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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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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弓身,又弹了弹弓弦,满是歉意的笑道:“殿下赎罪,祜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拉不动此弓。”

    周围,再次爆发出哄笑声。

    九辰立刻命人给他换了最轻便的小弓。

    东方祜试着拉了一下弓,复惭愧道:“祜双手实在无力,这弓,就不用了罢!”

    此次明明是骑射考核,他却一副凡事都好商量的口气,许多将士,已经捂着肚子笑倒。

    手执松火的十名士兵,已站定位置,准备点燃牛尾。

    东方祜拿起一根羽箭,突然奔至西南方向的石壁,开始手脚并用得往上攀爬。

    众人只当他生了逃跑之意,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一声鼓响,绑着犯人的牛尾被齐齐点燃,牛群立刻狂奔起来。

    东方祜爬上高壁,忽然转身,脱去一身青色衣袍。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他用箭划破手腕,任滚热的血浸满那件袍子,将其染成血红之色。然后,他用双手将血袍铺展在石壁侧面上,让其迎风飞舞飘扬。

    发狂的牛群视见这片晃动的袍子,愈加愤怒,纷纷向石壁狂奔而去。

    空气如乍断之弦,忽然静止,吸气声此起彼伏。

    转瞬之间,十头火牛齐齐撞壁而死,血染石壁。牛身上绑的那些犯人,也被这巨大冲力甩到石壁上,粉身碎骨。

    一片死寂中,一人抚掌而笑,连声赞叹:“好!甚好!”

    却是巫王。

    下一刻,校场内外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点将台上,九辰缓缓抱臂,看着东方祜,唇角渐渐浮起笑意。

    考核完毕时,巫王正式宣布,准淮国公子祜入威虎军,历练两载,以成其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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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针曰青梅

    从破虏营出来后,巫王由列英陪着去巡视其余营地。txt小说下载80txt.com

    通过考核的将士皆扔了弓箭,聚成一团,直接在校场中架起铁锅,毫不忌惮的啖肉喝酒,哄闹叠叠,以示庆祝。

    九辰掠上石壁,找到正席地休息的东方祜,将一个布包递到他面前:“茵茵让我转交给你的。”

    东方祜灰暗的眼睛陡然迸出一丝亮光,他仔细扫干净身上的尘污,才如捧珍宝般将那个布包紧紧贴在怀里,青肿的面上,也慢慢弥散出宁静的微笑。

    九辰抱臂笑道:“今日这一招,你用的极妙。”

    东方祜撩衣而起,深深一拜,声音黯哑轻沉,溢满感激:“断绝后路,死地后生,祜多谢殿下成全。”

    九辰闪身避开,迅速扶起他,轻道:“这是你的本事,不必谢我。况且,这也算不得绝路。我只是想顺便告诉你,两日后的国宴之上,父王便要宣布巫楚联姻。”

    东方祜雪容煞无血色,左手指节,下意识捏紧了那袭染血的青袍。

    九辰将他的反应一分分看在眼中,忽然道:“你闻到味儿了吗?”

    东方祜也感觉到了鼻尖萦绕不去的浓郁香味儿,缓缓点头:“是肉香。”

    九辰闭目嗅着,继续问:“味道如何?”

    东方祜不得不承认,此间肉香的确比他吃过的都要浓烈诱人,纵使心情低落至极,他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民间有言:神仙站不稳,佛爷也跳墙。”他徐徐道出此刻真实感受。

    九辰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笑吟吟道:“胜利者,将猎物分而食之,是破虏营的规矩。那铁锅里煮的,不仅有牛肉,还有被射杀的死囚,自然香飘四溢。”

    东方祜顿时面如死灰,“哇”得便吐出一口血水,无端的森森寒意,从他脊背直直窜进心底。

    日光融融,惠风和畅,他却觉得自己是身处无间地狱,鬼面獠牙遍布四周,皆张大血红的瞳孔望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连肉带骨的吞食。

    “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更甚于猎人与猎物。你若不懂得反击,下场,只怕比猎物更惨。”说到此处,九辰忽然挑起嘴角:“当然,你可以一开始,就别在猎人面前暴露。”

    东方祜愈加用力的攥紧怀中布包,唇边溢出丝丝苦笑:“祜明白。今日,祜若不敢踏进校场,殿下是不会将此物转交的。”

    “不错。”九辰盯着他,眉峰犀利如刃:“没有勇气和能力,就不要给茵茵任何希望。如果给了她希望,就不要辜负她。否则,即使你没有死在猎人手中,我也不会放你。”

    然后,他翻手抛出一个细静的白瓷瓶,散漫轻笑:“我从五岁起就呆在这个地方,它的血腥、杀戮、黑暗、以及它能带给你的力量,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当你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这东西,也许能帮到你。”

    东方祜捡起地上的瓷瓶,拔开瓶塞,只嗅了一下,面上接连闪过震惊、惨然、悲哀、绝望等诸般神色。

    等他猛然抬首时,九辰早已扬长而去。

    日色落尽,晓月初升,巫王方才起驾回宫。

    东方祜已经被列英安排到新营报到,回城的青龙车驾里,便只剩九辰陪着巫王。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巫王一路沉默,并没有提起白天校场所发生的事。九辰便坐在棋盘旁,自己跟自己玩儿棋子,一边打发时间,一边思索如何顺利脱身回府。

    威虎军驻扎之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十分隐蔽。往返沧溟,需途径许多艰险山道。

    此时夜色渐深,浓云堆积于长空,月光不及泻下,便被吞没,车驾行进的速度更比预想的慢了许多。

    徐暮敏锐的嗅到了周遭蛰伏的危险气息,不由心神绷紧,反复检视护驾营卫,并加重青龙车驾四周的护卫数量。

    青龙车内,巫王忽然开口:“这两日,你先歇在宫中,待国宴结束再回府。”

    九辰捉棋子的手顿了顿,垂目应道:“是。”

    心中正烦闷,他便被一股突来的巨大力道带着撞到棋盘上。

    一时间,乱马嘶鸣,黑白棋子噼里啪啦滚落了一地,青龙车仿佛是绊到了重物,猛地停止了前行。

    巫王袖中淡青光芒一闪,无数细如牛毛的暗器纷纷坠落,车外,徐暮刷得抽出腰间长剑,疾呼:“护驾!”

    两个重物从车顶滚落,在车窗上喷溅出大片污血,九辰贴着车板滚至左侧,挡在巫王前面,连珠暗箭齐发,又射杀掉数名刺客。

    缠斗声接踵而至,刀锋剑刃在暗黑的夜里闪烁着寒彻骨髓的幽光。刺客来势汹汹,又有藏在暗处的□□手相助,越老越多的随行将士倒在血泊之中。

    沿途护驾的铁鹰卫突然失去联系,行动信号连发数次,都无任何回应,巫王此行突然,又无暗血阁跟随。徐暮见形势危急,一咬牙,翻身跃上车驾,砍掉三匹马的套索缰绳,只留下一匹。他立在车前,手中剑鞘往马臀上重重一击,那马便带着车驾,狂奔起来。

    马车剧烈颠簸,刺客紧追不舍,细密的暗器从四面八方射入,车中人身形尚难稳住,对这些毒针,根本防不胜防。

    九辰脱下外袍,抵挡了一阵,实在力不从心。又一拨暗器飞如急雨,九辰再也顾不得许多,翻手从棋盘下的暗格中抽出麒麟剑,剑尖一闪,挑落巫王身上的明黄龙衮,披在身上便跳出了车窗。

    巫王一心御剑抵挡暗器,对他这番僭越竟是束手无策,只能咬牙忍下。

    徐暮一边驾车,一边与刺客缠斗,一身两用,连中了数刀,已然摇摇欲坠。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只能舍身护君的时候,一道轻捷影子携着一抹凌厉剑光破车而出,瞬间挑掉了紧逼车驾的十多个刺客,周身明黄,在夜空中格外刺眼。

    “你带父王先走!”九辰点足掠至他身旁,简单下了命令,剑刃一翻,抹掉缠上来的暗影。

    他这身明黄装扮果然吸引了刺客注意力,身形一晃,数十道魅影便全部缠杀而去。

    徐暮抓住机会,挥剑刺进马股,驾车沿着山道、朝沧溟城门方向狂奔而去。

    杀气渐渐消散,夜的宁静显露出来,急促的马蹄声、驾车人呼之欲出的心跳,愈加清晰。

    巫王端坐在车中,修长的手指,始终抚摸着青龙剑身,直到车驾徐徐停在城门前。

    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无数火光从城门内涌出,戍卫营左将军狄申分开众人,单膝跪于青龙车前,高声奏道:“臣等护驾来迟,请王上降罪。”

    巫王携剑下车,薄唇紧抿,侧脸冷峻,许久,方淡淡道:“平身。”

    独孤信随后赶到,匆匆行过礼,道:“臣护送王上回宫。”

    巫王没有动,反而转身望去。远处,长空寂寞,山色茫茫,万物沉寂如水,吞噬着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此般宁静,就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追杀,只是梦境而已。

    徐暮忽然跪倒在地,虎目含泪:“臣有罪,不该留殿下断后。”

    巫王捏紧掌心银针,脑中闪过针尾的青梅标记,道:“于忠于孝,都是他的本分。你救驾有功,孤自有重赏。”

    狄申竖起耳朵,忽然指着前方,高声道:“有动静!――是戍卫营的马,蹄上裹了棉布!”

    巫王心中一动,抬目的刹那,果见一列黑骑自官道上飞驰而来,为首的少年,携弓带剑,正是九辰。

    “是殿下回来了!”徐暮激动大呼,心中的愧疚与不安顿时如烟云消散。

    狄申忙命卫兵让道,众人这才发现,九辰还牵着两批空马,马身左右,各绑了两名负伤的刺客。

    徐暮与狄申大喜,忙命人将那四名刺客羁押起来。

    九辰当先翻身下马,将那袭已经破碎不堪的黄袍捧到巫王面前,单膝跪落:“儿臣自知犯下大逆不道之罪,甘受重罚。”

    其余将士亦翻身下马,在九辰后面次第跪落。

    巫王拿起袍子,打量许久,忍不住冷哼了声,略带疲累的道:“夺袍无异于弑君,忤逆犯上,按巫国国法,当受千刀万剐之刑。这次,你救驾有功,又抓住了刺客,孤也不想多做计较。重罚就不必了,回宫后,去司刑处领三十重杖。”

    “是!”九辰朗声应下,余光瞥见巫王掌间露出的针尾,以及,尾上刻得那束青梅,双眸顿时变色。

    巫王回宫之后,先做了两件事。一是命人将那枚银针装入锦盒,送到章台宫,二是命戍卫营将刺客转移到诏狱,等待提审。

    巫后本是在梳妆,准备迎接巫王到章台宫用膳。内侍送来锦盒时,她并未多做意,只含笑接过谢恩。然而,打开锦盒、看到那枚银针的一瞬,巫后手中芙蓉簪倏然坠地,花容之上,默默流下两道泪痕。

    “他终究,不愿信我!”

    巫后惨然而笑,冰眸如雪,猛然挥袖将梳妆台上的簪环钗盒拂了满地。

    隐梅默默弯身,拾起那支芙蓉簪,重新□□巫后云鬓之间,笑道:“这毕竟新婚之夜,王上赠与王后的定情之物,幸好没碎,否则,就不吉利了。”

    巫后不动不语,她静静环顾四周烛火,忽然道:“子沂可好?”

    隐梅一怔,巫后甚少主动提起世子,更没有私下唤起这个名字。她掩下思绪,尽量平静道:“殿下为了引开刺客,私自夺了王上衣袍,听说,被罚了重杖。”

    这个消息,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激起巫后心中病态的快感,她的容色愈加雪白,笑着自嘲:“只要是我的孩子,总入不了他的眼。”说完,她轻轻闭上一双凤目:“阿梅,给我唱支歌罢。”

    “公主想哪一支?”

    “《越人歌》”

    隐梅轻柔点头,含笑启唇:“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巫后眼角,复溢出两道泪痕。

    垂文殿,晏婴伺候巫王沐浴更衣完毕,早有青衣内侍陆续端了膳食进来。

    晏婴指挥他们将膳食摆放整齐,又检查了碗筷,便小心询问巫王是否现在进晚膳。

    巫王理了理青色龙衮袖口,也没理会他,反而坐到案后翻起奏简,过了好大会儿,忽问:“世子可曾过来?”

    晏婴断没料到巫王有此一问,这才恍然大悟,巫王迟迟不肯用膳,原是在等九辰,忙道:“老奴这就让人去司刑处寻殿下。”

    说完这些,晏婴便有些尴尬的命内侍多加了副碗筷。

    巫王估摸着时辰,面色微有不豫:“这会儿,恐怕是过完刑了,你多派几个人,去别处找。”

    巫王所料不差,九辰一回宫,就去内廷司刑处领了三十重杖,此刻,正待在采绿湖边吹风。

    花木幽深,水流潺潺,湖上水榭九转回环,此地在夜间,其实也算得上是个隐秘之处,鲜有人扰。九辰从司刑处出来后,一路剧咳难止,还不停的呕血水,沉思殿尚远,且周遭人多眼杂。他想来想去,只能先躲到此处缓解伤势。

    只不过,他咳得实在太过厉害,还是引来了内侍。

    九辰抹干净嘴巴上的血迹,扶着一根青木勉强起身,向寻到他的两名内侍道:“请替我回禀父王,晚膳我已用过,不敢再扰他用膳。”

    费力说完一整句话,九辰迅速侧过头,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剧咳。

    两名内侍不明所以,懵然点头,回了垂文殿,将此事悄悄禀告给了晏婴。

    晏婴听得眉心直跳,今日巫王喜怒难测,他特地嘱咐两人不要声张,便匆匆提了灯,亲自去寻九辰。

    谁知,他刚出殿门,便见到一个少年身影正孑然立在阶下,正是九辰。

    晏婴大喜,忙引灯奔过去,拉起九辰,一边不停念叨:“殿下可吓死老奴了。老奴还以为,您又要给王上使性子呢,这可不是时候。”一边便要拉着他进殿。

    九辰站着不动,倔强的抿着唇角,黑眸灼然逼人:“方才,我听过路的宫人说,父王将母后禁足在章台宫了。”

    晏婴避开这两道目光,拢着灯笼,挤眉笑道:“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在胡乱嚼舌根子――”

    他正揣摩着怎么将此事搪塞过去,九辰却猛地翻手抓住他手臂,一双眼睛似要将他撕碎,口气更是冷硬干哑:“是真的吗?!”

    事已至此,晏婴只能掏出心窝子,叹道:“殿下难道要如质问老奴一般,当面质问王上么?”

    九辰缓缓松开手,沉望夜空片刻,忽得轻笑出声:“不,我只是想知道答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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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欲加之罪

    巫后被禁足的同时,戍卫营便大张旗鼓的包围了风使明染下榻的丹青坊、以及伯乐马场。(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年少气盛的风国小世子风止云岂肯受此欺辱,险些仗剑与看守此处的戍卫营将士打杀起来。

    “阿姐,这些巫蛮竟敢欺负到咱们头上,简直是自寻死路!”风止云急得跳脚,在屋里团团乱转,一腔激愤无处发泄,只能冲着正扶案小憩的幽兰宣告不满。

    幽兰忽然睁目,浅浅笑道:“这个气势,正好。”

    看她如此反应,风止云急得挥拳砸到门上,双眼泛红:“巫人嚣张至此,阿姐竟还笑得出来!”

    幽兰只当没有看见,转入内室片刻,出来时,已是一身夜行衣装扮。

    风止云大喜过望,立刻抽出腰间长剑,跃跃欲试:“阿姐,我陪你杀出去!”

    幽兰悄悄竖起一指,勾起幼弟肩膀,轻声吹气:“你就照着方才的气势,继续叫骂,动静越大越好,切不可出这阁门半步。”

    说完,她倩影一闪,人已翻窗消失在夜色中。

    眼见着又被自家阿姐摆了一道,风止云简直要憋得吐血,飞起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桌案。

    因为这场变故,戌时方过,沧冥各处城门便早早闭了。驻留在城外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层层盘查,才能回城。

    幽兰坐在附近茶楼中,留神观察,一直等到守城将士换班之时,才寻了个空隙,用飞爪翻出了城墙。

    城外,早有人牵了马等候。幽兰一路策马狂奔到出事的山坳间,来来回回搜寻了许久,终于在山底一片杂草丛中找到了身负重伤的明染。

    明染前胸和左肩各中了一刀,左腿中了一箭,整个身体都被压在大石头下,根本动不了。他痛苦挣扎了小半夜,已濒临虚脱,此刻乍见火光下幽兰清绝静美的容颜,只觉恍若隔世,激动得拖动双腿:“公主……你……你来了。”

    他眼中散发着炽烈的光芒,颤着嘴唇,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只是,颈间突然袭来的冰凉让他生生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幽兰手中弯刀搁在他颈上,清眸冷得发寒:“凭你今日所为,我可以不禀明父王,直接杀了你。”

    明染悚然变色,不料她有此一举,待冷静下来,却是梗起脖子,深深闭目:“能死在公主刀下,臣心甘情愿。”

    幽兰眸光愈冷,手腕一压,刀刃立刻在明染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明染颈间肌肉一颤,忽然诡异一笑:“公主不必吓唬臣了,臣知道,公主还需要一个真相。”

    幽兰无声伫立了片刻,果然收起弯刀,转过身,背手而立:“以你之力,不可能制定如此周密的刺杀计划,另一拨人,什么来路?”

    明染擦掉脖子上的血迹,道:“公主可听过‘修罗’?”

    “九州中最大的杀手组织,各国王室御用的杀手几乎都出于其中。”

    “是他们主动派线人与臣联系的。臣对刺杀巫启自然没有兴趣,起初拒绝了他们的要求。”明染盯着眼前那抹清幽背影:“但今早,臣听宫中暗线说,巫国世子也会随驾,才决定改变主意,加入这场刺杀行动。”

    不出他的意料,幽兰背影有一瞬的僵硬,蓦然回头时,双眸凛冽含霜:“你想刺杀巫子沂?姑姑只此一子,世子府与章台宫,荣辱相连,大夫如此胆魄,将风国嘉佑长公主置于何地?”

    明染不屑冷笑:“若非此子在剑北擅自用兵,风国不会失壁亭,巫国不会得乌岭,幽云骑不会元气大伤。若非他大肆射杀马群,公主以马乱市的计划,足以对抗巫启,保住伯乐马场。(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臣以为,嘉佑长公主若能牺牲一人荣辱,成全风国,方不负养育之恩。更何况,若不杀巫子沂,公主又怎能‘心无旁骛’的谋划求亲之事。”

    幽兰静默听罢,也不反驳,只问了一句:“最后两句,是谁教你说的?”

    明染并不掩饰,坦然道:“王上密令,薛衡将军亲自执笔。”

    “薛――衡――!”幽兰咬着这个名字,深深切齿。

    垂文殿,九辰三两下替巫王布好白粥和菜,然后拿起筷子尝了尝其中一道油焖青豆,转眸问一旁侍候的小内侍:“父王不喜麻味,你们却偏偏放了麻油,是何道理?”

    司膳房的小内侍忙轻声解释:“回殿下,这菜中所用并非麻油,而是莳萝提取的精油,有理气开胃的功效。近来天气闷热,王上日夜操劳,常感食欲不振,王后特地吩咐司膳房准备的。”

    九辰夹起一粒青豆,眯眼笑道:“无论色泽,还是味道,我都觉得这豆上裹得是麻油,你如何证明它是莳萝油?”

    那内侍顿时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付。始终冷眼旁观的巫王忽然挑眉,沉声道:“世子问话,你聋了么?

    那内侍扑通跪倒在地,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奴才知罪。这莳萝油,是从一个西罗商人手中购得,奴才也只是听说过,并未见过实物。”

    九辰睨着他,冷笑:“既然分辨不出,你就不该妄下结论。若那商人心怀不轨,在油中做了手脚,以假乱真,危及父王安危,你有几颗脑袋抵罪?况且,就算你不怕死,不明不白的替那商人做了冤死鬼,你怎能甘心?”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直将那内侍唬得脸色雪白,唇无颜色。

    九辰转过头,对着巫王,立刻换了副乖巧恭敬神色:“父王,儿臣觉得,此油蹊跷的很,还是请杏林馆的司药过来验验,才可食用。”

    巫王面色无温的盯着对面少年,许久,挤出一丝笑意:“世子考虑的周到,孤准了。”

    一刻后,司药佐典奉王令赶来垂文殿,将那盘青豆查验过后,捋须回禀:“王上,世子殿下所言非虚,这的确是普通的麻油,而非莳萝油。”

    跪在地上的司膳内侍立刻拿额头砸着地磕头,失声痛哭:“求王上饶奴才死罪!”

    巫王猛然沉脸,狠狠撂了筷子,怒道:“来人,将这贱奴拖下去,处以剐刑!”

    九辰立刻离案,撩袍跪落,垂目道:“父王息怒。不知者无罪,这奴才无甚见识,偶尔认错了东西,也是情有可原。那商人用价格低廉的麻油冒充昂贵的莳萝油,假借内侍之手,混入宫中,才是罪魁祸首。父王英明神武,定然不会滥杀无辜,让真正的肇事者逍遥法外。”

    司药见那内侍已经吓得瘫倒在地,也觉于心不忍,忙也跟着求了回情。

    巫王总算消了些怒意,有些疲累的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经这么一闹,案上粥和菜都已经有些冷了,九辰重新从盘底拣出一小碟热菜,又盛了碗白粥,若无其事的递到巫王面前,嘴角一弯:“方才,是那些奴才扫兴,儿臣请父王用膳。”

    巫王没有立刻接,思绪一转,想起件疑惑许久的事,便饶有兴致的问:“孤听闻,那些刺客口中都藏有剧毒,一旦失手,会立刻自尽,你是怎么抓住活口的?”

    九辰恭敬回道:“儿臣早知他们这些伎俩,所以搏斗时,先用暗箭剔掉了刺客双齿。”

    巫王颔首,这才接过粥,意味深长的笑道:“孤的世子果然长了颗玲珑心,最懂抓住时机、先发制人。”

    九辰却黑眸沉静,面不改色:“这些道理,都是父王从小教导儿臣的。”

    巫王哂然一笑:“孤常听王后说,世子从小就爱挑嘴,饼非蟹黄不食。现在,这膳食也都凉了,恐怕也入不了世子殿下的口,不如,世子给孤背诵一遍《兵策》,顺便讲讲,什么叫‘其心可诛’。”

    说完,他神色十分闲适自得的尝了口粥。

    晏婴守在殿外,总觉得忐忑不安,犹豫再三,便竖起耳朵,悄悄探听里面的动静。听了好大会儿,他眉头越皱越深。

    “六子,你过来听听。”晏婴甩下拂尘,招来一名个头矮小、体态肥圆的小内侍。

    那小内侍战战兢兢的跑过去,贴着柱子听了半晌,才抓着脑袋、似懂非懂得道:“师傅,王上和殿下好像在讲兵书上的事儿呢,什么淮国、茂陵,六儿听不懂!”

    “去去去!”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晏婴挥起拂尘赶走六子,继续侧耳去听。殿内,巫王果然兴致颇高的在同九辰探讨淮国北关五城的事情,甚至主动提起剑北的一些战事。而他们这位小殿下,也没有如往常一般,恭敬疏离、简洁明了的例行答复,更没有执拗的坚持己见,反而有声有色的描述起塞北大漠的种种奇闻异事及鬼方、束阳等小国所奉行的古怪狡猾之兵道。

    晏婴虽然深觉巫王和九辰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的和谐,但终是有些欣慰,他这位小殿下总算收敛住了脾性,没有火上浇油,一惯的口舌功夫也用到点子上了。

    几乎同一时间,一个身着青色披风的纤瘦身影,出现在了楚使驿馆的后门。

    提前在此等候的小厮,轻车熟路的将来人引到一处僻静的佛室,便闭门守在外面。

    观音像后,走出一袭白衣的俊朗男子,望着通身晕在烛光里的婉柔女子,温尔含笑:“阿梅,你来了。”语落,双手已环住她纤腰。

    隐梅用力挣脱开他的束缚,解下披风,冰冷的双目满是讥诮:“西陵一族,可都如世子这般不识廉耻?”

    西陵韶华哈哈而笑:“阿梅,你这张嘴,还是这么不饶人。”

    这番情景,无意勾起了隐梅记忆深处某些已经淡却的画面,她侧首轻叹:“公主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自从见过栖霞殿里的那些夭黛,她便经常做噩梦。你,非要将人逼上绝路么?”

    “绝路?”西陵韶华哂笑,面冷如霜:“心如蛇蝎之人,哪能明白此中苦楚。当年,她煽动巫云大战、逼死阿语在先,后又骗走泷歌、火烧巫山,引得四方蛮夷揭旗而反,逼进寰州,数十万楚民穷途而哭,你怎么不问何人将我逼上绝路?!”

    他眉间沉淀的沧桑,此刻一览无余,隐梅垂下头,尽力维持端静姿态:“巫楚联姻已成定局,世子既知其苦,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西陵韶华扳过她明净脸颊,笑道:“巫楚联姻算什么东西,阿梅,你该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隐梅被迫与他直视,目光柔软而坚硬,唇边倏然荡起一抹苦笑:“公主让我转告殿下,只要殿下肯罢手,两日后的国宴之上,她不仅会让殿下见到那个孩子,还会助那孩子脱离囹圄囚禁之苦。”

    说完,她再次叹息:“人的寿数,自有天定,九州公主既已归天,殿下理应保其身后清宁。殿下若一意孤行,不肯放弃利用凤神血脉复活神女树、复活巫山、甚至复活公主玉体,九州公主未必认同殿下的做法。”

    晚膳之后,巫王批阅了小半个时辰的朱简,才命人准备车驾,亲赴诏狱提审那四名落网的刺客。

    巫王和世子殿下亲临诏狱,内廷司刑官朱辕慌忙整理好官袍,带领诏狱一众侍卫、狱卒跪了长长两排,恭迎王驾。

    夏日潮湿闷热,诏狱又不透风,巫王一路沿着石阶走进地下石牢,腐朽湿臭之气便迎面扑入鼻尖。狱中,惨嚎不断,狱卒叱骂连连,刑讯声可隐隐入耳,九辰嗅着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腥气,控制不住的呛咳了两声。

    朱辕只当这位小殿下养尊处优惯了,见不得这等污秽肮脏场面,忙赔笑道:“殿下可要到偏室休息?”

    九辰摆手道:“无妨。”说完,又是一阵呛咳。从晚膳到现在,九辰忍咳已经忍了很久,几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此刻,猛然受到血腥味儿刺激,咳意便如遇风的野火般,便再也控制不住。

    巫王皱眉,面露不悦,冷着脸吩咐朱辕:“找两根粗链子,世子若再坚持不住,就让他垫在膝下跪着听审。”

    九辰扣着石壁站直,指节渐渐泛白,只能强按住颈间天突穴,垂眸,轻声道:“儿臣知错。”语罢,微微侧身,抹掉嘴角溢出的血色。

    朱辕早已习惯了君上的喜怒无常及一系列严苛的规矩,虽然心有顾忌,依旧迅速给身旁的狱卒递了个眼色,命他去取东西备着,以防万一。

    巫王亲自提审,朱辕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被捕的四名刺客虽未来得及服毒,也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嘴巴更是尤其的硬,一遍又一遍的酷刑折磨下来,这些人昏来死去,就是不吐一字。

    巫王耐心毕竟有限,熬了一个时辰,皱眉打断还在枉费口舌的朱辕:“直接上大刑。”所谓大刑,便是伤及内腑、能断手斩足的肉刑了。巫国内廷诏狱的酷刑闻名天下,恐怖黑暗之处,并不亚于暗血阁血狱。

    朱辕尴尬领命,先让人挑了四人的手筋脚筋,便轮着给他们上大刑。一时间,凄厉的惨叫声撕裂沉闷的空寂,萦绕在四壁,久久难散,宛若鬼哭。

    骨头碎裂声不绝于耳,鲜血四处流溢,将整个审讯间都涂成刺目的红色。九辰立在巫王身后,浓烈血腥气刺激下,又开始断断续续的咳了起来。幸而巫王一心观刑,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晨曦初露时,除了一名刺客死于酷刑之下,另外三名刺客均开了口,供出真相。朱辕将三人分开审问,三人口径一致,皆言幕后主使者乃风使明染,刺杀动机则是风使不满巫王在处理求婚事宜时偏向楚国,伺机报复。而至于他们使用的暗器银针,则来自一位身着青色披风的神秘女子。

    巫王脸色阴沉不定的看完口供,吩咐朱辕看押好剩余的三名刺客,正欲起案离去,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父王,严刑逼供之下,供词岂可全信?”

    朱辕及诏狱其余人俱是变色,这偌大的巫王宫里,敢当众质疑他们王上威仪的,恐怕也只有这位小殿下了。

    巫王动作微顿了一瞬,也只是一瞬,便恍若未闻,从容起身,吩咐起驾。

    九辰被晾在那儿,愈觉不甘心,也不顾朱辕等人惊诧惶恐的眼神,闪身追过去,挡在驾前,语带恳求:“父王,此案关系重大,如此草草了案,断不能服众!”

    巫王闻言,黑沉无底的眸间竟渗出些冰冷笑意,他死死盯着眼前的黑袍少年,口气出奇的和缓而有耐性:“对待逆贼,只能用极刑。若世上事都如辨识麻油与莳萝油那般简单,还要严刑峻法何用?孤带你过来听审,就是让你记桩乱世当用重典,严法之下不论冤魂’的道理。你不服,是因为此事关系孤的王后,并不代表巫国子民不服!”

    九辰扬起嘴角,几分讽刺,几分失望的望着自己的君父:“为了给巫楚联姻铺路,父王不惜赌上母后的清誉么?即使,父王知道这不是真相。”

    巫王已经展袖坐于车驾之中,闻言,睨着挡在驾前的少年,微微一笑:“你能明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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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波诡云谲

    国宴在即,整个巫王宫都忙碌了起来。[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往常,此类宴会,都是王后亲自操持,而今正逢巫后禁足,主事的司礼官只能请巫王另定合适人选负责诸般事宜。

    后宫里,王后之下,便是吴、史、云三妃。其中,吴妃长袖善舞、最善逢迎往来之事,一张巧嘴,连巫王都赞她舌如莲花、伶俐可人;史妃乃国尉史岳之妹,将门虎女,性烈如火,因骑术出众、投得一手好银环,常伴巫王嬉戏狩猎。因兄长得势,史妃行事速来嚣张跋扈,不仅常因小事苛责杖杀宫人,对王后也经常是无礼僭越;云妃性格柔弱,一心吃斋念佛,因生了副与世无争的心肠,平日里与其余妃嫔极少交往,也从不主动邀宠,巫王待她也是出了名的冷淡无情。

    因而,司礼官揣测着巫王应该会在吴妃和史妃中选一人主持国宴,没想到,巫王思索片刻,竟是钦点了云妃。

    司礼官委婉表示,此次国宴干系重大,而云妃却从未参与筹备过此类宴会,恐怕经验不足。巫王听罢,非但没有改主意,反而命人宣柔福长公主进宫,并将内廷总管晏婴借调过去,共同协助云妃筹备国宴。

    看似不经意的举动,立刻在王宫搅起一番风浪。巫王虽正当壮年,巫国却只有两位王子。巫后被禁足,若罪证确凿,直接遭受牵连的就是世子。而今,巫王突然给予失宠许久的云妃如此大的恩宠,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巫王要重新考量未来的继承人选,并开始将恩宠转移给自己的另一个骨肉――自小被囚禁西苑的子彦公子。

    短短一日,云妃所居芷芜苑忽然就热闹了起来,各宫妃嫔媵妾,不管以前有没有交情,都都成群结伴的涌入这个原本清冷的宫苑,拉闲话、送礼物,一个比一个热乎的叙说着姐妹情谊。

    作为始作俑者,巫王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这番动静。只因这两日,向来玩世不恭的文时候巫子玉一反常态,老老实实呆在王宫做起了文章,并在一个时辰前,捧了十多篇来到垂文殿,请巫王过目。

    巫王颇是吃惊,看过之后,更是龙颜大悦,连声夸赞文时候肯上进、有悟性。

    巫子玉眼珠子转了又转,忙趁机攀住巫王手臂,满面讨好:“王上,明日国宴,阿莼也在,您可要替子玉做主。”

    巫王被他哄得极是开心,笑骂道:“小滑头,孤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儿。”

    巫子玉扁了扁嘴,满是委屈:“王上,子玉为了博阿莼一笑,这两日,可是特意效仿古人,头悬梁、锥刺股,连觉不舍得睡,才写出这些文章。”

    说完,他一把卷起裤管,指着腿上几处血洞,高声嚷嚷:“王上若是不信,就验验这些伤处,子玉可没偷懒。”

    巫王盯着那些红肿不堪的伤处,立刻变色,沉声斥道:“真是胡闹,可曾找医官看过?”

    巫子玉缩了缩脑袋:“大伤无碍,就是有些淤肿而已,不曾看过。”

    巫王又气又心疼,不由分说便唤来内侍:“去杏林馆,请医官过来给文时候看看腿。”

    巫子玉吐吐舌头,小声嘟囔:“王上,子玉哪儿有这么娇惯。您要是真心疼子玉,就帮子玉看看,哪篇文章能过关。”

    巫王戳了戳他额头,宠溺而笑:“明日,孤的子玉要去见心爱的姑娘,自然要以最好的仪态出现在国宴之上。”说完,巫王又叫住那内侍:“还是请景老过来一趟罢。”

    不多时,内侍转回,身后却跟了一位年轻医官。80电子书www.80txt.com见巫王眉峰微皱,那内侍忙跪禀道:“王上,景馆主给世子殿下看病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奴才怕耽误文时候伤势,便带了尹医官过来。”

    巫王脸色愈加难看,盯着那医官,沉声问道:“谁准杏林馆擅自给世子用医的?世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孤的命令,在尔等眼中,便形同虚设么?”说完,他指着那内侍:“立刻让景老过来此处为文时候看伤。”

    年轻医官被君王隐忍的怒火震慑,忙撩袍跪落,禀道:“王上息怒,具体情况,臣亦不是很清楚。臣只是听说――听说――”磕磕巴巴说到此处,他已经冒了一头冷汗,暗想近日宫中盛传王后失宠、世子失势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巫王最见不得言辞闪烁,彻底被激怒,喝道:“听说什么?!”

    那医官浑身一颤,哆嗦着道:“臣……臣听说,是云妃娘娘派人将景馆主请去的。”

    巫王冷峻的侧颜有一瞬的僵直,满殿冷肃中,他缓缓平复掉满面怒意,冷静吩咐:“你去世子那儿,换回景老。”

    沉思殿,杏林馆馆主景衡正取了把精巧的匕首,在九辰右腕上划出一道口子,然后又取了竹管,将血引到碗中。

    九辰躺在榻上,虽然咳得不停,左手依旧捡了卷兵册,就着半开的窗户,随意翻着。景衡所行所为,仿佛与他并无半分干系。直到两大碗血取满,九辰才侧过头,试着抬了抬右臂。

    景衡止住他动作,简单处理好伤口,起身将那两碗血仔细放到食盒中,交给在殿外等候的医僮。

    不多时,便有垂文殿的内侍引着年轻的尹医官求见世子。听那内侍委婉含蓄得转达了巫王的意思,九辰连书都懒得拿开,便若无其事、浑不关己得道:“这里不需要医官,其余事,但凭王令。”

    言下之意,便是尹医官也无需留下,交换医官之事便无从谈起了。传话的内侍顿时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化解局面。

    景衡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数落:“殿下都已经十六岁了,怎么还改不掉这任性负气的毛病!”

    九辰转了转手中卷册,笑得无害:“如果得不到最好的,我宁愿不要。”

    沧冥北城门,一辆破旧的马车摇摇晃晃刚驶入,便被盘查的将士拦了下来。

    赶车的,是一名虬髯大汉,见有人盘查,忙跳下车,嘿嘿赔笑道:“官爷,我家公子患了风寒,不能见风,您就通融通融罢。”说话间,大汉已悄悄塞了两锭银子过去。

    守门将士掂了掂银块,忽得喝道:“将此人拿下!”

    左右士兵闻言,立刻一拥而上,将那虬髯汉子牢牢锁在地上。

    看守城门的将官听闻动静,携剑过来问:“发生了何时?”

    那名将士递出银块,禀道:“大人,此人暗自行贿,意图蒙混过关。”

    守城将官皱了皱眉,然后大手一挥:“带下去,仔细审问。”

    马车里,忽然传出一声“且慢。”,随后,洗得发白的车帘后,露出一个俊朗脸庞,温和而有力的道:“是家仆不懂事,军爷若不怕感染风寒,只管搜车。”说完,他唤道:“阿莫,背我下车。”

    那大汉闻言,一跃而起,挣开束缚,身姿矫捷的跳上车,片刻后,果真背了一个身形羸弱的年轻人下了车。众人这才看清,那年轻人虽生的眉清目秀,两条裤管却空荡荡的飘在半空,竟是失了双腿,不由大是惋惜。

    几名将士立刻上前将马车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除了一些日常用的起居用品外,并未发现其他私货。守城将官又命人验了二人的身份文牒,确认无误后,才同意放行。

    酒楼之上,南隽扶栏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侧首问:“一身布衣,国士无双,此人,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风国国师薛衡?”

    躲在他身后的绿衣少女连连赞叹:“你这人,不光嘴巴毒,眼睛也毒得很嘛。”

    南隽微微挑眉:“看起来,你很怕他。”

    “此人别号‘笑里藏刀’,在风国,没有人不怕他的。”绿衣少女掰着手指道:“算起来,有胆量与此等妖孽之人混在一起的,也只有王上和幽姐姐了。”

    南隽了然道:“我早就听闻,风国幽兰公主一介女流,之所以能步步筹划、掌管三军,全靠薛衡的支持。若无薛衡,如今风国的世子,只怕也落不到风止云头上。”

    “你胡说!他这人,跟你一样毒,吃不得半点亏,若非觊觎幽姐姐才貌,怎会无缘无故帮她?”

    南隽淡淡一笑,未作回答,心底却暗自揣测,如此敏感时刻,薛衡突然出现在沧冥,究竟意欲何为?

    马车彻底消失之后,阿鸾偷偷露出头,仰首看着南隽,撇嘴奚落:“笑得跟狐狸一样,定然又在算计别人!”

    南隽回过神,十分怡然自得的道:“我只是觉得,明日的国宴,会很热闹,我得做好多饮几杯的打算。”

    景衡提着药箱到垂文殿时,已然临近正午。彼时,巫王正在命司膳挑选文时候喜爱的菜肴,准备午膳。

    见到景衡进来,巫王忙离案,亲自迎了过去,哈哈笑道:“烈日炎炎,辛苦景老了。过会儿,景老就留在孤这里用膳罢!”

    景衡恭恭敬敬行了大礼,连说了好多声“不敢”,便上前替文时候仔细检查伤处。

    巫子玉呲牙咧嘴的呼痛不止,巫王看在眼里,皱眉询问:“伤势如何?”

    景衡耐心得用银针试完每个伤口的深度,爽朗一笑:“王上放心,侯爷伤势并无大碍。只是,现在天气炎热,伤口最易发炎化脓。臣立刻回去配些消炎止痛的方子,遣人送来。”随后,景衡又拿药酒把伤口逐一消过毒,才收拾好药箱,准备回去。

    巫王亲自起身相送,景衡一路惶恐推辞,行至殿门口,才俯身为礼:“炎暑伤人,老臣请王上留步。”

    巫王墨眸深深的望着景衡,和颜道:“用医之事,孤给世子立过规矩。以后,若无孤的旨意,景老不必再辛苦奔波了。”

    景衡索性也装了回糊涂,赶紧恭敬应了下来,走了两步,又忽得转过身,似是不经意道:“王上莫怪老臣多嘴。现在宫里流言纷纷,到处都在传王后失宠之事,殿下若因延误医药而酿成大病,这宫里的嘴,就更堵不住了。”

    巫王立在垂文殿前,听完这些话,果然脸色有些难看。

    午膳之后,晏婴捧了明日国宴宾客的名单,到垂文殿请巫王过目。巫王瞥见风国客使名单上,除了风国世子风止云,还有一个叫做“九幽”的陌生名字,便指着那一处问道:“这是何人?”

    晏婴笑道:“听说,是名商客,担着谋士之名,颇受风止云倚重。”

    巫王复问:“风国那边,可有新的使臣过来?”

    晏婴道:“尚无消息传来。”

    垂文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原是吴妃携了新鲜的冰镇梅子过来,邀巫王去采绿湖上游水纳凉。巫王尝了颗梅子,甚觉酸爽可口,一时心情大悦,便换了身便袍、拥了吴妃去湖上泛舟。

    吴妃出身礼乐世家,通晓音律,舞姿卓绝,曾因鼓上作舞,轰动沧冥。入宫十余年,蕙质兰心的她,常能在温言软语之间替巫王疏解烦闷,始终恩宠不衰。然而,今日游湖,吴妃却不如往日一般活泼善动,巧笑之间,难言眸中抑郁。

    巫王将她揽在怀里,温颜道:“今日,是谁得罪了爱妃?”

    吴妃轻轻摇首,杏目微抬,竟是泛□□点泪光:“臣妾只是想起,当日王后生辰,王上携王后同游采绿湖的情景。那日,王上还亲手为王后折了绿颜牡丹簪于鬓上,臣妾远远看着,只觉世上神仙眷侣,不过如此。如今,姐姐蒙冤,臣妾再看这湖水,只觉物是人非,处处伤心。”

    巫王轻轻抬起怀中美人的下巴,似笑非笑:“爱妃能有此心,王后必也欣慰之极。只是,孤想知道,爱妃如何断定王后是蒙冤的?”

    吴妃目光更加柔软,道:“臣妾一介女流,见识浅薄,只会凭心妄言,岂有断案之能?”

    “既知是妄言,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巫王冷冷说罢,松开了手。

    此时,舟恰好行到了花木深处,隔着树影,隐隐可听见嬉笑之声,却是两个宫婢躲在此处偷懒、唠闲话。

    一人问道:“刘美人向来不喜这些花花草草,这次,怎么种起竹子来了?”

    另外一个宫婢笑道:“云妃娘娘宫中死了一颗竹子,现在,各宫美人都在寻觅各种竹子,一个接着一个的往芷芜苑里送,希望能讨得云妃欢心呢。”

    “这么说,王上是真的要废后了?”

    “骗你做什么,我亲耳听到的,各宫主子私下里都这么说。而且,现在不仅是王后失宠,连世子都受牵连了。”

    只见那宫婢瞥了瞥四周,压低声音道:“听说,世子得了急病,本是杏林馆的景馆主在诊治。可后来,文时候伤了腿,王上硬是用一个年轻的医官,换走了景馆主,去垂文殿给文时候看腿。世子殿下一怒之下,直接将那年轻医官赶了出去。王上偏心如此,用意还不明显么?”

    吴妃听到此处,吓得花容失色,有些惊慌的缩到了巫王怀里。

    巫王面无表情的听罢,忽然唇角一勾,斜睨着身后的内侍:“去查查,她们的主子是谁,查明后,全宫杖杀。”

    内侍应了声“诺”,悄然退下。

    巫王低头看着吴妃,在她耳边轻轻吹气:“有孤在,不用怕。”

    回到垂文殿后,巫王果然重新召来景衡,询问九辰之事。

    景衡也没办法再继续装糊涂,忙垂首回道:“高热不退,剧咳难止,是伤口感染了肺部。当务之急,就是退热。”

    巫王默了默,才负手道:“用药时,多加些安神的,让他好好睡两日罢。”

    晏婴恰好还未离去,听了此话,便小心兼谨慎的问道:“那明日国宴――”

    “世子不必参加,也省了他再胡闹添乱。”

    巫王说的简洁明了,晏婴心里却不踏实,不免猜度起巫王此举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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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长夜击箫

    掺了安神草的汤药果然十分有效,不出半个时辰,九辰就握着书册睡了过去。[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在梦中,在枝枝交错的青色花朵与根根相连的薜荔之间,他第一次看清,躺在宫殿里的女子,身着一袭火红色的长裙,如烟霞,如火焰,如业火红莲,在水底静静燃烧着。

    宫殿正中央,放着一面水镜。九辰走过去,正想看清她究竟长什么样子,周遭薜荔女萝,猛然爆长,变作枯藤老树,从四面八方向中央缠绕蔓延。原本浮在水面的青色花朵,亦化作冰刀草刃,铺天盖地的坠落下来。紧接着,水镜碎,宫殿塌,天与地都剧烈震荡起来。

    杀机重重,似真似幻,九辰猛然惊醒,竟是冷汗透衣。

    冰凉的月光洒在窗上,剑影交错,杀机暗藏,两道黑影无声飘落,潜伏在窗外,似在等待着什么。

    此等身法,应是暗血阁的缁衣卫,昼伏夜出,动若鬼魅,常被称为“影子”。九辰略一蹙眉,十分纳闷梦里梦外的杀机究竟从何而来,右手习惯性的摸住了麒麟剑剑柄。

    黑暗中,一股温热的气息忽然在他耳边荡起:“别动,是我。”

    九辰蓦地睁大眼睛,偏过头,难以置信的瞪着与他并肩而躺的人。那人毫无自觉的又向他靠近了一分:“帮我解决他们。”说完,轻燕一翻,点足掠上了房梁。

    殿内唯一的烛火缓缓亮起,九辰披衣下榻,慢吞吞得去案边倒了碗茶,朝窗边走去。

    两名影子心存忌惮,果然踏风而去。九辰推开窗,对着清寒长夜,悠然喝完那碗茶,才道:“出来。”

    幽兰从梁上翻落,一把扯下蒙面黑巾,道:“我已查清,策划这次刺杀行动的,是九州第一杀手组织「修罗」。明染糊涂,才会被利用,以至于连累了姑姑。”

    修罗?九辰默念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词,忽然勾起嘴角:“楚人果然不知足。”

    当夜三更,两名自称暗血阁阁主座下黑袍使者的少年手持暗血令,悄然进入了血狱。

    被锁在狱中的青衣人转过身,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并无太多惊讶,只微微一笑:“是你,巫国的小世子。”

    墨色兜帽下,露出少年清俊的眉眼:“我该称你为「离恨天」,还是「鬼面修罗」?”

    青衣人审视着他们,一笑置之:“都可。”

    他双侧琵琶骨,被两条铁链穿透,一身青衣,染满斑斑驳驳的血迹。可此刻,他掸袖而立,谈笑自若的姿态,却高傲圣洁,凛凛不可侵犯,一如谪仙。

    何等信念,才能隐忍至此。

    离恨天将视线转移到九辰手中的暗血令上,道:“是风南嘉让你们来的?”

    九辰道:“如今,母后被禁足宫中,全拜修罗所主导的那场刺杀行动所赐。只有你,能证明真相,还母后清白。”

    离恨天目光变得奇特,似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多年,风南嘉还是改不了痴人说梦的毛病啊。我恨不得能将她挫骨扬灰,岂会助她洗掉冤屈?何况,风国人,确实参加了那场行动,何来冤枉?”他不失优雅的评判。

    此人与自己的母后有恩怨,在上次他夜闯世子府时,九辰已经察觉到。而这一切的根源,恐怕都有此人所背负的秘密有关。

    “你们回去吧,我不会帮她的。”离恨天背对着他们,显然不愿再多言。

    站在后面的幽兰急道:“如果你肯帮忙,事成之后,我们立刻放你离开。[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离恨天冷笑道:“谁告诉你们,我想离开这里了?”

    幽兰水眸一惊,暗道此人当真难缠,有些着急的去看九辰。

    九辰盯着离恨天背影,道:“你知道,当日你遁入巫王宫,我为何只在西苑布下了陷阱?”

    离恨天果然身体微震。

    “我知道,你一定会去那个地方。你随使来沧冥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九州公主的血脉。因为,你还有第三个名字,叫云意遥。”

    离恨天蓦然转身,隐在袖中的手,暗暗颤抖起来。肩胛被折磨的痛楚,亦清晰起来。

    云-意-遥,这是很多年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将这三个字从尘埃中挖出来。

    九辰暗暗松了一口气,道:“你现在不想离开这里,也不过是为了此事。我若把你的目的告诉父王,你觉得,你还有实现夙愿的机会么?”

    离恨天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狱外的少年:“你究竟想说什么?”

    九辰扬起嘴角:“我是讲义气的人。若你肯把神女枝给我,我不仅不会告诉父王,还会帮你。”

    “怎么帮?”

    “有了神女枝,我就能帮你救出他,让你们见面。”

    离恨天断然摇头,道:“不,这决不是风南嘉的条件。她恨不得把那孩子置于死地罢,怎会助他出西苑,给她的孩子树立对手。”

    “没错,这是我的条件。”牢外的黑衣少年,笃定道。

    离恨天满是惊疑:“你为何要救他?”

    九辰轻笑:“因为,只有这个条件,能打动你。”

    更深露重,薄薄的清寒,铺洒在浓黑的暗夜之下。

    一道影子,无声潜入冷寂荒凉的西苑之中。这座极少有人踏足的宫苑,因为上次那场火灾,愈加衰败不堪。唯一不变的,就是思戾殿内那盏似乎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烛火。

    影子落在殿阶之下,无声跪落,隔着夜空,以内力传音:“阁主,世子殿下去血狱见离恨天了。”

    片刻静默之后,殿内才传出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声音:“若主上问起世子行踪,你该如何回答?”

    影子平静回答:“属下只知,殿下今夜从未出过沉思殿。”

    “今夜知情者,想办法处理掉。”淡淡吩咐完,里面的少年便不再说话。

    夜风穿木而过,沉寂落寞的宫殿之中,缓缓传出击箫之音,一节一节,无章法,却不凌乱。

    影子等了会儿,见主人再无命令传来,复无声无息的点足离去。

    按照离恨天所言,早在随使赴沧冥的路上,真正的神女枝就已经被他用假枝替换掉。他亲手培植了半年的假枝,骗过了所有人,包括西陵韶华,包括巫王。

    狱中,他面朝冷壁,怅然而叹:“只愿,你能说到做到。”

    夜半时,正是冷月照壁,孤衾寒衣,他语间尽是萧索落寞:“我曾允诺,要替她守护好神女树,一生一世,决不让九州因此再起烽烟。我,终究是负了她。”

    出了血狱,九辰先用短笛召来阿蒙,让它把消息传给南隽,才和幽兰连夜赶往「修罗」在巫国的据点――浮屠岭,去寻找真正的神女枝。

    幽兰忍不住感叹:“殿下这一石二鸟之计,真是厉害,既达成了多年夙愿,又可助姑母赢得反击机会。”

    九辰默然不语。只因,他努力了九年的事,能不能成功,不仅要看人为,还要靠天意。

    被炸毁的子午亭上,重新建起了草庐。草庐下,悬着一盏破旧的油灯,一个黑袍人正坐在轮椅上,大碗大碗的喝着酒。

    见有人靠近,他煞是凶恶的甩了句:“是离恨天那小子让你们过来的?”

    音中之浩然浑厚,不同于一般老者,只要听过一遍,就很难忘记。

    两人同时忆起,当日,巫茵茵被绑上浮屠岭,就是此人带着梦、寒二老困住了巫王。

    九辰抱臂沉思片刻,才走到老者面前,轻施一礼:“阁下既然知晓内情,必不会阻拦我们带走神女枝。”

    黑袍人扬袖豪饮一大碗,痛快应下:“只要老夫高兴,不仅不阻拦,危急时刻,还会助你们一把。”

    幽兰翻眸,甚是无语:“高兴不高兴,都是你自己说了算,这可不公平!”

    说罢,她亮出一双弯刀:“依我看,咱们还是按江湖规矩,刀剑定胜负。”

    黑袍人乐得大笑:“跟小丫头打架,没意思!”他指着满草庐的酒坛子,一本正经的保证:“谁要是能陪我这老酒鬼喝光这里的酒,我就高兴。”

    这草庐内足足有五十多坛酒,只怕三天三夜都喝不完,幽兰捣了捣九辰:“你不觉得,他在耍我们么?”

    九辰点头:“的确是。”说完,轻轻勾起了嘴角。

    幽兰十分同情的看着他,颇是无奈:“也难为你还笑得出来。”

    九辰侧首,表情极是认真:“我是担心,酒太少,不够喝。”

    幽兰睁大水眸,露出惊呆之色。

    九辰继续道:“从小到大,除了父王之外,想耍我的人,最后都是被我耍了。”

    然后,他伸出手:“借你的埙一用。”

    幽兰从怀中掏出新做的兰埙,摩挲片刻,半信半疑的递给他。

    夜空中,骤然响起一阵刺耳、怪异的曲调。

    幽兰望着正站在月下认真吹埙的少年,忽然明白了什么,柳眉微蹙:“这不是引马曲。”

    九辰断断续续吹完一段,才道:“当然,这是引猴子用的。”

    幽兰:……

    不到一刻,从四面山林中冒出的猴子就迅速占领了整个草庐。九辰捡了颗石子,打破酒坛子,馋嘴的猴子们立刻一涌而上,抬起坛子抢着往嘴里灌。几只胆大的猴子,甚至围到黑袍人身边,上蹿下跳,试图去抢他手里的那坛酒。

    幽兰彻底惊呆。

    黑袍老者哼了声,拂袖赶开那群猴子,转着轮椅出了草庐:“好一个驭兽之术!小子,你这招是从哪儿学的?”

    九辰把玩着那只兰埙,黑眸明亮而幽深:“九州之内的驭兽高手,几乎都出自鬼方国。我只是有幸结识了一人,学了些皮毛。”

    隔着蒙面黑绫,黑袍人抬目打量不远处的少年,只一眼,他搭在轮椅上的手就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日后,这双眼睛,会救你一命。”他霸道的盖棺定音,声音黯哑,如暮鼓老钟。

    这话说得无理又诡异,九辰有些古怪的看着轮椅中的神秘人,陷入沉思。

    幽兰收起弯刀,拍拍九辰肩膀,寥作抚慰:“无妨,此人脑子多半有病。”

    黑袍人挥袍,往草庐一指:“最左边的酒坛子,里面装的是石头,往左转两圈,就能打开密道机关。神女枝,就在密道的暗河底下。”

    两人到草庐里试了试,酒坛一动,脚底石板沿着裂缝分开,果然露出了密道入口。

    幽兰搬来数坛酒,悉数砸进密道,确定没有机关埋伏,才和九辰一前一后闪了进去。

    黑袍老者扣着轮椅扶手,唤道:“泷歌。”

    草庐后,缓缓走出一人,亦是通身隐在黑绫衣之中。

    黑袍老者磔磔怪笑:“把密道里的机关全部打开,我倒要看看,巫启家的小子,究竟有多少本事!”

    “是,主上。”冰冷而淡漠的声音,轻轻飘散。

    黑袍人转着轮椅回到草庐,双掌运力,袍袖大鼓,顷刻间,满庐的猴子都被他内力震得筋骨寸断、变成一滩滩血肉,铺满地,挂满庐。

    泷歌扫掉溅在身上的碎骨,合上密道机关,轻步离去。

    黑袍老者拨开那些堆在一起、血肉模糊的猴子们,从下面拎出一坛酒,继续一碗一碗的喝了起来。

    次日,天色蒙蒙亮时,泷歌再次出现,道:“主上,他们带走了神女枝。”

    黑袍人终于搁下碗,喉间发出沙哑音节:“是破阵还是毁阵?”

    泷歌语间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七破二毁。”

    黑袍人击掌,又是一阵诡异的笑:“有意思,果然有意思。”

    据说,真正的神女枝折断之后,会流出血一样的液体。

    幽兰拿起穿着红线的碧枝,在日光下反复打量,十分犯愁:“万一又是假的,怎么办?”

    九辰靠坐在石壁之后,咳得十分厉害。闻言,伸出手:“把东西给我。”

    幽兰挨着他坐下,便见九辰捉起一片碧叶,直接折了下去。叶柄和枝茎中,果然缓缓溢出几滴血红液体。那片叶子,却迅速的干枯了下去。

    幽兰舒了口气,轻轻笑道:“是真的。”

    九辰侧过头,又咳了几声,然后把神女枝递回给幽兰:“将它转交给母后,记住,不要用之前的联络方法。”

    幽兰满是询问的望着他,九辰点头:“我们被跟踪了。”

    幽兰打量浮屠岭四周,尽是深不见边的茂密丛林,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山贼设下的陷阱。若再遇追杀,只怕凶多吉少。九辰伸出右手,嗓音低沉:“把你的埙给我,我困住他们,你走。”

    “要走一起走,如果丢下了同伴,我还怎么做将军。”幽兰收好神女枝,不由分说便要拉起他。

    九辰靠着石壁,看着身旁的少女,忽然失笑:“对不起,我是真的走不动了。把埙给我。”

    幽兰这才看清,他左边袖口处,正滴滴答答的流着血线,整条左臂,都浸染在血色之中。她哑然失色许久,眼眶倏然一红:“我可以给你埙,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

    错愕间,九辰来不及反应,旁边的少女忽然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语:“等我回来。”

    “好。”

    得到答复,幽兰起身,挥了挥手臂,便闪身没入林中。

    林外,埙音缕缕,吹的依旧是她听不懂的怪异曲调。顷刻间,无数飞鸟倾巢而动,乌压压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飞去。

    幽兰驻足停顿片刻,加快速度向山下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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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阴差阳错

    白日不比夜间,山道林口间处处都有山贼布下的暗桩,幽兰足足绕了五倍的路程,才成功下山。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待马不停蹄的赶回沧冥时,已是午后。

    她特地将联络点换到了南市最热闹的关山月茶楼,将神女枝交给新的线人之后,便匆匆牵马而去,准备返回浮屠岭。

    行到茶楼门口时,那线人忽然追了出来,道:“国师要见公主。”

    幽兰蹙眉,一时错愕:“哪个国师?”

    “薛衡,薛国师。”线人说出的答案,令幽兰震惊。

    她攥紧缰绳,垂眸咬牙:“我有要紧事,晚些时候,再来见他。”说完,便闷头往外走。

    “阿幽,你要去哪里?”

    温和而不失严厉的声音在背后乍然响起,幽兰脚步猛然僵滞,宛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她缓缓转身,循声望去,二楼栏杆后面,一个布衣青年正笑看着她。

    许久,她挤出一丝明媚笑颜,唤了声:“师父。”

    薛衡颔首,道:“这里的茶不错,可要上来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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