眼, 却从未觉得如此羞耻。
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狼狈, 除了那个剥夺了他父亲一切、他恨之入骨的巫王启。
“父王,让儿臣去夺回商王伯的首级吧!”见巫王迟迟不下令攻城,子彦再次请命。
两军交战,最重天时地利人和。昨日一场恶战,巫军士气正盛,若一味拖延下去,不仅将士们士气受损,楚国也可能有新的援军抵达。
巫王痛心疾首的望着做困兽之斗的巫子玉,陡然捏紧缰绳:“孤准了!”
子彦应命,勒紧缰绳,点了兵将,正欲驱马冲向城门处,身后的巫王忽然怒吼一声:“给孤捉活的!”
声贯三军,余音震颤不已,连他腰间的青龙剑都不安分的嗡嗡颤动起来。
晏婴望着巫王因愤怒而泛红的眼睛,心痛的道:“大怒伤身,望王上为将士们保重身体。”
巫王无处发泄,愤愤甩了缰绳,沉痛闭目。
子彦目中闪过一丝冷芒,恭声应是,便一抖缰绳,点了两队铁骑,掩护他往城门冲去。
见巫军有异动,守关的楚兵立刻发射□□,阻止这一小股人马的靠近。武烈营的两名副将则一左一右拿盾牌护着子彦。
因昨夜首战失利,城门楼上的□□手,已换成了擅长射术的护灵军灵士。片刻间,便有十多名巫军被射落马下。
巫子玉死盯着一骑绝尘、只冲着他冲来的子彦,心肝一紧,周身神经都紧绷起来。他太过了解,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若真的狠起来,手段是如何的残忍毒辣。听说,血狐仅存的一条胳膊,在狱中被他活剐了近百刀,直到一臂血肉被通红的烙铁生生烙焦,才求得一死。
“快!快射杀他!”
似是想到了落在子彦手中的后果,巫子玉突然激动的喊叫起来,大汗淋漓,脸色惨白。
跟随他的部将见此情景,连忙弯弓搭箭,朝子彦射去。怎奈有武烈营两员大将护着,这些箭矢都落了空。
巫子玉真的慌乱起来,左右顾盼一番,从城门墙上取下一根还在熊熊燃烧的火杖,胡乱晃了晃,大叫道:“巫启,快让你的人退下,否则,我立刻烧了他的首级!”
说着,当真把怀里的那颗头颅架在了火把上。
“刺啦――”干枯的头发,触碰到火焰,立刻烧焦,散发出浓烈刺鼻的糊味。巫子玉状若癫狂的大笑起来。
“这个混账东西!”巫王气得几欲呕血,从牙缝中挤出几字,既悲且痛。
“文时侯已神志不清,必要时,先保商君首级。”策马的间隙,子彦忽得低声吩咐了一句。两名大将会意,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齐声应是。
眼见着子彦越逼越近,火焰已吞没了小半个头颅,巫王再无法稳坐马上,眉峰紧拧,一双拳头松了紧,紧了松,正欲下令子彦撤回,越女关上,忽然响起了长长的低沉的号角声。
随之而起的,是一声十分突兀的战马呜呜哀鸣声。
一支极普通的箭,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同时射穿了武烈营精心打造的盾牌和一条马腿。
子彦一惊,飞身离马,掠至一片空地上。两名副将怔愣之后,迅速反应过来,驱马过去,将子彦紧紧的护在中间。
号角声中,紧闭了一夜的城门,竟然无视城下黑压压的巫军,缓缓从内打开,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子彦死盯着马腿上的那只滴血的箭,眉峰陡然锐利起来。
这样刁钻的箭术,绝非普通士兵可以做到,更遑论巫子玉手下那群草包。
忽得,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朝城门楼望去。
同样朝那个方向望去的,还有喉头发热、心跳如鼓的巫王。
天已经大亮,朝阳跃至半空,炙热的燃烧着光芒,整座越女关都沐浴在一片金色之中,自有一种慷慨悲歌的壮烈之美。
此刻,这耀目的金色之中,却站着一个弯弓搭箭的少年,通身隐在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只露着半边苍白的脸庞和一双黑如墨玉的眼睛。
那少年一箭得手,城楼上的护灵军将士立刻欢呼:“风神归来,长灵不灭!”
巫王呼吸一滞,一颗心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一般,先是漏了几拍,继而骤然紧缩,几乎随时可能崩裂。
不知不觉,他掌心已沁满冷汗,急速跳动的心,几欲破膛而出。
沙场之上,三军对决,他第一次如此的紧张,紧张的口干舌燥,几乎不敢呼吸。冷风从喉间贯入,摩擦着喉管,又干又痒。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远处的城门楼上,鼻尖一酸,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这场景何其熟悉,又何其陌生。
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晨,朝阳初升,整个威虎军驻地都沐浴在耀目的金色之中。他以一个君父的身份做出承诺:“到时,孤让你做死士营的统帅。”
即使没有转身,他也从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戛然而止的小动作里,感受到了属于那个年纪的喜悦与张扬,甚至是力量。
但此刻,那个少年,却安静沉寂的如同一潭死水,再没有一丝外露的桀骜与张扬。
将士们都在欢呼,他却只是随意卸掉弓箭,双眸冰冷的望着远方某处,曾经点漆般明亮的黑眸,黑洞洞的,幽深,不可见底。
熊晖亲自带人将一面绘有“辰”字的青木大旗竖在了城门楼最高处,拔出剑,振臂呼道:“凤神归来!凤神归来!”
关上楚军备受鼓舞,士气大增,纷纷跟着摇旗呐喊。
见城门打开,巫子玉大喜过望,手忙脚乱的卷起烧得半焦的头颅,丢了火杖,便往城内奔去。谁知,他刚调转马头,迎面便射来一阵密密麻麻的冷箭。
巫子玉大叫一声,复掉马欲往城外奔去,扭头一看,城门不知何时已缓缓闭上。他这才知道上了当,奋力逃了一段路,终究还是和部将一起被乱箭射死在了马下。
断气时,他双目圆睁,怀中紧紧抱着那颗烧焦的头颅。郡尉带兵过来,欲夺回巫商首级,怎奈巫子玉抱得太紧,他们根本无从下手,无奈之下,只得连尸体一起抬到了楚王面前。
――――――――――
然而此刻,楚王真正头疼的,却并不是越女关的战事。就在刚刚,两份紧急的战报传到了越女关的中军帐里:一是离恨天带领修罗残部血洗巫山,捣毁护灵军驻地地牢,煽动罪犯逃跑,并救走了那几名被困在山上的蛮族首领。二是蛮夷十八国效率惊人的集结大军,兵围寰州,寰州告急!
据说,是有一个神秘的商队在背后为他们襄助兵器粮草,兼出谋划策。
连向来摇摆不定、喜欢坐山观虎斗的淮王,也因为五万淮兵命丧越女关之事,与楚王公开决裂,将私自与楚国结盟的大司马革职查办,发兵助蛮国攻打寰州。
楚王恼怒至极,不得不重新考量越女关的战事。
眼下战事胶着,寰州一旦倾覆,整个西楚都将面临倾覆之灾。
他别无选择,只能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和巫军的战事,避免两面受敌。
唯今之计,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那个孩子。
熊晖掀帐进来,见楚王披发坐于帐中,正闭目沉思,眉间紧锁,恐怕是在筹谋应付这场战事的两全之法,忙低头禀道:“王上,小殿下和巫启约了今夜亥时,在城外的阙关会面。”
楚王眉毛抖了抖,问:“依你之见,他会心甘情愿的为寡人当说客,劝巫启退兵么?”
“抑或,和那些忘恩负义之辈一样,反咬寡人一口,引巫军入城。”
熊晖犹豫半晌,坦然道:“末将愚钝,不敢妄断。”
顿了顿,又道:“巫国,毕竟是小殿下的故乡,巫启……毕竟是他生父。血脉相连,不得不防。”
楚王陡然睁开双目,眸底寒芒一闪,默了半晌,从袖中取出一个花纹繁复精美的锦盒。
锦盒打开,里面装着一白一黑两粒药丸。
楚王取出那粒黑的,就着茶水服下,却把另一粒递给熊晖,吩咐:“让辰儿服下,就说是寡人的吩咐。”
日月双丹,传说乃昆仑山上一位医仙采山顶灵石炼成,同时服下,乃大补之药,可增一甲子功力。可若单服一粒,却是穿肠□□,可令人走火入魔、经脉尽断而亡。
熊晖颤抖着接住,恭声应是,脚步沉重的退了下去。
叔阳扶住垂垂老矣的楚王,痛心疾首:“王上如何忍心?公主若泉下有知,又该如何的伤心?”
楚王冷冷抿起嘴角,布满皱纹的面部,僵冷如石雕:“为了西楚,寡人别无选择。当年是,今日亦是。”
顿了顿,忽又微微笑道:“寡人了解那孩子。他不怕死,这世上任何□□都威胁不了他。可他的软肋是太重情,寡人便要和老天赌一赌,寡人的外孙,究竟在不在意寡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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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第 202 章
阙关, 昔日云国第一大关,雄踞于西楚与汉水之间, 乃兵家必争之地, 巍峨险壮不输越女关。因此地风景壮丽, 历代云国皆曾在关中大兴土木,建宫阙,筑高台, 游乐赋诗,招贤纳士。
可惜, 云灭后, 阙关便被一场无名大火夷为平地。雕栏玉砌皆化为飞灰, 只余了一处被风沙磨砺的破败的石砌三丈高台, 孤零零的耸立在旷野之上,与岁月抗争着,弥留着曾在九州大地留下浓墨重彩的那一抹云国余韵。
这日刚刚入夜, 枯寂了十多载的阙关故地上, 突然响起了闷雷般的马蹄声和辘辘的车轮声。
巫楚在越女关血战的消息一传开,周围百姓早已举家远迁,躲避战火, 留下的,只有那些实在走不动的老弱病残。这些久居边关的老人,对战争的气息格外敏感, 乍听到这番动静, 立刻拄着杖的从门内探出头, 四处张望。
跟随这些战马一起抵达阙关的,是一列列骁勇善战的楚军战士。他们盔甲上还有恶战留下的血色,目光无一不杀气凛冽,腰间是随时准备破鞘而出的利剑,背上是威力巨大的大铁弓。
老人们一皱眉头,暗暗吃惊。从昨夜至今晨,巫楚鏖战,胜负未分。如今,这些楚兵缘何能大摇大摆的挺进距巫军驻地不到十里地的阙关,且数量只有寥寥数百人。
夜色渐深,晓月初上,战马如踏着满地银霜,和楚兵英武肃杀的面容交相呼应。随着主将一声号令,将士们自觉的朝两边靠拢,留出中间一条宽阔的夹道。
辘辘的车辙声复又响起。一辆由四匹马拉着的华丽青盖马车,从夹道中缓缓驶出,四壁绘有繁复精致的青木云纹,俨然是天子车驾的规格。
偷偷观望的老人们下意识缩了缩脑袋。莫非,竟是楚王亲自驾临阙关?
熊晖驱马来到马车前,微垂头,毕恭毕敬的抱拳回禀:“小殿下,阙关已至。”说罢,也不等车里有回应,便召来两名身形壮硕的楚兵,自行吩咐:“恭迎小殿下下车。”
一名士兵单膝跪于车前,当做马凳,另一名士兵则推开车门,往车厢内探去。
马车内铺着柔软的狐皮,装点十分精致舒适,可坐可卧。车壁上悬着一盏油灯,灯下却是一方棋盘。
一个黑袍少年,正端坐在棋盘后,一手执黑,一手执白,自己跟自己玩棋子,侧颜苍白宁静。棋已至中局,厮杀正厉害。
围棋,是楚军日常操练的课程之一。那士兵看得瞠目结舌,半晌,舌头有些打结的道:“小殿下,阙、阙关到了,该下车了。”
那少年恍若未闻,思索半晌,落下一枚白子,才偏过头,微挑起眼角,瞥了那士兵一眼,道:“唤熊晖来。”
分明是一双毫无杀伤力的盲目,那士兵却不敢直视,应了命,自去向熊晖禀报。
熊晖习惯性拧眉。这位小殿下的性情,他向来捉摸不透,这次阙关之行,他亦是打起了一万分的精神来应付,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离开越女关前,他依照楚王命令,忐忑的把丹药送到了九辰面前。本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才能逼迫九辰服下丹药。谁知,这位小殿下听完他转述的楚王之言,将那颗丹药把玩半晌,仿佛那是件稀世宝贝,什么也没问,便捏碎服下了。
只嘴角略带讽刺的扯了扯。
他暗自诧异,向关内守将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在他来之前,那位已被“乱箭射死”逆贼巫子玉突然从担架上诈尸,窜至小殿下跟前说了一番胡话。
小殿下听完后,面如白纸,用羽箭在巫子玉身上捅了许多血窟窿。直至巫子玉彻底断了气,尤不解恨。
至于那通胡话的内容,守将没有听清,也没有记住,只依稀能忆起「巫子彦」「暗血阁阁主」几个关键字眼。
从越女关到阙关,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安全抵达越和谈地点,熊晖刚要在心底略松一口气,没想到这位沉默了一路的小殿下竟点名传唤他。
只望,莫要节外生枝才好。
熊晖眉头拧得更深,翻身下马,探头到车厢里,拱手问:“末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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