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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12.25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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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9.第 189 章

    楚国凤璋四十九年冬,寰州城依旧暖日融融,和煦如春日。午后,日头移于西南方向, 百姓们午觉醒来, 如往常一般扛起锄头,结伴下地耕作。酒肆商铺亦热闹如昔,街上行人如云, 数十辆马车皆拥堵在最受欢迎的玉器店前, 店家点头哈腰迎来送往, 殷切的向迎着日头出行的贵妇们介绍最新的珠宝首饰。

    这本是极平常的一个午后。然而, 谁也没料到, 在农夫们在田地里干得热火朝天、妇人们在家编织正忙时,西楚大地突然剧烈的震动起来, 顷刻间, 乌云滚滚席卷而来,遮天蔽日,吞金吐墨, 天地间昏惨惨再无一丝亮色。

    继而, 狂风骤起,碗口粗的柳树在风中癫狂摇摆,倏地拔地而起,飞撞到房屋之上,把屋舍砸出一道大口子。远方闷雷滚滚而来,仿佛暴怒咆哮的饕餮,张着血盆大口逡巡在如同暗夜般的长空之上,寻找着猎物。

    天生异象,必有灾祸将至。轻则覆巢,重则覆国。

    人们震惊的仰望着黑压压的天际,仓皇奔走,因辨不出灾祸的来源和逃生的方向,反而撞在一起,互相踩压撕扯。一个妇人怀中的乳儿被撞落在地,啼哭不止,妇人大惊,发疯了一般往乳儿所在之处挤去,短短两步路,因人流的阻隔,反而越来越远。人们都只顾逃命,根本无人会理会这样一个哀哀大哭的妇人。眼见着一少女被人流挤倒,就要压向那乳儿,妇人绝望的尖叫一声,昏倒之际,眼前青影一晃,一青衣剑客从天而降,一手扶住那少女,一手捞起来地上的婴儿。

    少女睁大眼睛望着剑客,面上倏地腾起两团云霞,忽觉腰上一松,原来那剑客已放下她,转身将乳儿递给了那哭惨了的妇人。妇人紧紧怀抱乳儿,如获重生,对剑客感激涕零,欲要下拜,却被剑客止住。妇人又再三道谢,才抱着婴儿随人流涌去。

    一道闪电劈过天际,昏惨惨的天际霎时亮如白昼,只这赤红闪电仿佛就罩在人们头顶,令人毛骨悚然。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落下,倾盆暴雨,终是来临。

    离恨天不敢再耽搁,忧心忡忡的凝望着遥远天际,青袖一挥,提起内力便朝城外飞掠而去。

    巫山之上,楚王独坐在风雨飘摇的大帐中,双腿不断传来一阵猛似一阵的抽搐,又一道赤电劈下天际,他再也承受不住,弯腰闷哼一声,剧烈抽搐的双腿似要被搅碎骨头般,以他肉眼可见的方式暴起根根青色血管,又骤然缩成一团皱巴巴的形态。

    “王上!”

    叔阳掀帐进来,淋得浑身湿透,每走一步,都留下一滩水渍。冲过去,一把扶住歪倒在轮椅中的楚王,急问:“王上安好?”

    楚王又闷哼一声,强忍着痛苦抬起头,心如被火燎,抓着叔阳手臂问:“辰儿如何?神女树如何?”

    叔阳跪禀道:“有大巫师作法,三千灵士护阵,小殿下定可安然无虞的复活神木。王上的腿,不就有反应了么?”

    “但愿,上天不负寡人之愿。”

    楚王一字一顿的道,目中隐隐露出兴奋的光芒。

    暴雨倾盆,雨水冲刷着每一个灵士的身影。此刻,灵士们列为四个扇形队伍,并合成一个圆形,肃穆的立在雨中,宛若石雕,以最忠诚的赤血忠心,守护着屹立在雨中的神女树和那个他们敬之畏之的少年,亦是,他们誓要以性命守护的九州公主唯一血脉。

    青岚也以一个普通的灵士,站在队伍中,腰杆笔直,身穿下灵士的武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神女树下的一个大坑。

    坑里放置着一个水晶冰棺,此刻,九辰就躺在冰棺中,割腕放血,直至鲜血流满冰棺底部。而他的左手手腕,青木图腾的光芒前所未有的炽亮,碧枝灼灼,栩栩如生,一根根青丝浮在他左臂上,并沿着左臂爬上去,一路蔓延到颈部,甚至面部。

    神木之下,大巫师披头散发,摇着手中一对金色铃铛,口中念着无人能听懂的咒语。忽得,大巫师眼珠子一翻,似看到了极震慑他的东西,扑跪在地,对着那个大坑叩拜不止。随着他动作,冰棺里的血急速蒸腾,化作一团团血雾,溢出冰棺,粘附在神女树几近干枯的虬结在一起的根部之上。

    从图腾中生出的根根青丝,也蔓延至九辰全身,将已经陷入昏迷的少年紧紧包裹起来,结成蚕蛹一样的巢穴。

    越来越多的血雾从冰棺里散出,渐渐将那截烧成焦黑的神女树树干也笼罩起来。似是寻找家园的精灵,血雾绕着树干徘徊一圈,便试探着钻进树干裂出的缝隙里,那缝隙里似乎有甘甜的蜜水,雾气越钻越深,很快便融于神木之中。

    大巫师复站起来癫狂起舞,振臂摇铃,神女树树干的缝隙里,慢慢地,竟流出血一样的液体,似离人之泪。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

    不知谁起了一句,三千灵士,齐齐唱起了忧思渺渺的《山鬼》,军人低沉慷慨的嗓音穿透雨幕雷电,回荡在巫山之上,激人热血,荡人魂魄。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大巫师虔诚的张开双臂,拥天地入怀,泣血高呼,一声声,振聋发聩。

    四道赤电分别从东南西北四方劈下,远方隐隐传来山体崩塌之音,倏地,又一道更猛烈的青色雷电,竟是冲着神女树劈了下来。

    青色光芒如月光倒泻,逼得人睁不开眼,灵士们依旧唱着激昂的歌声,冰棺内,青色木丝缠完最后一圈,织成了完整的人形蚕蛹。雷电刺激着耳膜,风声雨声皆消匿不见。

    待一切声音真正的归于沉寂,照汐仰头望去,只见乌云散尽,暖阳重现,一缕缕五彩光芒穿过洁白云层照射到大地之上,熨帖着每一处被风雨侵蚀的土地,每一颗被风雨摧折的草木。

    神女树下,已无大巫师踪迹,只有一具被雷电劈焦的尸体。

    “发芽了!神树发芽了!”

    一名上灵士惊喜的呼喊道。

    众人一震,齐齐望去,果然焦黑的树干上,无数嫩绿的绿芽,从缝隙里冒了出来,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生蔓,枝枝交缠,有的依附在树干上,有的向四周蔓延而去。

    一滴晶莹清澈的露珠,从碧叶上滴落,折射出五彩光华。

    时隔十八年,枯木逢春,神女树终于复活。

    照汐的眼眶不知不觉,已然湿透,胸中酸胀无以复加,却又生出另一股坚定信念。

    公主,你说过,神女树发出新芽时,一定要回巫山折一枝新枝,佩于腰间,日日呵护。

    如今新芽已发,你芳魂又归于何处?

    汐必当带领护灵军,倾余生之力,替公主守护神木。

    楚王已然能够站立,他迈着有些生疏的步子,一路从大帐奔来,分开众人,冲到神木跟前,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张臂紧紧搂着满树碧枝,状似癫狂。

    许久,他才忽想起一事,仓皇四顾,问道:“辰儿呢?”

    因神女树复活而引发的异象,不仅引得西楚大地一片震荡,九州各国也为之震动。各国甚至纷纷派出使者,悄悄去西楚边境打探情况。

    三日前,巫王在北城楼点兵阅将,歃血为誓,领五万威虎军,正式发兵西楚。

    从沧溟南下,一路急行军,昼夜不歇,过七城三水,眼看着便要抵达昔日云国边境,遥遥见西南极远处天际乌黑一片,雷电翻滚,诡异的厉害,忙命探子前去打探。

    探子去了一日方归,言楚王在巫山设灵阵,利用凤神血脉复活神木,因而引得天生异象。

    巫王闻言惊惧至极,胸口气血一滞,险些栽落马下,幸而随驾而来的晏婴及时扶住,才稳住了身形。

    之后,巫王更加催命加急行军。不料,行至汉水外二十里地时,探子又报,两日前,沉寂多年的汉水水位突然暴涨,隆冬之月,江上夭黛也怪异的开出花朵。百姓避之不及,已纷纷举家搬迁到附近山中居住。

    江水决堤,冲毁了大桥,过江的唯一通道已被阻绝。

    巫王虽心急如焚,也只能暂停行军,择高地安营扎寨,亲自带了队人马,去前方查探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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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第 190 章

    巫王刚策马走了十来里, 后面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因天色渐晚,看不清道路和人影, 随行将士齐刷刷抽出刀剑, 将巫王护在中间, 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晏婴最是眼尖, 忙道:“王上, 好像是子彦公子。”

    巫王定睛细看,果然昏暗的暮色中,一道白影若隐若现,正朝这边疾驰而来,不由沉脸:“谁准他擅自随军的?!当真是胆大包天。”

    那日, 子彦虽在清华殿当着百官的面主动请缨, 可他最终还是驳回了他的请求, 命他留在宫中养伤。没想到,子彦竟罔顾他的命令, 一路尾随至此。

    顷刻间, 子彦已策马奔至。

    将士们虽不大认得子彦, 可见那少年翻身下马,对着巫王跪了下去, 口唤“父王”, 便也猜出大概,这才敢收起刀兵。

    “父王, 前路凶险, 不如让儿臣去吧。”子彦顿首道。

    巫王调转马头, 目光复杂的掠过伏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他耗费大半生心血教养出来的孩子,半晌,冷着脸道:“你可知,擅自随军,公然违背军令,该当何罪?”

    子彦抬起头,目光恳切,平静道:“身为兄长,儿臣亏欠殿下太多,若再不为他做些什么,儿臣这一辈子都于心难安。儿臣罪孽深重,往日凭恃父王的宠爱,犯下无数错事,早不敢求父王宽恕,只求父王给儿臣一个做兄长的机会。只要能顺利救回殿下,儿臣任凭父王处置。”

    说完,又是深深一拜。

    略带潮湿气息的夜风穿林而过,拂动着每一个人的衣角。巫王神色越发冷凝,道:“孤说过,只有人为那些罪孽付出代价,与你无关。”

    顿了顿,又道:“你体内的夭黛余毒未解,且回帐中好生休息。若此行顺利,孤会带着薜荔回来。”

    说罢,便一抖缰绳,带领众将疾驰而去。

    待马蹄声彻底消失在耳边,子彦才慢慢抬起头,目光异常平静的望着已缩成黑点的一列人马,痛苦的闭上双目。

    今日种种,皆是过去十八年他亲手种下的恶果。虽然那始作俑者,是他的生母,可若是那一年,他没有设计将九辰骗入西苑,也许,那个骄傲的小少年,往后的岁月,也不会过得那般辛苦。

    他不该给了他希望,以一个哥哥的身份与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又在他最需要支持和帮助的时候,将他一把推开。

    这段时间,也许是受体内余毒的影响,他总是梦魇缠身,夜夜不得安宁。梦里的情景,总是大雪纷飞,那个少年只穿着间单薄的黑袍,不顾宫人们的指点议论,卸去一身的骄傲与尊严,伏跪在玉珪殿前结了冰的地面上,一遍遍重复着请罪辞。雪,一片片落到他单薄的背脊上,最终,将他彻底掩埋。

    而那时候,他这个兄长,身披厚实温暖的狐裘,站在廊下,冷眼旁观。芷芜苑的内侍迎了过来,撑开罗伞罩住他。就在那一瞬,他看到,有两道灼热目光,朝他射了过来。隔着纷飞大雪,他看到了那双熟悉的亮似星辰的双眸。

    等定了定神,再去看,那少年依旧埋首伏跪在雪地里,仿佛刚才的情景只是他的错觉。

    梦里,他心痛如绞,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他令那个少年失望了。甚至,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大雪之下,那个少年,黯如死灰的双眸。

    这世间的每一份感情,无论爱情,还是亲情,都是需要花费心血去维系的。而这种建立在欺骗之上的兄弟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不平等也不牢固的。

    他明明知道,在那座冰冷无情的深宫里,没有巫王的宠爱和信任,又没有巫后的庇护,那少年自顾不暇,举步维艰,过得很是辛苦,可依旧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那份建立在欺骗之上的兄弟之情捧在怀中,视若珍宝。他如坐针毡的接受着那少年每月定时送到西苑的一碗鲜血,即使他远走剑北也不曾忘记此事。他无动于衷的看着那少年凭着一身血肉和巫王抗争,只为把自己这个兄长救出西苑。即使遍体鳞伤,在自己的面前,那少年也永远是信心满满,从不言弃。

    随着年龄的增长,那少年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懂得掩饰内心的所有想法,也越来越排斥和人亲近。他就像一个孤独游走在世上的幽灵,唯独在他这个兄长面前,才会展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他犹记得,刚出西苑时,那少年日日来芷芜苑来找自己时,眸中的希冀和光彩。可最终,他亲手断送了他的希望。

    那个时候,他有云妃无微不至的关爱,有巫王色厉内荏的宠爱,还有巫后暗中庇护。

    他可能永远也体会不到,把他视若生命中唯一光明的那个少年,心中该是怎样的失望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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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辰又梦到了阿星。

    依旧的熟悉的场景。小小的少年,手里拖了把长剑,灰扑扑的从东苑大营奔出来,袍角在地上洒下一串又一串血迹。

    今日营中的训练项目,是近身搏斗。他年纪最小,个头最低,自然免不了吃亏。还好,最后一场,他使了些诡计,打倒了一个大高个。

    此刻正是司膳房准备晚膳的时间,他却顾不上去领。阿星病的一日比一日重了,他偷偷给马场的宋席大叔塞了许多银子,他才肯冒着危险去宫外讨了些治马的偏方,搅拌在阿星的饲料里。训练一结束,他便迫不及待的跑出来,往马场方向偷偷溜去。

    宋席果然守在马场门口,一口一口的抽着烟。见那小小的身影奔过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知是怜悯还是无奈。

    走到最后排倒数第三个马厩,果然看到了一匹毛色洁白如云的骏马,只不过,马儿却软趴趴的屈蹄半跪在地上,闭着眼睛,像是睡了过来。

    他丢了剑跑过去,紧紧的抱住马头,小小的脑袋在马儿雪白的鬓毛间蹭来蹭去,不知不觉,眼睛里已经蓄满泪水。马儿似有所觉,高兴的喷着微弱的鼻息,算是响应。

    “这马怕是患上了马瘟,不好救。”宋席叹道。

    少年黑眸里的泪水,扑簌簌就掉了下来,也不说话,就那样抱着马儿的脖子,一直到半夜才离开。

    除了值夜的宫人,所有人都已睡去,偌大的巫王宫,空荡荡的,异常冷寂。小小的少年,拖着把长剑,漫无目的的走着,等走到两座宫殿的夹道处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拖着剑拐进幽暗的角落里,抱膝哭起了鼻子。

    哭了会儿,他擦干眼睛,抱起剑往沉思殿走去。

    沉思殿里,竟然亮着烛火。

    他疑是走错,抬起眼睛一看,确实是沉思殿无疑。

    父王是不会来的,母后也不会来的,难道,是隐梅姑姑么?可这个时辰,为什么隐梅姑姑还没有睡?

    他抱剑站在殿前发呆的时候,殿门吱呀一声响了。

    一个身披狐裘的绝美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火红长裙随风飘动,仿佛画上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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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第 191 章

    这声音轻柔至极, 和梦中的那声“辰儿”何其相似。

    一刹那,九辰彻底清醒过来, 额上,已沁出一层冷汗。

    他怔然拥被坐起, 眼前依旧黑漆漆一片,枯坐片刻,便摸索着穿好鞋袜,循着记忆走出了帐门。

    那些情景太过真实,真实到他几乎以为, 他又回到了幼时那座空旷冰冷的巫王宫里。

    “辰儿……辰儿……”

    那个诡异的女声, 又隔着重重雨幕, 传了过来, 起初轻柔, 继而,隐隐夹杂着几分焦灼, 仿佛丢失孩子的母亲。

    九辰茫然的站在大雨中, 头顶闷雷滚滚, 电闪雷鸣, 又急又密的雨水一遍遍冲刷着他单薄的黑袍和本就苍白的面部。那股莫名的悲伤,又开始在胸中冲撞。

    他咬牙定了定神,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这声音干扰。

    这一切, 不过都是从梦里延伸出的幻觉罢了。他只是, 不小心又梦到了阿星, 才会陷入这么荒唐的梦魇之中。

    他忽然想再去摸一摸那棵神女树。虽然他不大愿意承认,可神木复活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这一生都从未有过的安宁。也许,过了今夜,他就再无这样的安宁了。

    从大帐到神木生长之处,这段路,他已熟记于心。因为久在军中,即使这样恶劣的天气,他也能凭感觉敏锐的辨出方向。

    守在帐外的灵士见那少年醒来,且独自涉雨朝神女树方向去了,惊喜之余,又不敢擅自惊扰他,便只远远的尾随。

    有了雨水的滋养,神女树枝蔓开始以疯狂速度生长,枯败和腐朽已成过去,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生机的木叶气息。

    原本焦黑的树皮,此刻湿漉漉的,缠满了枝蔓碧叶。九辰慢慢伸出手,把手掌覆在层层碧叶之上,熟悉的暖流,复沿着掌心传入体内。

    仿佛母亲的手掌,轻轻抚摸着离家归来的游子。

    九辰慢慢扬起嘴角,吐出一口气,便靠坐在树下,闭上了眼睛。唯独右掌,始终紧紧贴着神女树的树干。他有些累了,很想安稳的睡一觉,没有梦魇的觉。

    离恨天冒雨潜入巫山护灵军驻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冰冷的雨丝落入眼中,他眼眶却渐渐发热。当年,那个明媚洒脱的红衣少女,贪杯之时,也总是

    如眼前的少年一般,喜欢靠坐在神女树下小憩,怎么叫都叫不醒。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九辰慢慢睁开眼睛,嘴角微挑,道:“我梦到了她。”

    离恨天喉头有些发干,许久,哑声问:“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她是我的母后,在沉思殿点了烛火等我回去,给我做了很多很多好吃的,我再也不必担心训练回来饿肚子了。”

    离恨天眼角缓缓溢出滚烫的液体,只不过,因与雨水混在一处,流出来时,已然凉透。

    九辰认真的描述完,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小,道:“我可能是生病了。我不想再做这样的梦,也不想再在梦里见到她。”

    离恨天有些意外的望着神木下,那少年渐转冷漠的黑眸,心中一痛,声音愈发黯哑:“她……是

    你的母亲。”

    九辰抿起嘴角,复闭上双目,任冰冷的雨丝落在面上,许久,才睁开冰冷的黑眸,道:“当年,她既然选择沉水明志,这世上,想必再无她所牵所挂。死者为大,即使是在梦里,我也不该再扰她安宁。”

    他慢慢收回覆在树干上的右掌,直到掌心那丝温暖彻底消失,才语气淡漠的道:“从小到大,除了兄长,那些血脉亲情于我而言,其实并无特别的意义。即使你们口中的那些真相是真的,我也从未奢望过她能像梦中那样,做我的母后,陪我长大。”

    “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如果我是九州公主,一定不会选择死。但是,我终究不是她,我能理解她的选择,因为,她所牵挂的人,并不在这个世上。也许,对离侠而言,九州公主是一生至爱,可于我而言,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除了血缘的羁绊,我们只是陌生人而已。即使近在咫尺,我们也永远不可能再见到彼此的模样。”

    语罢,他抖了抖已然湿透的黑袍,扶树而起,复循着来时的路线往大帐方向走去。

    离恨天盯着雨夜里那个孤寂而单薄的少年背影,蓦然发觉有些东西,无论他如何努力,只怕都无法使之复原如初了。他一时心痛如绞,一股久违的热流在喉间涌动,颤声道:“如果,她并没有真正死去,还有醒来的机会呢?”

    雨幕中,那少年的身影一顿,许久,哑声道:“若有所需,我必鼎力相助。”

    “除此之外,我不会再打扰她。我想,她和我一样,已无力再承受一份陌生的血脉羁绊。”

    即使,她真的可以死而复生,并成为一位慈母,可他,却无法再用对等的慕孺之情去回报她了。

    他的心,冷了太久。

    一份基础不牢固的感情,即使是亲情,也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到最后,也不过伤人伤己而已。

    次日,骤雨初停,九辰一直昏昏沉沉睡到正午,才恢复几分意识。

    听闻外孙醒来的消息,楚王一大早顾不上吃早膳,就急奔至帐中,亲自守在床边。

    许是夜里淋了雨的缘故,九辰有些发烧,闷头睡了两个多时辰,非但没有减轻,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楚王焦灼不已,将几名军医骂的狗血淋头,并亲自端着药汤,拿起汤勺,把苦涩的药汁一勺一勺喂进九辰口中。

    九辰勉强喝了几口,稍微清醒一些后,便道:“我自己喝,不敢劳烦外公。”

    楚王拗不过,全程盯着那少年把碗里药汁喝得一滴不剩,才放心的让人把碗具撤下。

    这时,帐外忽然传来照汐的声音:“王上,寰州急报。”

    楚王脸一沉,似是想起来什么极不悦的事。他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却依旧慈爱而有耐心安抚了九辰一番,才掀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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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第 192 章

    神木复活的消息传开, 楚国百姓纷纷从各地涌向巫山, 在山脚下遥遥相拜。骤雨初霁,阳光照射在神木树灼灼碧叶之上,散发着七彩光华,仿佛涅槃重生的七彩凤凰。百姓们虔诚的望着巫山之巅的那抹碧色和光影织就的幻象, 许多人不禁泪流满面。

    数十年来, 楚王西陵衍便是凭借神女树震慑四方蛮夷, 自神木枯死, 十八蛮国蠢蠢欲动,屡发动乱, 百姓们听信“神木死,楚国气数将尽”的谣言,也盲目攀附这些蛮族首领,令楚王大是头疼。如今神木既活, 原本依附于蛮族的西楚百姓纷纷举家搬迁, 回到旧时的家园, 垦荒劳作,延续凤神灵光。

    蛮族各国本就惧怕凤神之名, 如今见神木复活, 既惊又怕, 联想到近段时日连连吃亏的战事和国内一系列糟心事, 不敢再轻易造次, 听到楚王传召, 也不再傲慢托大, 颠颠得便赶往巫山。

    午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驶入了北渚馆外。

    车门推开,里面端坐着一个宽袍广袖的白衣男子,一头乌发以木簪束起,看起来儒雅不失洒脱。

    “殿下,北渚馆到了。”赶车的小仆小声禀道。

    西陵韶华缓缓睁开双目,盯着紧闭的馆门看了片刻,道:“通禀去吧。”

    小仆一怔,恭声应是,暗自纳闷那位小殿下明明已经不住在馆中,殿下为何还要如此谦恭。

    离恨天去巫山打探消息未归,幽兰独自待在馆内,听着外面传来的关于神木复活的种种消息,正心急如焚,忽闻西陵韶华来访,心头猛地一跳,同守门的仆从道:“快请世子进来。”

    犹记得,九辰离开之前,她曾问过他,在西楚,若真遇上大难,可有值得信任之人。那少年沉吟片刻,只道:信任之人无从谈起,所能凭借的,不过借力打力。

    她欲寻根问底,九辰怕她担心,却不肯再多言,只说他会安排好一切,她只需安心待在馆中等待消息即可。直到几日前,九辰随楚王启程去巫山,外面忽然传来有贼子欲闯入子兰殿谋害凤神血脉、却失手被楚世子射杀于楚王宫宫门外的消息,关于九辰口中的“借力”,她心中才隐约有了一个念头。

    及至第二日,离恨天在城门楼上看到了被枭首示众的巫商,她心中的那个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因而,听闻西陵韶华来访,幽兰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紧张感。他此刻来访,必是和九辰有关……

    一路跟着馆内的紫衣小仆来到凉亭,西陵韶华望着亭中凭栏而立的素衣少女,目光微动,似是想起什么,笑了笑,遥遥作礼,道:“久闻幽兰公主有惊鸿之姿,胆魄气度不输男儿,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他乐于做戏,幽兰也不拆穿,展袖请他在石案旁落座,客气的回礼:“殿下谬赞。”

    西陵韶华神色微晃,叹道:“犬女青鸾,多年前蒙公主收留,才免受颠肺流离之苦,韶华感激不尽。听闻公主陪辰儿来到西楚,韶华一直想找机会来馆中拜访,向公主当面致谢,可惜俗务缠身,总是不能如愿。这份恩情,韶华无以为报,在西楚境内,公主但有所需,韶华听凭差遣。”

    幽兰并不奇怪这位楚世子会暗中查出这些当年旧事,只是,他在这个当口突然提起旧事,显然不止谢恩这么简单。

    “我与阿鸾情同姐妹,当年事皆是缘分,断不会以此挟恩为难殿下。”幽兰把玩着手中茶盏,水眸轻动,道:“我想,我所求之事,与世子今日来此地的目的,大约是一样的。”

    西陵韶华暗道此女果然聪慧,当下也不再绕弯子,正色道:“韶华此来,是为了送公主出城。”

    即使早有准备,幽兰亦动容不已,强按住狂跳不止的一颗心,她冷静的问:“我如何信你?”

    西陵韶华从袖中取出一块青色环珮,搁在案上,微微笑道:“此物,公主该认识罢。”

    幽兰颤抖着握起环珮,眸中慢慢涌出水泽。

    “他……还好么?”

    西陵韶华郑重点头:“等时机一到,辰儿自会和公主会和。”

    ’

    “唰!”

    话音刚落,一柄寒光烁烁的弯刀已横到他脖子上。突如其来的凉意,令西陵韶华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慢慢抬起头,目中依旧含着那点笑意:“公主这是何意?”

    幽兰眼睛发红,胸口控制不住的起伏着,握刀的手却异常坚定:“告诉我,你们之间,究竟是什么交易?”

    西陵韶华垂目盯着有些晃眼的刀刃,半晌,目光悠长的道:“毁掉神女树。”

    ——!

    幽兰手狠狠一抖,利刃割破肌肤,立刻在西陵韶华颈间留下一道血痕。

    鲜红的血滴,落在素白的衣袍上,晕出朵朵红梅似的痕迹。西陵韶华眼皮动也不动,叹道:“这并不是一场严格的交易。他是阿语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无论他最后如何抉择,我都会助他达成心愿,让他平安离开西楚。”

    这消息太过震惊,幽兰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不由勃然大怒,反唇讥道:“世子不愧以文采著称于世。明明是为了保住一己私利,却还能冠冕堂皇的说成是故人之情。若你们的交易真是毁掉神女树,他又怎会随楚王去巫山复活神木?”

    西陵韶华半个脖子已沾满血色,面上却全无惧意,反而甚是通达的叹道:“公主认为我阴险狡诈也罢,人面兽心也罢,有些话,韶华虽说的冠冕堂皇,可却是不争的事实。且不论,辰儿愿不愿做楚国的世子,若他真的按照父王意愿坐上这世子之位,公主觉得,他还有安宁之日么?再者,阿语曾说过,神女树虽为神木,毕竟依人而生。若遇安邦定国的明君,可凝聚民心惠泽百姓,若遇野心勃勃的君王,则可能引发天下混战,九州分裂。公主认为,我父王属于哪一种君王?”

    见那素衣少女目光微微松动,西陵韶华又是一叹:“辰儿是个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孩子,当日父王舍命救他,助他拔除体内剧毒,他一直感念于心。辰儿肯随父王上巫山,真正目的,并非是复活神木,而是治好父王的双腿。”

    “在下这么说,公主可明白?”西陵韶华略一抬头,徐徐问。

    幽兰心跳如鼓,许久,才咬牙收回刀,问:“我该去何地等他?”

    西陵韶华一笑:“汉水。”

    幽兰凝眸,不由想起昨夜新得的消息,数日前巫王已亲率大军从沧溟出发,举兵伐楚,欲逼楚王放九辰回巫国,只怕不日将抵达汉水,过昔日云境。

    这西陵韶华当真是机关算尽,将地点选在汉水,有巫军庇护,他们想甩掉楚兵追捕,的确会容易很多。

    服过汤药,九辰一直昏昏沉沉的睡到傍晚时,才稍稍有退热的迹象。

    和往常不同,向来军法严厉的护灵军驻地吵闹的厉害,隔着大帐,也能听到嘈杂的人声和杂乱的马儿嘶鸣声。

    九辰揉着额角坐起来,皱眉问:“出了何事?”

    守在外面的灵士听到动静,立刻进帐禀道:“回少主,是蛮夷各国首领到了,过会儿要举行在神树下举行拜祭大典。”

    拜祭大典?

    九辰听着帐外传来的杂沓马蹄声和兵戈摩擦声,心陡然一沉,问:“这些蛮族首领,都是带着部兵过来的么?”

    那灵士得过照汐嘱咐,不敢乱说话,支吾半晌,道:“属下也不清楚。”

    九辰挑了挑嘴角,也没打算为难他,只问:“青岚在何处?劳烦你把他找来。”

    那灵士如蒙大赦,立刻一溜烟儿的出帐寻青岚去了。

    日暮将至,凉凉的山风吹入帐中,十分清爽,令人精神一振。九辰穿好鞋袜,便摸索着走出帐门,双目虽无法视物,可依旧被帐外密密攒动的火杖晃得眼睛发疼。

    守在帐外的其余灵士见那黑袍少年独自出来,俱是一惊,忙阻拦道:“王上吩咐过,少主需在帐中静心调养,不可吹风受凉,还请少主速速回帐。”

    “是么?”九辰嘴角弧度越发明显,哂然一笑,道:“我病已大好,若在帐中再闷出什么大病,你们又该如何向我外公交代?”

    几名灵士被他问得一懵,顿觉无言以对,可又不敢不执行楚王命令,正犯难,便听那少年道:“也罢,既然外公不愿让我乱走,想必有他的理由。我听说,西楚有一蛮国名崖,最擅长制作烤番薯。不如,你们替我找个会做烤番薯的崖国厨子来,我便不出去了。”

    这要求虽然也甚是刁钻,但比起违背楚王命令放这少年出帐,还是温和仁慈许多的。众灵士立刻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说来也巧,因这崖国统领嗜好烤番薯,这次应召匆匆赶来巫山,也不忘随身带了一个崖国最擅烤番薯的厨子。更巧的是,此时天色渐晚,崖国统领突然感觉腹内饥饿,正叫了几个其他蛮国统领一起在驻地内烤番薯。

    听闻身负凤神血脉的那位小殿下想吃烤番薯,崖国统领十分爽快的就把厨子借了出去,并命人去取了一小麻袋崖国产的红心番薯,交给那厨子,请小殿下品尝。

    那厨子大腹便便,面皮白净,不似崖国人深目高鼻,是个地地道道的楚民,因几年前家乡闹灾荒才逃到崖国避难,没料到因一项烤番薯技能受到了崖国国主赏识。

    来到九辰所居的大帐外,那厨子热情把几块烤好的番薯分发给外面守卫的灵士,才扛着那袋新鲜的番薯进了大帐,说是要在帐中给小殿下现烤着吃。

    众灵士劳累一天,美滋滋的享用着这些外焦里嫩的烤番薯,对那厨子夸赞不已,连带着对崖国也有了几分好印象。

    待进得帐内,那厨子搁下麻袋,一改嬉笑之色,对着帐中长身玉立的少年噗通跪倒,哽咽道:“殿下,奴才总算见着你了。”

    九辰殊无惊色,垂眸道:“你就是阿隽常提到的那位端木族路长李木?”

    厨子激动道:“正是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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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第 193 章

    巫国北市虽大, 然而由于近段时间伯乐马市的生意是的太过火爆, 九辰与季剑根本不需打听,便一路循着声往最热闹的地方走。沿路上,不少马市的栅栏门上都挂着“歇业”的牌子,偶尔几家尚开市的, 亦是门庭冷落, 光顾着寥寥。此时时辰尚早, 不少商铺摊贩均是刚刚开业, 马场的老板却已经躺在藤椅上打盹儿。

    伯乐马市占地并不大,只在北市东北角处围了栅栏做场地, 马场里面搭着简陋的台子,布局倒与月城的马市颇为相似。马场的旁边,是一座双层茶楼,亦建的十分简陋, 除了楼顶和地板, 四方均敞开着。据说, 是马场的主人买下茶楼后,为了方便客人看马, 特地命人拆掉了壁板窗户。

    伯乐马场每日巳时一刻准时开市, 每日只卖十匹马, 价高者得。开市前, 旁边茶楼里会提早挂出这十匹马的肖像图, 图卷上会有每匹马的基本信息, 以供客人品评参考。

    虽然离开市尚有一段时间, 伯乐马场外却已经里里外外围了数层人,将这片狭小的区域围堵的水泄不通。

    季剑见人群中不乏锦衣玉袍的贵族子弟,有几人还十分眼熟,不由讶道:“这群家伙平日里懒得要命,竟然也会起大早赶马市。”

    九辰看了看,道:“这些人大致分两类,一类是真的爱马,一类是见不得别人有更好的马。我听说,近来王都结伴而游的王族世家公子们,每每见面,除了比比派头外,必要与对方探讨一下彼此的坐骑,探讨的忘兴时,还恨不得让两匹马儿当街打上一架,以分胜负。”

    季剑气得咬牙,道:“这群俗人,果然不知敬马!”

    两人见人潮涌动,实在寻不出缝隙,便将马栓到棚里,去旁侧的茶楼捡了个座喝茶。

    由于茶楼里挂着骏马画卷,也聚了不少人群,正围着十副画像谈论不休。

    季剑虽然也是个马痴,可对着这么一群鱼龙混杂的人,实在觉得无聊至极,便啜了口茶道:“阿辰,听说咱们巫国王宫里面,藏着许多稀世宝贝,都是王上当年征伐四方时从各国缴获的。对了,上次围猎之时,王上拿出的刑天甲,便是其中之一。你在王宫呆了这么多日,有没有见到过?”

    九辰想了片刻,道:“不知季小将军看上的,是哪一件?”

    季剑嘿嘿一笑,道:“其实,也不能说是「看上」,我只是无意间听爷爷提起,上古银枪「龙魂」,便在王宫之中。”

    九州之中,但凡有些见识的人,大抵都明白龙魂枪的意义。传说上古时期,九州一体,大地荒芜,四方之和谐繁衍,全赖凤神庇佑。后来天地震荡,邪魔入侵,凤神力单难敌,便与九州之外的龙族结盟,以山河为约,共同对抗邪魔。决战之日,龙族首领以血肉为祭,荡清魔气,法力散尽而亡。其魂魄游走于苍穹之间,龙吟声声,经久不散,最终化为银枪,落于凤神之手。凤神伤悲不已,凝泪为弓,以银枪为箭,射穿邪魔之心,彻底消弭了这场上古之战。战后,凤神以休养为名,将九州统治权让与龙族,终身栖于西南方的巫山,直至化古,未出其境。

    此后,龙魂枪便被龙族人奉为圣物,随历代龙族首领征伐四方,开辟疆土。龙族消亡后,各部族为争夺龙魂枪,混战不已。随后,又有荆楚一族携神女弓出巫山,以凤神之名,争夺九州统治权,致使九州分裂,烽烟四起。数百年割据混战后,九州大势初定,神女弓归楚国,龙魂枪则归云国。龙魂历经上千年鲜血的洗礼,见证了一代又一代战神的出世与消亡,素有「战神之枪」的名号。

    九辰将巫王宫那座巨大的地下兵器库在脑中过了一遍,摇头道:“我并未听说过此事。”

    季剑闻言,满是憾然。

    此时,茶楼里蓦然便起了一阵哗然。只见一个身着簇新紫色锦袍的俊俏公子悠悠然从楼梯口拐了进来,正是文时侯巫子玉。

    巫王对文时侯的宠爱,举国皆知,而文时侯本人又最爱结交些斗鸡走狗的朋友,以消遣寂寞。因此,巫子玉甫一进茶楼,便立刻有一群公子哥们围了过去,与他寒暄起来。

    季剑最看不惯他这番做派,便也只冷眼瞧着,过了会儿,那楼梯口却又慢吞吞的走出一人,季剑便悄悄给九辰使眼色,道:“这不是楚国世子么?他怎么也来了?”

    九辰转目望去,果然见西陵韶华正缓缓步入,在人群之外站定,认真看起来骏马图。

    巫子玉忙从人堆儿里挤出来,凑到西陵韶华跟前,十分殷勤道:“殿下看上了哪匹马?包在我巫子玉身上。”

    西陵韶华对着那十副骏马图,连连点头,而后伸出手,慢吞吞的指着其中一幅。

    巫子玉恍然,正要开口,便见西陵韶华慢吞吞的挪开手,指向另外一幅。

    巫子玉再次恍然,刚张开嘴巴,却见楚国世子殿下又慢吞吞的挪开手,指向了边上的一幅。

    文时侯只能再次恍然,刚要点头,便见楚国世子殿下又开始慢吞吞的挪动手指,不知又打算指向那一副。

    巫子玉干笑两声,用一直看起来比较自然的方式捉住楚国世子殿下的手指,停于一处,道:“殿下可是看上了这一副?”

    西陵韶华慢吞吞的收回手指,慨叹道:“啊呀!实在羞愧!在下只读过几本酸书,实在不懂马呀,侯爷见多识广,便替在下选一匹罢。”

    巫子玉殷勤应下,认认真真的将十副骏马图反复看了许多遍,而后指着其中最肥的那一匹,点评道:“此马生的着实健壮,应是良驹!”

    西陵韶华跟着点头,道:“侯爷真是好眼力啊!”

    季剑听得乐不开支,当即笑趴在茶案上。

    文时侯向来耳尖,听得这番动静,自然便转过了身。只不过,转身之后,文时侯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季小将军,而是季小将军对面的黑衣少年。

    巫子玉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见九辰,迟钝片刻,便立刻双目放光的凑了过来。

    九辰生怕他说漏了嘴,不等他近前,便迅速起身作礼道:“在下九辰,见过文时侯。”

    巫子玉眼珠子转了转,一边回礼,一边乐呵呵的道:“不客气,不客气。”

    季剑没有料到九辰如此客气,便也只能跟着站起来,与巫子玉抱拳为礼。

    巫子玉大为感动,道:“子玉对少将军仰慕已久,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

    楚国世子殿下又将那匹肥马鉴赏了一番,才慢吞吞的转过身,跟上文时侯的步伐。

    巫子玉立刻热情的将他拉到身边,介绍道:“这位就是东苑之中赤手敷豹的英雄,大名鼎鼎的楚国西陵世子殿下!两位想必也听说过他的威名罢!”

    季剑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九辰则十分淡定的抱拳为礼,道:“见过世子殿下。”

    西陵韶华习惯性的打着哈哈,正要回礼,却在看清九辰样貌的一瞬间,猛地僵住。

    这样的目光,实在令人十分不舒服,九辰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那天夜里的神秘青衣人。

    季剑也察觉出异样,不满道:“我说楚世子殿下,你干嘛这样盯着阿辰看?”

    西陵韶华却猛地抓住九辰手臂,一派肃然道:“你叫什么?是哪里人?”

    九辰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只能道:“在下九辰,祖籍沂水。”

    西陵韶华一怔,道:“你就是季礼麾下的黑云骑主帅九辰?”

    九辰点头,道:“不错,正是在下。”

    西陵韶华这才缓缓松开手,道:“方才在下失态,误将小将军认作了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小将军莫要见怪。”

    九辰微微一笑,道:“想必殿下对那位故人极是挂念,才会如此。殿下身处高位却不忘旧情,在下只有感佩,怎敢见怪?心诚则灵,殿下一定可以寻到那位故人的。”

    西陵韶华叹道:“小将军说的不错,我的确,很思念她。只可惜,我们不会再见了。”

    九辰尚听不懂他这话的意思,也不愿深究。茶楼外蓦地锣声三响,却是马场开市的信号。

    巫子玉忙打破僵局,热忱的拽起西陵韶华,恳切道:“给阿莼的那封情书,还要劳烦殿下,咱们赶紧得买那匹良驹去。”

    西陵韶华倒也未做多言,便恢复一副酸儒模样,打着哈哈与他一起下楼去了。

    不消片刻,茶楼里的人便全部涌去了楼下马场。季剑听着外面动静,实在按捺不住,正要拉着九辰去凑凑热闹,便见一个绿裙少女端着个托盘蹦蹦跳跳的到了楼上。

    阿鸾十分利落的将一壶热茶放到两人案上,倒满两碗,道:“这是我家公子特地送给你们的好茶。”

    听说是九幽送的茶,季剑自然兴奋不已,便问:“你家公子现在在何处?”

    阿鸾道:“我又不是我家公子,我怎么知道?”

    季剑只觉她举手投足之间宛若精灵一般,说不出的俏皮可爱,一时玩心大起,道:“喂,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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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第 194 章

    “王上, 这歌声实在诡异,恐怕是楚人故意设下的陷阱, 王上万金之躯,断不可涉险!”随行将士见巫王欲驱马往江面奔去,俱是变色, 纷纷下马跪到巫王马前, 急声劝谏。

    江水依旧急急拍打着江岸, 掀起道道丈高的浪头,江面上的歌声却越发缥缈勾魂。夜幕渐深,浓白的雾在天水之间弥漫开,慢慢锁住一望无际的江面,也遮挡住了将士们的视线。

    “鬼!有鬼!”暗夜中,一声瘆人的尖叫声骤然响起,将士们心魄俱颤,扭头望去, 只见江雾深处, 一个身姿绰约的红衣女子, 指间捻着一株夭黛,身披薜荔女萝, 青丝如瀑,裙幔飞舞, 正摇着一页扁舟, 一边歌唱, 一边朝江岸而来。

    这女子容颜之美, 惊心动魄,世间罕有,若是普通人,只遥遥望上一眼,便足以被摄取魂魄。幸而,跟随巫王来到此地的将士们皆是威虎军中身经百战的铁血汉子,意志坚定,定力惊人,只倒吸了口冷气,便陡然回神,唰唰抽出兵器,把巫王护在中间。

    据传,当年楚公主沉水而亡之后,汉水之上也曾飘来诡异的女子歌声,凄楚哀婉,似在诉说冤情。楚人坚持认为那是楚公主亡魂所化,并由此推断出九州公主乃沉冤而亡,以致魂魄夜夜游荡在汉水之上,不肯去入轮回。

    “阿语……”

    巫王痴怔的望着江雾深处,向来深邃冰冷的墨眸,此刻却荡漾着一股柔情,许久,从喉间吐出痴缠至极的两字。

    极轻极缓,仿佛怕惊扰了那女子。他眸底渐渐溢出水泽,闪着细碎的光芒,目光炙烈的望着他这一生所牵所系。十八年了,多少次午夜梦回,他独立在那座深宫之中,便幻想着有一日,她会如现在这般,轻歌曼语,携着一身风华朝他走来。

    她会握起他的手,为他出谋划策,与他共看九州河山,伴他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王上,万万不可啊!”眼看着巫王不顾阻拦,又驱马往前踏了一步,拦在马前的将士含泪恳求。

    再往前,便是淤泥地,一旦踏入,便是万劫不复。

    晏婴灰头土脸的滚下马,也跪到巫王马前,不停得磕头,眼中泪花闪动:“王上,这两日汉水水位暴涨,不少百姓都葬身江中,以致此地阴气极重,不少鬼怪趁机兴风作浪。依老奴看,咱们只怕是撞上邪了,需速速离开此地才是。待明日天亮,诸邪避退,咱们再过江也是一样的。”

    “晏公所言极是!”

    “求王上三思!”

    巫王恍若未闻,只迫切的望着白雾深处,那女子似有所觉,竟冲着他微微一笑,含眸凝睇,巧兮倩兮。

    巫王心神一荡,冷峻的侧颜因激动而泛起红光,不由伸出手,似要隔雾触摸那深印在他骨血里的明媚脸颊。不料,那女子嘴角笑靥,忽化作满目愁予,既而掉转船头,朝白雾更深处而去。

    “阿语!”

    巫王遽然变色,失声惊呼,欲驱马追赶,却被晏婴和几名大将拦下。眼见着那抹娉婷红影便要消失在白雾里,他不由勃然大怒,红着眼吼道:“都给孤让开!”

    十八年前,他眼睁睁的看着阿语沉入汉水,永远消失,十八年后,他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那些将领见巫王似着了魔一般,要去寻那江上唱歌的女子,哪里肯让主君涉险,便愈加卖力的挡在马前。晏婴更是冒死扯住缰绳,命将士们点燃火把,驱散邪魅。

    巫王暴怒,抽出马鞭一阵乱抽,直把晏婴抽得满头血污,浑身衣衫稀烂。晏婴不敢躲闪,依旧哀声求道:“王上就算打死老奴,老奴也决不让王上往前半步。”

    语罢,竟直挺挺的跪在马前,悲声道:“王上若执意要去,便从老奴身上踏过去罢!省得王上出了差池,老奴无颜苟活于世!”

    “滚!”

    巫王翻身下马,一鞭抽在地上,那鞭子应声而断!

    他眼底怒火翻滚,似比汉水滔天风浪还要猛烈,唰的抽出腰间青龙剑,两道杀气腾腾的凌厉剑气平地而起,直冲天际,刺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剑气搅动下,整个汉水水面都剧烈翻涌起来,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诸将举目一望,只见巫王身披战甲,几个飞纵,便消失在了白雾深处。

    “王上!”“王上!”

    诸将大慌,顾不得许多,纷纷翻身上马,朝前追出去,隔岸寻找巫王踪迹。可惜没行多远,马蹄便陷进了淤泥地里,举步难行,且有被淤泥吞没之险。他们皆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见此情景,忙又翻身下马,牵着马往淤泥地外退去。

    晏婴绝望的呼喊,见马儿不肯再前行,便不顾伤痛,弃马朝江边奔去。浓白的雾一望无际,他两腿已深深陷进淤泥里,奔跑了许久,江面依旧白浪翻卷、空茫茫一片,不见半点人影。

    身后,传来将士们焦灼的呼声,晏婴却不肯回头,拼尽全身力气在淤泥地里跋涉,眼看着便要接近江边,不料,一道三丈高的浪头,挟着风雷之势,从江面急速涌来。

    那方向,竟是迎面冲着他!

    晏婴不由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是夜,汉水之上青色剑气裹挟着江水直冲天际,白浪横空,九州为之震动,包括正在巫山主持拜祭大典的楚王。

    大殿正进行到高潮,楚王宣读完祝词,蛮族统领纷纷献上祭品,恭敬的伏跪在神女树下,歃血为誓,表达对凤神和西楚的无上忠诚。

    那祭品装在铁笼里,用黑布蒙的严严实实,不知是什么稀罕东西。按规矩,要在喝完歃血酒之后才能打开,献祭给凤神食用。

    楚王取来匕首,在掌间划出一道血痕,立刻有司礼官捧来盛着果酒的陶瓷器皿,跪在楚王脚边,承接君王之血。而后,这壶融合了楚王和十八位蛮族首领热血的酒被内侍分倒于碗口大的瓷碗里,奉到众人面前。

    楚王当先端起酒碗,扫视一圈,豪气干云的道:“从今往后,孤当秉承凤神遗灵,与尔等勠力同心,共振西楚!”

    “勠力同心!共振西楚!”千余名护灵军灵士振臂高呼,声震天地。

    那些蛮族统领被护灵军气势所震,即使真有什么贰心,此刻也断然不敢表现出来,纷纷捧起酒碗,应和道:“勠力同心!共振西楚!”

    楚王满意的点头,胸中激荡起那股俾睨天下的雄心壮志,只觉周身血脉都在熊熊燃烧。他举起酒碗,在十八个蛮族首领恭顺臣服的眼神里,打算将这血酒一饮而尽。

    “轰——”

    犹如饕餮咆哮的声响从极远处传来,整座巫山似乎都随之晃了一晃。

    这方向……楚王眼睛一眯,循声望去,只见东北方向的天空,一道青光拔地而起,瞬间形成一道光柱,冲破天际,而柱身,则是翻卷不休的江水。

    蛮族首领们吓得搁下了酒碗,他们向来敬畏神灵,如今,海水逆流,青芒冲天,显然是大灾之兆。莫非,是这场拜祭大典惹恼了哪路神仙,才以此示警?

    若不然,在这歃血为盟的关键当口,这平静了百年的九州大地,怎会突然生出如此异象。

    藏身在灵士方阵中的青岚和九辰也被这巨大声响震得脚底晃了晃。拜祭大典守卫森严,为了防止九辰被楚王发现,青岚只能搞了一套灵士的武服,让九辰换上,和他一起混在千余名灵士中间。

    因为一块烤番薯,而违抗了爷爷命令,私自带九辰出帐,青岚心里觉得很愧疚。因而,一看到这诡异景象,原本就心虚的他,立刻攥着九辰的手臂,不安的道:“阿辰,咱们还是回去吧,若被爷爷发现,我就完蛋了。”

    九辰不吭声,侧耳倾听周围动静,忽拧眉问:“那声音是从汉水方向传来的?”

    青岚也听到了灵士们的窃窃私语,抓了抓脑袋,道:“大概是吧,我也不晓得。”

    见蛮族首领们心生异念,楚王镇定的端起酒碗,鹰隼般的目光略过众人,道:“喝酒!”

    他一发话,护灵军将士们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齐声高呼“喝酒!”“喝酒!”

    蛮族首领们吓得心肝一紧,生怕楚王做出什么残暴之事,便重新哆哆嗦嗦的端起酒碗,在楚王的逼视下,把歃血酒一饮而尽。

    楚王睥睨一笑,摔了酒碗,道:“献祭品!”

    负责祭礼的灵士立刻上前,揭开了铁笼上的黑布。那些笼子里,竟是装满了衣衫褴褛的孩子,最多不过七八岁。十八笼孩子,足有两百余人,乍见火光,立刻惊恐的缩在一起。

    青岚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忽觉有些喘不过气,扭头看着脸色同样苍白的九辰,再次不安的道:“咱们回去吧。”也不知是不是被楚王的暴戾行为吓住,他向来迟钝,今夜,不知为何,心里却总觉得隐隐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九辰紧抿起嘴角,并不回答他。他正欲再催,九辰忽然扭过头,一双暗黑的眸子,深深的望着他,道:“对不起。”

    他声音极轻,轻到青岚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什么对不起,你胡说什……”青岚没说完,忽然顿住,不过眨眼的功夫,九辰便趁乱挤入人堆里,消失不见了。

    神女树下,蛮族首领们已经站了起来,面上惶恐不安,灵士们也都在窃窃私语,对着汉水上空指指点点。

    除了作为贴身随从出现在祭地的李木,没有人注意到,一道黑影,纵跃间,悄无声息的没入了神女树茂密的枝蔓里。

    “轰——”

    在楚王和蛮族首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东北方的汉水上空时,真正巨大的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在巫山之巅炸开。

    距离神女树最近的蛮族首领全部被炸飞到半空,有的血溅当场,有的被巨大的热流冲下山壁。千余灵士皆守护在外围,有幸躲过一劫,却依旧被热浪逼得睁不开眼睛。

    照汐一直在五步之内守护着楚王。爆炸发生的一瞬间,他立刻护着楚王飞纵而出,眼角余光往后一扫,只见那株碧华灼灼的神女树,已然分崩离析,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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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第 195 章

    巫国北市虽大, 然而由于近段时间伯乐马市的生意是的太过火爆,九辰与季剑根本不需打听, 便一路循着声往最热闹的地方走。沿路上,不少马市的栅栏门上都挂着“歇业”的牌子,偶尔几家尚开市的, 亦是门庭冷落, 光顾着寥寥。此时时辰尚早, 不少商铺摊贩均是刚刚开业,马场的老板却已经躺在藤椅上打盹儿。

    伯乐马市占地并不大,只在北市东北角处围了栅栏做场地,马场里面搭着简陋的台子,布局倒与月城的马市颇为相似。马场的旁边,是一座双层茶楼,亦建的十分简陋,除了楼顶和地板, 四方均敞开着。据说, 是马场的主人买下茶楼后, 为了方便客人看马,特地命人拆掉了壁板窗户。

    伯乐马场每日巳时一刻准时开市, 每日只卖十匹马,价高者得。开市前, 旁边茶楼里会提早挂出这十匹马的肖像图, 图卷上会有每匹马的基本信息, 以供客人品评参考。

    虽然离开市尚有一段时间, 伯乐马场外却已经里里外外围了数层人,将这片狭小的区域围堵的水泄不通。

    季剑见人群中不乏锦衣玉袍的贵族子弟,有几人还十分眼熟,不由讶道:“这群家伙平日里懒得要命,竟然也会起大早赶马市。”

    九辰看了看,道:“这些人大致分两类,一类是真的爱马,一类是见不得别人有更好的马。我听说,近来王都结伴而游的王族世家公子们,每每见面,除了比比派头外,必要与对方探讨一下彼此的坐骑,探讨的忘兴时,还恨不得让两匹马儿当街打上一架,以分胜负。”

    季剑气得咬牙,道:“这群俗人,果然不知敬马!”

    两人见人潮涌动,实在寻不出缝隙,便将马栓到棚里,去旁侧的茶楼捡了个座喝茶。

    由于茶楼里挂着骏马画卷,也聚了不少人群,正围着十副画像谈论不休。

    季剑虽然也是个马痴,可对着这么一群鱼龙混杂的人,实在觉得无聊至极,便啜了口茶道:“阿辰,听说咱们巫国王宫里面,藏着许多稀世宝贝,都是王上当年征伐四方时从各国缴获的。对了,上次围猎之时,王上拿出的刑天甲,便是其中之一。你在王宫呆了这么多日,有没有见到过?”

    九辰想了片刻,道:“不知季小将军看上的,是哪一件?”

    季剑嘿嘿一笑,道:“其实,也不能说是「看上」,我只是无意间听爷爷提起,上古银枪「龙魂」,便在王宫之中。”

    九州之中,但凡有些见识的人,大抵都明白龙魂枪的意义。传说上古时期,九州一体,大地荒芜,四方之和谐繁衍,全赖凤神庇佑。后来天地震荡,邪魔入侵,凤神力单难敌,便与九州之外的龙族结盟,以山河为约,共同对抗邪魔。决战之日,龙族首领以血肉为祭,荡清魔气,法力散尽而亡。其魂魄游走于苍穹之间,龙吟声声,经久不散,最终化为银枪,落于凤神之手。凤神伤悲不已,凝泪为弓,以银枪为箭,射穿邪魔之心,彻底消弭了这场上古之战。战后,凤神以休养为名,将九州统治权让与龙族,终身栖于西南方的巫山,直至化古,未出其境。

    此后,龙魂枪便被龙族人奉为圣物,随历代龙族首领征伐四方,开辟疆土。龙族消亡后,各部族为争夺龙魂枪,混战不已。随后,又有荆楚一族携神女弓出巫山,以凤神之名,争夺九州统治权,致使九州分裂,烽烟四起。数百年割据混战后,九州大势初定,神女弓归楚国,龙魂枪则归云国。龙魂历经上千年鲜血的洗礼,见证了一代又一代战神的出世与消亡,素有「战神之枪」的名号。

    九辰将巫王宫那座巨大的地下兵器库在脑中过了一遍,摇头道:“我并未听说过此事。”

    季剑闻言,满是憾然。

    此时,茶楼里蓦然便起了一阵哗然。只见一个身着簇新紫色锦袍的俊俏公子悠悠然从楼梯口拐了进来,正是文时侯巫子玉。

    巫王对文时侯的宠爱,举国皆知,而文时侯本人又最爱结交些斗鸡走狗的朋友,以消遣寂寞。因此,巫子玉甫一进茶楼,便立刻有一群公子哥们围了过去,与他寒暄起来。

    季剑最看不惯他这番做派,便也只冷眼瞧着,过了会儿,那楼梯口却又慢吞吞的走出一人,季剑便悄悄给九辰使眼色,道:“这不是楚国世子么?他怎么也来了?”

    九辰转目望去,果然见西陵韶华正缓缓步入,在人群之外站定,认真看起来骏马图。

    巫子玉忙从人堆儿里挤出来,凑到西陵韶华跟前,十分殷勤道:“殿下看上了哪匹马?包在我巫子玉身上。”

    西陵韶华对着那十副骏马图,连连点头,而后伸出手,慢吞吞的指着其中一幅。

    巫子玉恍然,正要开口,便见西陵韶华慢吞吞的挪开手,指向另外一幅。

    巫子玉再次恍然,刚张开嘴巴,却见楚国世子殿下又慢吞吞的挪开手,指向了边上的一幅。

    文时侯只能再次恍然,刚要点头,便见楚国世子殿下又开始慢吞吞的挪动手指,不知又打算指向那一副。

    巫子玉干笑两声,用一直看起来比较自然的方式捉住楚国世子殿下的手指,停于一处,道:“殿下可是看上了这一副?”

    西陵韶华慢吞吞的收回手指,慨叹道:“啊呀!实在羞愧!在下只读过几本酸书,实在不懂马呀,侯爷见多识广,便替在下选一匹罢。”

    巫子玉殷勤应下,认认真真的将十副骏马图反复看了许多遍,而后指着其中最肥的那一匹,点评道:“此马生的着实健壮,应是良驹!”

    西陵韶华跟着点头,道:“侯爷真是好眼力啊!”

    季剑听得乐不开支,当即笑趴在茶案上。

    文时侯向来耳尖,听得这番动静,自然便转过了身。只不过,转身之后,文时侯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季小将军,而是季小将军对面的黑衣少年。

    巫子玉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见九辰,迟钝片刻,便立刻双目放光的凑了过来。

    九辰生怕他说漏了嘴,不等他近前,便迅速起身作礼道:“在下九辰,见过文时侯。”

    巫子玉眼珠子转了转,一边回礼,一边乐呵呵的道:“不客气,不客气。”

    季剑没有料到九辰如此客气,便也只能跟着站起来,与巫子玉抱拳为礼。

    巫子玉大为感动,道:“子玉对少将军仰慕已久,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

    楚国世子殿下又将那匹肥马鉴赏了一番,才慢吞吞的转过身,跟上文时侯的步伐。

    巫子玉立刻热情的将他拉到身边,介绍道:“这位就是东苑之中赤手敷豹的英雄,大名鼎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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