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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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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孟梁不放心,所以又安插了一人在他身边?

    当夜,九辰就毫无预兆的发起了高烧。

    府中并无退烧药物,孟梁只能给九辰敷冰降热。即使加了两条棉被,床上的少年依旧剧咳不止、冷得瑟瑟发抖。

    孟梁唤了两声,见向来警觉的九辰毫无反应,才敢掀开被子,悄悄探看他伤势。

    手臂伤轻,尚无大碍,但他身后杖伤,没及时用药,皆已颜色黑紫、高肿化脓,显然是发炎了,心口处一片乌青,显然是被巫王踢出来的,只怕早不止外伤那么简单了。

    孟梁心急如焚,悄悄唤来碧城,吩咐让他从后门出去,寻个大夫过来。

    九辰忽然睁开眼睛,哑声道:“别去。”

    孟梁知他倔强,断不肯在自己的君父面前示弱,忙偎到床边,心一横,拿捏着这少年的死穴道:“殿下病得很重,再拖下去,如何按时去威虎军报道?”

    九辰果然有一丝动摇,默默抿起嘴角,望着床顶发呆。

    许久,他偏过头,一双黑眸,湛湛如寒夜星辰般,冷冰冰道:“父王若知道,我擅用医药,只怕,连入威虎军的机会都不会给我。你要害死我吗?”

    就算孟梁忠心不二,不会出卖他,可如今又多了个碧城,他的一举一动,如何逃过父王的眼睛。

    如果那截枯枝真的落入父王手中,只怕,他此刻已知,鸣冤鼓响,与世子府脱不了干系。

    “老奴不敢!”孟梁鲜少见他语气如此强硬,一时慌了神,不停的搓手。(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搓了会儿,孟梁似是有个主意,一咬牙,双膝跪地,道:“老奴有句话,不说不快。”

    “说。”

    孟梁忽然叹了口气:“殿下性子实在太过倔强了。”

    九辰有些古怪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孟梁却道:“老奴原本有个哥哥,幼时,但凡亲戚邻里送来了好东西,有好吃的,爹娘总会先给老奴吃,再给哥哥;有好玩的,也要老奴先玩腻了,再给哥哥玩。殿下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九辰翻眼,显然不屑于参与如此幼稚无聊的讨论。

    孟梁却十分坚持的望着他。

    九辰无奈,想了想,只能道:“定是你爹娘喜欢你,不喜欢你哥哥。”

    孟梁摇头:“爹娘对我们兄弟二人,视如一辙,同样疼爱。”

    九辰再想,道:“定是你哥哥懂得谦让,凡事都让着你。”

    孟梁又摇头:“那时我们兄弟皆年幼无知,哪里懂得这些兄友弟恭之道。”

    九辰失去耐性:“我不猜了。”

    孟梁这才道:“那是因为,老奴天生爱哭闹,哥哥却总安静的躺着,不争不闹。爹娘只当老奴爱吃爱玩,哥哥不爱。”

    九辰一震,更紧的抿起嘴角,不再看他。

    孟梁蓦地抓紧床沿,挺起胸脯,言辞谆谆道:“今日在章台宫,殿下出口求救,王上能保住殿下一双手。明日,殿下去垂文殿,跟王上服个软,说两句好话,讨个医官不是问题。殿下既然一心想入威虎军,那就要用心筹划,不能因为身体的原因功亏一篑啊。”

    碧城惊得变色,显然被他突如其来的英勇惊呆。

    孟梁索性站了起来,满脸慷慨道:“明日,殿下若不去垂文殿,老奴便一头撞死在南墙上,也省得背负护主不利的辱名。”说完,竟甩袖出去了。

    九辰默默的盯着床顶,今日在章台宫,他敢开口,是因为他笃定父王不会让母后舒心如意。但父王于他,更多的是君,而不是父,除了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他们之间,并没什么父子情分可言,他毫无凭恃,又拿什么去巧言求取恩惠。

    他自小亲缘淡薄,忽然有些想起,五年前,初到剑北,他立在帐外,看着季氏祖孙三代其乐融融的围坐一桌、畅饮闲话时,心中的惊讶。他更惊讶,同样生在王侯之家,阿剑为何可以那么肆无忌惮的对自己的父亲和爷爷玩笑嬉闹。

    幸而,他后来想起了自己的父王和文时候相处的情景,才渐渐释然。

    胸口针扎似的尖锐疼痛,扯回了九辰的思绪。他压低声音,剧烈咳了一阵,忽然有些懊恼,这个节骨眼上,的确不该病倒的。

    也许,再搬出保护文时候和东方祜的理由,父王没准真的会同意让他先治好病。也许,明日去试试,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保存自己的实力最重要。最多,就是让父王觉得自己是个软弱无用之徒。

    而更重要的是,他可以趁机试探出,碧城,究竟是不是父王派来的。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九辰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天色蒙蒙亮,九辰便起来到后院洗马喂马。

    孟梁揉着惺忪睡眼找过去,试了试他额上温度,倒像比昨夜烧得更厉害了,立刻吓得清醒过来。

    九辰挥舞着马刷,半截袖子都泡在冷水桶里,孟梁急得刚要劝,便听那少年道:“去把我以前从鲥鱼宴上抢的那些兵器都找出来。”

    啥?

    孟梁一愣,问:“殿下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九辰扬起嘴角,半正经半玩笑道:“自然是物归原主,讨好一下我那位王兄。”

    孟梁听得一头雾水。

    九辰拎起刷子,狠狠敲了下他脑袋:“我答应了文时候,去威虎军报道前,要送套兵器给他,今日正好顺路。”

    “我又没钱打新的,除了麒麟剑,这府里唯一值钱的兵器,就是那几样了。”

    孟梁这些都没听进去,只喜出望外的看着对面少年:“殿下要去垂文殿?”

    九辰踢他一脚:“找东西去!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孟梁立刻乐呵呵的应下,连道:“好!好!”

    九辰拎着一包袱大大小小的物件,刀弓俱全,入宫后,没急着去垂文殿见巫王,而是绕道先去了文时候巫子玉居住的玉珪殿。

    守在殿外的宫人见世子一大早就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大是惊愕,来不及通报,那少年已一阵风似的闪入了殿内。

    殿内的内侍、侍婢们亦吓了一跳,九辰做了噤声的手势,正要大步进入里殿,忽听里面传出了说笑之声,当即脚步一僵。

    “军中艰苦,晚些,孤传医官过来,给你好好检查一下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这两日,抓紧时间调理好。”

    宠溺却不失威严,是巫王的声音。

    九辰站在槅扇后面,转眸,恰好能看到巫王正握起一把腰刀,无限感慨的道:“这刀是孤十岁生辰时,先王所赠,乃纯金打造。孤带着它,南征北战,从不离身。今日,孤把它当礼物送给你,权作护身,愿孤的子玉,在威虎军中既英且勇,早日当上大将军。”

    巫子玉正兴奋的黏在巫王身边,他接过腰刀,抚着刀鞘上的暗纹,似是问了些什么,巫王立刻耐心的给他讲解了起来。

    他们对面,还立着数名手捧托盘的内侍,托盘里,无一例外都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有良弓,有宝刀,有利剑,不一而足。想来,都是供文时候挑选的。

    九辰收回视线,暗自撇了撇嘴,笃定这位王兄不再需要任何人送的兵器,便拎着那包袱出殿去了。

    这样其乐融融的场合,自己实在不宜打扰。

    他在殿外找了块空地,把包袱里的兵器往地上一扔,便靠着廊柱闭目养神,等巫王出来,尽快解决自己的麻烦事。

    等了一刻,并不见殿里有动静,反而有司膳房的内侍次第捧了早膳进去。

    九辰只能继续默默的等。

    又过了半个时辰,巫王终于带着两名贴身内侍,从玉珪殿走了出来。九辰呼了口气,刚要迈步跟过去,一个娇柔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臣妾拜见王上。”

    却是吴妃携了宫人过来,请巫王去欣赏她新编的舞蹈。

    巫王看起来心情不错,欣然应下,便拥了吴妃朝她所居的蒹葭宫去了。

    九辰垂头丧气的拎起包袱,捡了处离蒹葭宫最近的僻静地,继续靠着一棵树闭目养神。

    玉珪殿,文时候巫子玉一身崭新紫袍,携着巫王新赠的金刀,悠悠然步出殿外,问左右宫人:“方才,世子殿下来过?”

    宫人低首应是。

    巫子玉心情大好,眯起眼睛,对天感叹:“他来的可真是时候!连苍天,都如此开眼!”

    说时,他狡黠的眸间,流转着异样的光彩。

    一个时辰后,蒹葭宫内,依旧丝竹环绕,歌舞声声。

    九辰困倦至极,不知不觉间,竟靠着树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已是午后,巫王早就不在蒹葭宫了。

    今日当真是倒霉透顶!都是孟梁出的馊主意!

    九辰在心里将孟梁剁了千万遍,把装着兵器的包袱顺道扔到了沉思殿内,一咬牙,索性直接到垂文殿去等巫王。

    巫王日暮时方归,一眼视见坐在殿外石阶上的少年,微微拧眉:“你不在府里补抄文章,来这里做什么?”

    九辰本在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发呆,乍闻此言,腾地起身,垂目跟在巫王身后,道:“儿臣已经补抄完了。”

    巫王颜色稍缓,负手问:“入宫究竟为了何事?”

    九辰张了张嘴,瞥见巫王冰冷无温的侧脸,话在喉间,忽然有些说不出来。

    巫王不耐烦道:“吞吞吐吐,孤何时教过你这样的规矩!”

    九辰心一横,暗道此刻自己怎么如此胆小无用,便咬牙默默跪落,盯着地面,尽量理直气壮的道:“儿臣有些——”

    他刚开口,外面,忽然慌慌张张奔进来一个内侍,急声禀道:“王上,不好了,湘妃娘娘旧疾发作,快不行了。”

    “胡说!”巫王大怒,一脚踢开那内侍,喝道:“怎么回事?什么叫「不行了」?”

    那内侍捂着肚子跪起来,眼中泛着泪花:“王上去瞧瞧就知道了。”

    “立刻将杏林馆的医官都传到栖霞宫!”

    巫王扬声下完命令,抬步便走,走了两步,忽然发现九辰还跪在那儿,便回过身,拧眉问:“你刚才说何事?”

    九辰抬起头,不自在的牵了牵嘴角,道:“没什么重要的事。”

    巫王未作多想,便疾步离去。

    九辰默默站起来,目送那抹青色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忽然有些释然的呼了口气。

    看巫王反应,并不知道那截枯枝的存在,也并不知晓鸣冤鼓的内情。难道,碧城背后的势力,另有他人?

    得此结果,他再无心理负担,也不必再担心被自己的君父瞧不起,至于病,只要咬咬牙,应该能挺过去的。只是,怎么阻止孟梁撞墙,倒是件棘手的事。

    想到这里,九辰无端又有些烦闷,他并不想立刻回府听孟梁的聒噪,便在王宫漫无目的的转悠。

    走了许久,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宫人往来穿梭的身影也都不见了。九辰抬头一看,一座荒冷的宫殿矗立在不远处,却是西苑。

    七岁那年,他第一次走进这里,误打误撞遇到了素未谋面的兄长,也好像为人生找到了第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目标。

    公子子彦被放出西苑后,西苑守卫撤去大半,进出也容易许多。

    入威虎军之前,九辰虽然很想再见一次子彦,却不敢再去芷芜苑擅自打扰他的清宁。他也知道,子彦是不会出宫去世子府找他的。

    思及此处,九辰莫名有些失落,鬼使神差的就走进了西苑,一直走到思戾殿前。

    阶前荒草如初,殿内那盏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烛火,却再不会亮起来了。

    九辰随意坐在冰冷的石阶上,仰首,开始默默数着夜空闪烁的星子。

    “殿下闷闷不乐,是有烦心事么?”

    他从不同方向、将仅有的三十一颗星星反复数了许多遍时,一个温润声音,忽然响起。

    九辰依旧一动不动的望着夜空,亮似星辰的眼睛,却渐渐热了,浮起一层淡淡雾气。

    许久,他才敢将视线渐渐移下来,去看白衣如雪、独立苑中的子彦。

    子彦冲静的双眸,撞上石阶上那少年的灼灼目光,立刻泛起一丝温暖笑意。

    “不知,臣这个兄长,是否能为殿下分忧?”

    子彦缓步行来,在九辰旁边,撩衣而坐。

    兄长……

    九辰默默的盯着子彦看了会儿,确信没有听错,才眉毛一扬,挑起嘴角道:“当然能。别人入威虎军,都能收到礼物,我却没有。你能不能送我一套兵器?”

    子彦一怔,笑道:“当然可以。”

    “好,我要南市铁铺现打的,很贵的,你别反悔。”

    “不反悔。”

    “明日一早,我在南市口等你。你带好钱,不许失约。”

    “好。”

    一口气说完,九辰忽然垂下了眼睛。

    一滴冰凉的液体,直直坠入石阶,很快没了踪迹。

    九辰迅速掩饰好,揉了揉眼睛,抬头,发现子彦正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嘴角,晕着极轻极轻温暖的笑意。

    九辰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问:“你想喝酒吗?”

    子彦含笑点头,等他说下去。

    九辰立刻拽起子彦,黑眸灼亮,炫耀似的道:“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子彦由他拉着,避开宫人,一路飞奔,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王宫南侧区的一座十分僻静古朴宫殿前。

    这座大殿紧邻藏书阁,以山水格局为框架,拾级而上,形成台地景观,足有三丈高。台侧,另起宫阙,厚重巍峨,上书“兰台”二字。

    平日,太祝令常于兰台观天象、卜吉凶,史官则于殿中修史著书,替巫王草拟各种诏令。

    他们皆喜清静,便将守卫远远赶到藏书阁那边,因而,九辰和子彦不费吹灰之力便避开了这里的守卫,迅速攀上兰台。

    兰台正中,放置着一座日晷,用以计时。子午方向,可见一物似轨,正是用来度量日影长短的石圭。圭面刻有双股水道,水道南端有注水池,呈方形;北端有泄水池,呈长条形,东、西两面凿有泄水孔。

    此刻,冷月当空,星明似雪,月光与星光落入两侧水池中,恰倒映成一副众星拱月图,湛湛铺陈于水面之上,鬼斧神工、浑然天生。

    子彦立在池边,垂目一看,水如明镜,滟滟流波,顿生拥明月入怀之感。

    九辰却轻车熟路的潜入了殿内,不多时,竟是抱了两大坛酒,从窗户翻了出来。

    “刁龙大夫嗜酒如命,父王赏了他许多好酒,他都藏在这兰台之中。”九辰一边扔了坛给子彦,一边解释道。

    子彦拎起那坛酒,打开封盖一闻,酒气清香甘烈,醇厚绵长,至少是三十年陈酿。

    “听说刁龙大夫是个暴脾气,你偷了他的酒,他怎会善罢甘休?”

    九辰枕臂躺在水池边上,随意把玩着酒坛子,黑眸闪过一丝慧黠:“他是个老糊涂,向来不记得自己有多少酒。况且,五年前,他还输了我一盘棋,我正要找他讨酒呢。”

    说罢,他抓起酒坛,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大口酒。

    子彦索性挨着九辰,坐在他旁边的空地上,微微扬头,抿了一小口,细品慢尝这酒中滋味。

    九辰见状撇嘴:“这样喝,也太不尽兴。”

    子彦只是一笑:“依殿下看,怎样才算尽兴?”

    “自然是「纵马长歌,醉梦山河」。”九辰掂了掂手中酒坛,扬眉道:“这点酒,只够润喉而已。”

    “还有,今夜,你不许再称我为「殿下」。”

    九辰满意的发表完自己的意见,继续咕咚咕咚的灌起酒来。

    子彦没有回答,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替旁边的少年将颊上散落的几缕黑发拨到耳后。

    脸上痒痒的不适感顿时消失,九辰偏过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子彦,忽问:“明日,你是不是又要去见西陵韶华?”

    子彦一怔,却目色如常,点了点头。

    “等打完兵器,我和你一起去。说不准,他们和父王一样,要验你的血脉。”

    “好。”

    许久,那白衣少年浅笑应下。

    子彦冲静的眸间微起波澜,他感受着舌尖甘烈泛苦的滋味,缓缓仰首,望着空中那轮皎皎凉月,思绪翻飞。

    这一夜,兰台之上,一黑一白两个少年,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坐一卧,喝光了手里的一坛烈酒,直至月上中天。

    他们都没看到,一袭青衣,隐在殿檐之上,袖中长剑如泓,始终注视着他们。

    两人酒尽时,那青衣人的目光,最终却是落在了那容色如雪如玉的白衣少年身上。

    他认真而专注的扫过那白衣少年身上的每一寸地方,从五官到身量,从背影到侧颜,似在寻找什么,神色紧张而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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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凤神之血

    栖霞宫,阴郁气息笼罩着整个内殿,宫人们从内到外瑟瑟跪了满地。(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湘妃躺于绯色纱帐之中,面墙而卧,神色痛苦。

    巫王侧颜冰冷,沉眉立在帐外,墨眸深处,一股戾气汹涌翻滚。

    面对君王震怒与质问,最终,还是白芷斗胆抬首,红着眼回禀:“昨夜回宫后,娘娘就突然心口疼痛。奴婢们本欲请医官过来,娘娘却说无妨,怕消息传出去,惊扰王上休息。谁知,今日午后,娘娘浑身上下都开始窜着疼,气都有些喘不匀了。”

    巫王脸沉得似要滴出水来,负手于帐前踱了两步,忍不住转身,神色紧张不安的问正跪地诊脉的景衡:“怎么样?湘妃可有大碍?”

    景衡忙垂首答道:“娘娘脉象紊乱,忽虚忽实,忽弦忽洪,只怕,是风邪入体之兆。”

    巫王皱眉,又命其余几名资质较深的医官上前诊脉,所诊结果皆是风邪入体、原因难辨。医官们聚在一起商量了半晌对策,最后,都表示必须做进一步观察,才可确认发病缘由、辩证开方。

    巫王最看不惯这些推诿之辞,便将目光投向景衡,景衡认命般叹了口气,惭愧点头。

    连景衡都束手无策,必是真遇到怪症了。

    巫王神色顿时郁郁起来,烦躁的扫视一圈,正待发火,湘妃忽然挣扎起身,掀起纱帐一角,露出惨白玉容,冷声道:“王上不必费心了。这是臣妾从娘胎里带的病根,本就药石无灵。”

    “幼时,臣妾外出玩耍,不慎发病,幸被一游方僧人所救。那僧人说,臣妾天生福薄,命犯火厄,须日日进露水于观音佛像前,方可保住寿数。归家后,臣妾依言而行,果然没再犯过病。可是,入宫以来,臣妾便荒废了此事,再无去佛前进过一滴露水,这一遭犯病,只怕,是观音大士降罪来了。”说罢,她便攥紧纱帐,剧烈的咳了起来。

    巫王踢开两名宫人,猛地掀帐,心疼不已的湘妃揽在怀里,满目愧疚:“都是孤考虑不周,害你如此。孤立刻命人去采集露水,供于观音像前。”

    湘妃却摇首,玉容之上,透着看透生死的通达:“且不论,此事,须臣妾亲为,他人断不可代劳。那观音像,须是金身才行,铸成至少要半月。宫里尚俭,最忌浪费金银,哪里有现成的金身观音呢?”

    说到此处,她惨然一笑:“臣妾福薄,只怕,这一世无缘相伴王上了。”

    “不许胡说。”巫王更紧的揽住怀中女子,叹道:“孤知你素来刚烈,可世间事,不试试,怎能轻言放弃。这宫里虽没有现成的金身观音,可不代表别的地方没有。”

    湘妃眸间终于绽出一缕光彩:“何处?”

    “南山寺。先王曾铸观音金身于大雄宝殿。”

    巫王若有所思,缓缓道。

    湘妃惊得咳了起来,道:“听说,南山寺乃国寺,专镇四方妖邪鬼魅。臣妾出身卑贱,以蒲柳之躯侍君,已被垢为祸水,岂有资格入国寺祭拜?”

    揽着她的宽厚手掌立刻紧了一紧,湘妃仰起头,只见那向来俊朗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竟轻勾起唇角,刀锋剑刻的眉峰晕着一团柔和,道:“上天垂怜,让孤得遇佳人,便是娥皇女英,又如何与之相比?别说区区南山寺,就是云宫天阙,孤也陪你去闯。”

    “谢王上。”

    湘妃紧捂着心口,黛眉颦起,偎入巫王怀中,颊上泛起一抹淡柔模糊的笑。

    酒尽,已近子时,寒月悬于中天,流彻而下,照得整个兰台如积水般空明。

    子彦轻整雪衣,眉如浅墨,静立在日晷之旁,目视沉沉夜空,似有所触。

    南山寺夜半钟声遥遥传来,沉重悠远,回荡在天地之间,打断了他翻飞的思绪。

    子彦轻闭双目,扣了扣袖中玉箫,一道黑影立刻从暗处现身,伏地听命。

    “世子有伤,你暗中跟随保护,不得有任何差池。”

    “是,阁主。”

    离开兰台,子彦一路缓行,绕至芷芜苑后门时,才突然停步,垂眉淡淡道:“阁下既不肯离去,何不现身一见?”

    一道青影,轻如飞羽般落下,袖中剑气凛然。

    数名影子,立刻将他团团围住,正待动手,子彦却素袖一挥,浅声吩咐:“都退下。”

    他声音清润温缓,却自有不容违逆的力量,影子们皆恭敬领命,一瞬消失。

    离恨天微有动容,隔着昏黄宫灯,细细打量起子彦眉目。

    子彦不惊不动,任他看遍,才礼貌一笑,问:“阁下一路相随,却并无恶意,不知,是哪一路客人,有何赐教?”

    离恨天恍若未闻,自顾叹道:“你不似你的母亲,更似巫启。”

    “是么?”

    子彦抬目,隔墙望着芷芜苑内那一缕明亮,许久,道:“听阁下口音,并不似楚人。”

    离恨天傲然负袖,略有不屑:“我只是你母亲的故人,与楚人何关?”

    子彦轻笑,眸底纯净温善:“青衣落拓,一剑惊虹。求书网www.Qiushu.cc若在下所料不差,阁下便是剑挑九州的西楚第一剑客――离恨天。离侠既为楚王卖命,怎能说与楚人无关?”

    他性情虽不似阿语慧黠洒脱,但周身散发的纯善无争之息,却是随了阿语。

    思及此处,离恨天目中划过一丝痛色,略有痴怔道:“十七年已过,我仍陷身泥淖,只是,想完成你母亲的遗愿,替她守护这九州太平。”

    “遗愿?”子彦面上顿起波澜,却极力克制,道:“但有人告诉我,她还活着。”

    “定是你的外祖,楚王西陵衍罢!”离恨天露出讥诮之色,冷冷道:“他们费尽心机想带你归楚、复活神树,自然不惜拿你母亲做诱饵。”

    “记住,这世上,能带你去见你母亲的,唯我一人。”

    子彦一震。

    “神女树一旦复活,以楚王虎狼之心,九州必将动荡,天下必将大乱。巫启既传你苍龙七十二式,又将暗血阁交你掌管,日后,必是打算让你承他志向,剑指九州,以血斩路,称霸天下。更何况――”

    离恨天忽然叹了声,道:“巫启对阿语,用情至深,巫国未来王位人选,非你莫属。可为君为父,他都不该拿一个孩子为另一个孩子挡箭铺路。巫国这位小世子,争强好胜、又不肯服输,怎甘心把囊中之物轻易让人?待真相揭破,你们兄弟之间,必有一战,无论谁输谁赢,巫国朝堂,皆会血流成河。”

    子彦容色霎时雪白,对面的青衣男子紧紧逼视着他,毫不避讳的问:“你,可愿随我离开巫国,离开巫王宫,彻底远离这些争斗与杀戮?”

    见子彦沉默不语,似有动摇,离恨天怅然道:“阿语宁愿以死明志,也不愿看到楚王凭借神女树,勾结巫国,为了所谓的争霸天下,肆意屠戮无辜生灵。你是她的孩子,身体里流着她的血,你可愿,代她守护神女树,不让狼子野心之人觊觎?”

    子彦依旧没有回答,只是轻问:“她还活着么?”月光倾泻在他雪白俊颜上,徒留一片冰冷。

    离恨天眼神有些迷离,一张惯于讥讽与冷笑的冰脸上,竟浮□□点温柔笑意:“她已经睡了整整十六年,无息无脉,容颜静好,无人能唤醒她。死生于她,已毫无意义。”

    芷芜苑内,乍然亮起一盏明灯,伴随着,轻而急得脚步声。

    离恨天神色一动,意绪复杂的追着那移动的灯火看了片刻,而后青袖一扬,留下一句:“若想好了,可去城南燕来客栈寻我。”便点足消匿。

    云妃披衣出来,余光虽只来得及扫见一角青衣,仍旧惊得退了一步,浑身颤抖得问:“那是何人?”

    子彦将一切情绪皆敛入眸底,轻声回道:“是一名江湖人士,企图入宫盗窃,儿臣见他并无恶意,就让暗卫放他离去了。”

    见云妃依旧急切的盯着离恨天消失的方向,素指紧攥着胸口衣物,似在极力压制某种情绪,子彦惑然问:“母后怎么了?”

    云妃这才回过神,犹有怔忪:“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说罢,她握紧子彦双手,满是担忧:“你这么晚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母妃都急坏了。现在,一定又饿又冷吧,我让珊瑚备了热水点心,赶紧进去。”

    子彦心波微起悸动,冲静眸间,透出温暖笑意:“多谢母妃。”

    次日,东方初白,九辰便到南市口去等子彦。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时,子彦果然不负约定,带足了银两、按时出现在路口。

    九辰大喜,忙拉着他朝南市最火的「湛卢」铁铺飞奔而去。

    铁铺主人是一位精神矍铄、头发花白的老人,见两个少年一静一动,俱是钟灵毓秀、贵气非凡,便抚须笑问:“两位小贵客,是买剑还是铸剑?”

    九辰随手拿起摆在外面的一把铜剑,弹了弹剑刃,嘴角微扬道:“剑是好剑,只可惜,剑身太硬,少了一点灵性。用力过猛,便有断刃之危。”

    说完,他搁下铜剑,又从旁边捡起另一把长剑,吹落剑身灰尘,赞道:“剑脊韧性强,不易断折,乃低锡青铜淬炼,剑刃锋利,吹毛即断,乃高锡青铜铸就,刚柔相济,当是好剑。”

    老人但笑不语,转身从铺里拿出另一柄用布包着的长剑,兴致十足的问:“小公子再看,此剑如何?”九辰接过,打开布包,只觉那古朴无华的剑身青光耀眼,寒光逼人,眼睛划过雪刃的一刹那,黑眸立刻燃起一团火焰。

    “霜锋雪刃,光芒如电,是绝世好剑!”

    老人哈哈一笑,道:“小公子眼里不浅。此剑名「追星」,仿古剑鱼肠制法,用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铸成,昨日刚刚开刃,只待有缘之人。”

    追星……

    九辰默默放下剑,随意道:“我是去参军,又不是比剑,你用普通生铁给我现铸一把就行。”

    铺主也不计较,只是有些遗憾的收起剑,然后取出铸造样式图供两人挑选剑的规格。

    子彦却盯着壁上挂的一副鹿皮弓,问:“这弓怎么卖?”

    老人满是赞许道:“公子好眼光,此弓用上等柘木做成,乃军中标配三石弓,开如秋月,箭如流星,仿当今王上所用「青龙弓」制成。”

    子彦让九辰取下试了试力道,果真如铺主所说,是标准的三石弓。

    铺主见那黑袍少年随手一试,便轻松拉满弓弦,不由叹道:“公子好臂力。”

    九辰打量着弓身,毫不客气的道:“平日,低于十石的弓,我从来不用。为了入军中,也只能凑合了。”

    铺主咋舌一番,豪爽长笑:“今日遇到小英雄,老夫这剑也得仔细铸才行!”

    九辰已经看好图样,定下一把长剑,一把短剑,和一柄腰刀,子彦让老板计算好三样东西加一把弓的总价,先付了一百两订款,约定夜里来取东西。

    铺主乐呵呵将订金仔细收好,看着子彦道:“有公子这样耐心细致又阔气的好哥哥,这位小公子真是有福气。”

    九辰本在把玩其他的兵器,闻言,手一顿,转眸一看,子彦正温和浅淡的望着那老人,眉间弯弯,尽是温暖笑意:“谢谢老伯。”

    在九辰印象里,自出西苑,子彦对人对事,一直是清淡如水,至澈至净,从不展露半分情绪,他虽温和浅笑,骨子里,却仿佛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这样由内而发的温暖气息,他还是第一次在子彦身上感受到。

    看来,他还是有当兄长的自觉的!

    九辰心情大好,愈加有兴致的把玩起手中一把精致的短匕。

    出了南市,时辰尚早,商贩们次第摆摊开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子彦驻足街头,目视如血般的朝霞许久,忽然伸出手,揉了揉身旁少年的发顶,唇边笑意温然。他的目光,却始终注视着那遥不可及的天边,任漫天绯色染上白衣。

    这样宠溺的动作,令向来处事不变的九辰直接呆立原地。

    “今日正午,楚使驿馆。”

    许久,子彦含笑道,眸间已恢复往常的冲静。

    九辰有些尴尬的摸了摸乱糟糟的发顶,暗暗盘算,怎么尽快把子彦“拐”进世子府中。

    他抱臂犯愁间,一个温润嗓音,乍然在他耳边响起:“在下久慕殿下府邸,不知是否有幸一观?”

    九辰猛地抬起头,喜出望外的看着子彦,立刻道:“可以,当然可以!”

    对于子彦的突然来访,孟梁显然毫无准备,连院子都没来得及打扫,更别提被自家小殿下搞得乌烟瘴气的书阁。

    九辰却不以为意,兴致勃勃的带着子彦把世子府逛了个底儿朝天,一会儿启动他新发明的箭阵,一会儿展示他新配制的硝石粉,一会儿又带子彦去后院看他喂养的几匹神驹,一副恨不得把所有私藏宝贝都端到子彦跟前的架势。

    孟梁抚额,叫苦不迭,自家小殿下搞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当真是被子彦公子瞧了个遍,若是传出去,成何体统?!

    最后,九辰拉着子彦去了书阁,指着窗边摆的棋盘道:“平日里,我闲极无聊,都是自己跟自己玩棋子,不如,你陪我玩上一局?”

    子彦含笑应下,落座后,却缓缓打量起这间书阁,除了一桌一案、堆了满架满地的各色书册和一些奇怪盒子,整个屋子古朴简单到极致,没有一点少年人的花哨玩物。唯一特别的物品,就是悬挂在书架上的麒麟剑。

    他收回目光,眸光复杂的看着对面随意斜坐的少年:“你平日里,只玩这些吗?”

    九辰不明他所指,扬起嘴角道:“我喜欢书,喜欢箭,喜欢马。从小到大,它们一直陪着我,从未离开,它们是我最好最忠诚的朋友。”

    说完,他已抓起一枚黑子,随意落下。

    子彦微怔,压下诸般心绪,亦落下一子,如此一来一回,两人皆不再言语,不知不觉已至中局。

    九辰暗暗观察着天色,盘算着时机已到,扣着棋盘默数了三下,子彦果然闭目倒地。

    孟梁惊得张大嘴巴,九辰却扔掉棋子,霍然起身,目光灼灼冷冽的盯着他:“照顾好他,我回来前,不能让他醒过来。”

    一袭青衣,独立在房檐上,看着阁内情景,渐渐皱紧眉峰。

    出府之后,刚走了一条街,九辰便察觉到被人跟踪了。他刻意提足了全部内力,加速前行,那股气息却依旧如影随形,难以摆脱。

    隐隐意识到来人是谁,九辰皱眉停步,扬声道:“没想到,堂堂离侠,竟喜欢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离恨天冷着一张寒铁似的脸,无声落在那少年跟前,双目如炬,也不说话,扬掌便将九辰扇倒在地。

    “我说过,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自制力向来很好的青衣男子,此刻,几乎是暴怒说出此话。

    可恶!

    九辰一懵之后,迅速抹干嘴角血迹,爬起来就跑。

    离恨天冷冷一笑,袖中青光一闪,一道剑气,直接没入前方少年的左腿。

    九辰扑倒在地,依旧迅速咬牙撑起,向前飞奔。

    不出两步,另一道气剑,又没入他右腿。

    九辰再次扑倒在地,挣扎许久,才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跑已然不可能,他只能拖着染血的双腿向前走去。

    快要走到街道尽头时,两道气剑,同时没入他双腿。

    九辰咬牙,重重跌跪在地上,双目模糊的盯着地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来回摸索,寻找能帮他站起来的凭借物。

    一角青衣,缓缓出现在他视线里,居高临下、语气冰冷的问:“在棋子上抹迷药,毒害自己的兄长,如此卑劣行径,难道也是巫启教你的么?”

    九辰不肯示弱的仰起头,虽看不清那青衣男子面容,依旧挑衅般扬起眉毛:“我也说过,我从未答应拜你为师,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离恨天俯身,捏起那少年下巴,冷面如冰,毫不留情的警告:“记住!我可以不管你的事,但我绝不允许你再伤害自己的兄长!再让我看到,我就直接废了你两条腿。”

    说罢,他青袖微扬,直接将九辰甩翻在地。

    九辰扶地剧烈咳了一阵,也不再理会他,凭感觉摸着一面墙,艰难起身,一点点向前挪动。

    腿上穿肉击骨之痛,撕裂着每一寸神经,九辰用右手上缠的厚厚布条抹掉满面冷汗,咬牙扶墙走了一小段路,才发现双腿血洞正往外冒血,在地面留下两道血线。幸而此处僻静,若到了闹市区,就算不晕过去,他恐怕也会被官府盯上。

    九辰只能停下,靠坐在路边,撕下四片衣袍,分别揉成一团,堵住腿上的血洞。

    调息片刻,他视线终于一点点清晰起来,便继续扶着墙往前走。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正午,他必须代替子彦,准时赶到楚使驿馆。而在那之前,他必须先按约定时间到丹青坊,进行易容。

    他宁愿激怒离恨天,也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只是因为他害怕,离恨天和西陵衍一样,都想带子彦回西楚。这种怕就像藤蔓一样,在他心中疯狂生长,几乎要绞的他窒息。

    他很想告诉离恨天,他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只是想护住生命中最亮的那盏灯,不被人夺走而已。

    正午,楚使驿馆外,一排马车满载各色物品,准备启程归国。

    离国日久,终于能踏上归途,随行的楚国使臣们皆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只是,令他们不明白的是,眼看启程时间将至,他们的世子殿下,却依旧稳稳的呆在驿馆中,不肯出来。

    就在此时,一个白衣少年,翩然出现在了驿馆门口。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他们的世子迟迟不行,是为了等待这甥舅一叙。

    驿馆外早有专人等候,见客人到了,那管事立刻引了那白衣少年进去,一路分花拂柳,直接往佛室内行去。

    西陵韶华一身素朴白袍,木簪束发,立在观音像前,听闻动静,缓缓转身,温和笑道:“你终于来了。”

    白衣少年也不说话,只浅笑点头为礼。

    事已至此,西陵韶华倒也不再绕弯子,他指着观音像前的一束枯枝和一柄匕首,道:“这是你母亲的愿望,也是万千楚民的希望,你身体里流淌着凤神之血,理应传其血脉、护佑楚国。”

    见对面的白衣少年并不动手,反而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似在询问,西陵韶华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此事,亦须看天意,若连你的血,都无法复活神女树,也许,楚民,真的是穷途末路了。那时,我自不会逼你归楚。”

    得此承诺,那白衣少年眼睛骤然一亮,便越过西陵韶华,毫不犹豫的拿起匕首,割开手腕,任滚烫的血,一点点滴落到枯败的枝叶之上。

    西陵韶华隐隐觉得,今日的子彦,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但究竟是何不同,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待血色洒满枯枝,白衣少年身体极轻的晃了晃,手中匕首猛然坠地。

    西陵韶华及时的扶住他,关切道:“感觉不适么?”

    “无事。”少年挣开西陵韶华的扶持,欲向佛室外走。

    “拦住他!”

    一个黑袍老者,端坐在轮椅之中,自观音像后缓缓现身,双目冷酷如刀锋。

    白衣少年恍若未闻,依旧摇摇晃晃的向佛室门走去,西陵韶华欲要再拦,余光扫过某处,立刻僵滞住了,再难移开眼睛。

    此时,黑袍老者也将视线投向了观音像前,死水般没有温度的苍目中,竟跳跃着兴奋饥渴的火焰。

    枯枝遇血,寸寸逢春,一点点恢复到青碧之色。

    凤神之血,当是如此。

    咚――!

    重物坠地声,打破死寂,西陵韶华猛地惊醒,才发现那白衣少年已自己栽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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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龙首血卫

    午时将尽,秋阳正是明媚温暖,数行鸿雁自天边结群飞过,偶遗一两声雁鸣。[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沧溟城外官道上,十余名轻骑正护着一辆纹饰华美的紫盖马车徐徐前行。

    白茫茫的日光照进车内,直晃得人睁不开眼。

    西陵韶华依旧是兰衣博袍、木簪束发,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他微微有些失神的望着道旁渐次退去的青木繁花。

    半个时辰前,在那间昏暗的佛室内,他亲手揭开了那张设计精巧的面具,一个被刻意隐藏了十六年的真相,就那样血淋淋的展露在他面前。从容处事如他,亦惊骇到遽然失色。

    这应是一场计划周密的行动,目的,就是要断绝楚人对凤神血脉的觊觎之心。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怕连制定计划的人都没有料到,那把用来取血的匕首,早已被抹上了特制的迷药。他敏锐的从那少年磕破的额角察觉出异样――伤处的血积而不流,的确不符常理。果然,他循着这丝破绽,很快发现了易容痕迹。

    那迷药乃是西楚特有的七色曼陀罗制成,品种稀绝,一沾即倒,若是侵入血脉,药力可增十倍不止。他本做足了两手准备,若验血之后,神枝复活,药力之下,他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子彦;若枯枝难复,甥舅告别,子彦在驿馆歇上几个时辰,也不会令人生疑。

    可惜,天意弄人,他万万没料到,阴差阳错之下,竟揭开如此憾人真相。

    沧溟之行的所有谜团,都豁然明朗。连冷酷寡情的父亲,都难得动容,险些从轮椅中站起来,并当机立断、放弃了强制带走那个孩子的计划,而他也终于明白,那日在南山寺的佛室里,巫后缘何能那般有恃无恐,任他软硬兼施都不肯放低姿态。

    灼灼日光,在眼睛里涣散成五彩斑斓的色彩。一时间,情景陡换,他眼前又浮现出另一幕,熊熊燃烧的佛室外,一身碧衣的阿鸾,轻轻翘起嘴角,将最后一支火箭抛到泼满油的窗棂上。她一双灵目,映着烈火,里面,没有丝毫恨意,却有比恨比怨更加强大的武器。

    泷歌,原来,我们的女儿,已经不屑于恨我……

    正闭目养神的黑袍老者察觉到车内微妙的情绪波动,哼道:“是担心那个替人数钱的小子,还是操心那个养不熟的丫头?”

    西陵韶华难掩惨然,叹道:“父亲真能安心离开沧溟?”

    老者目中逼出一道寒芒,气定神闲的道:“强扭的瓜不甜!将计就计、一劳永逸,方是上策。”

    西陵韶华一震:“父亲不打算戳穿此事?这可是能让巫国朝堂大乱的绝佳时机。”

    老者微露不屑,傲然道:“你记住,此后,这九州之内,再大的事,都比不上我西陵衍的外孙心甘情愿离巫归楚重要!”

    西陵韶华自然明白这其中深意,却始终疑虑未消,道:“父亲棋高一着,孩儿佩服。只是,他毫不知晓内情,与风南嘉舐犊情深十六载,又身负国祚重任,怎会甘心归楚?”

    老者自袍袖中取出那根化碧的枯枝,握于掌中,一点点攥紧,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巫启的心思,我也瞧出几分,他既蒙在鼓中,这出李代桃僵,我便陪他唱到底!”

    说罢,他睨了眼西陵韶华,目光幽远深邃,语带警告:“此事,断不可泄露出去!尤其是对离恨天。那是一把不容易控制的利剑,只有用对了,才能不伤人。”

    “父亲放心,孩儿知道轻重。”西陵韶华藏住诸般复杂心绪,恭敬应道。

    楚使驿馆这场大火起的突然,等彻底扑灭时,已至日暮。幸而楚世子平安无事,才没酿成大祸。

    世子府,羽兵林立,灯火通明,内外皆笼罩着沉沉的肃杀之气。

    九匹通体肥美的骏马,皆是玉勒雕鞍,拉着一辆四壁绣着黑龙的华贵青盖马车,停在府门之前。内侍宫婢分作两列,鱼贯而立,俱低眉垂目,神态端重。

    正厅内,巫王坐在主位上,正接过晏婴新续的暖茶,不紧不慢的品着。

    中间空地上,跪着一个浑身湿透的黑袍少年,嘴角紧抿,背脊挺得笔直。

    这般僵持,已有小半个时辰。晏婴整了整朱袍,躬着腰,小心翼翼的劝道:“王上,天冷地寒,最是伤身,何不让殿下起来回话?”

    巫王轻睨他一眼,冷笑:“你何曾见过,孤在罚跪的时候问话!”

    晏婴只得讪讪闭嘴。

    已近酉时,院外秋风乍起,吹的檐下铁马撞在一起,叮叮作响,愈发衬得厅内安静的诡异。

    巫王敲了敲茶盏,神色喜怒未定,道:“带他们进来。”

    晏婴低声应“诺”,便扬起拂尘,朝外面去了。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片刻后,却是带了孟梁和碧城进来。

    巫王双目如炬的扫过他们,冷冷道:“为奴为仆,首先要懂得忠心护主。日后,世子若再擅自涉险,孤先拿你们问罪!”

    孟梁与碧城皆惶恐告罪,伏跪于地,不敢抬首。

    巫王命孟梁抬起头,盯着他一只独臂,哂然笑道:“丢了只胳膊不要紧,若连脑子也丢了,孤留你何用?”

    “老奴知罪!”

    孟梁吓得面无人色,额头重重砸在地板上,血流如注。

    一旁的碧城见了这惨烈情景,也吓得六神无主,跟着磕起头来。

    巫王冷眼旁观,直到那血流到脚边时,才皱眉道:“这次,幸未酿成大祸,孤不深究。明日,各去内廷领五十杖,好好长长记性。”

    孟梁血流满面,已不成人样,闻言,又磕了个头谢恩。

    九辰偏过头,默默看着这个因他失了一臂的长者,黑眸湛湛如星,流过一丝异样光泽。

    巫王皱眉,直接将手中一盏彻底凉透的茶水泼到那少年脸上,厉声斥道:“三心二意、规矩尽失!你再走神试试!”

    九辰垂眸,陡然扣紧拳头,倔强的直视前方某处,任茶水流过眼睛、顺着下巴淌进衣袍,单薄的背脊,跪的愈加笔直。

    果然是――野、性、难、驯!

    巫王目中浮起沉沉郁怒,尚未发作,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人朱袍博冠,怒气冲冲的奔入阁内,匆忙行过大礼,便转首喝道:“逆子,还不跪下!”

    晏婴见这情景,暗道今夜真是都乱到一起了,眉心一跳,忙好意劝道:“左相息怒。”

    南央不理,满目皆是沉痛。

    他身后,南隽仅穿着件素色单衣,默默跪着,清俊的面上透着惨白、布满细密汗珠。他半边脸都是肿的,背上血痕遍布、衣衫破碎,嘴角尚挂着血,显然是刚挨了重罚。

    巫王搁下茶盏,脸一沉,问:“左相,这是怎么回事?”

    南央强压着勃勃怒火,垂手,恭敬回道:“在使臣驿馆纵火买凶,乃是触犯国法的大罪,臣明日便将这逆子交由有司处置,是生是死,都与臣没有半分瓜葛!”

    说完,当朝左相尤不解恨的道:“都是臣管教无方,才让他造此大孽啊!臣还有何颜面再立于朝堂!”

    南隽波澜不惊的听罢,深深一拜,平静道:“孩儿知罪,任凭父亲处置。”

    又是一记硬拳打在了棉花上!

    南央狠狠一甩袖子,偏过头,显然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九辰忽然侧眸,道:“左相错了。此事是我一手策划,与阿隽无关。”

    说罢,他轻扬嘴角,悠悠补充道:“买凶的钱,也是我掏的腰包。”

    这――成何体统!

    南央被呛的说不出话,不知是气得还是堵得,一张脸,生生涨成酱红。

    “放肆!”

    巫王咬牙斥责了一句,倒是忽然气定神闲起来,他慢慢搁下新添了热茶的青盏,似笑非笑的与南央道:“左相消消气,若论起「管教无方」,孤可比你罪孽深重的多,若回回都生气,十条命都不够气的。”

    南央哪里敢接这个话茬,忙惶恐道:“王上不必替臣和臣的逆子开脱,臣汗颜!”

    巫王抬掌截住他话头,随意扫过地上二人,喜怒不定的道:“你们两个,都不必争着往自己身上揽责,今日之事,孤只想知道真相而已。若答得好,孤既往不咎,若敢隐瞒,今日这顿罚,谁也逃不掉。”最后一句,他特地加重了语气。

    孟梁、碧城和随行护卫皆已被遣出去,晏婴听了这话,也悄悄退了下去。

    九辰知道,巫王肯如此,已是极大的开恩。若换做平日,按父王的规矩,定是不问缘由,先罚够了再问,丝毫不会给自己思考与喘息之机。

    南隽自然也明白其中深意与利害,两人对视一眼,只能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独略过了阿鸾那段。

    南央立刻倒吸了一口气,显然,他虽有防备,也没西陵韶华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子彦约到驿馆内,亲自验证凤神血脉。照此推理,楚使来沧冥的真正目的,果然不是求娶含山公主,而是寻找凤神血脉,复活象征楚人荣耀的神女树。

    幸而,事态并没有发展成最坏,如果楚人真的验出凤神血脉能复活神女树,只怕,子彦公子真的没有机会走出楚使驿馆。

    巫王神色复杂的盯着九辰:“你如何知道,他们约定的时间与地点?”

    九辰默了默,道:“是儿臣大胆,擅自跟踪兄长。”

    巫王目光一闪,似在斟酌什么,忽问:“西陵韶华可察觉出异样?”

    “取血前后,西陵韶华神色如一,始终把儿臣当做兄长。”

    巫王却疑虑未消:“你取完血,便昏倒在佛室,如何知晓后面之事?”

    “阿隽可以作证。”

    南隽始终垂眉敛眸,闻言,接过话茬,不紧不慢道:“王上明鉴,那把匕首上有楚人特制的迷药,一沾即倒,殿下确实不知后面之事。但属下的人救出殿下时,殿下所戴□□完好如初,没有破损痕迹。”

    巫王稍稍放心,转头宽慰南央道:“此事,他们虽胆大妄为,终是功大于过,再说,多亏隽儿相助,世子才能脱险,左相就不要再追究了。”

    南央诺诺应下,又再三告罪,才肯带南隽告退。

    刚出世子府大门,南央便回身给了南隽一巴掌,怒不可遏的道:“你以为,王上真的会相信,那些刺客是你们花钱买来的吗?!”

    南隽闭目,一点点消化掉面上火辣辣的痛楚,才勾起一抹凉薄笑意:“难道,父亲以为,我与端木族一刀两断,把所有端木族人赶出沧冥,王上便会相信,相府与端木一族毫无牵连么?”

    “你――!逆子!”

    南央气得咬牙,扬掌又要打,南隽却睁开一双凤眸,道:“沾了墨迹的白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复原如初了。父亲即使打死孩儿,也永远都无法斩断相府与端木一族间的恩怨纠葛,更无法掩盖您曾爱慕过端木族女子的事实。”

    说到此处,南隽自嘲般一笑:“当然,更无法改变,我这个相府逆子,背负着一半端木族血脉的事实。”

    世子府

    巫王恢复冷淡神色,唤道:“晏婴。”

    晏婴疾步回到正厅,恭声应道:“老奴在。”

    “传医官进来。”

    “诺。”

    一个年轻的医官缓步而入,行过礼后,径自走到九辰跟前,动作娴熟的搁下药箱,捉起那少年的手腕,开始摸脉。

    摸完脉,那医官转向巫王,恭敬回禀:“殿下病体虚弱,气力不足三成,实在不宜贸然入军中试炼。”

    九辰黑眸刺出道利光,死死盯着那医官,宛如被人抢了领地的野狼。

    年轻的医官莫名有些发怵,不着痕迹的避开那少年一双摄人星目。

    巫王细细摩挲着掌中青盏,眉间凉薄,问:“当初,孤在军中,怎么给你定的规矩?”

    九辰依旧死死的盯着那医官,不答。

    巫王眉峰一皱,微有不悦:“回话!”

    九辰转过头,倔强的抿起嘴角,依旧不答。

    巫王倒也破天荒的未起怒意,唯独眉梢挂着丝丝深入骨髓的寒意。

    搁下茶盏,他负袖起身,竟是准备离去。

    巫王只需一句话,就可以阻断他所有通路。

    九辰负气之外,终是有些害怕,败下阵来,抿嘴道:“父王说过,不得以任何理由延误、逃避训练,生病期间,体力保存低于五成,直接淘汰出军。”

    说时,他黑亮的眼睛,顿时失了光彩。

    巫王冷冷勾起唇角:“呵,体力不足三成,明日,你不必去报道了。”

    这下,九辰真有些害怕起来,脱口急问:“若儿臣不去,谁来保护子玉王兄?”

    巫王哂然:“言不由衷!”言罢,负手握拳,大步流星的朝外走了。

    九辰呆了呆,猛然惊醒过来,立刻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巫王已带着晏婴走到了府门口,淡而冰凉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的老长。

    “父王!”

    九辰追至院子里,撩袍,重重一跪。

    巫王皱眉止步。

    九辰有些无措道:“儿臣知罪。儿臣不该拿子玉王兄做借口,其实,是儿臣自己想入威虎军。儿臣是怕父王生气,才不敢说出来。”

    “儿臣自小愚笨顽劣,自知没资格乞求父王的宽恕与垂怜。但儿臣可以保证,明日去新兵营报道前,一定恢复到五成体力。父王可以再派医官查验。”

    巫王负手立了许久,才冷着脸问:“为何一定要入威虎军?”

    九辰一怔,道:“儿臣从五岁起,便呆在那里,每日所闻所见,皆是忠肝义胆、热血报国。儿臣也想成为那样的男儿,横刀立马、纵横沙场,青山埋骨、天地为墓,剑北五年,也让儿臣更加明白自己究竟想干什么。”

    “儿臣知道,这不是一国世子该有的志向,可若有机会,儿臣还是想放手一试。”

    说到这些,九辰一双黑眸,霎时灼亮起来。这些话,他从未想过在自己的君父面前吐露,他们之间,疏离而冷漠,他没想到,有一日,巫王会像一个寻常的父亲一样,站在他面前,心平气和的问他为什么要做一件事。

    巫王沉默良久,道:“复验体力就不必了,按老规矩,向孤证明你有这个本事。”

    语落,四道身着血色云纹衣的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暗夜之中。他们腰间,皆悬着一把通体泛着血色光芒的长刀,刃上,隐有血雾萦绕。

    是――龙首四大血卫!

    九辰目色一凛,起身,从院中的兵器架上摸起一根铁枪,横于身前。

    他右手伤势未愈,一摸兵器,立刻有暗红的血,从缠了数层的布条里渗透出来。

    那些漂浮在半空的血卫们,却仿佛是嗅到了鲜血的气息一般,掌间化出血雾,血影如幻,齐齐扑向院中的少年。

    电光火石间,一道凛冽寒光撕裂夜空,九辰提枪跃起,瞬间卷身血雾之中。

    晏婴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里,急道:“王上,殿下手上还有伤,哪禁得起恶战?”

    巫王却抬掌止住他,默默凝视着长夜。

    四名血卫分布四方,手中长刀铿锵,血刃狰鸣,结成翼阵,困住中央少年。他们身形如一,动若鬼魅,一招一式,纵横交错,皆是一道血网,几乎将世子府上空染红。

    阵内,枪影朔朔,如寒霜落雪、游龙舞蛇,翻搅着血阵,激起道道烈焰寒火。

    巫王始终背对着院子,直至血雾消散、铁枪坠地。

    四名血卫长刀皆断,复隐回暗处。九辰扶着枪,单膝跪地,一阵剧咳后,偏过头,无声得吐出一口血。

    孟梁满额是血的奔过去,哽咽道:“殿下还好么?”

    “无事。”

    九辰说完这两字,又转头吐出口血。

    孟梁早已老泪横流。

    九辰却坚持扶着枪站起来,扬起嘴角,倔强的盯着巫王背影,道:“明日,儿臣能去军中报道么?”

    巫王深深闭目,片刻后,却唤来那年轻医官,道:“今夜,你留在这里,务必照顾好世子。”

    那医官恭声应“是”。

    巫王没再多言,便举步上了车驾,由晏婴陪着回宫去了。

    王驾离去后,九辰立刻扔了枪,急问孟梁:“现在什么时辰?

    孟梁来不及细算,忙道:“大约,刚到酉时。”

    九辰暗道糟糕,再晚一步,只怕南市的铁铺就要关门了。

    孟梁虚惊一场,自顾念叨:“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幸而平安无事。”

    九辰惦记着取兵器的事,根本无心听他聒噪,只问:“子彦公子醒后,去了何处?”

    提起此事,孟梁就来气,满口抱怨道:“殿下刚离开,那位离侠就闯入府中带走了子彦公子。此人出入世子府,如入无人之境,着实可恶!”

    “那就好。”

    已是暮秋,街上秋风乍起,行人零落,煞是清冷。

    南市商铺大半已经关闭,唯有几家老字号还亮着灯。

    九辰顾不得伤重和孟梁阻拦,一路飞奔赶到湛卢铁铺,见铺主正在收拾摆在外面的兵器,不由大喜,道:“老伯,我来取白日订做的兵器。”

    老人哈哈一笑,道:“我一直等着小英雄呢。”说罢,他转身进了铺里,取出新铸成一把长剑、一把短剑、一柄腰刀和那副挂在壁上的鹿皮弓,悉数交给九辰。

    九辰试了试刀剑,无论手感还是力道皆是上乘,当即赞道:“老伯好手艺!”

    老人也不谦虚客套,只精神奕奕的道:“好刀好剑方能配得上小英雄,今日,老夫可专门命伙计将炉火烧得旺了些。”

    九辰道了谢,临走时,那铺主忽然叫住他,从里面捧出一个铁匣子,道:“傍晚,那位公子来付余款时,将这把追星剑也买下了,说是补给小公子的生辰礼物。”

    九辰怔住,默默接过铁匣,打开,盯着匣底那柄古朴无华的长剑,眼睛忽然有些发热。

    长街对面,一个白衣少年,隐在暗处,静静打量此间情景,冲静的眸底,褪去了些许荒芜,似有月华沉淀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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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山间初遇

    次日,一大清早,九辰便到文德门外去等巫子玉同去报道。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巫子玉大小包袱装了足足一辆马车,哪件都舍不得扔下,宫人们只能硬着头皮往车里塞。

    马车旁边,晏婴躬身而立,巫王正牵了巫子玉的手,含笑嘱咐着什么。

    两名青衣内侍各捧了托盘过去,是巫王特地命尚衣坊为文时候裁制的便袍。

    九辰拎着仅有的一只包袱,靠在宫墙上,百无聊赖的看着他们“话别”。

    行囊收拾完毕,巫子玉越过巫王,悄悄冲九辰挤眉弄眼,用口型比划:“殿下快过来。”

    九辰虽嫌他累赘事多,也只能过去,没好气的道:“王兄是要将整个玉珪殿都搬到军中么?”

    巫子玉正拿着两把良弓,左右为难道:“殿下快帮我看看,哪把更好?”

    抬头,他盯着九辰手中仅有的一个包袱,大是惊讶:“殿下只带这么点东西呀?”

    九辰懒得跟他废话,拿手指分别试了试两把弓的弓弦松紧,道:“都是三石弓,但蚕丝弦坚韧,对臂力要求极高,王兄是生手,不如选张力大、延展性强的牛筋弦,还能用些巧力。”

    巫子玉立刻喜滋滋的命人把那张牛筋弓小心收好,看到九辰试弦的右手,又是一惊一乍:“殿下的手怎么了?”

    说着就急切的要拉起九辰的右手查看。

    九辰十分嫌弃的避开巫子玉伸来的魔爪,背过手,故作轻松:“试剑时划伤的,不劳王兄挂念。”

    巫王看在眼里,给身后的晏婴使了个眼色。

    晏婴会意,亲自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九辰跟前,眯眼笑道:“这是王上命杏林馆连夜配制的上等伤药,请殿下收好。”

    九辰皱眉,没有接,暗想巫王此举有何深意。

    晏婴在一旁催促道:“殿下该谢恩了。”

    九辰狐疑不定的接过,恭敬道:“儿臣谢父王恩典。”

    巫王微微颔首,扫了二人一眼,道:“军中纪律严苛、赏罚分明,若出了差池,连孤都护不了你们。所以,你们务必恪守军规、按时操练,给孤争口气!”

    “儿臣遵命!”

    “臣遵命!”

    威虎军驻地位于城外,隐于群山之间,途中须经过许多艰险山道。

    那辆满载行李的马车走了不到一半路程,便被颠簸的断掉一轮,巫子玉痛心疾首的抱着断掉的车轮,几乎要大哭一场。

    九辰嫌他磨蹭,跳上车拣出几件衣物和兵器,便打发那赶车的宫人回去复命了。

    时近正午,日头正足,两人各拎着一个包袱,攀山越岭,皆是累得满头大汗。[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走到一个山道转弯口时,半空中,忽然掉下一物,恰好砸在他们脚边。

    巫子玉吓得跳起来,连退几步,九辰也煞是警惕的伸手扣住袖箭机关。

    “哎呦!哎呦!不长眼的臭石头,硌死爷爷了!”

    道上,灰扑扑的滚起来一个人,正捂着屁股,惨呼不已。

    见九辰和巫子玉皆是目瞪口呆的望着他,这人哀嚎的愈加惨烈,口中□□道:“喂!我说,路见不平,你们不该拔刀相助吗?”

    闻言,巫子玉又谨慎的退了一步。

    九辰见他背负刀弓,手中还拎着把斧头,料想也是去投军的,便伸出了左手。

    那人毫不见外的借力爬起来,灿然一笑,露出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道:“我叫青岚,曲城人,今年十九,是去威虎军报道的,你们也是吗?”

    说话时,他一双眼睛,不忘贼溜溜的打量巫子玉腰间的那把金刀。

    九辰挑眉,道:“阁下对我兄长的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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