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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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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轻薄的墨底血纹面具,通身融作一体,形貌诡异至极。他周身散发出的阴寒邪恶之息,即使在白日,亦令季礼心头一凛。

    “金乌,季候有惑难解,帮这位小将军想想答案。”

    巫王淡淡吩咐了一句,便端起手边的茶碗,轻轻啜着。

    金乌形如鬼魅,瞬移至九辰身后,手中乌黑长鞭,高高扬起,宛若盘旋而飞的黑龙。

    呼啸声中,长鞭落下,九辰直接扑倒在地。

    季礼张目望去,只见长鞭已经顺着脊背,嵌入骨肉深处,从外面看,却见不到任何伤口,甚至连衣料都完好无损。

    九辰十指紧紧扣着地面,指节泛白,显然痛到了极致,金乌却并不急着取出鞭子,似乎在等地上的少年慢慢消化痛楚。

    见季礼脸色有些不好看,巫王似是随意解释道:“暗血阁刑使的黑龙鞭,乃北海蛟龙绳所制,打的是骨头,不是皮肉。”

    暗血阁……!季礼无意识的缓缓捏紧了拳头,掌心,冷汗淋漓。

    等到九辰消化掉痛楚,能慢慢爬起来的时候,金乌才翻腕抖出鞭身,卷出一片血沫碎肉。从肩至腰,一道长长的口子将整个背部撕裂成两半,如此重伤,却不见血,隐藏在看似完好无缺的表皮下,一般人,根本瞧不出来。暗血阁的刑讯手段,可见一斑。

    九辰死死咬唇,身体晃了晃,没有倒下。金乌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复又高高扬起黑龙鞭,同样的手法,在第一道伤口的旁边,落下第二鞭。

    九辰撑着地面,呼吸渐渐粗重,嘴角亦涌出了血色。长鞭入肉,金乌依旧不急着取出,给受刑人充分的时间消化这摧筋裂骨之痛。

    季礼实在不忍心看下去,恳求道:“王上――”

    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巫王打断他的话头,眉峰冷漠,语气却随和:“恺之练兵的手段,终究太过温和。”

    “臣知错。”季礼只能强忍住心疼,羞愧请罪。

    第五鞭的时候,九辰再次扑倒在地。

    巫王终于抬掌,道:“先别取鞭,东阳侯要问话。”

    季礼如蒙大赦,再也顾不得许多,大步奔过去,将地上的少年轻轻揽在怀里,黯哑着声音道:“再大的错,都有我替你顶着。公主是金枝玉叶,你不过是大漠出来的野小子,怎可高攀?你不是一直想回剑北么?只要你肯说出来公主下落,我就求王上放你回去。至于救兄长的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九辰已经有些眩晕,浑身冰凉的时候,猛然靠上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便想直接睡过去。季礼刻意压下了声音,九辰也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迷迷糊糊听到“剑北”两字的时候,九辰忽然有些清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笑了笑,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季礼听不真切,只当他想通了,忙附耳过去:“公主在何处?”

    九辰不再开口。

    巫王冷眼看罢,搁下茶盏,道:“恺之,要不要继续问,你来定夺。”

    季礼知道,以巫王的手段,不达到目的,绝不会罢休。巫王借他的手,引出这一切,也不过是在等他一个决定。对于主君而言,即使是他最欣赏的东西,一旦触碰了他的底线,他亦会毫不犹豫的毁灭掉。

    他缓缓放下九辰,坐回去,喉间愈加干哑:“王上说得对,臣太过温和,犯了为将者大忌。”

    “既然如此。取鞭,继续。”

    金乌领命,魅影一闪,猛地抽回长鞭。他卷鞭而立,耐心的等着,待地上的少年缓过气,稍稍清醒后,才重新开始落鞭。

    方才的五鞭,均匀的落在了左背上,金乌避开脊椎,将角度对准右背。

    又五鞭之后,九辰彻底昏死过去,没有了动静。他背上的衣料,看起来,依旧完好如初,没有沾染任何血迹,根本看不出被撕裂的十道口子。

    季礼双手抵额,一颗心如被滚油煎、千刀割,只要他说出那句话,巫王便会放过这个孩子,但此刻,他的嗓子,便如同被巨物堵住一般,发不出字。这一切,仿佛魔鬼,正肆无忌惮的嘲笑他,原来,他季恺之也是个贪恋权势的人。

    巫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似是有些乏了,他轻轻摆手,示意金乌退下,叹道:“罢了。恺之,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回去罢。余下之事,孤再想办法。”

    季礼恭敬领命,最后望了九辰一眼,生平第一次,带着逃离的心情疾步出了垂文殿。

    巫王宫华灯初上之时,内廷总管晏婴亲自到杏林馆,不由分说,便命两个内侍将太医令景衡架上车舆,一路跑着抬到了垂文殿。车舆一到,晏婴拽起景衡,直接冲向内殿。

    殿内灯影侧侧,巫王常睡的龙榻上,软绵绵的躺着一个少年,双目紧闭,面色死灰,没有一点活气。巫王依旧坐靠在软椅上,眉目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景衡大惊,迅速检查过九辰伤势,冷静回禀道:“伤在骨上,如果用药,不吝于酷刑。老臣无能,只会医皮肉之伤,医不了骨伤。”

    巫王听罢,无甚反应,只是淡淡道:“孤没说让你用药,他何时能醒?”

    景衡没想到巫王竟会说出此话,他惊愣片刻,有些怜悯的望着榻上的少年,平静回道:“如此下场,皆是殿下自食其果,老臣无法断出结果。”

    巫王果然转过头,皱眉道:“什么意思?”

    “三箭穿胸,箭箭擦心而过,已是致命之伤。殿下不知调理,反而日夜取血,补给王上,以致失血过多,高烧虚脱。老臣行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不自量力之人,如今碰到了,只能说他活该如此!”

    景衡为人率性洒脱,与人交往,温正冲和,从不口出恶语。能说出此番话,实属不易。

    巫王垂目听完,静默片刻,道:“生死人,肉白骨,难不倒景老。于孤而言,重要的是结果。医治之法,全在太医令定夺,孤的世子,没那么娇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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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釜底抽薪

    夜深,无灯,古铜色的文王香炉里,一朵朵七星海棠慢慢的烧着。[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妖娆明艳的红色花瓣被细碎的火焰包裹着,香气散尽后,便化作灰烬,沉在炉底。

    黑暗中,有两人围炉而坐,闭目品味浸入心脾的独特气息。

    “每次过来,都要带这些毒物,你真当孤是百毒不侵么?”

    另一人低声笑了笑,道:“万物相克相生,并无定理。于他人而言,此花是见血封喉的绝毒,于王上而言,不过几叶增助修为的俗物,浮华不实,何有惧哉?”

    巫王失笑:“孤身边,会拍马屁的人很多,却都及不上你。那件事,查得如何?”

    “他来自西楚离氏,幼染恶毒,一直被寄养在寺里,二十年前才归家。他的母亲,是名歌姬,后来与人通奸,被族中长老处死。因为是庶子的身份,他在族中没有什么地位,经常受人欺侮。然而,十六年前,一场大战,改变了他的命运,也造就了如今的‘离侠’。”暗沉的声音,缓缓响起,语调十分平静。

    “是离氏、熊氏、夜氏三族争夺九州剑令的回音谷之战。”

    “王上英明。十六年前,熊氏与夜氏联合起来,在回音谷布下埋伏,意图暗杀离氏族长离明川。离恨天一人一剑,挑了两族顶尖高手,夺得剑令,一举闻名天下。”

    巫王将手笼在熏炉上,微带讽刺道:“能将他的身世做的如此滴水不漏,西陵衍倒是下足了功夫。离恨天,此名,倒是充满怨煞。”

    对面之人举起茶碗,往熏炉里洒了些茶水,道:“子午亭那条地下密道,已经被封死了,属下让人进去看过,他们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这很正常。不正常的事情是,闹出那么大动静,浮屠岭的山贼却跟睡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巫王淡淡道。

    “属下想过,此事只有两种解释,一、鬼面修罗确与楚人勾结;二、鬼面修罗是个很聪明的人。”

    “但愿,他只是个聪明人。所谓的魑魅魍魉、冤魂孤鬼,早该一把业火烧掉,送往轮回。既为余孽,靠一缕执念流连世间,妄图搅乱生人秩序,便是逆天。”巫王缓声说完,忽然沉沉叹道:“说过多少次了,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属下。”

    “属下不敢。”

    半刻后,晏婴端着烛台进来,恭声禀道:“景馆主回去了,留下了药。”

    烛光渐渐点亮整个书阁,巫王独自坐在香炉旁,依旧闭目沉思。

    “孤听着外面乱哄哄的,连你都挡不住,怎么回事?”

    早知这动静定然瞒不过巫王,晏婴心有准备,不急不缓回道:“是看守禁室的那十名老内侍,他们是服侍过先王的人,手中有先王赦令,老奴不敢不敬。”

    巫王拧眉:“说重点。”

    晏婴只能道:“他们说,殿下嚣张跋扈、目无礼法,禁闭期间,不仅违背王后命令,私逃出去,还炸毁了先王所建禁室,是……是不忠不孝之举,请求王上圣裁。他们还说……还说……”

    “说什么?”

    “还说……王上有失教养之责,理应反省。”

    巫王被气乐,道:“这帮老东西,仗着先王敕令,倒是英勇得紧。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语罢,他道:“有伤到人么?”

    晏婴忙道:“没有伤亡。”

    “此事,王后怎么说?”

    “王后一直忙着采绿湖修缮的事,日夜操劳,经常不在宫中,他们去了几次,都扑空了。而且,他们觉得,王后凤令,不足以威慑殿下,殿下才敢私逃……所以,才来了垂文殿。”

    巫王这才缓缓睁目,瞳光如炬:“去告诉他们,孤会让内廷司造拨笔款子,尽快修好禁室。监造之事,由世子负责。”

    晏婴深觉,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法子,倒极是妥帖,既能挡住那帮老内侍的嘴,又不致伤了情面。他默默措辞一番,便毅然出殿去应付那群十分难缠的老顽固。

    巫王往香炉里倒了碗茶,彻底浇灭炉中碎焰,便起身离开了书阁。

    数名青衣内侍正在内殿聚作一团,交头耳语,显然在计议什么。

    巫王视见,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众人见巫王驾临,吓得跪成一团,只有一个胆子大点的敢抬起头,颤颤道:“殿下一直不停的出冷汗,已经浸湿三层褥子了,奴才们正想,要不要替殿下换换?”

    巫王到榻前,伸手摸了摸,原本铺的褥子果然都湿透了。九辰穿的黑色里衣亦是黏湿不已,触手冰凉,与通身滚烫的温度极不相衬。

    “世子用药了么?”

    “太医令给殿下喂了汤药,外用的药搁在案上了,没用。”

    巫王侧目望去,果然见榻旁的香木案上放了一个小青罐。

    方才答话的小内侍忽然爬到巫王跟前,叩首道:“王上,奴才知道,您和太医令不给殿下用伤药,是怕殿下熬不住。可殿下失血过多,毫无抗炎能力,再不用药,只怕会脱水。”

    巫王双目骤缩,盯着那小内侍,目光犀利至极。

    “谁教你这么说的?”

    那小内侍仰起头,眼睛里竟有些湿意:“奴才的父亲,就是这么死在狱中的。”

    口出丧言,乃宫中大忌,更何况,这丧言,还是当着一国主君的面。

    整个垂文殿,忽然陷入死寂之中。一干内侍听闻此话,霎时脸色惨白,双膝发软。

    “你叫什么名字?”

    许久,巫王问道。

    “回王上,奴才贱名碧城。”

    “居紫云之阙,碧霞为城。碧城,乃仙人所居之城,是个好名字。”巫王将这个名字咀嚼一番,竟颇有赞叹之意,继续道:“今年多大?”

    “上月初八刚满十六。”

    巫王竟含起一丝笑意:“正好与世子年纪相仿,以后,你就跟着世子罢。”

    主君随意的一句话,却足以令所有内侍惊呆。

    众人本以为,这句话会引出一场杀身之祸。谁承想,祸事没来,天上倒是掉下个大馅饼,真真实实砸到了惹祸人的头上。所谓君心难测,不过如此。

    碧城性格柔弱,平日里总是唯唯诺诺、低眉顺目,常被宫中其他内侍欺侮□□。如今,众人眼中的咸鱼忽然翻身,被巫王指给世子,在其余人看来,嫉妒自然多于羡慕。原本,他们只是瞧不起碧城,如今,对碧城倒是多了份恨意。

    直到事后,有人在背后悄悄议论:“世子向来不受王上宠爱,这江山,还说不准是谁的呢。若能跟了文时候,那才叫本事。”众人才稍稍消去些不甘。

    而此刻,碧城只是痴傻了一般,愣愣看着巫王。直到晏婴进殿,提点了一句,他才如梦初醒般,以额触地,重重磕了个响头:“奴才遵命。”

    巫王命众人散去,只留了晏婴和碧城在殿中,给九辰上药。

    血阁的鞭子,直接穿皮入骨,伤口并不出血。晏婴根本看不见九辰背上的伤口,只有拿手一点点试探着,才能扒开那一道道纵深的血口子。而上药期间,晏婴要始终让伤口处于裂开的状态,碧城才能将药膏抹进去。这对伤者,无疑是一种残酷折磨。

    为了将药抹进伤口深处,晏婴让人找了根细长的棉棒,裹了药棉,蘸了药,递给碧城,再三嘱咐道:“动作一定要快。”

    出乎二人意料,剧痛折磨下,九辰没有挣扎,也没有出声,只是如醒着的时候一样,死死捏紧了两个拳头。

    上完药时,他双掌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肉里,拳头中,不断流出血色,滴滴答答落到地板上。

    碧城难以想象,何种毅力,才能让这位小殿下隐忍到此种地步。

    巫王盯了片刻,便到正殿去批阅这两日积攒的奏简。上完药后,晏婴留下碧城守着九辰,自己则去正殿服侍巫王。

    到了后半夜,九辰从剧咳中醒了过来,高烧依旧未退。

    守在榻边的碧城激动的道:“殿下醒了?”

    九辰用力睁开漆亮的眸子,辨了许久,才明白自己躺在垂文殿中。

    “我睡了多久?”

    碧城腼腆的笑道:“不长,三个多时辰。”

    九辰默默判断了一番自己的处境,急问:“东阳侯呢?”

    碧城没想到这位小殿下开口便问东阳侯,愣了愣,有些羞愧的摇头:“奴才不知道。”

    彼时,天色泛青,东方已经露出些许鱼肚白。

    听到消息,巫王立刻搁下笔,来了内殿。

    晏婴喂九辰喝了几口热茶,又替他掖好被角,便示意碧城和他一起退出殿外。

    巫王立在榻边,眉峰冷峻,目光锐利。他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盯着九辰许久,才道:“孤要问你几句话,撑得住么?”

    九辰点头,带了一丝负气:“儿臣没有那么无用。”

    巫王这才缓缓坐下,道:“告诉父王,你妹妹在什么地方?”

    九辰冷笑:“儿臣已经陪父王演完了这出戏。以父王的英明,既然知道戏码,又何须向一个丑角打探消息。”

    巫王怒极反笑,哂然勾起唇角:“世子既然甘当丑角,就说说,为何将自己的亲妹送入风人之手?可是孤那位王后的意思?”

    “不。”九辰断然道:“在儿臣眼中,楚国才是良配。”

    巫王果然露出几分意外:“含山和把柄都在风使手中,世子是将楚人逼上了绝路,何来良配之说?”

    九辰盯着巫王双目,眼睛漆亮如星辰:“因为,儿臣知道,父王想除掉离恨天。唯有这样,才能逼西陵韶华弃卒保车。”

    巫王骤然捏紧双掌:“你还知道什么?”

    “父王何必紧张,您与他之间的恩怨,儿臣不知。儿臣只知,失了爪牙的猛虎,才是最没有威胁的。离恨天太过强大,他在,君子剑在,父王便永远无法安寝。”

    巫王未做置评,而是将九辰露在外面的右腕握于掌中,轻轻一折:“在自己的君父面前,狂妄悖逆、口无遮拦,连规矩都忘了。”

    九辰眼前一黑,五官瞬间扭曲。最终,他只能张大嘴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抵御断腕之痛。

    巫王起身,依旧负手而立,面寒似铁:“早朝之后,孤会过来替你接腕。这段时间,再好好反省一下,何为君父。这个错误,你已经犯了无数次。”

    然后,他转身消失在清寒的天色之中。

    这日早朝,风国使臣果然带了证人、证物,请求面见巫王。

    当着巫国朝臣的面,风国使臣明染情绪亢奋、言辞激烈。说到愤怒处,他怒发冲冠、捶首顿足,恨不得将楚人剐骨削皮;说到动情处,他伏地大哭,仰天哀嚎,恨不能替含山公主受恶箭之伤。

    负责记录的言官奋笔疾书,生怕疏漏重要信息,风国使臣大人终于停止声讨时,他竟已将案上竹简全部写尽。

    明染见状,立刻张袖扑过去,将那些竹简全部展铺在大殿之上,哭天抢地,哀声呼号:“所谓罄竹难书,不过如此!楚人穷凶恶极,人人得而诛之,请王上为含山公主、为巫国子民做主!”

    风使的言辞与激愤情绪显然感染了整个朝堂,不少朝臣都以袖遮面,悄悄抹泪。几个脾气耿直忠介的武将,听闻巫国公主受辱,立刻火冒三丈,嚷嚷着去踹楚人老窝。

    楚人与风人争求含山公主,积怨已深,由风使站出来状告楚使,自然免不了报复之嫌。明染立刻表示,他带了证人、证物,并请这些人一一进行了陈述。证人陈述完毕,明染强调,他与这些证人素无瓜葛,他们肯随他面君,皆是出于正义之心。

    尽管如此,掌管刑狱的数名司刑官依旧对风使证据的公正性提出了诸多质疑。除了证据本身,他们还指出了一个要害问题:“王上威容赫赫,万民拜服,寻常百姓殿前面君,定然会畏惧龙颜、言语磕绊。可风使大人带来的证人,却从容稳重,对答如流,实在不合常理。”

    左相南央、右相桓冲、东阳侯季礼附议了司刑官的意见。这么一来,原本随风而倒的其余朝臣亦谨慎起来,开始细思风使证据的可信性。

    面对重重质疑,明染却不慌不忙道:“如果,因为公正性的问题,在下的证据不足信。那么,有一个人的证据,诸位大人一定会相信的。”

    此时,始终沉默的坐在高高的龙座上、一直没有说话的巫王忽然开口,道:“何人?”

    明染深深一拜,而后扬眉环顾四周,高声道:“含山公主。”

    此话一出,满殿愕然。

    他们知道,这场求婚风暴,终要有个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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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清华对质

    清华殿中,巫王正展开风使明染呈递上来的证据,垂目细看。[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据说,这是含山公主亲笔手书。

    大殿内,群臣失声,皆肃穆以待,等待主君一句判决。

    许久,巫王合上竹简,在一殿死寂中,平静道:“这的确是含山的笔迹。”

    巫国的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文臣铮铮激愤,武将摩拳擦掌,连始终端着架子、保持得体礼仪的司刑官与司礼官都露出几分不平静的颜色。

    巫国两朝元老、乌殿掌史大夫刁龙直气得怒摔笏板,道:“堂堂巫国公主,竟被这群楚蛮子逼得自失名节,实乃巫国之耻!”

    含山公主,不仅是已经受封的巫国王女,更是王后嫡女,身份尊贵,不亚于九州之内任何一位公主。如今,公主竟不顾自身名节,以千金之躯,亲笔讨伐楚人恶行,可见其受辱之深与切齿之恨。

    关键当口,风使明染郑重长跪殿中,请求巫王严惩楚人,为含山公主做主。

    与方才殿中各执一词的情况不同,这一次,不少臣子都附和了明染的意见。

    巫王扫视着满殿臣子,抬眉,目间已经溢满阴沉:“晏婴,传孤旨意,请楚世子上殿对质。”

    辰时,巫国太医令景衡按时到垂文殿为世子看病。

    碧城正跪在榻前给九辰敷冰,见到景衡到来,立刻起身迎上去,急的语无伦次:“太医令,殿下他烧得好像更厉害了!奴才……您……您快看看罢!”

    景衡近前一看,九辰果然已经烧得唇角干裂、满面虚汗,额头的温度,烫如火炭。

    景衡沉声问:“昨日,殿下用药了么?”

    碧城连连点头:“剩下的汤药,都喂殿下喝了。外用的药,也上过了。”

    景衡叹了声,正欲诊脉,才注意到九辰整条右臂都高高肿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边问,一边捉起九辰的右臂。

    碧城摇头,他并不敢擅自探究主子的事。

    昏迷中,九辰依旧痛得浑身抽搐。清醒的一瞬,他迅速抽回右臂,冷汗淋漓的死盯着景衡,声音嘶哑:“你做什么?”

    景衡挑起眉毛,略有不满:“为医者,讲究望闻问切。方才,臣正在进行最后一步。”

    九辰从另一侧伸出左手:“是子沂失礼,劳烦景师傅了。”

    景衡却并不诊脉,依旧盯着九辰右臂看了片刻,忽然振衣而起,道:“讳疾忌医,殿下的病,老臣看不了。”说完,他便提起药箱,转身走人。

    碧城大惊,在殿门口拦住景衡,跪倒在他跟前,苦求道:“太医令,您不能走!”

    景衡面上已有愠色:“病者不能坦诚相待,纵是神仙,也束手无策。[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殿下的病,他自己都不急,你不过一个小奴,乱急什么?”

    然后,他竟真的拂袖而去。碧城只能心急火燎的爬起来,奔回殿内。

    九辰已经撑着左臂起身,正费力的穿着黑袍。碧城又是一惊,慌乱之下,目中已经带了哀求:“殿下,您不能动,会出事的!”

    九辰却做了噤声的手势,声音满是疲累:“不要吵了。去侧殿,把我的披风拿来。”

    碧城阻拦无力,又不敢违命,只能去取披风。

    九辰穿好披风,试着走了两步,根本使不上力,只能对碧城道:“有劳你扶我一把,去清华殿,多谢。”

    “殿下折煞奴才了。王上说,以后,奴才就是殿下的人了。”

    听了碧城的话,九辰皱眉:“我府里不缺人。”

    碧城身子一僵,立刻扑通跪倒,拿额头重重磕着地板:“都是奴才侍候不周,请殿下重重责罚!”

    九辰不满:“你这是做什么?”

    碧城又连磕了好几下,才抬起头,双目微湿,神色哀戚:“只有犯了大错的奴才,才会被主子遣回。奴才不想被乱棍打死,求殿下一定不要赶奴才走。殿下若是生气,只管打骂奴才,奴才一定会改。”

    九辰忽然冷冷挑起嘴角:“他是不是还让你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他”?

    碧城心思细腻,转瞬明白过来,直吓得面色惨白,哆嗦着伏跪在地,连声道:“奴才不敢!”

    九辰却不再看他:“走吧,外面还有我一个朋友。”

    碧城如蒙大赦,又磕了两个头,才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碧城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小殿下口中的“朋友”,会是一只十分凶猛兼威猛的苍鹰。

    当阿蒙扑腾着双翅,一头扑进九辰怀里,亲昵的蹭着九辰下巴时,碧城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清华殿,晏婴携了王旨,还未走出殿门,便忽然有内侍在殿外高声奏禀:“楚世子西陵韶华求见王上。”

    殿内,又是一阵骚乱,连抚额沉思的巫王都抬眼望向了殿外。

    初晨的空气中尚且漂浮着一层清寒。淡青的天色中,西陵韶华高冠博带,足登阮屐,身着兰衣玄裳,佩辛夷、辟芷,不急不缓的步入殿中。他宽大的袖口边上,绣着精致的连枝女萝与薜荔,正是巫山神女树象征。

    此时,风使明染的情绪忽然激愤起来。他指着西陵韶华,咬牙切齿:“无耻楚贼,你竟还有脸面对巫国王上!”

    西陵韶华压根不看他,只对着龙座轻施一礼:“王上明鉴,韶华正有要事相奏。”

    “准奏。”巫王淡淡道。

    西陵韶华这才转首去看明染,表情沉痛:“风使大人,求婚之事,本是公平竞争。韶华与贵国止云世子皆是出于仰慕之心,才不远千里,赴巫国求娶含山公主。求胜之心,人皆有之,韶华可以理解。可……大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挟持公主,栽赃韶华!堂堂一国使臣,竟拿出如此卑鄙手段,韶华忍不住为大人感到羞耻!”

    语罢,他忽然提高声音,愈加沉痛的道:“王上,韶华启奏,风使挟持含山公主,捏造证据,恶意诋毁楚使,伤害我楚人尊严,请王上为韶华做主,为含山公主做主。”

    明染怒道:“西陵韶华,你血口喷人!铁证如山,将公主绑上浮屠岭的,明明是你们楚人!你还想抵赖!”

    西陵韶华似是极为惊讶:“那敢问大人,此刻,含山公主为何会在风使驿馆之中?”

    “一派胡言!”

    “韶华已将消息传给戍卫营的狄申将军,现在,公主应该已经安然无恙了。”

    “什么?!你――!”

    明染气结,忽然发现,竟无言以对。

    形势突然逆转,巫国群臣已经听得有些糊涂,如果含山公主真的被困在风使驿馆,那所谓的“公主手书”,也极有可能是公主在遭人胁迫下写出来的。可关键问题在于,公主明明已经获救,为何会再次落入贼人之手?且巫王缘何并未下令寻找。

    巫国的司刑官意识到这一点,立即追问:“敢问风使大人,含山公主理应在王宫养伤,为何会在您的驿馆之中?”

    事到如今,已无退路。想起巫后嘱咐,明染再顾不得许多,咬牙道:“说起来。在下也是受人之托,才敢私自收留公主。”

    司刑官目色微亮,紧紧逼问:“何人?”

    明染挑眉:“大人有所不知,那夜,在浮屠岭上,救下含山公主的,可是你们巫国的世――”

    “是孤的意思。”巫王忽然开口,打断了明染。

    这一次,不仅巫国群臣,连明染都愣在了原地。唯有西陵韶华的面上,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巫王浑若无觉,徐徐道:“那夜,王后听闻公主受伤的消息,立刻派了身边的女官去接应,才将公主带到了风使处。”

    然后,他眸沉如水,盯着明染:“风使要解释的,可是此事?”

    自上殿便舌如莲花的明染第一次磕磕巴巴的应道:“没……没错。”

    巫王叹道:“因为此事,让世子起了误会,是孤的不是。”

    这话,却是对着西陵韶华说的。

    西陵韶华散然笑着,忙道:“公主无恙便好,是韶华太过紧张了。”然后,他郑重道:“只是,韶华对公主,只有仰慕之情,并不曾做过挟持之事。公主留在风使驿馆,虽是王上之意,但公主手书,也因此失了公正性。请王上明鉴。”

    明染哼道:“你的意思,是我诱导公主写出此书么?”

    西陵韶华低声笑道:“大人不必激动。其实,你我在这里相互指责,并无意义。因为,我们所提供的证据,均无公正性可言。”

    对于这一点,巫国的司刑官表示同意。

    九辰在清华殿的后殿听了会儿,对一旁的碧城道:“你去把晏公叫来。”

    碧城应了声“诺”,片刻后,晏婴果然从龙座后悄悄转进了后殿。

    乍一看到席地坐在后殿里的少年,晏婴大惊,急得跺脚道:“我的小祖宗!你不好好养伤,跑这里做什么?”

    九辰板着脸:“我自然是来替王上分忧的。”

    晏婴顿时将心吊到了嗓子眼:“哎呦!这前边正闹着呢,殿下可别再添乱了。”

    九辰不理会他的话:“你知道,父王为什么不开心么?”

    晏婴刚要问为什么,忽觉不对,满是狐疑的盯着对面的少年:“殿下怎么知道王上不开心?”

    九辰冷笑:“闹不出大动静,咱们王上自然不开心。”

    晏婴神色凝重起来:“殿下有主意了?”

    九辰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晏婴立刻变色,果断摇头道:“不行,这可是欺君之罪!”

    九辰挑起嘴角:“这里到内廷诏狱,不过一刻的路程。晏公一句话,便可替主君分忧,是大功,何来罪过?”

    晏婴仍是犹豫难决:“万一,王上提审时,他们不这么招,可怎么办?”

    “招供之事,我可以保证。”九辰正色道:“我绝不会害晏公,更不会无故给自己惹麻烦,请晏公信我一次。”

    晏婴急的团团转,依旧犹豫不决。

    九辰嘲道:“世上怕死之人良多,并非只有晏公一个,不敢去就别去,何必纠结。”

    晏婴果然停下,却沉沉叹道:“殿下不必拿话激我。老奴活到这把年纪,若真在乎名节二字,也不会做个半废之人。这一趟,是死是活,是功是祸,老奴都认了。”

    晏婴离开后,九辰抚着阿蒙灰羽,轻声道:“去找阿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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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一泯恩仇

    风使与楚使当庭对质,彼此夹枪带棒、冷嘲热讽,已经足足僵持了小半个时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这期间,楚世子还十分随和的与风使带来的证人逐个攀谈了一番,大赞他们临危不乱、敢做敢言、有狭义之风。明染哪里受得了他如此做派,一张脸硬是憋成了青绿之色。

    巫国群臣只得好整以暇的观望。看这阵势,短时间内,恐怕连向来雷厉果断的巫王都无法辨出是非。

    僵持之间,忽有内侍传报:“内廷司狱官朱辕求见王上。”

    右相桓冲悄悄拉了拉南央袖口:“听说,南相从浮屠岭上带回两个西梁余孽,主审之人,就是朱辕。他此时面君,想必是审出结果了。”

    南央心一沉,不着痕迹道:“但愿如此。”

    巫王眸底闪过一丝异色,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才道:“准。”

    朱辕的官袍还是歪斜的,显然是遇到了十分要紧的事,一路奔过来的。他匆匆入殿,顾不得行礼,便高举着手中竹简,直接跪奏道:“王上,犯人已经招供了。”

    巫王眉峰一缩,目如寒刀般盯着朱辕:“你说什么?”

    朱辕却没有意识到巫王的异常,声音因激动而愈加清亮:“回王上,浮屠岭上抓回的两名刺客刚刚招供了!臣手中,便是供书。”

    这个消息,倒是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因为,这将是理清真相、找出真凶的关键证据。更重要的是,由巫国司狱官经手,对风、楚而言,这个证据的公正性,不容置喙。

    巫王沉声问:“刺客如何说?”

    朱辕道:“刺客招供,绑架公主的主谋,是西楚剑客――离恨天!”

    无论在朝堂,还是江湖,离恨天这个名字,都是极有分量的。此次离恨天随楚使而来,也曾让谈客们在茶前饭后悄悄议论了一番。他们觉得,在江湖上混到离恨天这种地位,要名有名,要威望有威望,甚至连各色女子都争着自荐枕席,他缘何甘心为楚王所用?

    朱辕继续道:“这两名刺客是西梁人。西梁国灭后,他们一直潜伏在王都,意图行不轨之事。楚使来到沧冥后,离恨天便派人秘密联络了他们。离恨天承诺,只要他们能为其所用,他便会说服楚王,借助楚人之力帮他们复国。”

    巫王听罢,眉间倒是倏然松懈了几分。

    内侍很快将朱辕携带的供书呈送巫王。巫王却忽然道:“事关离恨天,先将此供书给楚世子看看。”

    西陵韶华接过内侍递送的供书,看罢,叹了两声,郑重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离侠品性高洁,乃侠中君子,绝不可能做出此事。王上,韶华愿意与他们当庭对质。”

    所有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兰衣世子身上。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离恨天一介剑客,不会轻易卷入朝堂纷争。事已至此,绑架含山公主的主谋,昭然若揭。

    巫王微挑眉峰:“不必了。孤相信,巫国司狱官的能力。真相彻底查明前,就委屈世子呆在驿馆了。”然后,他脸色骤然沉下,厉声道:“传孤旨令,立刻缉拿离恨天!”

    明染立刻上前一步,展袖为礼,扬高声调:“王上圣明!”只是,费了这么大力气,还是没能彻底赢得这一局,明染心中终是存了份不甘。

    早朝结束、众人散去后,巫王走下龙椅,狠狠将手中简册摔到了朱辕面上。

    朱辕额角被砸破,血迹顺着鬓角流到面上,甚是狼狈。

    他何曾见过主君如此般雷霆之怒,吓得哆哆嗦嗦伏跪在地,却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此刻,烈日当空,清华殿的正门外,直直跪着一道人影,正是内廷总管晏婴。

    见到巫王出殿,晏婴忙爬起来,膝行几步,跪倒在主君脚下,以额触地:“罪奴叩见王上。”

    巫王一脚踹开他,大步流星的走开,满是嫌恶神色。

    从清华殿回来后,九辰高烧愈加严重,碧城请不动景衡,只能不停的给九辰敷冰。

    然而,一上午过去,冰化掉了一块又一块,九辰的烧却丝毫未退,反而有加重的迹象。

    碧城终于慌了神,再也按捺不住,扔下冰,一口气跑到杏林馆大门前,不停的磕头。

    杏林馆的医官们看他磕得满额血迹,实在看不下去,好心提醒道:“你一介小奴,馆主不想见你,你再求也无济于事。有这时间,你倒不如想想其他法子。”

    这话,倒是提醒了碧城。在这森然冰冷的宫闱里,除了“求”,还有一个东西,叫做

    “命令”。

    想到这里,碧城立刻爬起来,向章台宫奔去。巫王早朝未归,现在,唯一能请动景衡的,只有巫后。

    然而,当他禀明状况,心急如焚的在章台宫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进去通报的宫娥却用一句:“王后忙着同司造官商议事,无暇他顾。”彻底浇灭了他的希望。

    兜兜转转一大圈,碧城失魂落魄的回到垂文殿,跌跪在榻前,猛地失声大哭起来。

    九辰被吵得头痛欲裂,浑浑噩噩的醒过来,看到碧城模样,皱眉道:“出了何事?”

    碧城将头埋得更深,哽咽道:“奴才无能,救不了殿下的病。”

    九辰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他片刻,忽觉好笑道:“我自己的命,何须别人来救?”

    碧城有些茫然的抬起头。

    九辰扔掉额头上的冰,撑着左手起身,道:“我亲自去找景师傅赔罪。”

    巫王回到垂文殿时,已近正午。

    碧城正和其余内侍一起洒扫大殿,里殿的榻上,空空如也,并无九辰踪影。

    晏婴跟着巫王车驾回来,却并不敢进殿,依旧跪在滚烫的石阶上,等候发落。

    司膳房很快安排了午膳,巫王做到膳案前,将碧城招来,问道:“世子呢?”

    碧城伏跪着,细声禀道:“殿下高烧难退,找太医令看病去了。”

    巫王冷笑一声:“他倒是知道心疼自己。”

    碧城闻言,震惊错愕,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不多时,东阳侯在垂文殿外求见,巫王才让碧城退下,请东阳侯一同进膳。

    这种时候,季礼因何而来,巫王自然心如明镜。

    果然,季礼一进殿,筷子还没拿起来,便委婉询问巫王如何得知含山公主下落。巫王朝堂上堵塞众人的说辞,别人也许都信了,季礼却深知另有隐情。

    巫王随意道:“辰儿想明白后,自己招了。”

    既然是“招”,必然不止想明白这么简单。昨日,那么重的鞭刑,九辰都扛了下来,仅仅一夜,他便改变性子,肯说出真相。季礼心中发寒,根本不敢想巫王动用了何种重刑,才令九辰开口,更不敢想象九辰如今的处境。

    巫王似是看出他心意,笑道:“恺之不必忧虑,少年人哪个不犯错,只要知错能改,孤会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

    这恩赦来的太过突然,季礼猛然抬头,目中因激动而流动着泪花:“王上当真肯饶过他这一回?”

    巫王温颜道:“半月后,威虎军会开始选拔新兵。只要他有本事进入新兵营,孤既往不咎,还会予以重用。”

    季礼离席,深深一拜:“臣替那混账小子叩谢王上恩典。日后,王令所指,臣必以死报国。”

    得东阳侯如此承诺,巫王唇角不由微微勾起。

    杏林馆,景衡举着九辰断掉的右腕瞧了半晌,眉头锁得越来越紧。

    冷汗,不断顺着鼻尖流下,九辰只能咬牙强忍,不敢多言半个字。此刻,他的右腕部分,已经肿的如同馒头一般,呈透明的深紫色。

    “不接腕,退热之事,殿下别妄想了。”太医令终于冷静得出结论。

    九辰收回右臂,道:“子沂明白了,多谢景师傅。”说完,他复问:“我背上的伤,何时能好?”

    对于这位小殿下的急性子,景衡嗤之以鼻:“殿下背上是骨伤,若想痊愈,养得好了,兴许一年半载就好了,若养不好,恐怕这辈子都得留下痛根。”

    九辰不想听他说教兼绕弯子,捡着重点道:“什么是养不好?”

    景衡忽然叹道:“皮肉之伤容易愈合,骨伤却难得很。殿下背上骨伤,全在伤口之下,现在伤口未愈,还好用药。若时间长了,伤口渐渐愈合,再想用药,只能强行撕裂那一道道伤口,如此反复,直至骨伤愈合。其间痛苦与折磨,岂是常人能受?”

    九辰担心的,倒不是此事,他只是觉得,自己不会有耐心在这种事上花费一年半载。

    “如果治不好,会如何?”

    景衡斜着对面的少年:“殿下乃习武之人,使枪弄棒,最易牵动骨头、加深伤口。如果治不好,只能日日与裂骨之痛相伴,直至骨头彻底折断,变作废人。”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残忍。他实在想不明白,巫王如何忍心如此行事。

    九辰听完,愈加沉默。他历事虽多,也不惧生死,但毕竟年纪尚小,突然听到这样的话,有些不知道如何反应。

    景衡自然明白,道:“此事,殿下该禀明王上。”

    九辰双眸渗出寒色:“与他何干?他最看不起的,就是废人。”

    午后,九辰回到垂文殿,视见长跪不起的晏婴,便走到他身边,道:“是父王的命令么?”

    晏婴摇头,道:“是老奴心中有愧。”

    “有愧?”九辰望着他在烈日下透出几分苍老的面容,忽然道:“我不该连累你的。”

    晏婴心中一动,蓦地抬首:“这么多年,殿下终于肯原谅老奴了?”

    九辰垂眸看他,平静道:“从现在起,你我两清。”

    回到殿内,九辰没有直接去见巫王,反而躲进书阁,主动喝药上药,还寻了些冰,开始敷高肿的右臂和右腕。

    碧城悄悄跟进去,见他面部已经烧成了不正常的潮红色,便知景衡也没想出好办法。

    九辰敷了会儿,见成效不大,便道:“你替我找块冰席过来。”

    巫王宫的冰席乃千载玄冰所制,确实厉害,碧城只当这位小殿下有了好办法,连忙去司造处讨了块冰席回来。

    九辰特地将冰席摆到了书架中间,随手捡了本书,竟是压着右臂侧身躺了上去。

    碧城大惊失色,道:“殿下,这上面不能躺!”

    九辰却已经闭上眼睛,不再理会碧城。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只想自己尽快好起来,以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只是,连九辰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会像在很多年前的沉思殿里一样,直接在冰席上睡过去。

    沉睡之中,多年无梦的他,又梦到了小时候反复做过的一个奇怪梦境。

    在很深很深的水底,有一座古老的宫殿,那里面,沉睡着一个女子。无数薜荔女萝不停的从她的身体里滋长出来,一直蔓延到水面之上,化作青色的花朵。水波漾漾,碧华含芳,沉浮之间,那女子的容貌却模糊至极,根本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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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暗阁血令

    早朝之后,南央特意等了等内廷司狱朱辕。(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无端受了巫王一顿训责,朱辕觉得自己无辜又委屈,心下很是惶恐失落。

    南央旁敲侧击了两句,一腔苦水无处可诉的朱辕立刻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今早,晏公突然来到诏狱,说王上需要一份犯人的供词,并命下官即刻造好,携带着上朝。下官起初不肯,可观晏公神色,实在不像有假,才斗胆行此大逆之举。”

    南央听罢,暗道果然,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大人实在糊涂,司狱者,贵在刚正无私。别说他一个内廷总管,就是王上亲自施压,也不可偏袒私情,乱了规矩。否则,律法形同虚设,必将国之不国。”

    朱辕硬是出了一身冷汗,未想到循规蹈矩大半辈子,竟糊里糊涂栽在此处,忙求南央救命。

    南央却道:“此事,也要看大人的造化了。待王上提审时,若那两名犯人所供之事,与今日这供词一致,大人自可逢凶化吉。”

    回府后,南央刚一下轿,便命下人紧闭府门,谢绝一切访客。

    南福哈着脸迎出来,南央却沉声吩咐:“让那逆子过来见我!”

    南福刚要问这“逆子”是何人,灵光所至,一拍脑门,道:“公子已经在正厅等着老爷了。”

    南央哼了一声,当即大步进了正厅,让南福守在外面。

    南隽已经候了许久,听到动静,忙转身迎上去,未及行礼,便被一记耳光扇得晃了晃身子。

    对于此等事,南隽显然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他只是淡然的擦干净嘴角,整好衣袖,恭敬作礼:“孩儿见过父亲大人。”

    南央径自在主座坐下,面冷如冰,直入正题:“我只问你一句,招供之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南隽微微一笑,吐出一字:“有。”

    “呵,南隽公子真是好本事!如此通天手段,便是我南央,亦自愧不如!”

    纵使早有准备,纵使将事情做了最坏的打断,此刻,愤怒与失望交织之下,南央依旧是抑制不住的怒火攻心。

    南隽唇边笑意如故:“乌鸟尚知反哺之情,母族有难,孩儿若是袖手旁观,岂非连畜生都不如?”

    如此嚣张态度,令南央怒气更盛,他禁不住拍案喝道:“孽障!”

    南隽忽转冷笑:“在父亲心中,孩儿向来只配得起这两字而已。80电子书www.80txt.com

    南央一颗心,被这抹笑意狠狠刺了刺,生平第一次,他忽然生出许多无力感。

    “跟我说实话,还有谁参与了此事?相府与内廷向无往来,晏婴怎么可能甘心为你所用?”

    南隽敛眉:“父亲既然看不起孩儿行事作为,又何必寻根问底?”

    南央陡然喝道:“我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整个相府断送在断送在你这个逆子手里。”

    南隽笑意更冷,反唇讥道:“为了一身功名与富贵,左相夙夜忧心,寝食难寐,将这相府护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孩儿何德何能来撼动此墙?”

    南央强压怒气,盯着他,目光忽转犀利:“暗中帮你的人,是世子。”

    他语气决绝,根本没有半分犹豫与疑问,南隽并不退让:“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南央脸色立刻变得铁青:“混账东西!你长了几颗脑袋,也敢拉着殿下一起陪你送命!”说完,他犹不解气:“殿下也真是鬼迷心窍,身为世子,竟敢干涉律法、欺君罔上,助你闯下如此滔天大祸!我必须立刻上书奏禀王上,恳请他详查此事。”

    “父亲,万万不可!”南隽听到此处,微有变色,道:“此事,罪全在孩儿,与殿下无关。孩儿今日既然敢来见父亲,便是听凭处置。”

    “处置?!”南央冷笑:“你以为,仅凭你一条贱命,便可承担如此重罪么?”

    南隽望着自己的父亲,眸光定住:“为何不可?匹夫之力,上可治国安邦,下可修身齐家,流芳百世者,可于大殿之上,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不就是欺君之罪么?孩儿既然能做,就能承担!殿下乃一国储君,责任重大,父亲无凭无据,便欲加诸重罪,必将动摇国本,引得朝野震荡。如此行事,与窃国者有何区别?”

    “畜生!”南央气得浑身颤抖:“我南央究竟造了什么孽,当年竟会瞎了眼,让你这个逆子踏进府门!”

    “造孽?”南隽眉间忽然溢出一点悲哀:“父亲仅凭三寸之舌,便可屠戮西梁十三城,为表一片忠心,便可活活逼死立过盟誓的枕边人,何惧孽果?”

    南央心口如遭重击,“哇”得便吐出一口血来。

    当日夜里,巫王便亲临内廷诏狱,秘密提审了浮屠岭两名刺客。随行的,只有在垂文殿外跪了整整一日的内廷总管晏婴。

    没有人知道这场审讯的过程和结果。只是,这次审讯过后,戍卫营内外联合,正式展开罗网式追踪,追捕西楚刺客离恨天。主导这场行动的人,正是巫国辅国大将军、东阳侯季礼。

    回到垂文殿,巫王立刻吩咐晏婴:“叫世子过来,孤要见他。”

    晏婴在内殿和书阁寻了一圈,并不见九辰踪迹,心里正困惑,正好撞见端着茶具进来的碧城,忙火急火燎的询问九辰下落。

    碧城连忙回话:“殿下怕打搅王上休息,已经去沉思殿睡下了。”晏婴听了,霎时松了口气,也顾不得多问,便急急赶往沉思殿。

    整个沉思殿都笼罩在一片漆黑中,殿内,却有烛火映在窗上。晏婴刚推开门,便觉一阵寒意包裹而来,冰寒刺骨。

    九辰正斜靠在窗边的榻上,就着烛火看书,身下,依旧铺着那块冰席。

    “东西放下,你回去罢。”

    晏婴料想他将自己当做了碧城,便走到榻边,打量着那面冰席,笑道:“殿下还病着,怎么铺着这东西?”

    九辰这才缓缓抬头,没有回答,只是礼节性的笑道:“晏公有事?”

    晏婴点头:“王上要见殿下。”

    九辰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烦请晏婴回禀父王,我即刻就到。”

    晏婴笑着应下,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硬是如鲠在喉,吐不出来。

    出殿之后,他听着身后殿内传来的剧烈咳嗽声,一瞬间,只觉心如死水。

    以巫王的行事方式,提审之事,九辰多少猜到一些。在去垂文殿的路上,他设想了很多种可能面对的质问与应对之策。只是,他断然没有想到,这个时辰,巫王竟然在用晚膳。

    九辰行过礼,晏婴便引着他到巫王对面的席上坐下。

    见九辰并不起箸,巫王皱眉:“陪孤吃顿饭,便这般不情愿么?”

    九辰平静道:“儿臣不敢。”语罢,便试着用左手拿起了案上的木箸,动作有些生涩的替巫王布菜。

    巫王吃完一小碗白粥,忽然开口道:“病好些了吗?”

    九辰动作几不可见的顿了一顿,不明白巫王为何有此一问,默默想了片刻,才道:“儿臣很好。”

    “听说,你今日去杏林馆了?”巫王随口道。

    九辰终是停止了动作,道:“儿臣知错。”

    巫王却并未再多说什么,甚至还吩咐晏婴:“世子手不方便,你替他盛碗粥。”

    九辰看巫王面色不像有愠,一时也搞不清楚他究竟是何用意,便重新拿起木箸,默然给自己也夹了一些菜。

    自始至终,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早朝上发生的事。直到晚膳之后,巫王才将九辰叫进书阁,道:“让孤看看那枚暗血令。”

    九辰从怀里取出那枚血红色令牌,递了过去。巫王拿在掌中看了会儿,重新递回给九辰。

    九辰没有接,单膝跪落,道:“当年,是儿臣胆大妄为,才盗得此令。儿臣罪孽深重,断不敢再触碰分毫。”

    巫王挑眉:“世子既然这么想,浮屠岭上,擅用暗血令的,又是何人?”

    九辰一时语塞,许久,只能道:“儿臣愿受责罚。”

    巫王目色忽转冷厉:“你是该罚,只是,孤若真想罚,就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跟你绕弯子。”

    说到此处,他语气缓了些,道:“抓捕离恨天之事,孤已经交给东阳侯负责。但,离恨天毕竟是剑客,孤总是不放心。”

    九辰立刻听懂了明白巫王话中隐晦之意,他默了片刻,平静道:“兵书中,最简单狡诈的计谋,便是声东击西。儿臣可以用性命向父王保证,抓捕离恨天之事,万无一失。”

    巫王看着对面的少年,双目微缩:“世子有条件?”

    九辰摇头,道:“不是条件,是儿臣一直所求之事。”

    巫王道:“只要你能抓到离恨天,孤就允你所求。”

    九辰猛地抬眸,难以置信的直视着巫王,难抑激动:“父王此话当真?”

    “身为世子,当知君无戏言。”巫王淡淡言罢,重新将暗血令扔到九辰面前:“暗阁和血阁的力量,孤都准许你调用。这次的任务,不计手段,孤只看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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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柔福公主

    东阳侯长年驻军在外,回朝后,巫王念其年事已高,又常犯旧疾,便不再另辟军务机构,而是特赐恩典,准东阳侯直接在府中处理各方军务。求书网www.Qiushu.cc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军务来往最是繁杂,侯府免不了要经常出入各色官员。为了方便东阳侯处理军务,柔福长公主特地找工匠在侯府后面另辟了一扇门,直通季礼办理军务的书阁。因缉捕离恨天之事,数日来,出入这条通道最多的,成了戍卫营的四位将军。

    浮屠岭事件之后,离恨天便如同人间蒸发般,杳无踪迹可寻。正因为这个缘由,无论巫王如何催促过问,季礼都迟迟不能定下对付这位西楚剑客的具体对策。

    季宣日日侍候在侧,见老父又独坐窗边、愁容难展,便劝慰道:“蛇擅藏匿,故有引蛇出洞之计;狡兔三窟,终难逃猎人之手。楚使尚在沧溟,王上将西陵韶华困在驿馆,就是在替父亲撒饵,父亲为何视而不见呢?”

    季礼临窗叹道:“这才是真正的难题。我且问你,此次两国求婚,王上意属哪一方?”

    季宣回答的毫无犹豫:“壁亭之战,王上不罚反赏,就是在向天下昭告风巫两国十年停战协定已破。依此形势来看,王上自然属意楚国。”

    季礼道:“你不糊涂,王上更不糊涂。王上欲除者,不过离恨天一人而已,如果为了引出离恨天,而伤害了楚世子,那便是大罪过。王上撒出的这个饵,用不好,便是万劫不复。”

    季宣斟酌片刻,依旧面色平和,并不似自己的父亲一般犯愁:“孩儿听说,西陵韶华已经亲自将神女枝移置到世子府了。”

    季礼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此事,皱眉道:“能设如此毒计,足见此人心狠手辣!这么一来,九州之内觊觎神女枝的人,可都要聚到世子府了。世子恶疾缠身,毫无反抗之力,王上怎么甘心吃这等哑巴亏?”

    “许是世子在宫中养疾,世子府空着,正好方便布置防守罢。”季宣说到此处,略抬了眼,望着老父,道:“父亲不要忘了,离恨天随使而来,是为了保护神女枝。”

    季礼眉心一跳:“你的意思是,利用神女枝,引出离恨天?”

    季宣没有否认,道:“也许,这不是唯一的办法,但这是最好的办法。若神女枝有异动,西陵韶华被困驿馆,离恨天必会有所行动。王上撒出的饵,便能用了。”

    这一次,季礼真正沉默了。若想利用神女枝引出离恨天,必然要打通世子府这一关节,而巫国国法,决不允许外臣擅自结交王族,尤其是肩负储君之责的世子,无论这种“结交”的方式和目的是什么。

    历代国法亦定:世子满二十岁、行冠礼之前,只能修身习礼,由巫王指定的太傅传授文学武功,不得参与任何朝政,也不得结交任何臣子。求书网小说qiushu.cc若有违背,轻则禁足,重则废黜。

    季宣心如明镜,自然明白老父的顾虑,他沉吟了会儿,忽然道:“依据祖制,世子只有行过冠礼,才能离宫开府。可本朝,世子不足十岁,王上便为其开门立府,已是破例。此后,王上还三顾归藏山,请出避世多年的鸿蒙大儒扶桑子和姑浮子,到世子府教授世子课业,更是开先河之举。可见,王上并非因循守旧之人,当能理解臣子们不得已时的权宜之计。”

    “愚见!”季礼气得面皮红涨:“这么多年,除了扶桑子和姑浮子,你还听说哪个大臣踏进过世子府的大门,别说大门,就是世子府外三尺之地,也是人人避之不及。昌平六年,司礼大夫王匡只托人往里面送了盒世子爱吃的糕点,便被王上下令当庭杖毙。此后,百官噤若寒蝉,再无人敢触此逆鳞!更何况,你又可曾听说世子私自结交过哪个大臣?”

    “哐!”书阁的门被毫无预料的推开,柔福长公主端然立于门外,笑道:“父亲消气,莫气坏了身子。巫国国法不允许外臣结交世子,总不能阻止姑母去看望侄儿罢?”

    “柔福……你?”季宣先是惊,然后是叹,最后,是怜。

    长袖善舞的柔福长公主,常出入各种宴会,与许多臣妇交好。然而,自嫁入侯府,柔福长公主便拒绝参加任何宫宴,原因很简单――宫中宴会,永远少不了巫后。没有人知道这位王姬与巫后之间有何恩怨,纵使是公主最亲密的丈夫,季宣也不曾过问。也因为这个缘由,多年来,东阳侯府与章台宫、世子府毫无任何交集。

    柔福长公主走入阁内,面色出奇的和婉:“神女枝关系重大,王上不可能将其置于一座空府之中。柔福从宫中得到确切消息,两日前,世子殿下已经返回府中养病了。于情于理,我这个姑母都应该去探视的。”

    季礼闻言,浑身一震,急道:“戍卫营皆忙着追查离恨天,世子府根本毫无设防,世子为何要在此时返府?”

    长公主却平静笑道:“也许,王上的心思,与父亲是相同的。现在,只差柔福这个说客了。”

    这日午后,柔福长公主的车驾便停在了世子府前。长公主突然驾临,实属奇事,这让孟梁很是措手不及。他忙让碧城扫洒门径,恭谨的将长公主迎入府内,行礼问安。

    宫中皆知,因与巫后交恶的原因,柔福长公主待世子,也甚是疏离冷淡。比如,每逢年节,长公主都会准备很多礼物送给子侄们,连内侍仆婢们都有份,却独独没有世子的;巫王也时常会有意设一些没有巫后参加的家宴,宴会上,长公主总能优雅的喝下晚辈们的敬上的美酒,却从未接过世子的杯盏。姑侄形同陌路,也难怪孟梁如此反应。

    长公主环顾四周,见偌大的府邸,再无其余人影,正觉异样,一个黑袍少年从里面的书阁转了出来,到她面前,撩袍跪落:“子沂见过姑母。”

    长公主大惊,忙亲自扶起对面的少年,正色道:“哪有一国世子向一国长公主行如此大礼的,真是不知轻重。”说完,她命其余人都退下。

    九辰早就猜出她的来意,只说了句“姑母稍待”,便起身进了书阁。片刻后,他捧出一个古朴无纹的木盒,盒内,一枝青木碧华正盛。

    长公主定眸看着,不知不觉中,指尖已经触碰到了枝上碧叶。一抹冰凉穿心而过,恰似如烟往事,了无痕迹。

    九辰将她的反应一分分收在眼底,黑眸灼灼:“姑母也觉得,仅凭此枝,就能让离恨天自曝行迹么?”

    柔福长公主悚然一惊,触电般收回手,叹道:“我只是个说客而已,哪里懂这些?”

    九辰见她如此,忽然轻笑出声,道:“是子沂糊涂了,姑母莫怪。”

    他们姑侄之间本就生疏,加上六年未见,柔福长公主一直严守着那道防线,时刻提醒自己不可失了姿态。此刻,九辰的反应,倒让她有些怔忡。

    许久,长公主叹道:“殿下肯为侯府考虑,柔福感激不尽。只是,柔福有个不情之请。”

    “姑母但说无妨。”

    “这个人情,日后让柔福来还,与侯府无关。”长公主如是道。

    九辰了然而笑:“冒名从军、擅攻壁亭,皆是我一人之过。侯爷待我恩深似海,今后,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让侯爷为难,更不会让东阳侯府因为我的身份沾染是非。”

    “那剑儿呢?”

    “黑云骑统帅九辰和烈云骑统帅季剑是驰骋沙场、并肩作战的好兄弟,而巫国世子和侯府长孙,一个久居深宫,一个扬名沙场,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未有过任何瓜葛。”

    “殿下能明白这些,再好不过。”

    长公主离开后,孟梁心有余悸,仍旧不停的擦着冷汗。

    九辰觉得好气又好笑,斜眼看他:“她又不是猛虎,你怕什么?”

    孟梁继续擦着汗,嘘着气道:“长公主来势汹汹,老奴是怕殿下受委屈。”

    “委屈?”九辰咀嚼片刻,自嘲道:“那是什么东西?本世子没尝过。”

    碧城端着冰盆从外面进来,按时提醒道:“殿下该敷冰了。”

    腕骨虽然已经接好,从王宫回来后,九辰的整条右臂却毫无预兆的发起炎来,高肿难消,每日只能靠敷冰缓解痛楚。孟梁算了算时辰,已经迟了半刻,忙让碧城将冰盆端进书阁。九辰没有多说什么,自顾在凉席上侧躺了,将浮肿的右臂整个伸进冰盆之中。

    孟梁见自家小殿下左手又捡了本书在看,虽知无用,也忍不住劝道:“高烧之中,看这些东西最是伤眼,殿下忍忍罢。”

    九辰故意拿书挡住孟梁,道:“我忍痛已经忍得够难受了,忍不了其他的。”

    孟梁也没打算他能听自己的话,一边吩咐碧城去准备退热的汤药,一边试探着问出烦扰他许久的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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