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耽美小说网 > 现代都市 > 落花辞 > 作品相关 (9)

作品相关 (9)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丫头赖在府中不肯走,总是个麻烦。她一直觊觎神女枝,殿下总要想个办法将她轰走才好。”

    九辰挑眉道:“这是好事,为何要赶走她?”

    孟梁愕然:“殿下说什么胡话呢?”然后,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顿悟了,再然后,他竟有些别扭的道:“难道,殿下看上这丫头了!”

    “啪”得一声,九辰直接把书砸了出去。

    次日,一大清早,季礼刚刚用完早膳,家仆便禀告戍卫营右将军怀墨求见。

    季礼定下的议事时间是在午后,怀墨提前到来,必是有特殊原因。季礼匆匆换了外衫,便让家仆直接将怀墨请到了书阁。

    然而,怀墨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当季礼视见怀墨身后的黑衣少年时,向来谨慎沉稳的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震惊与激动,猛地站了起来,神色刹那凝滞。

    怀墨抱拳为礼,朗然笑道:“王上交代的事,属下已经办到,属下告辞。”

    季礼这才收回思绪,离案,恭敬回礼:“请将军代老臣谢王上恩典。”

    东阳侯府的练武场上,季礼正拉试着手中铁弓力道,朗声道:“今日手痒,你陪我练练!”

    九辰却扔了弓,从兵器架上取了柄铁枪,眼睛明亮,道:“能让侯爷过瘾的,是它。”

    季礼闻言,哈哈大笑:“混小子,你若不怕输,尽管放马过来!“

    季氏枪法讲究圆精不滞,招式洒脱不羁,快时如千花满树,慢时如行云流水,可称得上形神兼备。九辰的枪法由巫王亲授,以速度见长,要诀全在“快”“准”“狠”三字上。两人对招,一个变幻无穷、杀机暗藏,一个狠辣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斗到酣畅淋漓处,满院寒星缭绕、银光飞舞,根本分不清枪影与人影。

    百招过后,九辰收回□□,退出丈远,道:“再比下去,属下就要输了。”

    这一番松动筋骨,让季礼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他扔掉枪,随意抹了把面上涔涔热汗,笑得疏阔:“别以为我老眼昏花了,你用一只左手,来对我的双手,倒是我占了便宜。混小子,你究竟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我手中之枪?”

    九辰道:“是属下贪图一时痛快,想试试左手。”

    他话音方落,不远处便响起一个欢呼雀跃的声音:“阿辰!”

    ------------

    43.投鼠忌器

    自南市一别,两个少年许久未见,好不容易碰了头,均是雀跃不已。[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季小将军在府中憋闷了这么久,立刻拉着九辰对起枪来,两人在演武场从清晨一直练到日暮,连饭都顾不上吃,直到双双累瘫在地上,才算罢休。

    “真是畅快!阿辰,别回王宫了,功名利禄这种东西,在我季剑眼中,不过是粪土一把,哪里比得上一个自在?”季小将军喘着粗气,难得开怀的纵声长笑。

    九辰望着漫天星光,没有回答,反问道:“阿剑,我们有多久没有并肩作战了?”

    季剑偏过头,星目炯然:“四十一日。”然后,他拎起随身带的酒壶便咕咚咕咚灌了起来。

    九辰认真纠正道:“还差三个时辰。”

    “整日窝在这方尺之地,我都觉得自己的手脚要废掉了!阿辰,我们想法子回剑北罢。”

    “我比你更想回去,不过,现在不行。”

    季剑一拳砸到地上,怒道:“你舍不得王宫里的荣华富贵?”

    九辰挑起嘴角:“若真是如此,该多好。”

    季剑哼道:“你兄长不是被困在风国么?等咱们打过去,自然能救他出来。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要绕着弯儿的在王都挣功名!”

    “如果风、巫联姻成功,这场仗,还怎么打?”

    季剑猛地坐起身体,直勾勾的盯着九辰:“你留在王上身边,是为了破坏风巫联姻?”说到此处,季小将军一拍脑袋,猛然醒悟:“兵事上,你向来肯听爷爷的话,上次肯伙同我攻打壁亭,原来是想借机挑起风、巫之间的战事。”

    九辰不答,反道:“这是我一人之事,与壁亭之战无关。”

    这时,季礼恰好派了家仆过来通知他们去书阁议事。

    两人都猜到是因为追捕离恨天之事,果然,他们一到书阁,季宣及戍卫营右将军怀墨都在里面。

    有了神女枝做诱饵,整个追捕计划变得简单起来。按照计划,负责去世子府“盗枝”的人会设法将离恨天引到布防最严密的内廷诏狱,而戍卫营则会在诏狱布下天罗地网,将其一举拿下。

    世子府的关系已经打通,诏狱布防也有戍卫营安排,季老侯爷唯一犯愁的事,就是盗枝的人选。离恨天武功高强,而世子府距离内廷诏狱又有些远,想要成功引开他,并不容易。

    季老侯爷斟酌再三,最终将盗枝的任务安排在了季剑和九辰头上。

    两个少年听了安排,面面相觑片刻,便凑在一起研究了半晌全身而退之策。

    季礼听闻此事后,又气又笑道:“这两个混小子,何必变得如此畏缩了?”

    季宣谨慎的答道:“他们毕竟年纪尚小,对离恨天此等绝世高手心存畏惧,也在情理之中。”

    三日后,一身夜行装束的季剑和九辰准时翻进了世子府的后墙。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在怀墨的精心安排下,两人的行踪很快被发现,双方有模有样的“恶战”了一场,季剑断后,九辰才成功从书阁取走了装着神女枝的木盒。

    果然,这种明目张胆的盗窃行为立刻惊动了楚人设在世子府外的暗桩。他们起初只是蛰伏观望,待看到九辰手中的木盒时,便再也按捺不住,现身截杀。

    三方混战,戍卫营还要做足戏,季剑和九辰的处境,看起来倒着实凶险。孟梁和碧城躲在书阁,偷偷打量府中情形,只见漫天剑影,遍地刀光,全向着两个少年裹挟而去,不由心头发寒。

    幸而季剑和九辰一枪一剑,配合的极好,很快便突出了重围。离开世子府后,两人提起内力,直奔诏狱方向。然而,一路上,当四面八方涌来的杀手越来越多,紧追而来的戍卫营将士皆用杀招的时候,两人再次陷入包围,也终于察觉出了不对。

    季剑横枪挡在前面,道:“阿辰,明明是我们在下圈套,我怎么总觉着中了别人的圈套?”

    九辰扫过周遭满目杀机的戍卫营将士,道:“这些人看我们的目光,与那些楚人杀手并无两样。若我所料不差,埋伏在世子府的戍卫营将士,已经全部被替换掉了。”

    说完,他打开手中木盒,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沉默片刻,九辰道:“看来,有人提前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季剑蓦然变色:“我们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爷爷。”

    九辰点头,收起空盒,与季剑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便持剑掠起,缠杀而去。

    双方斗至最激烈时,夜空中忽然闪出几道寒亮刀光,且刀刀见血封喉,片刻间便砍掉一整片杀手。

    九辰认出是幽兰所使刀法,正困惑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幽兰已经掠至他身侧,轻声道:“半个时辰前,有人泄了密,离恨天已经带走神女枝。”

    “整个沧冥城已然布下天罗地网,你若是离恨天,会躲在何处?”

    幽兰挥刀挡开数支暗箭,侧眸道:“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夜半时分,全身戎甲的东阳侯不顾国法,携剑闯入了巫王宫。宫中守卫将其团团围困的垂文殿石阶之下,张弓持刀,却并不敢靠近这位老侯爷丝毫。

    巫王本就未眠,正披衣立在殿中观看兰台新绘的九州地形图,听到动静,便微微拧眉。

    晏婴忙压好竹简,停止碾墨:“老奴这就去查看。”

    巫王略一抬手,露出冷峻眉峰:“罢了。东阳侯并非莽撞之人,此刻闯宫,必是有大缘故。”

    大缘故?晏婴不解何意,只隐隐猜出与离恨天有关,他走神之间,巫王已经大步流星的出殿了。

    “都退下!东阳侯劳苦功高,岂容尔等冒犯?”

    巫王沉声一喝,殿前守卫皆吓得面如土色,齐刷刷弃兵跪伏在地。

    季礼也顾不得行礼,匆匆走出重围,急声禀道:“王上,臣无能,让那离恨天遁入王宫了。”

    巫王眉峰拧得更深,倒没有露出慌色,反而平静叹道:“孤早料到此贼奸猾,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用上了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见巫王如此反应,季礼倒是松了些心,但引出如此大祸患,他心中终是存了分愧疚。

    “此事危急,断不容缓,臣恳请王上立刻调戍卫营全力搜宫。”

    “孤准了!”

    君臣二人话音方落,王宫西北方向突然冒起冲天火光。

    晏婴望着起火方向,眉心连跳数下,揉了两次眼睛,才敢回禀:“王上,老奴看着……像是西苑……”

    禁苑失火,实属百年不遇的怪事。季礼“刷”得抽出腰间长剑,惊色满面:“定然是离恨天!”

    巫王深眸中暗流涌动,他双足微不可见的动了动,最终,也只是定在了原地。

    晏婴的心几乎吊到了嗓子里,眼见远处浓烟滚滚,颇是骇人,竟是干巴巴问了句:“王上,可要救火?”

    他刚说完,几个青衣内侍已狼狈奔至殿前,哆哆嗦嗦跪成一片:“西苑起火了!”

    巫王恍若未闻,忽得厉声道:“血卫何在?”

    这一句喝问,仿若蕴含了滔天怒意,连东阳侯都有些愣住。

    六道人影,皆是缁衣血纹、脸覆鬼面,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殿前。

    巫王面沉似水,劈头便问:“出了何事?”

    为首之人跪地垂首:“回王上,殿下在神女枝上撒了硫磺粉,并在宫中各处埋了硝石、设下松火。硫磺混着硝石,遇火即炸,想必是离恨天遁入了西苑,才引起大火。”

    季礼闻罢,不由暗暗点头。只不过,在无私交之谊的情况下,这位小殿下能不动声色的设下如此圈套,来助他追踪离恨天踪迹,倒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巫王神色间却无丝毫喜色,反而蒙了层意味不明的阴冷。

    过了许久,他才沉声问道:“世子入过禁苑?”

    “西苑的松火,乃是殿下用暗血令托守卫西苑的徐暮将军所设。”

    巫王闻言,眉间意绪才稍有缓和:“西苑情况如何?”

    “殿下已经在西苑设下箭阵,并有十二血鹰卫护阵。”

    季礼忙趁机进言:“王上,臣肯定立刻入西苑追捕离恨天。”

    巫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道:“孤与你同去。”

    季礼大惊,来不及阻止,巫王已经当先卷袖而去。

    惊疑之下,季礼忍不住问一侧的晏婴:“敢问晏公,西苑究竟有何隐情?”

    晏婴眯着眼斟酌片刻,道:“侯爷言重了。这深宫之中,从无隐情,只有忌讳。”

    忌讳?季礼苦思不解,终是摇了摇头,叹道:“是我僭越了。”

    作为巫王宫最荒芜清冷、却名副其实的禁苑,西苑不仅守卫森严,宫墙和几座禁殿之上还铺结了特制的金丝网。这层金丝网结构紧密,且刀枪难入、水火不侵,平日里,连体积大点的老鼠都钻不过去,防护效果堪比铜墙铁壁。

    因而,离恨天能遁入西苑,着实令守卫西苑的徐暮忧心不已。一来,足见此人高不可测;二来,若不是巧合,离恨天带着神女枝混入西苑的目的,令他不敢深思。

    巫王曾严令,若无黑玉令,西苑永不得开。

    前日,若非他们那位向来敢作敢为的小殿下拿暗血令做威胁,他也不会明目张胆的私自设下松火、硝石。

    所以,此刻,即使里面火光冲天、缠杀声清晰入耳,他也只能按兵不动。

    从起火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等,等待王令的到来。

    当然,令他感到最痛苦的并不是这些,而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柔弱女子。

    云妃挣脱了侍女搀扶,青丝未梳,钗环未戴,只穿着件单薄的纱衣,一动不动的立在西苑之前。向来温婉如水的江南女儿,此刻却是形容枯槁,双眸泪干。

    季剑、九辰和幽兰三人隐在宫墙上,各自拿兵器砍了半天的金丝网,硬是没能斩断一根金丝。

    季剑耐心用尽,霍然捶拳:“有这功夫,我早一枪将这堵墙推倒了!”?

    幽兰也有些泄气的停了手,唯独九辰还在换着暗器去磨金丝。

    季剑实在看不下去,道:“阿辰,咱们闯进去吧!咱们是为了抓刺客,又不是做贼,王上岂会是非不分?”

    九辰断然摇头:“不可硬闯。”

    季剑大是不满:“你不过在王宫呆了数日,竟变得如此畏首畏尾起来。”

    九辰又换了支暗箭,一边磨,一边道:“我不想连累里面的人。”

    幽兰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

    季剑立刻拉着幽兰道:“九幽,你敢不敢跟着我去闯一闯?”

    幽兰痛快点头:“早该如此。”言罢,弯刀一收,便要同季剑点足掠下。

    九辰动作微顿,皱起眉毛:“站住!你们做什么?”

    幽兰偎到他身旁,态度十分诚恳:“情况紧急,瞎忙不如硬闯。这次,你好兄弟做得对。”

    九辰沉默,依旧心有顾忌。

    幽兰转眸:“方才起了风,火势只会大,不会小。若这西苑里面的人葬身火海,何来连累之说。”

    听到此处,九辰终是弃了手中暗箭。

    ------------

    44.棠棣之火

    西苑失火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章台宫。(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事出离奇,巫后大惊,忙命隐梅备了披风,匆匆赶往西苑。

    心急如焚的云妃见巫后凤驾亲至,当即扑倒在凤撵之前,含泪哀求道:“求王后救救子彦。”

    巫后疾步出撵,双手拉起云妃,正待出言抚慰,便听身后内侍高声传报:“王上驾到!”

    众人皆惊,当即跪成一片。巫王与东阳侯并肩而至,随驾的独孤信立刻命侍卫将西苑团团围住。

    西苑之前,横七竖八躺着许多道人影,看装束,皆是守卫西苑的将士。

    巫王指着徐暮,沉声喝斥:“一个戍卫营的大将军,连区区西苑都守不住,孤要你何用?”

    西苑失火,确是失职重罪,徐暮无可辩驳,只能俯首认罪:“臣知罪,愿受重处。”

    季礼亲自上前检查过这些人的伤势,见他们皆是被暗箭穿穴而过,只是昏迷,并无性命之忧,便有些狐疑的问道:“他们,都是被离恨天所伤?”

    徐暮有些羞愧:“臣未能察觉离恨天如何进入西苑。臣的手下,是被另外三名刺客所伤。臣猜测,他们极有可能是离恨天的同伙。”

    听闻此言,云妃猛然挣脱巫后束缚,跪于巫王跟前:“王上,他们都是杀手,子彦不懂武功,毫无反抗之力,臣妾求王上救他性命!他若能渡过此劫,臣妾愿一死为他赎罪!”

    巫王一脚踢开面前的女子,冷冷道:“不过一个罪孽深重的逆子,他那条贱命,若真能引得刺客,倒也算值了。”

    云妃绝望的倒在地上,抓着心口,嘶声大哭:“王上恨的是云国,是臣妾,若要报复,只管报复到臣妾身上!子彦不仅是臣妾的孩子,也是王上的骨肉,他何其无辜?!”

    巫王浑身一震,双目因发怒而泛出红色,他盯着云妃,咬牙道:“你,还没有替云国赎罪的资格!”

    因起风之故,西苑火势蔓延的极快。季剑、九辰和幽兰三人穿过甬道,一路斩杀至思戾殿时,整个宫殿已经陷在火海之中。

    原本荒芜的殿院里,满地青草都燃作了焦黄色。无数利箭破土而出,结成箭阵,困住中央的一抹青影。暗血阁十二血鹰卫分守四方,在箭阵之外,又布了一层九宫剑阵,牢牢将离恨天锁在双阵之中。

    纵使如此,离恨天一人一剑,始终将十二血鹰卫逼开一丈距离。火光映照在他一袭青衣之上,仿佛淡青如釉的天边燃烧起长片美丽的烟霞。

    幽兰忍不住道:“一代剑侠,身陷困兽之斗,实在可惜。”

    季剑反驳道:“成王败寇,有何可惜?阿辰,你说呢?”

    许久,无人回答他。

    季剑顿觉奇怪,转头一看,九辰正如木头一般钉在地上,不动不言,直直的盯着某处,仿佛丢了三魂七魄。[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季剑便拿肩膀撞了撞他:“阿辰,你魔怔什么呢?”

    九辰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季剑愈加疑惑不解,刚要上拳头,无意间顺着九辰的目光望去,整个人也怔住了。

    燃烧的宫殿里,端坐着一个白衣公子,衣袂飘飘,黑发如墨。他修长的十指,不急不缓的敲击着案上一截青玉箫,仿佛仅凭双手就能引奏出美妙的曲调。熊熊火光将他略显苍白的脸映作血红之色,他却只是微阖双目,浑然未觉。

    幽兰也被这情景吸引住,一眼望去,眸中尽是痴怔。

    季小将军最先反应过来,拍着脑门问道:“他是谁?”

    九辰眼睛终于动了动,身形一闪,人已经冲向了殿里。

    季剑和幽兰大惊,思戾殿已是一片火海,冒然进去,无异于送死。

    两人来不及思考,便毫不犹豫的跟着冲入了殿内。燃烧的木条不断从殿顶砸下,季剑一枪挑开砸向九辰的碎瓦片,怒吼道:“你不要命了?!”

    幽兰舞动着双刀,挡开障碍,与季剑互为犄角,将九辰护在中间。

    混乱中,他们终于看清了殿中央的大铁牢,以及,铁牢中正闭目击箫的白衣公子。

    殿内充斥的奇怪声音,并非真正的箫音,而是他敲击青玉箫时,腕间锁链的撞击声。

    铁牢的栅栏挡住了大块的木条和瓦片,却挡不住燃烧的碎屑。白衣公子身后的经卷已经尽数烧了起来,幸而书架与书案皆是铁铸,才幸免于难。

    九辰忽然回头道:“阿剑,借你的枪一用。”

    季剑直觉手中一空,九辰已经灌注全力,持枪去挑铁牢。幽兰明白了他的用意,扔了把弯刀给季剑,翻身掠到铁牢另一侧,去砍铁栅。

    “住手。”

    牢内的白衣公子猛然睁开双眸,盯着九辰,眸中波澜微起,转瞬平静。

    他声音清润好听,亦沉着有力。

    九辰动作一顿,也只是一顿,愈加用力的去撬铁牢。

    白衣公子轻叹:“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

    九辰怒道:“他无情,你便要在这里等死么?”

    幽兰尚能猜到些许隐情,季剑却是听得一头雾水。单凭九辰一人一枪,根本撼动不了铁牢,季剑和幽兰各自将手中弯刀按照三角之势刺进地面,配合九辰,三人一同用力撬动,铁牢果然晃了一晃。

    铁牢晃动的瞬间,另一座更大的铁牢破地而出,堪堪将三人困在两个铁牢之间。

    正此时,一声清亮的龙吟贯彻长空,几人抬首望去,只见青色剑光自黑暗的夜空裹挟而下,宛若龙影,紧紧缚住箭阵,也缚住了离恨天手中的君子剑。

    十二血鹰卫飞速掠入箭阵,振出手中血剑,刺穿离恨天身上十二处要穴。

    凄厉长啸中,箭阵中的那抹青影终于缓缓坠落。

    巫王持剑掠下,死死盯着那抹青影,眉间傲然,吩咐道:“锁入血狱。”

    无数桶冰水兜头浇下,思戾殿的大火终于被扑灭。

    徐暮视见被困在第二道铁牢里的三人,立刻禀告季礼:“侯爷,那三名刺客也被困住了。”

    季礼大喜,立刻带人入殿查看情况。

    因季剑三人皆是夜行蒙面的黑衣装扮,季礼第一眼看到的,是一袭白衣的年轻公子。

    东阳侯愣了片刻,才面色复杂的道:“这位……难道就是……”

    徐暮答道:“子彦公子。”

    东阳侯忙恭敬的轻施一礼,低首的瞬间,便瞥见了季剑惯用的□□。

    这一支□□,直看得东阳侯心惊肉跳。

    白衣公子点头回礼,道:“他们皆为救我而来,并非刺客,望侯爷勿加责怪。”

    说罢,他柔和的目光扫过三人,最终停在了九辰身上。

    季剑当然也看到了季礼,情知躲不过去,季小将军只能识趣的摘了蒙面黑巾,心虚的唤了声:“爷爷。”

    垂文殿,晏婴捧着一个长盒进来,笑禀道:“王上,神女枝找到了。”

    巫王取出盒中木枝,握在掌中细细观看,仿佛这冶冶碧华之中,依旧能倒映出当年巫山神女树下,那个红衣少女含睇宜笑的绝代容颜。

    晏婴知巫王又陷入了旧事回忆,便也不敢擅自打扰他。

    “以我血脉,洗尽两国罪孽,生生世世,永不再见。”

    言犹在耳,那张明媚笑颜,忽然转作满目愁予。

    巫王悚然一惊,猛地回过神,额上,冷汗涔涔。

    他双目泛红的盯着手中碧枝,恨意灼烧:“阿语,我会让你后悔当日的选择。”

    晏婴取了湿巾,默默替巫王拭去额上冷汗,然后轻轻为他按揉太阳穴缓松心神。

    巫王闭目歇了歇,才道:“你亲自去趟楚使驿馆,告诉西陵韶华,楚国聘礼,孤收了。三日后,开国宴,孤会宣布巫楚联姻之事。”

    晏婴忙诺诺应下。

    巫王复问道:“东阳侯那边情况如何?”

    晏婴立刻露出担忧之色:“东阳侯像是动了真怒,硬是要当众动军法,戍卫营几位将军根本拦不住。”

    “动了多少?”

    晏婴越发担心:“都小半个时辰了,还没叫停。”

    见巫王不说话,晏婴道:“殿下旧伤未愈,这么折腾,哪里受得了?再者,戍卫营的将军们,多与殿下熟识,这么下去,殿下面子上也挂不住。”

    巫王拧眉沉思片刻,忽然道:“你觉得,他今日闯入西苑,是为了追离恨天,还是为了救兄长?”

    晏婴不想巫王突发此问,一时心中惴惴:“老奴不知。”

    知他为搪塞之语,巫王也懒得计较,冷笑一声:“知耻才能知错。这顿棍子,如果能让咱们这位小殿下长长记性,倒也不错。”

    他话音方落,便有内侍来报东阳侯求见。

    季礼大步入殿,伏地叩首,羞愧请罪:“是臣教导无方,才让这两个孽障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请王上重处。”

    巫王温声道:“恺之免礼。他们也是为了追刺客,情有可原。”

    季礼却伏地不起,奏道:“臣只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违背王令,罪不可恕,臣已各重责了他们二百军杖。余下事,臣愿一力承担。”

    巫王示意晏婴去扶,晏婴费了许多力气,依旧徒劳。

    巫王叹道:“你这是何苦?”

    季礼以额触地:“臣愧对王上信任。”

    晏婴在一旁劝道:“侯爷既不愿辜负王上信任,便该相信王上断不会错怪侯爷。如此,倒令王上为难。”

    季礼沉默不言。

    巫王道:“那两个孩子呢?”

    “臣命他们在殿外跪着思过。”

    巫王起身离案,缓缓步至殿外,果见长阶之上跪着两个少年。

    晏婴紧跟着出来,见季剑和九辰皆是发丝凌乱、浑身湿透,全靠双手撑着地面,才勉强跪起来。晏婴料想他们必是反复被冰水泼醒过,不由一阵心疼。

    巫王走到两人跟前,道:“私闯西苑之事,孤不与你们计较。思戾殿中的事,是谁的主意?”

    季剑暗道不好,迅速抬头道:“是臣的主意。”

    巫王盯着另一个少年:“辰儿,是这样么?”

    九辰连续高烧数日,此刻,已经虚弱至极,根本听不清巫王究竟在问什么,只能强挤出一点力气,习惯性点了点头。

    巫王见状,立刻起了怒意。

    “无论是谁的主意,宫中规矩,剑儿不清楚,你该清楚。”说罢,巫王吩咐晏婴:“告诉东阳侯,该罚之人,孤自会重罚。他不必再为此事耿耿于怀。”

    ------------

    45.长夜意寒

    大半夜,季小将军浑身是血得被家仆背回府中,整个东阳侯府瞬间乱成了一锅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彭氏见活蹦乱跳的孙儿成了这般死灰模样,又急又气,拿起拐杖戳着季老侯爷的脊梁骨一阵好打。

    季礼拧着脸杵在那里,任由彭氏发泄,一言不发。

    柔福长公主更是心疼不已,悄悄落了两滴泪,见这情形,忙和季宣一起将彭氏拉开。

    “你个天杀的,就是见不得我好,干脆把我和剑儿一起打死算了!”

    彭氏扔了拐杖,扑在孙儿床前,哭骂了好一阵儿,直到累了,才肯在长公主的劝解下回屋休息。

    送走彭氏,心急如焚的长公主忙拧了热毛巾,细细为儿子擦拭面上汗污。

    季宣常年在军中,早见惯如此情景,自然不如长公主这般紧张。他心中,更多的是疑惑不解。

    只不过,此刻,在柔福长公主面前,他并不急着寻根究底。

    过了会儿,季剑从昏厥中缓缓睁开了眼睛。长公主喜得双目含泪,却听床上的少年道:“娘亲,我有话想跟爷爷单独说。”

    长公主心思慧敏,便轻轻点头,示意季宣和她暂时回避。

    季剑望着床顶,脑中空空如也,心中更是堵得难受:“为什么要丢下阿辰?”

    这句话,显然是在问季老侯爷。

    季礼不以为忤,平静道:“他当初选择留在王宫,便当知此路凶险,稍有差池,就要付出沉重代价。”

    “这些虚无缥缈的大道理,孙儿早就听够了!孙儿只知,我们擅闯禁苑,是为了追捕离恨天,不是做贼。王上,也太不讲理!”

    季礼脸色一沉:“住口!无论何时,你都要牢牢记住,在巫国,亵渎王令,便是最大的过错!”

    季剑捏拳:“孙儿犯了错,尚有爷爷回护。阿辰在这里无亲无故,爷爷怎么忍心留他一人承受所有过错?”

    季礼浑身一震,半晌没有说话。

    “阿辰是个死脑筋,打碎牙也只会往肚子里咽,可今日,他比我多昏迷了三次。”说完,季剑眼睛微微泛着灼然火色。

    季礼沉叹:“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垂文殿外,两名青衣内侍依旧在轮流着往九辰身上浇冰水。 www.MianHuaTang.C&#9

    暗沉的夜空,死寂的大殿,唯一能听见的,便是水泼溅而下,缓缓淌过玉阶的声音。冰渣混杂在其中,不时与玉阶摩擦出细碎的泠泠声。

    两名内侍战战兢兢的执行王令,内心深处恐惧至极,手上动作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九辰的确清醒了很多,他并不觉得冷,甚至很贪恋这种温度。

    冰水兜头浇下的每一瞬,身体上的痛苦都会暂时消失。他也终于可以没有心理负担的任由大脑放空,不去想其他的事情。

    而殿檐之上,却有一双眼睛,默默地盯着此处情景,初是震惊,后转作一滩秋水,亮如明月。

    九辰感受到这两道目光,不由侧首望去。

    隔着夜空,四目相对,两人都忘记了移开目光。

    很久之后,当幽兰第一次对他说:“你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会一直牵挂着你,直到死去。”

    九辰才明白,自己之所以没有移开目光,是因为那双眼睛是带着温度的。

    很快,内侍发现情况有些不妙。

    因为九辰的嘴角,渐渐开始流出血色。

    两人吓得停了手,惊惶之余,有些不知所措。

    九辰最先察觉到的,是心口锥刺般的令人痉挛的痛。虚弱之下,被他用内力压制了多日的刺心草寻到机会,又开始凝结生发了。

    感受到内侍异样眼光,九辰若无其事的抹掉口角血色,道:“无事。”

    两名内侍面面相觑,愈加不知所措。

    九辰瞥他们一眼,冷笑:“既然你们觉得本世子已足够清醒,王令,便是执行完毕了。”

    语罢,他扶地起身,踉跄着走下长阶。

    两名内侍惊得直咂舌,在这深宫之中,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如此“解读”王令,且“解读”得如此理直气壮。

    垂文殿内,巫王隔窗将这番情景收进眼底,哂然一笑:“孤便知道,逆子就是逆子,永远野性难驯。”

    他的身旁,立着一人,黑袍隐身,血纹覆面。闻言,道:“依属下看,殿下倒是像极了王上年轻的时候。”

    巫王脸色略沉,怒气盈胸:“孤若如他这般,早被先王废为庶人、乱棍打死。”

    那人却轻笑:“殿下四岁被立为世子,十岁开府独居,小小年纪,便要承担起国之重责,偶尔任性些,也是好事。”

    “偶尔?”巫王咀嚼着,一言蔽之:“他若哪一日肯安分守己,孤才觉得不正常。”

    然后,他指着那两名内侍:“明日,将他们拖到沉思殿前杖毙。”

    侍立在暗处的晏婴低声应命:“诺。”

    巫王复立在窗边瞧了几眼沉沉夜空,才神色阴郁的回到龙案后闭目坐了。

    九辰一直行到沉思殿外,才冷声道:“出来。”

    幽兰从殿檐闪下,背手拿着弯刀,凑过去,道:“我不过多呆了片刻,殿下这么凶做什么?”

    九辰盯着她,双目寒彻:“离恨天带走神女枝的消息,是谁泄露给你的?”

    幽兰摊手:“风国暗探。”

    九辰陷入沉默。离恨天带走神女枝后,楚人暗桩和混在戍卫营内的楚人杀手依旧守在世子府。这种情况最可能的解释是:泄露今夜行动和泄露离恨天行迹的,是不同的人。可离恨天又为何要避开楚人,独自带走神女枝?

    幽兰猜出他心思,故意抬高声调:“我倒有些好奇,巫王宫这么大,离恨天为何会逃入守卫森严的西苑?”

    九辰黑眸中陡然渗出刺骨寒意,直如寒刀霜刃,紧紧逼视着对面少女:“你――都知道什么?”

    被触碰到禁区,纵使虚弱至此,也能涌出的如此浓烈的杀意么?

    手中弯刀铮铮欲起,幽兰压住刀柄,贴着他耳畔轻语:“相传,凤神血脉,可使神木复活。”

    话音落时,三支冷箭,已经压在她心口。

    幽兰翘起嘴角:“很多人都在猜测,世上仅存的最后一脉凤血,就藏在巫王宫之中。”

    “住口!”空寂的夜中,响起九辰冰冷的声音:“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凤神血脉。”

    他扣动袖间机括的一霎,两道寒光闪过夜空,同时斩断两支暗箭。

    幽兰旋身躲开第三支暗箭,落到丈外距离,笑得无害:“殿下与我合作,并不吃亏,至少,我们风国是真心求娶含山公主。”

    “你究竟想说何事?”

    “我若说,楚使假借求婚之名,进入沧冥,实为寻找这世间最后一缕凤神血脉,去复活巫山神树,殿下信是不信?”

    九辰刺猬一般死盯着她半晌,终是冷笑:“不信。”

    幽兰嘴唇动了动,还想说话,九辰却已经走开了。

    她垂下头,摸着手中的弯刀,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明净的面颊上,沾满月华。

    回到殿内,九辰并未点烛,只坐在窗边小榻上运了一个时辰的内力,强压下刺心草的痛楚,便迷迷糊糊得睡了过去。

    连日高烧,沉睡中,总是头痛欲裂、冷得难受。然而,在他感觉自己真的要坠入冰渊最深最黑处的时候,却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将他拉了出来。意识混沌中,他试探着伸出双手,竟然真的触摸到了有些陌生的温暖。

    九辰猛地惊醒,睁开眼睛,正见一截青色蜀袖,轻轻拂走窗外月华。一只碧镯,半隐在那截袖间,在袖中的皓腕上来回滑动。

    烛火不知何时亮了起来,隐梅坐在榻边,从腾着热气的木盆中拧出一块热毛巾。

    “姑姑何时来的?”

    隐梅仔细替他擦着额上虚汗,平静道:“不必猜了,是晏婴偷偷告诉奴婢的。”

    九辰侧过头,沉默。

    隐梅忽然停了手,叹道:“再强壮的人,这样下去,都会活活病死的。”

    “我不怕死,就是不甘心。”

    平静淡漠的声调令隐梅一震,她重新将毛巾拧热,正色道:“这样不知轻重的话,殿下以后万不可再说。”

    九辰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倔强而执拗的盯着暗黑的夜。

    “对不起,是我失言。”

    许久,榻上的少年吐出这么一句话。

    隐梅稍稍松了口气,复问:“殿下的伤,还需王上指派医官。今日,怎能私自离开垂文殿?”顿了顿,她道:“明日,奴婢去求王后。”

    九辰很久都不说话,最终,在隐梅柔弱而坚持的目光中,勾起嘴角:“我不需要任何人派的医官。”

    隐梅听罢,立刻蹙起黛眉,正待驳斥,九辰却转过头,道:“不必因我的事去烦扰母后,明日,我就回府了。到时,我让梁伯偷偷去西市找郎中,父王不会发现的。”

    隐梅还是第一次见他一本正经的说这么孩子气的话,不由笑了。

    ------------

    46.其心可诛

    次日,九辰在一阵甚于一阵的惨嚎声中醒了过来。[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沉思殿前,两名内廷司刑内侍毫不留情的挥舞着荆杖,杖下,是两个血肉模糊的人。

    九辰揉开眼睛,推窗看了片刻,才起身出殿,叫住其中一名行刑的内侍:“他们犯了何事?”

    那内侍暂停了行杖,恭敬回道:“这两个贱奴不遵王令,按内廷律,当杖毙。”

    “按内廷律,扰了本世子休息,又该当何罪?”

    行刑内侍恭谨答道:“待处置完这两个贱奴,奴才们听凭殿下责罚。”

    他们的语调沉而稳重,并无半分惶恐与慌乱。

    情知是巫王有意为之,九辰冷冷勾起唇角,正欲转身离去,一只手,忽然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

    力气之大,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求殿下……救救奴才的弟弟……”

    行刑内侍大怒,举杖砸开那人手腕,叱骂道:“贱东西,竟敢污了殿下衣袍。”

    杖下传出断骨声,那只手,却依然死死抓着九辰的袍角,不松反紧。

    行刑的内侍再次被激怒,又是狠狠一杖砸下,可杖子落到半空,却被一只手生生隔住。

    九辰正俯身盯着抓住他脚骨的小内侍:“你们是兄弟?”

    那名小内侍胡乱挪动着被打烂的双腿,呜咽点头。

    九辰抬手,示意另一个行刑内侍停手。

    两名行刑内侍对视一眼,十分为难:“殿下,内廷有内廷的规矩,必须按时见尸。若是误了,奴才们也难逃一死。”

    九辰不作理会,让那两名受刑的小内侍抬起脸,乍一望去,果然生的十分相像。

    “他们的命,我要了。”

    九辰起身,说得云淡风轻。

    行刑内侍俱是变色:“殿下赎罪。此二人乃王上亲自下令杖毙,奴才不敢违令。”

    “离他们上路,还有多久?”

    “回殿下,一刻半。”

    九辰绞掉那内侍手中木杖,道:“杖毙之刑,只需一杖而已。一刻内,若父王不收回成命,你们再行杖。”

    行刑内侍惊得面如土色:“殿下――这万万不可!”

    九辰冷冷道:“他们的命,便是我的命,你们若觉不妥,大可先杖毙本世子,再去杖毙他们。”

    两人吓得伏跪在地:“奴才不敢!”

    垂文殿,满殿愕然中,巫王从一堆奏简中抬首,拧眉盯着正笔直得跪在殿中央的黑袍少年:“你说什么?”

    九辰道:“儿臣反思了一夜,自觉错不可恕,斗胆恳请父王去沉思殿前观刑。”

    巫王眉峰皱得更紧,半晌,咬出两字:“胡闹。”

    九辰垂目坚持:“昨夜,儿臣是糊涂了。圣人常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父王连改过的机会都不给儿臣么?”

    巫王索性搁下笔,好整以暇的听罢,面上渐渐浮出阴凉笑意:“你果真知错?”

    “是,儿臣知错。”

    这一次,巫王开始认真且狐疑不定得打量殿中央的少年。

    一旁的晏婴见状,只觉这气氛诡异的厉害,忙笑着打圆场:“今日朱简偏多,全是军务要事。王上忙于国政,岂有时间去观什么刑,殿下可别耍孩子脾气。”

    巫王却袖手起身,半是冷笑半是嘲讽:“摆驾沉思殿。孤倒想看看,世子殿下究竟反思出了什么道理。”

    正焦虑不安等待王令的两名司刑内侍,没有等到王令,反而等到了王驾亲临,立刻吓得丢了木杖,伏跪在地。求书网www.qiushu.Cc

    此时,金色日光已经跃出天边,铺洒在长长的殿阶上。

    巫王冷眼扫过阶上两道血肉模糊的人影,并不停留,反而缓缓将目光定在了身边的黑袍少年身上。

    九辰上前几步,越过行刑内侍,停在那两名受刑的小内侍跟前,道:“王上厚德仁慈,已经赦免了你们的死罪,还不谢恩?”

    绝处逢生,两名小内侍喜得大哭,拿额头重重撞着玉阶,叩谢天恩。

    司刑内侍闻得他们小殿下这番言语,只当王令已经收回,立刻以额贴地,高声回禀:“奴才领命。”

    巫王隐在衣袖里的手掌渐渐捏成硬拳,平静免了众人之礼,才面带温和笑意,认真点评:“这招上屋抽梯,用得很好。”

    司刑内监很快带人拖走了两名小内侍,去为他们处理伤势。

    九辰撩起袍角,沉默跪落在了巫王跟前。

    巫王睨着他,眉间凉薄:“剑北五年,世子学会的,原是些无赖之计。”

    九辰本是盯着地面,闻言,忽然抬起头,硬邦邦道:“这一计,是儿臣从父王手中学来的。”

    巫王抬掌便是一记狠狠耳光,掌间青狼扳指在对面少年的面上留下长长一道红印子。

    九辰扶地跪好,正欲擦掉嘴角流出的血色,便听一声厉喝自头顶压下:“不许擦。”

    九辰动作顿了顿,缓缓放下手臂。

    巫王拿脚踢了踢跟前少年的背脊,深眸喜怒不定:“跪到午后,随孤一同去城外巡查威虎军。”

    此时,一个青衣内侍疾步行来,恭声禀道:“王上,淮国公子祜已携淮王国书到垂文殿了。左相与右相方才也到了。”

    巫王颜色稍缓,想起方才搁置的两份奏简,吩咐道:“告诉晏婴,将所有未批复的朱色奏简都送到东阳侯府。”

    内侍应下,复问:“司天监已经为公主合出八字,卜出婚期吉时,求问王上何时召见?”

    “让他们先在偏殿侯着,孤晚些时候听。”

    巫王负袖转身,甩下这么一句话,便登上青龙撵,转驾回垂文殿了。

    宫道拐角里,缓缓露出一抹淡绿。

    含山小公主左腿的箭伤还未大好,一瘸一拐的走到九辰跟前,咬唇唤道:“王兄。”

    九辰别过头,嗓音冰冷:“你以为,可以躲得过他的眼睛么?”

    含山小公主不吭声,拿脚尖搓了好久的石阶,忽得鼓起双腮:“我不怕他!”

    九辰冷哼一声,懒得理会她。

    巫茵茵蔫下脑袋,蹭着跪到九辰旁边,复咬唇道:“王兄,我……我有东西要交给阿祜。”

    见九辰依旧不打算理会自己,含山小公主委屈的扁起嘴巴,然后从怀里掏出帕子,伸过去,笨拙的想替他擦掉嘴角沾的血迹。

    九辰侧头避开,没好气道:“干了,早擦不掉了。这样讨好我这个王兄,也不知道你是有良心还是没良心。”

    含山小公主闷闷收回帕子,道:“王兄又欺负我。”

    九辰总算抬头看了她一眼,勾唇奚落:“若是你自己胡乱绣的杂草丑蝶,不送也罢。”

    巫茵茵翻起白眼:“反正阿祜喜欢,你管不着。”

    说完,她气鼓鼓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不由分说,转塞到九辰怀里,道:“我可是巫国嫡王女,岂会送那些俗物,王兄也太看不起人了。”

    九辰拧眉瞪她:“我何时说要替你当信鸽了?”

    巫茵茵挤出个鬼脸,水灵灵的眼睛瞪得更大:“阿祜说了,他想入威虎军,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午后,父王不是要带王兄去么,你们定然可以见面。”

    九辰眼睛又是一瞪,想了想,忽然有些明白淮王国书里的内容了。

    “找到了!找到了!公主在那里!”两个年长的宫婢惊喜大呼,扯带着一群小宫婢慌慌张张的奔过来,将巫茵茵团团围住。

    “快把公主的木拐拿来!”

    “一群废物,先扶公主回昭阳殿!”

    “哎呀!公主怎么把裙角弄脏了!”

    “公主,您可吓坏奴婢了。王后严令,公主不可随意出昭阳殿,否则,昭阳殿所有宫人都要受到重责!”

    “方才,王后气得杖毙了两名守门宫婢,公主可要替奴婢们说说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不可开交,巫茵茵听得脑袋都快要炸掉了,一跺脚,捂着耳朵尖叫道:“都给本公主闭嘴!”

    “整日疯闹,成何体统!”疾斥声中,巫后分开众人,缓缓步上石阶,喝道:“跪下。”

    巫茵茵缩了缩肩膀,吓得跪到了九辰后面。

    巫后凤目泛红,花容更是沉淀着许多焦虑与疲色:“立刻回昭阳宫,将《女史列传》抄写十遍!跪着抄,抄不完,不许起来!”

    巫茵茵急的泪水直打转,悄悄扯了扯九辰袍角,软声哀求:“母后,儿臣的腿还没好,您绕过儿臣吧!”

    “身为王女,连基本的礼仪规矩都守不住,日后,如何能成为巫国表仪?!”

    说到此处,巫后似是气急了,吩咐女官:“去取宫规来,今日,本宫要教公主学规矩。”

    巫茵茵惊恐的睁大眼睛,脸色白得如纸一般,立刻紧紧抓住九辰手臂,哭道:“王兄救我!”

    九辰转眸,见她如此情状,恐怕是真得吓住了,垂目片刻,只能缓缓道:“是儿臣让茵茵过来的。”

    巫后冷冰冰的盯着地上的少年:“既然世子也不懂规矩,本宫便一起教!”

    隐梅匆匆赶过来,在半道拦下那名捧着板子的女官,疾步行到巫后跟前,低声道:“王后,他来了。”

    巫后翘起嘴角,冷笑:“他总是会捡时候。”

    隐梅看她心思转向了此处,忙趁机劝道:“殿下和公主还小,难免任性,王后别再动气伤身了。”

    巫后不语,保持着冷笑,眼角更似溢出点点嫌恶神色。

    淮王在国书当中,含蓄委婉的表达出其质子祜已满冠龄,依淮国礼,须归国行冠礼,并入军中历练两载,特请求巫王念其年迈、准其质子归国。

    言毕,淮王又在书尾追加了一句:“若盟约不可废,吾愿不能达,愿吾兄乞怜,收稚子入威虎军中,善加锤炼,以保弟颜面不失。若成,淮国愿以北关五城为献。”

    九州之内,对威虎军的评价,向来只有六字:铁血、好战、嗜杀。自混战时期幸存下来的老兵们,将其描述为“苍鹰与野狼的结合”。

    因而,左相南央与右相桓冲看到前半处,俱是暗骂淮王痴人说梦,待看到后半处,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淮国北关阮陵、籍陵、茂陵、江陵及昌陵五城,北接汉水,西邻蛮楚,可横截江流制四方,乃兵家必争之地。若归巫国,无异于自开门户、引剑自杀。

    南央抬眼,扫了几眼静静立在殿中的东方祜。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一个瘦瘦弱弱的青衣公子,合该吟诗作画,拜个当世鸿儒修习文学。此等羸弱身躯,若入了威虎军那等弱肉强食的虎狼之地,只怕会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能有什么作为。

    他更不明白,狡猾如淮王,为何愿以五城为代价,换此子入威虎军?

    右相桓冲在一旁悄悄问:“此事,左相怎么看?”

    南央毫不客气道:“其心可诛。”

    桓冲笑道:“此言不虚。不过,王上似乎另有打算。”

    此刻,巫王正拿手指轻轻敲着桌案,任由两位肱骨重臣在下面交头接耳。

    而当事人东方祜,看起来更是淡然冲静得如入化外之境,仿佛这等大事与他毫无干系。

    桓冲忽然道了声:“可惜。”

    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调,殿里面的人都能恰巧听到。

    巫王果然开口问:“道濡有何见解?”

    桓冲不紧不慢道:“臣是替淮王可惜。”

    巫王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九州之内,若论兵家重地,除却巫山和剑北,便数得上淮国这五城了。可惜,淮国空占五城,非但没能借汉水之利拓宽疆土,反而因汉水之恶丧失了许多土地。”

    此言,亦合了南央心中的另一层顾虑。桓冲说完,他便补了句:“夭黛之祸,实久矣。昔日,四国合灭云国,谁能料到,云灭后,竟无人能侵占其半分故土。那里本是山明水秀之地,孕出俊杰无数,而今,却满目荒芜、寸草不生,如同烧干的骨头般,实在令人痛心。”

    桓冲忍不住低声提醒:“左相说远了。”

    南央无奈叹息,闭了嘴。

    巫王听罢,却是轻松笑道:“两位爱卿所顾虑之事,无非是夭黛之祸让五城变作了鸡肋之城。可在孤眼中,世上从无怨灵鬼神,有的,是人的野心与信念。总有一日,孤会亲手斩掉那些夭黛,还汉水清明长流。到时,巫国国界将南越汉水,孤何乐而不为?”

    淮质子祜入威虎军之事,便在君王毫不避讳的野心之中一锤定音。

    遣退众人时,巫王特地留住桓冲片刻,笑问:“孤听王后提起过,右相家有女名桓莼,是个才貌双绝的,可有许配人家?”

    桓冲忙道:“王上王后谬赞。臣那女儿,整日里就喜欢啃旧书,认不得几个字,不曾许配人家。”

    巫王似是松了口气,斟酌着道:“文时候甚是钟情于你这女儿,整日央着孤给他赐婚,不知桓相何意?”

    当朝右相有些为难得消化了下这个消息,才忧心忡忡的道:“不瞒王上,臣这女儿,仗着读了几本书,自视颇高,凡事最有主张。此事,臣做不得主,恐怕还得问问她的心意。”

    巫王抚着他肩膀大笑道:“你说的不错。小儿女之间的□□,还得他们自己拿主意。”

    桓冲告退后。巫王便直接去偏殿召见了司天监派来的两名星官。

    两名星官一人手捧龟甲,一人呈着写了卜辞的竹条。

    巫王如往常一般,没动龟甲,只拿起竹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燕燕于飞,向于季秋,水出于东,凤折于西南。”

    那是巫国太殷三十五年,孟冬之季,巫王孟亲临司天监,求问巫世子启与楚九州公主婚事。太祝令卜算整整三日,双目泣血,终于解出卦辞:

    “燕燕于飞,向于季秋,水出于东,凤折于西南。”

    巫王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双目渐渐泛出血红颜色。而那团血红之中,往事如洪,怒吼翻滚,吞噬着爱,更吞噬着恨。

    “咔嚓!”两名星官诧异抬首,只见那支竹片在巫王掌中折为两段,而后化作齑粉。

    同样的卜辞,在巫国历史上,也仅出现过这两次而已。

    ------------

    47.青衣文弱

    这一次,巫王巡查威虎军的决定得十分突兀,几乎称得上是随性而起。[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戍卫营只能匆匆为巫王安排了车驾及随行护卫,并临时抽调铁营鹰卫于沿途护驾。

    午后,晏婴按巫王旨意,亲自到了沉思殿,传令世子随驾。

    笔直跪在烈日下的少年,面白如纸,连汗都流不出来,显然忍得极为难受。

    晏婴举袖替他挡住烈日,一面去扶他起来,一面急着脸道:“殿下快起来,王驾马上要出发了,耽误不得!”

    九辰跪着不动,忽然仰首问:“有吃的吗?”

    晏婴一愣,换做以往,他悄悄送的吃食,从没进过这位小殿下的嘴。这次,九辰主动问他要吃的,倒令他措手不及。

    过去的大半生里,他已经历过无数惊涛骇浪、暗潮急流,然而,此刻心中的悔恨,却是前所未有的。

    晏婴犹豫片刻,从怀中拿出个油纸包,有些为难的道:“这是昨日剩下的饼子,奴才怕浪费,今早就带上了,已经硬了――”

    他话未说完,九辰已将东西夺了过去,撕开油纸,跪在那儿,直接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这副情景,就这样刻入了晏婴的心底。直到许多年之后,垂垂老矣的巫国内廷总管偶尔经过这个地方,都会忍不住抬头去望天空,以掩饰禁不住浑浊的苍目。

    晏婴眼睛一热,再不忍心催他,不住提醒:“殿下慢点吃,会噎着的!”

    九辰三两下就啃完了一张大饼,然后迅速抹干净嘴巴,自己扶着晏婴起身,边走边道:“父王车驾在何处?”

    晏婴惊觉他手心滚烫的厉害,只是时间太紧迫,他顾不得问,疾步追着他,慌慌忙忙从怀中掏出一副湿帕,一边替他擦掉嘴角敢凝的血迹,一边道:“在文德门前。”

    九辰忽然驻足,想了片刻,反问:“随驾的,可有其他人?”

    晏婴点头:“淮国的祜公子。”说完,他还想再问,九辰却点足将他甩到了后面。

    文德门外,仪仗庄严,铁骑肃穆。大将军徐暮正亲自带人检查仪驾安全。

    九辰害怕误了时辰、引出不必要的麻烦,一路飞掠到文德门,才停了下来,问徐暮:“哪匹马是我的?”

    徐暮见这位小殿下半边脸都是肿的,先是吃惊,后是尴尬:“臣不知殿下也要随驾――。”话外之意,便是并未准备多余的马匹。

    说时,他望了望天色,愈加犯愁:“王驾马上要出发了,赶不及去马场了,臣让人给殿下匀匹马出来。”

    “不必了!”晏婴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叫住徐暮:“殿下随王上乘坐青龙车,将军不用麻烦了。”

    九辰听了,大是失望,抿起嘴站着,不肯往车驾方向走。

    晏婴索性拽起他,来到青龙车旁,对着车门,恭敬道:“王上,殿下来了。”

    片刻后,一名小内侍将车门从内打开,里面传出巫王笑声:“让世子进来罢。”

    九辰暗觉巫王语气怪异之极,跳上车一看,便被眼前景象惊住。

    青龙车内,正中央摆放着一面棋盘,巫王正与另一位身着青衣的文弱公子对弈。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棋盘旁,放着茶炉,炉上的茶锅滚得正厉害。清淡茶香弥漫其中,令人心旷神怡。

    见九辰进来,巫王笑着招呼他到身边,道:“车驾未行,孤便输了半局。剩下的半局,世子替孤下罢。”

    在九辰的印象中,巫王还从未对他如此和颜悦色过,这样的气氛与情景,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一袭青衣的东方祜正捏着一枚白字低眉凝思,听到动静,他立刻起身,温雅兼恭谨的缓施一礼。

    他目光清澈沉静,仿佛并没有看见九辰的狼狈模样,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会面。

    九辰点头回礼,不由心生感激。

    一路上,巫王都在闭目浅睡,九辰除了服侍他喝了几回茶水,剩余时间,便与东方祜在棋盘上消磨。

    缠杀数个回合,双方各有胜负。九辰惊讶的发现,东方祜表面看起来虽然温文柔弱,棋路却是狠辣老练、诡变难测,与他本人相差甚远。

    与往日巡查不同,这一次,巫王直接点名要进破虏营。

    威虎大将军列英面露难色:“那边营盘闹得正乱,末将怕惊扰王上。”

    巫王鼻间冒出一声冷哼:“孤不讲究这些。”

    破虏营,营如其名,巫王进营时,营中士兵正在进行骑射考核。

    校场开阔,位于半山腰,正中央跪着一排身穿囚服的人。这些囚犯的前面,各有一头黑牛,牛尾上,绑着渍满油脂的芦苇。两条铁链将犯人们的双手与牛身绑在一起。

    考核开始时,士兵会点燃牛尾上的芦苇,牛受惊后拖着这些囚犯没有方向的狂奔。参加考核的士兵,必须在指定的时间□□杀所有的牛和囚犯,漏一人一牛,考核不通过。

    崎岖不平的山道上,被拖行的囚犯整个身体俱被磨得血肉模糊,牛群负痛狂奔乱撞起来,更不知踩碎踩烂多少四肢躯骸。

    而背负弓箭的士兵却是眼睛光亮的盯着囚犯与牛群,敏捷迅速的射出手中之箭。

    东方祜毕竟没有见过如此血腥残酷的场面,起初只是脸色惨白,强迫自己看了半刻,便忍不住跑到一旁的石壁后面干呕了起来。

    随驾的戍卫营将士,本就对这位羸弱不堪的淮国质子心存蔑视,见此情景,俱是露出鄙夷之色。

    淮王欲遣其质子入威虎军之事,列英已经得到些消息,见此情景,他毫不留情道:“此子羸弱胆怯,若从军,性命尚且堪忧,断无将路。”

    巫王眉峰稍稍一扬,没有评论。

    一旁的九辰忽然挑起嘴角:“原来,威虎军中也讲究以貌取人。”

    列英浑不在意,冷静如初的断定:“貌相可骗人,骨相却骗不了人。臣家中三代相骨,少有看错。”

    九辰顿觉有趣,上下打量他几眼,认真道:“依列将军看,我是什么骨相?”

    列英深深一笑:“殿下骨骼清奇,自非常人可比。”

    九辰拉高声调揶揄:“看人下菜,也是相骨之道么?”

    “住口!”巫王轻咳一声,皱眉斥道:“再敢胡言,孤立刻命人传军杖。”

    这句话倒有些威慑力,九辰果然不再说话,将头转向了别处。

    校场上,背负弓箭的将士点足跳跃在山壁之间,身姿敏捷,出手狠辣利落,火牛与囚犯已经被他射杀了大半,直引得巫王连声喝彩。

    空气中的血腥越积越厚,东方祜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九辰走到他身后,解下腰间水壶递过去,俊颜无温:“现在,你还想入威虎军么?”

    东方祜复干呕了好一会儿,才撑着石壁直起身体,灌了几口清水,笑道:“当然想。一个人,如果总是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那该多有趣。”

    “有趣?”九辰冷笑:“一个连血腥和杀戮都不敢面对的人,怎会懂得其中趣味?茵茵要嫁之人,应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只会动动嘴皮子的怯懦之徒。”

    东方祜脸色霎时惨白,迎风立了许久,自嘲道:“祜卑如尘芥,自配不上公主。”

    话音未落,他便生生挨了九辰一拳。

    东方祜猛地吐出口血水,唇齿之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他闭起双目,默默的感受这股陌生而又狂野的气息,忽得惨然而笑:“公主适楚,乃为联姻;下嫁臣子,称为降;若嫁与祜,便也只剩下贻笑大方了。”

    九辰双眸陡然窜起怒火,猛地揪起东方祜衣领,一拳将他抡到了石壁之下。

    东方祜痛苦得蜷缩在地,吐出数颗混着血水的碎牙,嘴角面上,却还是挂着笑。

    附近偷偷瞧看的将士起初不以为意,后来见这情况实在不妙,忙报至列英。

    列英立刻黑了脸,皱眉计较完毕,就要去一探究竟。

    巫王本是专注盯着校场情况,听得动静,便叫住列英,问道:“发生了何事?”

    列英斟酌着禀道:“像是世子殿下在与淮国的祜公子切磋武艺。”

    巫王牵动嘴角,神态轻松随意:“年轻人凑到一起,争狠斗勇是难免的。你去看看也好,别让他们闹得太出格。”

    列英匆忙赶到时,正看到淮国那位文弱的青衣质子被九辰按在地上一通狠揍。

    东方祜满面青肿,喉间不断涌出鲜血,眼看着只剩了一口气在喘着。列英身旁的副将啧啧叹道:“殿下出手这么狠,这小子只怕小命难保!”

    列英也索性携剑观望了会儿,隔着老远,边走边朗然而笑:“麒麟弓蒙尘已久,殿下既然来了,可要去练练手?”

    九辰果然停了手,侧眸道:“也好。”

    列英只当成功转移了这位小殿下的注意力,忙命人去取。

    九辰拿起弓,随意抚摸着弓身雕刻的麒麟图案,忽然一把将东方祜从地上拎了起来,直接往校场方向拖过去。

    列英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也不好阻拦,便又跟了回去。

    九辰径自来到巫王面前,单膝跪落,道:“儿臣有事请奏。”

    巫王淡淡扫过他手中的麒麟弓,以及,他身后狼狈不堪的东方祜,蓦然沉了脸,高声斥道:“在军中,逞强好胜,私自斗殴,成何体统?孤的颜面,全让你丢尽了!”

    巫王这番疾言厉色,语调确实出奇的高,周围将官见君颜震怒,皆是噤若寒蝉,立刻起座跪成一片。

    九辰抿嘴沉默,片刻,继续道:“儿臣有事请奏。”

    巫王怒道:“来人,传军杖!”

    摇晃着立在风中的东方祜突然开口:“王上息怒,是祜初入军营,心中有怯,一心要与殿下切磋武艺。若论私自斗殴,祜才是首罪。”

    巫王缓颜,将东方祜唤到身旁,抚着他手背道:“祜儿,孤的这个世子,自幼嚣张跋扈惯了,你不必跟他一般见识,更不必替他说好话。”

    九辰看巫王果真不打算理会自己,垂目计较片刻,索性起身,直接掠到校场中央的点将台上,高举起手中麒麟弓,朗声道:“淮国的祜公子想跟诸位兄弟比试一番,大家期待么?”

    “好!”“好!”

    整个校场,一瞬静止后,忽然爆发出热烈的哄闹声。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校场外的青衣公子身上。

    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东方祜没有畏避,反而走出几步,扯着青紫溢血的嘴角,道:“能与各位英雄交手,祜三生有幸。”

    说完,他一撩青衣,果然缓缓走进了校场。

    九辰盯着他羸弱身影,眸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列英不知何时已回到巫王身侧,见这情形,俯身问道:“臣看这个东方祜并不懂武功,火牛阵实在危险,要不要派人护着?”

    巫王双目幽深的盯着前方,过了许久,面上忽然浮出一抹笑意:“世子既然有把握,就由他闹去吧。”

    九辰隔空将麒麟弓抛给东方祜,东方祜踉跄接住,摸了几遍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