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环境,避免重蹈覆辙。
所幸,与北市相比,南市的生意看起来“安全”许多。巫王将各条街市转了一圈,着重寻访了一番铁市、米市、菜市、肉市以及布市的行情,直至夜幕低垂,才提起回宫之事。
季老侯爷提心吊胆了大半日,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巫王笑道:“恺之,谨小慎微,畏首畏尾,可不像你东阳侯的行事作风。”
季礼坦然道:“不瞒王上,今日,臣是真被北市这场马乱给吓着了。本以为,边城最险,没想到沧冥竟也藏着如此祸患。”
巫王哈哈一笑:“恺之忧虑过重了!其实,换个角度想,这场乱子来的并不错。看得见的东西,并不可怕,看不见的,才是最危险的。”
季礼愣了片刻,亦放声笑道:“如此,倒是臣老糊涂了。”
南市口,晏婴已经带人将马车备好,远远瞧见巫王等人身影,他忙上前回禀道:“王上,可以出发了。”
巫王点头,道:“你先带辰儿过去。”
晏婴笑着应下,季礼脸色大变,忙道:“王上,这混小子一点规矩都没有,最会惹祸,还是让他跟臣回去罢。”
眼看着最担心的事情即将发生,季剑忍不住开口:“王上,公主殿下既然在养病,您就放阿辰出宫吧。”
季礼狠狠瞪他一眼,继续进言:“王上,他年纪尚小,没有几分见识。若是让他继续留在宫中,只怕最能助长他贪图安逸、不思进取的劣性。臣现在接管军务,正好能利用此机会将他历练一番,让他多学习军中事务,日后好报效巫国。也只有如此,才不负王上一番苦心。”
巫王听得极是赞同,道:“恺之说的有理。既然如此,此事,不如就让辰儿自己决定。”
季礼心中大石落地,便瞥了眼身后的黑衣少年,斥道:“王上在问你话,愣着做什么?”
巫王止住季礼,十分温和道:“辰儿,有什么想法,你但说无妨,不必顾忌。孤已经和季候说好了,过段时日,将你和剑儿都调入威虎军中历练。”
九辰猛地抬眸,正对上巫王黑沉无底的双目,不由捏紧了拳头。
季剑悄悄推了推他,道:“阿辰,快说啊。”
九辰缓缓松开手,前进几步,撩袍跪于季礼跟前,道:“对不起,侯爷,末将更愿意跟随王上回宫。”
“阿辰?!你疯了?!”季剑惊得瞪眼,旋即双目喷火,直气得咬牙捏拳。
季礼难以置信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九辰始终盯着地面,平静道:“属下愿意跟随王上回宫。”
季礼抬脚便将他踢翻在地,低声吼道:“混账!”
晏婴吓得忙拦住季礼,连声劝道:“侯爷息怒,侯爷息怒,快消消气儿。”
九辰扶地跪好,道:“侯爷,末将在王宫的这段日子,衣食丰足,安逸自在,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生活。侯爷所谓的远大志向,最终也不过是为了追求高官厚禄与那些虚无的功名,既然殊途同归,又有捷径可循,末将为何还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沙场上拼杀?”
“你――!”季礼被他这番话气得血气翻涌,“哇”得便吐了口血出来。
“侯爷!”
“爷爷!”
晏婴与季剑忙奔过去一左一右扶助他,季礼却挣开他们,指着九辰,颤抖着声音道:“好!很好!当年,是我季礼瞎了眼,才会将你留在军中!此后,你富贵也罢,荣华也罢,都与我再无半分干系!”
季剑一个箭步冲到九辰跟前,双目泛红,道:“如果你还是我季剑的好兄弟,就说出你的心里话!”
九辰漠然的看着他:“真话只有一句,少将军不信,我也没办法。兄弟二字,在下无福消受,也高攀不起。”
“剑儿,回来!”
季礼踉跄行至巫王跟前,俯身行礼,道:“王上,是臣错了,臣告退。”说罢,他便恭敬的转身退下,决然离去。
季剑心中纵然满是不甘,也只能恨恨跟上去。
九辰起身,扫掉黑袍上的灰尘,也不理会其余人,便自己当先进了马车。
晏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巫王冷笑,道:“你的这位小殿下是在跟孤置气,目的就是要给孤点颜色瞧瞧,晏公这个内廷总管难道没看出来么?”
晏婴顿时笑得比哭得还难看,道:“老奴愚笨,实在瞧不明白,王上折煞老奴了。”
巫王哂然,便不再理会他。
回途的车驾里,巫王看对面的九辰一直保持垂眸沉默的状态,便淡声道:“威虎军之事,你有想法?”
九辰抿着嘴角,不说话。
巫王微起了怒意,道:“孤在问你话。”
九辰终于抬眸,平静的看着巫王,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父王如此行事,就不怕老臣寒心么?”
一句话,生生让外面专心驾车的晏婴打了个磕绊。
巫王黑沉的眸底喜怒难辨,只僵滞了一瞬,他已然语调殊无起伏的道:“自己掌嘴。”
九辰默了默,道:“儿臣无错。”
巫王忍无可忍,抬掌便是重重一个耳光,道:“这样的话,你再敢说第二次,孤一定让人打烂你这张不知收敛的嘴!”
九辰被打得狠狠撞到车壁上,引得车厢剧烈的来回晃动了数下。
晏婴察觉到动静,连忙勒马停车,正欲推开车门探看里面的情况,车内便传出巫王淡淡无温的嗓音:“是世子不懂事,继续行路,不必停。”
九辰扶着车板坐正,用力擦掉嘴角迅速干凝的血迹,微微侧首,避开巫王犀利目光。
巫王冷冷瞧着他,道:“堂堂一国世子,说话行事,只顾一时意气,毫不考虑为君之道与权衡之理。看来,孤以前教的东西,你是全忘了。”
九辰垂目,道:“父王教的那些道理,儿臣不敢忘。儿臣只是,不敢苟同父王的某些做法。东阳侯镇守边关数十载,忠心耿耿,劳苦功高,为巫国开疆辟土,抵御强敌,从未有过贰心。父王既以诚待臣下,又如何忍心夺了他唯一的亲孙?”
“苟同?”巫王咬着这两字,咀嚼片刻,带了丝厉色,道:“治国便如行舟,重在和稳,若舟身左右失衡,便有覆舟之危。为君者,应做之事,是防患于未然,去重量轻,保舟楫之安,而不是以妇人之仁,行短浅之事,陷民于险。再者,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因重覆舟,第一个落水的,不是别人,正是超重的一方。”
九辰摇头,道:“国有文武,舟分舵手。父王既然将国比作舟楫,为何只考虑轻重,而不考虑双侧掌舵之功。若拿掉最好的舵手,只留下庸碌之辈,舟身纵然不失重,也会迟早葬于风浪之中。”
巫王平静的听他说完,道:“所以,为了保护那个最好的舵手,世子殿下不惜在自己的君父面前演上一出好戏。”
九辰直视着巫王,抿出一丝冷笑:“这不正是父王想要看到的结果么?”
巫王闻言,瞬间面沉如水。
晏婴恰巧行至岔路口,眼见着车内气氛剑拔弩张,便暂时停了车,隔着门恭敬请示道:“王上,右拐便是西市,是否先去世子府?”
巫王生生压下右掌,淡声道:“不必了,直接回宫,孤还有事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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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深殿烛明
东阳侯府,柔福长公主已经张罗好晚膳,彭氏今日恰巧在佛室布斋用饭,因此,季宣与长公主便携手坐在院中,一边赏夜,一边等着季礼他们回来。[txt全集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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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向来性情豪爽的老侯爷回府后,黑着脸说了句:“你们自己吃罢!”,就闷着头回房去了。
季剑亦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简单与父母见过礼后,便一股脑儿的跑去练武场练习枪法。
柔福长公主悄悄与季宣使了个眼色,便轻步向侯府后院的练武场行去。
月下,一身白袍的少年恣意挥舞着手中银枪,遍体寒光缭绕,飘星坠雪,刺如白蛇吐信,转如蛟龙出水。
一套枪法舞罢,季剑蓦地嘶吼一声,振臂将手中银枪刺入前方碗口粗的柳树粗干之中,颓然坐于地上,抱头不语。
柔福长公主缓缓走过去,将手搭在儿子的肩上,满是心疼道:“剑儿,你有什么心事,不如跟娘亲讲讲。”
季剑将头埋进双臂,喘了好一会儿,闷声道:“娘亲,如果有一天,你最信赖的人突然告诉你,以前你们一起出生入死的日子他全部忘记了,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是假的,都是骗你的,你会怎么办?”
柔福长公主掩住诸般复杂情绪,尽量柔声道:“也许,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事情从一开始,就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可以同你出生入死,却不一定适合做你的朋友和兄弟。”
“不!不是这样的!”季剑高声反驳,痛苦吼道:“他亲口说的,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我们都约好了,要一起建功立业,饮马边河,要让九州之地都洒上我们的热血!他明明说过,他最喜欢自由自在、纵马长歌的日子,他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忘记以前的一切?!我不信!”
柔福长公主眼睛有些湿润,她轻轻揽住面前无助的少年,心中暗言:“对不起,剑儿,为了季氏一族的荣耀和未来,娘亲不能容许侯府和那个女人有半分牵涉。所以,原谅娘亲,不能说出真相。”
巫王车驾停于垂文殿前时,巫后正由隐梅扶着候在阶下。
晏婴打开车门,侍候巫王下车,巫后盈盈拜道:“臣妾恭迎王上回宫。”
巫王伸手扶起巫后,温言道:“夜里天凉,你怎么立在外面?”
巫后满是忧色:“听说,北市出了乱子,那些奴才们又打探不出准信儿,若不亲眼看着王上平安归来,臣妾岂能放心?”
巫王笑着握紧她的素手,在她耳边道:“都是孤的错,害你虚惊一场,今夜,孤定好好陪你。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
巫后含羞垂首,道:“王上莫要戏弄臣妾了。”
周围宫人闻言,俱是掩面偷笑,连晏婴与隐梅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九辰上前几步,跪到巫后跟前行礼:“儿臣叩见母后。”
巫后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明显一怔,道:“你的脸怎么回事?”说完,她自己仿佛明白过来,柔声斥道:“是不是又惹你父王生气了?都十六岁了,还整日莽莽撞撞,没有一点规矩。”
九辰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然后便开始盯着地面,没有说话。
巫后转头,轻施一礼,道:“王上,都是臣妾教导不周,这孩子脾气倔,您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日后,臣妾一定严加管教。”
巫王挽住她,无奈道:“你呀,总喜欢把所有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世子长大了,已经可以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了,何须你这个亲娘――堂堂一国王后站出来替他扛着?孤整日忙于国事,无暇他顾,论起教养之功,还得重赏于你。”
隐梅在一旁道:“王上,王后,奴婢已经命人在章台宫备好了晚膳,现在可要移驾?”
巫王显然心情大好,道:“转了一天,孤倒真是饿了,立刻摆驾过去。”说到此处,他忽然向身侧的女子道:“孤倒是很久没有和王后、世子一同用膳了。”
巫后莞尔笑道:“有五年了。”
三人难得聚在一起,席间,巫后又一直不停的给巫王和九辰夹菜添汤,毫不掩饰心中喜悦。这一顿晚膳,倒是十分的和谐融融。
膳后,巫后正要吩咐隐梅准备汤浴,巫王便止住她,道:“孤先去垂文殿跟世子说些事情,晚些过来,你先歇着。”
巫后笑着应下,道:“臣妾等着王上。”语罢,又吩咐九辰:“提醒你父王注意身体,不要说得太晚了。”
巫王复与巫后耳语了几句,才大笑着离开了章台宫。
由于晏婴提前吩咐过,垂文殿内倒是烛火通明。
九辰进殿后,便沉默的撩袍跪落。
巫王负手立在殿中,踱了数步,才开口道:“北市的事,你知道多少?”
九辰道:“父王所知道的,便是儿臣知道的。”
巫王回身,盯着他,道:“你母后知道的呢?”
九辰摇头:“儿臣不懂父王的意思。”
巫王冷笑一声,道:“孤的王后向来冷静、沉着,最压得住事,今日,她慌成这样,不是因为孤的安危,而是要从孤这里知道这场马乱的结果。”
九辰有些负气道:“父王在怀疑母后对巫国的忠诚么?”
巫王没有回答,忽得道:“将你的麒麟玉佩拿出来,给孤看看。”
九辰沉默片刻,道:“儿臣丢了。”
巫王毫无惊奇之色,反倒温颜道:“何时丢的?”
九辰垂眸:“儿臣推测,应是三日之前。”
“麒麟之佩有何用处?”
“危急之时,可号令百官,代行王命。”
“孤赐你这枚玉佩时,说了什么?”
“宁碎勿失。”
巫王对此回答十分满意,便不紧不慢道:“既然记得,今日之事,你又如何解释?”
“儿臣知错,无话可说。”
九辰抬眸,说得直截了当。
巫王向一旁的晏婴道:“这五十杖,你先替世子记下。”
晏婴心头绞作一团,惶恐应下。
巫王便继续问道:“南市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九辰想了片刻,坦然道:“比父王多一些,但多出来的,儿臣不能说。”
巫王脸色陡沉,冷冷道:“在孤眼皮子底下耍弄这些伎俩的后果,你应该知道。你记住,孤若想拿下怀墨,十个南市也阻止不了。”
语罢,他吩咐晏婴:“这是一百杖,加上去。”
晏婴唇角动了动,终是回道:“是。”
巫王缓缓坐回案后,盯着九辰许久,复道:“朱雀道之事,查出结果了么?”
九辰没有料到巫王突然将话题转到此处,只能道:“尚无线索。”
巫王拿手在案上敲了会儿,道:“这件事,孤先不罚。不过,三日内,孤要看到结果。”
“是。”
巫王将手边奏简捡了一遍,才跟晏婴道:“你带着世子去内廷司刑处,告诉庾庚,用竹杖。过完刑后,让世子来这里批完今日积下的奏简,再去休息。”
晏婴心中五味杂陈,可这里,从来没有他一个奴才说话的余地。因此,他便也只能认真遵从王令,然后殷勤的安排小内侍们侍候巫王去章台宫歇息。
在庾庚眼中,他们这位小世子素来胆魄过人。因此,纵然不合规矩,庾庚依然识趣的听从了他们这位态度堪称强硬冷淡的小殿下的话,将一百五十杖全打到了背上。
相较于重杖,竹杖不会伤筋动骨,要轻上许多。但惧于巫王严令,内廷司刑向来不敢放半分水,因而这个过程中,九辰还是断断续续吐了几口血出来。
杖刑结束之时,晏婴手足有些僵硬冰冷,只眼中泪花儿一直打转儿。九辰拒绝了他的搀扶,坚持自己走回了垂文殿,一路上,任他怎么聒噪,都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案上堆积的奏简并不算多,重要的几份巫王方才已经单独捡了出来。九辰因为双目又开始眩晕发昏的缘故,生生用了将近三个时辰才将所有的奏简处理完毕,结束时,三更已过。
晏婴见他低声咳得不停,担忧之余,又怕惹着他的小殿下,便小心翼翼试探道:“可能是方才路上灌了冷风,要不,老奴让人煮些姜汤去?”
九辰恹恹无采的摇头。
晏婴思衬半晌,又试探道:“或者,熬些热粥,殿下想吃什么味道的?”
九辰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殿外看。
晏婴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天空正垂着几颗星子,明亮异常。
晏婴一边给他换了盏热茶,一边笑着问道:“殿下想做什么,就告诉老奴,老奴立刻让人去弄。”
九辰还是盯着外面看,又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轻声道:“我有点想哥哥了,我都很久没见过他了。”
晏婴愣住,疑是听错:“殿下刚刚说什么?”
九辰收回目光,道:“没什么,我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
晏婴这才想起来,自从九辰搬到世子府后,他原来所住的沉思殿便荒废掉了。此后,他极少留宿宫中,又消失了五年,巫王也没有再命内廷为世子另辟宫殿。
九辰知他所虑,也懒得计较,道:“就去沉思殿吧,我困了。”
晏婴十分为难,道:“这么多年无人收拾,那里面怎么能住呢?”
九辰扶着案头起身,毫不在意道:“能睡就是了,你怎么满嘴都是道理?”
晏婴向来拗不过他,忙让人取了厚实的披风替他裹上,才亲自提了盏灯,出去引路。
一遇殿外的凉风,九辰又开始咳个不停,晏婴强扶住他,才察觉出异样,变色道:“这是风寒发热的症状,殿下是不是觉得很冷?”
九辰不耐烦道:“我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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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江山藏深
正如晏婴所料,沉思殿荒废了六年无人打扫,早已灰尘满布,陈气扑鼻。80电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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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殿内陈设简单,东西也不算多,空间尚称得上开阔。
经年无人居住,床架上早已结了几片蛛丝,床帏亦脏得辨不出原来颜色。晏婴点亮火烛,捂着口鼻摸了一遍,皱眉道:“殿下,全是灰土,恐怕住不得了。”
九辰被呛得又是一阵猛咳,他早已困倦至极,根本没有心思理会这些,扫视一圈后,便让晏婴帮他将书阁里的小榻挪出来,放到靠窗的位置。
晏婴正琢磨着添些什么东西能睡得舒服一些,转头一看,榻上,九辰已经裹着披风斜靠在窗台边上睡了过去。
晏婴看着九辰模样,对压着的伤口浑然无感,料想他是真的有些病了,便去殿外寻了个小内侍,让他送条被子和一壶热茶过来。
已入四更,小内侍很快便送来了东西,晏婴替九辰盖上被子,又喂了他一些水,索性也坐在榻上靠着窗角打盹儿。
次日又值早朝。天色蒙蒙亮时,晏婴便带着数名内侍,备好衮服龙冠,赶去章台宫服侍巫王起身盥洗穿衣。
巫王穿戴完毕后,与巫后作别,刚出章台宫,便问道:“世子现在何处?”
晏婴斟酌片刻,小心回道:“昨夜处理完奏简后,殿下便睡在沉思殿了,现在还未醒。”
“沉思殿?”巫王似是回忆许久,才想起这样一座殿,拧眉道:“不是已经废掉了么?”
晏婴忙解释道:“按规矩,殿下不能随便留宿宫中,所以,内廷没有安排殿下的住处。”
巫王听完,便也没再深究,只道:“既然在宫里,就派个人过去,让世子去清华殿后跪听早朝。”
晏婴犹豫片刻,没有及时应声,巫王皱眉:“怎么回事?”
晏婴顿时有些犯难,斟酌着道:“殿下昨夜受了些凉,情况不大好――”
不等他说完,巫王便冷冷打断,明显带了怒意,道:“威虎军中,孤给他定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不得以任何理由延误训练,尤其是不能随便生病。剑北五年,咱们这位世子殿下倒真是愈发的身娇肉贵了,区区两顿杖子,便能病出两次,孤都替他感到没脸!告诉他,巫国需要是一位世子,而不是病秧子!”
眼睁睁得看着巫王拂袖而去,晏婴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又悔又恨。小说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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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辰很早就醒了过来,听了晏婴派人传的话后,也无没什么反应。他只是极快且极认真的打理了一番,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便去了清华殿。
南府,南福大管家目送自家老爷的轿子消失在街道尽头,便乐呵呵奔回院子里,殷勤的替自家公子取下藤杖,道:“公子快起来,奴才让厨房留着饭呢,这早朝长得很,老爷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
南隽动了动早已麻木得没有知觉的双膝,缓了许久,才费力的扶着南福起身,道:“给我备顶轿子,我要出去一趟。”
南福立刻哆嗦了一下,满脸都是语重心长:“公子可别再点火了,若再让老爷给咱逮着,奴才这条小命只怕就得还给爹娘了。”
南隽打量了着天色,丝毫没将他这话听到耳中,反而悠然自得的感慨道:“今日的空气不错。”
南福伸着鼻子使劲儿嗅了嗅:“奴才怎么就闻不出来?”
南隽笑而不语,缓缓伸了个懒腰,这间隙,相府大管家肥胖的身躯重重栽倒在地。
阿鸾从花墙后跳出来,拍了拍南福肥面,唏嘘不已:“浪费我这么多药粉,真乃胖中豪杰。”
说完,她跳到南隽身旁,从袖中取出一副竹简,晃了晃:“你要的东西在这里,我要查的消息呢?”
南隽盯着竹片反射出的细碎光点,道:“先验货。”
阿鸾后退三步,将竹简展于胸前,等他决定。
简上,山河壮丽宏阔,笔锋若隐深藏,细线勾勒出川流走势,密致疏拓。
看至痴迷处,南隽下意识的伸出手,指尖刚要触到竹片,竹简却蓦地被对面的少女卷入怀中。
“为何要盗神女枝?”
南隽揉着额角,淡淡问道。
“那你为何不要钱财,偏偏要一副已经被巫国灭掉的小国的地形图?”
阿鸾歪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端木一族的族训是‘只认银黄,不问是非,趋利避害,商行天下’。既然只认金银与大利,少族长刚刚的话,便不该问。”
南隽失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事关两国求婚,这趟浑水,端木族一旦涉入,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我不得不谨慎。”
阿鸾背起手,道:“如果怕趟浑水,以少族长的心智,岂会接我这单生意?”
南隽沉吟片刻,袖手道:“只希望,这一单不至于令人失望。”
说罢,他走进房中,提笔写下一支竹条,久久不语。
阿鸾接过竹条,大是困惑道:“你是说,神女枝藏在这里面?”
南隽隔窗看着她,勾唇浅笑:“姑娘聪慧灵智,必能得偿所愿。”
阿鸾将竹条上的话反复念了数遍,忽然慧黠而笑,道:“这笔交易,我认了。”
语落,她一抹碧影便消失在了花木深处,窗下,静静躺着那副半展的竹简。
南隽踱出房门,捡起竹简,紧紧握于掌中。
半个时辰后,一乘青布轿子停在了世子府后门。
南隽敲了三下,很快,门从里面打开,孟梁探出脑袋,奇道:“隽公子?”
南隽轻施一礼,道:“在下有急事要见殿下,烦请孟老通报。”
孟梁顿时愁云满面:“殿下昨日清早便出门去了,直到现在,都没回来,老奴正担心呢。”
南隽蹙眉:“殿下昨夜未归?宫中也无人传信么?”
孟梁摇头:“事关重大,宫中没有消息传来,老奴又不敢擅自惊动王上,生怕惹出大麻烦,只能干耗着!”
南隽眉峰蹙得更紧,道:“孟老先别慌,我立刻让人去打听。记住,在没有确切消息之前,千万不要惊动王上。”
早朝结束时,已近正午。
垂文殿内,九辰正跪在长案后,提笔整理早朝纪要。
冷汗,一滴又一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落了满案,他却只顾着埋首疾书,浑然无觉。
晏婴一边服侍着巫王用午膳,一边斗着胆子进言:“王上,让殿下歇会儿吧。”
巫王冷笑:“你倒是知道心疼他,他那些毛病,都是教你们这群奴才给惯出来的!”
晏婴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老奴不敢。”
巫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轻哼了一声,也不让他起身。
一个青衣内侍入殿禀道:“王上,东阳侯求见。”
九辰手中的笔顿了顿,在简上晕出一片墨痕。
巫王显然也未料到季礼此时竟折返回来,他先扫了眼晏婴:“滚起来!”
晏婴诺诺起身,不敢随意出气。
巫王命殿内的内侍撤去午膳,起身坐于龙案之后,沉眉盯着九辰:“去里面书阁继续跪写,没有孤的命令,不许停笔。”
晏婴正要去替九辰收拾起竹简,忽然想起巫王警告,便只能生生忍住。
九辰沉默的抱起案上竹简,扶案起身,往书阁里走去。
巫王这才命内侍去宣季礼进来。
东阳侯甫一入殿,便长跪于殿中,语气决然:“臣有一个请求,望王上应允。”
巫王忙命人去扶,道:“恺之但说不妨,何须如此大礼?”
季礼拒绝了内侍搀扶,坚持跪着:“王上若不应允,臣便不起。”
巫王笑道:“你呀,这副驴脾气何时能改改,说罢,孤先听听。”
季礼顿了顿,以额触地,声如洪钟:“臣请求王上下旨,遣黑云骑主帅九辰回剑北。”
巫王墨眸沉了沉,笑道:“恺之何出此言?”
季礼恭敬回道:“不瞒王上,臣昨夜回府后,辗转难眠,思量再三,才做出如此决定。不仅为他,也为臣心中一股不甘,更为了王上的安危和巫国的大业。”
巫王轻抿了口茶水,抬眼看季礼脸色有些难看,便笑道:“恺之,昨日辰儿说话是爽直了一些,我倒觉得十分难得。少年人,总是有几分意气的,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再说,让他留在宫里,是孤的主意,与他无关。”
季礼心头烦躁难消,叹道:“王上不必替他说好话,这混账小子,就是欠管教!是我无能,整整五年,都没能将这混小子的性子给磨平。他性情孤僻乖戾,软硬不吃,最有主意,若将他留在王都,迟早会惹出祸患。若伤及王上与巫国体面,到那时,臣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巫王摇首,道:“恺之治军一绝,练兵有方,若说这天底下有你治不服的兵,我可不信。”
季礼浓眉紧皱,道:“王上是有所不知。三年前,这混小子为了驯服那只号称「沙漠之王」的枭鹰,竟然不顾军令,私入剑北之北的荒漠地带,去射杀那只枭鹰的宿敌「黑雕」。为了此事,我打了他一百多鞭子,将他在营门口吊了五日五夜,都没能让他服软。那时,他才不过十三岁。而此事,不过是他所犯下的无数混账事里面的一件,思及此处,臣便心寒背冷。为了一只畜生,便乖戾叛逆如此,臣实在不敢让他继续留在王上身边。”
巫王似是想到了什么,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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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风雨交加
午后,巫王召南央与桓冲于垂文殿商议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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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辰整理完早朝纪要,只能留在书阁听当朝左相大人与右相大人委婉含蓄兼绵里藏针的争论不休。
丹青坊,南隽站在墨兰阁内,隔窗伫立。
阁内的车娘跪坐在案边,不急不缓的煮着新鲜的茶水。
“梦姑姑与寒长老想见公子一面。”
车娘垂首细声道。
南隽蹙眉:“我的话,说的还不够明白么?”
车娘玉指摩挲着壶柄:“不是不明白,而是,他们本就不打算离开沧冥。”
“什么意思?”
“公子心中自有答案,何必多此一问。”
南隽冷笑:“看来,如今的端木一族中,我这个少族长,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车娘缓缓摇首:“他们若不是因为忌惮公子,早就闹翻天了,何必隐忍到今日?”
南隽倒有些意外,他坐回案旁,握住车娘一只柔软素手,挑眉道:“你倒是说说,他们要闹什么?”
车娘极是自然的偎入他怀中,道:“奴婢愚钝,哪里知道这些?奴婢只是得到消息,梦、寒两位长老昨日曾在北市现身。”
“北市?”南隽握紧她的手,道:“呵,南市果然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只可惜,北市跟南市不同,想控制北市,只怕他们还没那个本事。”
车娘浅浅一笑:“此一时,彼一时。昨日,北市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马乱,几乎所有马场的马都疯了一般冲去栅栏,狂奔不止。后来,戍卫营带人射杀了全部乱马,一匹都没留。如今马市疲软无货,想要趁虚而入,也未尝没有机会。”
南隽加重了手上力道,一只手挑起车娘下巴,眯眼,语气里满是危险的气息:“昨日的事,为何此时才回禀我?”
车娘抿唇而笑:“奴婢没有证据,不敢妄言。”顿了顿,她道:“公子可知,昨日袭击马市的,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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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娘在他耳畔轻轻吐出三字:暗血阁。
南隽冷笑一声:“咱们这位王上,果然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敲门声传来,车娘恢复冷静神色,她松开手,迅速离开令她无限依恋的怀抱,道:“何事?”
外面的人恭敬的回道:“公子要的消息有线索了,世子可能在宫中。”
车娘听罢,便回身去看南隽。
南隽暗暗松了口气,不动声色道:“知道了,继续盯着点。”
垂文殿内,君臣三人的谈话一直持续到深夜,其间,晏婴特地准备了两顿小夜宵,防止他们饿着。
因此,当夜,九辰再次错过了宫禁,只能留宿宫中。
巫王倒没有再去章台宫,直接在垂文殿歇了。
夜半时分,巫王从梦中挣扎醒来,听着殿中断断续续的低咳声,只觉头疼欲裂,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晏婴听到动静,忙让内侍掌灯,匆匆行到龙榻之前,道:“王上可有吩咐?”
巫王揉着额角,皱眉:“谁在咳嗽?”
晏婴看巫王语气中带了几分烦躁,生怕触他逆鳞,却又不敢不回,只能战战兢兢、硬着头皮道:“可能是外间的奴才不懂事,老奴……老奴马上去查。”
巫王忍着头痛,喝了口小内侍准备的茶水,才摆手示意他退下。
晏婴尽量压着动静,一路踩着碎步奔到书阁。
九辰正握着一卷书在灯下细读,见他进来,道:“出了何事?”
晏婴急得团团转,道:“王上醒了,刚刚直问老奴是谁在咳嗽,老奴胡编了个理由,只怕瞒不了多久。”
九辰合住书册,复咳了一声,道:“是我糊涂了,有劳晏公。”
晏婴却苦于无计可施,听了此话,道:“殿下可是有主意了?”
九辰点头:“我先去沉思殿,等天快亮的时候再回来,他应该不会发现的。”
晏婴想来想去也只能如此,便道:“老奴派个人送送殿下。”
九辰暗施内力活动了一下双膝,扶案缓缓起身,依旧拾起那卷书册,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走,何必麻烦他们。”
晏婴总算松了口气,他抹了把冷汗,悄然回到寝阁,正要命内侍灭灯,却突地发现巫王依旧坐在床榻之上,立时吓得打了个激灵。
极力平复了一番心绪,晏婴才小心翼翼的回禀道:“老奴请王上安歇。”
巫王瞥着他,两道刀刻般的剑眉拧得极深:“方才,是世子在咳?”
晏婴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巫王嫌恶的收回目光,道:“去让世子过来。”
晏婴哆嗦着道:“殿下……殿下去沉思殿了。”说罢,他连连叩首:“王上明鉴,这都是老奴的主意,老奴该死!”
巫王心头添了几分烦躁:“他到底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晏婴已无法再遮遮掩掩,只能尽力圆场道:“殿下可能受了些凉,嗓子不舒服,方才扰了王上。所以,殿下的意思是,他今夜先去沉思殿,等明儿天亮了再过来,让王上好好休息。”
出乎晏婴意料,巫王并没有发怒,只是沉默的听完,便躺了回去。
晏婴缓了缓,才手足俱冷得从地上爬了起来,吩咐内侍灭灯。
到了后半夜,外面却是毫无预兆的起了大风。
风声飒飒,穿林扫叶,伴随着滚滚闷雷,噼噼啪啪便是一阵急雨。
云妃车舆被困在半途,只能由侍婢珊瑚扶着到一旁的殿檐下躲雨。
珊瑚忙替云妃解下淋湿的披风,道:“这雨怎么跟急惊风似的,说来就来,幸好娘娘提前回来了,否则,定要被困在山道上了。”
云妃望着漫天大雨,笑道:“佛祖有灵,普降甘霖于众生,是大慈悲。”
珊瑚不解道:“娘娘明明只是去礼佛而已,怎么,倒像也沾了佛气似的。”
云妃笑而不语,缓缓闭目,双掌合十,于这雨夜中默默祈祷。
珊瑚愈加看不明白,便只在一旁静静看着。
过了会儿,云妃睁开双眸,带了丝疑惑,问珊瑚:“你听,是不是有声音?”
珊瑚竖起耳朵听了听,摇头道:“除了雨声,还有什么声音,娘娘定是听错了。”
云妃摇首,道:“不,是咳嗽声,有人生病了。”
珊瑚有些摸不着头脑,云妃却已经循声往里面走去。
“沉思殿……”云妃望着殿上匾额,奇道:“不是已经无人住了么?”
珊瑚跟了过来,道:“兴许,最近又住了人。”
云妃听着耳畔萦绕不去的低咳声,行了几步,便要去推殿门。
珊瑚大惊,忙挡在前面,道:“娘娘,这可是世子殿下住过的地方,您进去不合适。况且,若给王后知道了,又该惹出大麻烦了。”
云妃神色有些焦急,道:“你听这声音,明明是个孩子,如果不进去看看,我于心不安。”
说完,她便越过珊瑚,迅速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哎!娘娘!”珊瑚又惊又急,却也不敢大声喊叫,忙急急追了进去。
殿内一片漆黑,云妃命珊瑚取出火折掌了灯,扫视一圈,终于看清躺在窗边榻上的少年。
珊瑚近前一看,立刻吓得退了几步,结结巴巴道:“好像是……是世子殿下。”
云妃此刻反倒镇定下来,她举起殿内唯一的一盏灯,命珊瑚关了门窗,然后轻步偎到榻前,细细打量着九辰面色,柳眉颦起,道:“怎么会病成这样?”
珊瑚心神不定的守着殿门,不住提醒道:“娘娘,这宫中谁不知道,只要是世子殿下的事情,除了王上王后,谁都不能随便插手。世子殿下病了,自然有人操心,娘娘何必来趟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浑水,给自己惹祸上身!”
云妃伸手,抚了抚九辰额头,然后摸着他脉搏,道:“殿下烧得太厉害,必须马上退热,否则,会出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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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含山公主
珊瑚透过殿门缝隙听着雨打石阶之声,始终忐忑难安。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云妃将烛台放到窗边,道:“别杵着了,过来帮我。”
珊瑚急得上前,道:“娘娘,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呆在这里,一来于礼不合,二来容易落人话柄,奴婢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云妃不作理会,只是笑道:“去里面烧些热水。”
珊瑚赌气不动。
云妃奇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谁惹着你了?”
珊瑚撅起嘴巴,道:“奴婢是替娘娘不值。王后平日里是怎么对待娘娘的,奴婢可是瞧得一清二楚。子彦公子被关在西苑这么多年,终年不见天日,王上可关心过?王后可关心过?说到底,这宫中就无人怜惜过公子和娘娘!既然王上只拿世子殿下当心头肉,如今,世子殿下出了事,自然该找王上和王后,凭什么让娘娘在这里劳心劳力?娘娘就是太善良,才会总吃亏受欺负。”
云妃听完,眸中丝毫未起波澜,道:“我所行之事,不为求善,但求问心无愧。若刻意求善,那边不能称作善了。更何况,世上的事,何曾有过定论,你将这宫中恩怨划得界限分明,便是大错特错。”
珊瑚不甘道:“娘娘总是这副菩萨心肠,奴婢就算磨破嘴皮子也是不管用的。以后,奴婢就不费这些口舌了。”
云妃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云鬓,没有说话。
珊瑚打着火折,捂住口鼻往殿里面转了一圈,非但没能找到烧水的东西,还沾了满身的灰尘,只能悻悻回禀云妃:“这殿里没有水,也没有炉灶,都很久没有打扫了。”
云妃默了默,便吩咐她:“你立刻去杏林馆取些退烧药,然后拿去膳房煎好,尽快送过来。”
珊瑚心中虽是千百个不愿意,可也知道不能违背命令,正要抬脚离开,忽听暗夜里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不能去。”
这声音起得实在是突兀至极,云妃与珊瑚俱是一惊。
殿门被缓缓推开,晏婴提着盏灯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个青衣内侍,一个抱着床被子,另一个则端着一壶热茶。
云妃忙起身,上前笑道:“原是晏公,近来可大安?”
晏婴躬身施了一礼,眯眼笑道:“奴才好得很。天色已晚,娘娘怎么滞留此处?”
云妃轻叹道:“妾今日去南山祈福,回来的晚了,正遇上这大雨,便在殿外避避。求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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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婴提灯探了探九辰情况,道:“这里交给奴才便可,奴才立刻让人准备避雨的车驾,送娘娘回宫歇息。”
云妃扫过那两个青衣内侍手中之物,道:“晏公准备用这两样东西给殿下治病么?”
晏婴笑意不改,道:“请娘娘宽心,殿下的病,老奴自有分寸。”
云妃脚步一顿,盈盈欠身:“妾自小读过一些医书,大道不敢妄言,医理却是明白几分。殿下恶寒侵体,高热难退,如果不用药,后果不堪设想。事关殿下安危,妾断然不敢危言耸听。”
晏婴沉默着,没有说话。
云妃道:“既然晏公抽不开身,我还是遣珊瑚去杏林馆走一趟罢。”
说罢,她便要提步离去。
晏婴望着她背影,急道:“娘娘且慢。”
云妃回身笑道:“晏公还有嘱咐?”
晏婴目光复杂异常,半晌,叹道:“不瞒娘娘,并非老奴不愿给殿下取药,而是老奴做不得这个主。”
云妃不解,道:“晏公这是何意?”
晏婴没有解释,只是恭敬道:“有一人的规矩,不仅老奴,便是娘娘,亦无法违背。老奴会尽力照顾好殿下,此处,不该是娘娘呆的地方。”
云妃平复片刻,道:“王后也不行么?”
晏婴一笑,道:“娘娘问得多了。”
云妃容色倏然泛白,怔了怔,道:“本宫实在愚钝。王上仁德宽厚,爱民如子,晏公既然是代行王命,岂能阻止殿下用医?”
晏婴摇首,道:“娘娘若真为了殿下好,就权当不知道此事。奴才知道娘娘心善,才不忍欺瞒,可奴才恳请娘娘,莫要害了殿下。”
云妃立在原地沉默了许久,道:“过会儿,我让珊瑚送些冰过来。”说罢,她便吩咐道:“准备车驾,回芷芜苑。”
云妃离去后,晏婴忙命跟来的小内侍递来茶水,只是,他尝试着喂了数次,九辰都没能喝进去。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往榻上加了条被子。
大约半个时辰后,珊瑚送来了坚冰,晏婴仔仔细细的替九辰敷上,守在一旁,如坐针垫。
骤雨初歇,天色将明之时,九辰自己醒了过来。
晏婴又惊又喜,道:“殿下可要喝水?”
九辰看着他,皱眉道:“你不在垂文殿,来这里做什么?”
晏婴赔笑道:“昨夜下了场大雨,老奴不放心殿下,就过来瞧瞧。”
九辰扔掉额上敷的冰块,起身,推开窗户,静静观望着殿外蒙蒙天色。
晏婴探了探他额头,依旧是滚烫的厉害,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道:“殿下快躺着,千万别再受凉了。”
九辰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却猛然咳了起来。
晏婴连忙关上窗户,倒杯茶水递给他。
九辰灌了口水,道:“现在什么时辰?”
晏婴算了算,估摸着道:“还未到卯时。”
九辰下榻,穿好靴子,简单打理了一下衣服,便道:“去垂文殿吧。”
晏婴阻止不及,紧紧锁眉:“殿下撑得住么?”
九辰侧眸盯着他:“你这样很吵。”
晏婴一时泄气,锤足叹道:“我的小殿下,这高热并非儿戏,你可别拿自己身体折腾。”
九辰未作理会,转眼间已经出了沉思殿。
晏婴恨恨跺脚,只能慌忙跟过去。
垂文殿内,因天色未明,正掌着灯火,巫王已经披衣坐在案后批阅奏简。
晏婴大惊,未曾料到巫王这么早便起来了,忙伏地惶恐请罪:“奴才擅离职守,没能及时侍候王上盥洗更衣,请王上降罪。”
巫王摆摆手,命他起来,然后瞥了眼九辰,道:“过来。”
九辰行至案旁,才看清巫王翻阅之物正是他昨日整理的早朝纪要。
巫王正细细浏览其中一简,道:“涉及到詹事的职司,错了三处。剑北五年,果然还是荒疏了课业。”
九辰反复看着简上用朱笔圈出的三处,自知无可辩驳,道:“儿臣知错。”
晏婴看巫王脸色立时沉了下去,正暗暗着急,便见一个青衣内侍慌慌张张得奔入殿内,颤着声伏地跪禀道:“王上,公主……公主不见了!”
巫王击案而起,既惊且怒,道:“你说什么?!”
含山公主的离奇失踪,着实在巫王宫掀起一阵大风波。巫王龙颜震怒,巫后惊忧成病,纵使戍卫营极力封锁消息,各种流言蜚语却如藤蔓野火一般,在巫王宫各个角落里疯狂滋长。
九辰在章台宫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隐梅才端着药从殿内出来。
一眼看到石阶下站着的少年,隐梅一愣,道:“殿下何时来的?怎么不让人传个话进去?”
九辰盯着药碗,道:“母后……她还好么?”
隐梅叹道:“母女连心。公主虽然心性高,事事要强,可终究还是个女子,如何能承受得起如此变故?”
九辰望着章台宫半闭的宫门,没有说话。
隐梅瞧出他心事,道:“殿下既然放心不下,何不亲自看看?奴婢马上去通禀。”
九辰踟躇片刻,终是摇头,道:“不用了,我……不打扰母后休息了。我会尽快找到茵茵的,母后,就劳烦隐梅姑姑悉心照顾了。”
隐梅嘴唇动了动,心头莫名有些难过,道:“五年,殿下变了很多。”
九辰沉默。
隐梅看着他,道:“这些年,公主性子是有些淡漠,但心里还是疼爱殿下的,殿下千万不可因此与公主生疏了。如果那样,公主会伤心的。”
九辰点头:“我知道。”
隐梅欣慰一笑,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九辰忽然道:“隐梅姑姑,茵茵根本没有坠水,也没有生病,对吗?”
隐梅手微微一颤,面上依旧挂着惯有的从容,道:“殿下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如此不知轻重的话,岂可乱讲?”
九辰道:“茵茵五岁的时候,曾不慎坠入南山行宫的明月泉中,险些丧命。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再碰水,所住所行,三尺之内,亦不可见水。茵茵连采绿湖都不敢靠近,根本不可能去采绿湖泛舟嬉戏,坠水一说,或许可以掩人耳目,但骗不了我。我不知道父王和母后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只有知道答案,我才有机会找到茵茵。”
隐梅只能叹道:“殿下天资聪颖,何必再多此一问?答案,只有王上知道,奴婢不能僭越,亦不敢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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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血溅麒麟
九辰出了宫门,刚沿着朱雀大道走了一段路,便见前方衙署旁停着一辆青布马车。[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赶车的小厮见到九辰出来,忙敲了敲车门。
片刻后,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九辰看清那人容貌,大是意外,道:“阿隽?”
南隽眸中含笑,道:“臣估摸着,殿下也该出宫了,便特地在此处相候。”
九辰跳上马车,在他对面坐下,道:“不知,兰台令大人还算到了什么?”
南隽关好车门,道:“臣还猜到,宫中定然又出了大事。”
九辰点了点头,转目道:“不错,你猜的都对。”
南隽道:“究竟是何事?竟也能让殿下忧形于色。”
九辰沉默了会儿,道:“茵茵失踪了,父王和母后很担心。”
南隽转瞬了然:“殿下可有发现线索?”
九辰缓缓摇首:“我问过昭阳殿的宫人和巡守的侍卫,茵茵昨日,并无异常。宫人发现她失踪前,昭阳殿里面没有传出半点动静,也没有呼救声,或者打斗碰撞声。昭阳殿里面的陈设,一切如故。茵茵虽然不会武功,但懂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如果她是被劫持,不可能没有动静,除非――”
“除非,刺客的武功,非常之高”南隽言简意赅的总结道。
九辰忽然道:“阿隽,你听说过夭黛么?”
南隽难得一怔,眸中光华流转片刻,才道:“如此凶物,自然听过,只是,殿下为何提起此物?”
九辰满是困惑,道:“前几日,栖霞宫有三名宫人死于夭黛之下。更巧合的是,血案发生之前,有一个青衣剑客闯入了宫中,他带着鬼面,武功十分高强,在罗网一般的巫王宫中,来去自如。”
“殿下怀疑,是此人劫持了含山公主?”
“没错。”
南隽咀嚼片刻,神色凝重道:“殿下可知夭黛来历?”
“我在《九州志》上看到过,是一种青菊,生于汉水,能杀人于无形之中。只是,那晚,我见到的两枝夭黛,并无传说中的‘麻痹四肢,腐人面目’的作用。”
南隽摩挲着手中竹简,道:“王上见到此物时,必然是龙颜震怒了。”
九辰盯着他,奇道:“你怎么知道?”
南隽道:“因为,此物牵起了王上锥心之恨与刻骨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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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九辰不解:“夭黛和父王有什么关系?”
南隽缓缓道:“十八年前,有一位世子,出使别国时,邂逅了一位公主,对她思慕极深。为了得到这位公主的心,这位以好战著称的世子说服了他的父王,与那个国家结盟,共同对抗其他国家。一年后,这两国正式宣布联姻,又一年,这位世子终于如愿以偿的迎娶到了公主。只是,天意弄人,迎亲车队过汉水之时,公主却误遇风浪,坠水而亡。世子没有找到公主的尸首,只在水边寻到了一双嫁鞋,伤悲之下,世子将嫁鞋葬到了他与公主相遇的地方,结庐一年,才踏上归程。回国途中,世子再过汉水,秋华满目,物是人非,世子引箫一曲,感怀公主亡魂。曲罢,汉水之上,铺天盖地,遍开青菊,是为夭黛。”
九辰听罢,目色复杂,轻声道:“那位世子,是父王。那位公主,是谁?”
“她是楚王西陵衍的小女儿,楚世子西陵韶华的异母妹妹――西陵语。”
说到此处,南隽顿了顿,才道:“亦是臣母生前唯一的挚友。”
九辰一时愕然 ,不知该作何反应。
关于此事,太史所撰前朝国史上仅仅是一句模糊记载:
太殷三十六年,世子启迎娶楚九州公主西陵语,半途,公主卒,世子独归。
南隽叹道:“世人虽知,夭黛生于汉水,但几乎没有人见过夭黛。汉水流经云都茂竹,云灭后,云国故土荒芜成野,寸草难生,唯独汉水上的夭黛常年不败。据说,昔日烟雨迷蒙的云国之所以成为如今满目疮痍的模样,就是因为夭黛之故。夭黛剧毒从汉水蔓延到两侧土地之上,催杀万物,以茂竹为中心,其百里之内的生灵,无论人兽,尽皆被腐蚀成腐尸,滋养夭黛。自此,便无人敢踏足云国故土了。”
九辰恍然明白过来:“我一直很奇怪,当年,四国合围云都,灭掉云国后,为何迟迟不动云国故土,连最负野心的楚国都任由它荒芜下去。九州之内,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云王***于宫中时,因怨恨难平,布下血咒,各国惧于此,才不敢妄自侵占云国故土。而今看来,恐怕夭黛之毒的腐蚀才是真正的原因。”
南隽笑道:“依照夭黛毒性之烈,普通人根本不可能随意移植它。从汉水到沧溟,迢迢千里,离开腐尸的滋养,夭黛不可能存活。纵使夭黛害人,亦应是中毒迹象,而非以菊梗穿人心口。栖霞殿的血案,必有蹊跷。一般人,极少能同时擅长刀法和剑术,殿下方才提到的那两人,臣也不敢贸然断定是否为同一人。不过,如果两人真的有联系,夭黛的出现,倒也算有迹可循了。”
九辰闻言,愈加失望:“只可惜,父王不许我插手此事,夭黛也被暗血阁收走了。”
南隽命小厮将车驾入安巽坊,将九辰送回世子府后,才驾车离去。
孟梁寝食难安了足足两日,见九辰平安回来,自是欣喜不已。
九辰看他神色间躲闪不定,不由狐疑道:“怎么回事?”
孟梁一副糟心的模样,竭力表达自己的不满:“殿下进去看看罢!”
九辰皱眉,孰料刚迈进府门,一个人影便不知从何处猛地扑入他怀中,一边死死抱住他,一边兴奋的叫道:“王兄!你终于回来了!”
九辰脑中“轰”得空白,连拖带拽的将黏在自己身上的人关进阁里,才厉声道:“你知不知道,父王因你的事大发雷霆,母后已经担忧得病倒了!胡闹是要有限度的!”
含山小公主吓得呆住,泪水吧嗒吧嗒便掉了下来,一扁嘴,委屈道:“茵茵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王兄你干嘛要这么凶?!”
九辰意识到自己失态,平复片刻,才抓住巫茵茵双肩,认真道:“茵茵,听话,你必须立刻回宫。现在王都已经戒严,如果被人发现你在这里,事情就麻烦了。”
“不!茵茵不回去!”含山公主情绪蓦地崩溃,大哭道:“父王和母后把我关在昭阳殿里,不许我出去,也不许其他人进来,他们要逼着我嫁给不认识的人,根本不疼爱我!”
九辰抚额,道:“那你告诉我,是谁带你出宫的?”
含山公主立刻摇摇头,不说话。
“好。”九辰推开阁门,拉起巫茵茵便往外走:“你不说,我立刻送你回宫。”
巫茵茵用力挣脱,却怎么也甩不开九辰,惊恐之下,哭得愈加厉害。
孟梁看他们兄妹闹得不可开交,忙在府门口拦住九辰:“殿下,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把小公主给吓着了。”
九辰没好气道:“立刻去准备马车,公主要回宫。”
“不许去!”含山公主怒道:“你要是敢去,我灭你九族!”
九辰瞪她一眼:“你闭嘴!”
孟梁夹在他们中间,左也不对,右也不对,正自为难,便见府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立着一个形容瘦弱的青衣公子。
情绪激愤的含山公主立刻愣在原地。
青衣公子径自在府外门阶下撩袍跪落,双目淡然的直视着九辰,道:“是祜违抗王命,带公主出宫的,求殿下放过茵茵,祜愿承受殿下之怒。”
孟梁听了这话,惊得目瞪口呆。
九辰盯着东方祜,半晌,道:“含山公主的名讳岂是你区区一介质子能唤的?你既然敢作敢当,本世子成全你。”
含山公主失魂落魄的跪到地上,扯住九辰双臂,泪容惨淡:“王兄,茵茵求你,放过我们。如果他出了事,茵茵绝不独活。”
九辰看着她,没有说话。
含山公主却早已泣不成声,道:“如果被父王发现,他不会绕过我们的。茵茵好害怕,除了王兄,茵茵不知道还能相信谁,王兄一定要救救茵茵。”
孟梁实在是听不下去,忍不住插嘴道:“公主既然知道其中利害,为何不替殿下考虑一下呢?今日,若是殿下成全公主,瞒下此事,他日一旦东窗事发,谁又承受得起君王之怒?”
“别说了。”九辰打断孟梁:“去把我的剑取来。”
巫茵茵面露恐色,道:“王兄,你要做什么?”
九辰没有回答她。
不多时,孟梁取来了九辰常用的麒麟剑。
九辰抽出剑,扔给东方祜,道:“此事若被父王发现,不仅你,茵茵也在劫难逃。你若真想保护她,不如选择一种一劳永逸的方式。”
巫茵茵连连摇头,乞求道:“王兄,不要!”
九辰攥紧她手臂,阻止她去夺剑,死死盯着东方祜,道:“你既然敢来,敢承认,便应该知道,本世子行事向来如此。如果你能证明你的真心,你去后,我会替你保淮国平安;如果你贪生怕死,我也不会逼你,但你招惹了我的妹妹,我会让整个淮国为你陪葬。”
东方祜拾起躺在自己面前的麒麟剑,认真的擦拭着剑身,一道寒光映入他静如湖水的双目,转瞬即逝。
“听说,此剑曾随巫国历代王上征杀四方,乃王者之剑,能死于此剑之下,祜此生无憾!”
语罢,剑身已然没入他的心口,而他的青衣之上,则喷溅出大片血色。
“阿祜!”巫茵茵尖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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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绿衣黄里
含山公主失踪后,沧冥接连下了整整五日五夜的暴雨,大有水漫王都之象。qiushu.cc [天火大道]
城郊,不少农户的房屋庄田被洪涝毁坏,巫王宫采绿湖的湖水亦漫出玉栏,四处流溢,湖边栽植的绿牡丹皆被毁于水中。
年迈的太祝令甚至不顾礼法,披发跣足闯到朝堂之上,痛呼:“天降异象,必有妖孽出于水,乃国之不祥。”
巫王于深夜召见戍卫营的怀墨、狄申、徐暮及独孤信四员大将,询问含山公主一事的最新进展。
四名将军皆俯首请罪,自求惩处。
巫王紧紧捏掌,道:“各处都搜查过了么?”
徐暮与独孤信负责内廷,道:“除了王后及诸位妃嫔的居处,宫内各处均已反复查过,并无公主行踪。”
怀墨与狄申对视一眼,奏禀道:“所有城门均已戒严,除了官邸、官员府宅,南北西三市及朱雀大道正在进行第三轮搜查。”
巫王听罢,道:“从明日起,所有地方均要彻查,不准漏过一草一木。”
四人不约而同的面露难色。
由于平日里,独孤信领着侍卫统领的头衔,离王驾最近,其余三人便都给他使眼色,推他去说。
独孤信气得先在心里将他们臭骂了一通,才咬了咬牙,斗着胆子开口道:“王上,尊卑有别,恕卑职直言,若臣等贸然搜查各位娘娘及王侯重臣的住处,恐怕多有唐突,亦于理不合。”
巫王负手望着殿外连绵骤雨,侧容冷峻无温,道:“孤会分别赐你们黑白玉令,若遇拦阻,可先行羁押,再做论处。”
四人暗暗松了口气,齐声道:“谨遵王命。”
连日大雨,巫后的病一直不见起色。
在巫王的授意下,杏林馆每日均会按时送各式各样的药膳至章台宫,为巫后调养身体。
纵使病中虚弱,巫后仍坚持卯时起身,精心打理妆容后,如常掌管后宫一应事务,接受众妃嫔的朝拜。
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爱女的离奇失踪,非但没有将这位性情刚烈的王后打垮,反而让她迸发出些许年轻时的风采。[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隐梅素知她的心性,劝了几次未果,便也作罢。
这一日,巫后正召了内廷司造询问采绿湖修缮事宜。
隐梅捧着一盆绿牡丹挑帘而入,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司造官双目立刻放光,凑上前将那株牡丹反复看了数遍,连连颔首道:“此花名「绿衣」,乃是绝品,当年王后娘娘在采绿湖中栽植的那十株,本是源自云国。云灭后,此花亦干枯绝种。此番暴雨,下臣最痛心的便是被毁掉的那片绿衣,没想到,竟能再次见到它。”
巫后盯着已经绽开的三朵盈盈绿颜,失神片刻,含笑启唇:“绿衣……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心之忧矣,曷维其亡?……既然得来不易,寻几个可靠的人,好好培植罢。”
说这话时,她略带苍白的病容之上忽然焕发出一点明亮色彩,恰恰驱散弥漫在室内的晦暗光线。
隐梅笑意凝住,暗自轻叹。
司造官第一次在这位以端肃著称的巫王宫女主人面上看到如此明柔颜色,愣了一愣,才躬身领命。
司造带着绿衣离去后,巫后恢复往常神态,问道:“何处得来的?”
隐梅遣了四周宫人出去,才低声道:“是楚世子托人送来的。”
巫后并无异色,唯独清冷的眸间生出丝丝讽刺的笑意:“他终究还是来了。”
隐梅端过来杏林馆新送的药膳,尝了尝温度,道:“那株绿衣,碧华灼灼,奴婢见了尚爱之不已,公主为何要假手他人去栽植呢?”
巫后添了几分懒色,道:“你觉得,他送来绿衣,是何用意?”
隐梅轻轻摇首:“奴婢不敢妄加猜测。按理来说,现在风、楚两国争求巫国公主,楚世子此举,自然是示好之意。可他明明知道,公主不可能放弃风国的,又为何要多此一举?”
“你错了。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示好?他肯如此,必是算计明白了。”
巫后唇角微扬,所有的情绪皆湮没在那一双冰眸之中。
不多时,便有内侍来报,巫王驾临章台宫。
巫后收起诸般思绪,特地簪上了不久前巫王赐予的金钗,方携一众宫人接驾。
巫王一路大步流星,刚进章台宫,便亲自扶起跪在地上的王后,满是心疼道:“生了病不好好躺着,弄这些虚礼做什么!”
巫后平静道:“臣妾这里不干净,王上不该来的。”
巫王露出几分愧色:“是孤不好。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