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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9.16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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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乞丐护在怀里。

    孩子们一见有成年人出来阻止,顿时一哄而散,笑闹着跑走了。

    景岳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却只能看见对方漆黑的发顶,上头占满尘土和干草屑。

    他能感觉到对方很消瘦,肩骨硌在他胸口都抵得他微微发疼。

    景岳心中一涩,当年他捡到一忘时,一忘已经被这群小孩子揍得半晕了过去,一张布满疤痕的脸上糊着血迹,被景岳抱住时,眼睛里满是冷漠与警惕。

    但此刻,对方只是垂着头,甚至还轻轻靠着他,似乎对他很信任?

    景岳深吸一口气,将小乞丐的脸抬起来。

    随即,他见到了一张脏兮兮但熟悉的轮廓,和飞花山上的小秦燕支,一模一样。

    悬了多年的心终于落到实处,有几分意外,但终究在意料之中,景岳怅然的同时,更有几分不知所措。

    ——秦燕支就是一忘,虽然早有猜测,但其中疑点颇多,在没有真正确认那天,他可以当做不存在,可以把秦燕支完全看做另一个人。

    可如今……那他们之间又如何相处?他们毕竟是师徒。

    即便修者不拘于男男女女之间的情爱,但师徒人伦,也没有人在意吗?

    而且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为何他对秦燕支没有师徒间的感应?这根本不合常理。

    但此刻也不容他多想,因为怀里的人又晕了过去,这次显然是饿的。

    景岳将一忘拦腰抱起,背影渐渐消失在热闹的街市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算不算剧透,但胭脂和一忘之间并没有那么简单。

    今天奋起一半,明天继续努力!

    ☆、11.24

    破庙中, 景岳拿着沾了水的帕子擦干净一忘的脸,对方的面色很苍白,嘴角还有些青紫淤痕, 多半是被人给揍的。

    更令他心酸的是,一忘太瘦了, 瘦的几乎只有一层皮挂在骨头上, 和前生所见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脸上没有了那些可怕的疤痕。

    这时,一忘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然后猛地坐起来,一把推开景岳!

    力道不算大,但猝不及防之下景岳还是差点儿被推得坐倒,他见一忘警惕而防备地盯着他,心里好笑, 看来晕倒前对方是饿糊涂了,所以才任他靠近,让他误以为幻境里的一忘对他生而亲近。

    事实上, 景岳猜得不算错,刚刚的小乞丐的确是饿得身体发虚, 加上被一群孩子追打,精神和身体负荷都到了极限,整个人开始恍惚。当见到景岳时, 小乞丐身心莫名一松,好似源于本能的信任,让他想要靠近,想要睡过去……

    直到现在他也不觉得眼前这个好看到发光的道人会伤害他,但他意识清醒后,就习惯性排斥所有人,他不相信有谁会没有目的的对他好,当年那个对他好的人,最后也企图把他当做娈童来调/教。

    想到这里,一忘攥紧了拳。

    “你叫什么?”

    小乞丐听见对方问他,但他没有开口,而且他也没有名字。

    从他有记忆开始,捡他回去那个猎户就叫他“小怪物”,后来他被卖掉,倒是有人给取了名字,可那个名字,连带那里的一切,都让他无比恶心。

    景岳见一忘如此,倒是不以为意,前世一忘醒来时完全当他不存在,冷漠得根本不像个孩子,如今虽然沉默,但至少还会瞪他。

    他记得前生的一忘被个村子里的猎户捡到,猎户对一忘不算好,动辄打骂,甚至放猎狗追咬,但至少给了一忘一口饭吃。后来猎户死掉,猎户弟弟霸占了他的家产,将一忘给赶走了,那时一忘才五岁多,只能做个乞丐不让自己饿死。

    而幻境里,一忘脸没毁掉,却还是成了乞丐,也不知经历了什么?

    景岳心中涩然,但他知道此刻的一忘什么都不会告诉他,于是也不问,只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没有名字,给你起一个吧,嗯,就叫一忘。”

    一忘对此毫无反应,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景岳微微一笑,前生他都能将一忘的性子扭过来,如今当然也可以。

    他从袖中掏出用油纸包好的糕点,递给一忘,“饿了吧,吃点儿东西。”

    一忘闻着诱人的香气,眼里流露出拒绝,但肚子却诚实地“咕咕”直叫。

    景岳笑看着他,“吃吧,怕我毒你不成?”

    一忘狠狠瞪了景岳一眼,面上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抢过糕点,闷头狂吃。

    吃到一半,他突然感觉到身体里多了一股温暖而柔和的力量,正缓缓修复着他的伤,补充他的生机。

    一忘顿了顿,疑惑地看了道人一眼,见对方依旧带笑,笑得就如那股奇怪的力量一般,温暖又柔和。

    一忘赶紧低下头,抓着油纸包的手紧了紧,继续狼吞虎咽。

    景岳暗自松了口气,糕点上有他洒的药粉,他虽暂时失去灵力,但一些无需借用灵力的丹药还是能炼的。

    由于前世他给一忘服丹时对方死活不肯,甚至还想咬他,这次他便换了一种委婉的法子,可见效果不错。

    等一忘把所有糕点吃光,顿感精神百倍,那些陈年旧伤也不再痛了,他心里正困惑,忽然,唇角上有柔软的触感。

    一忘愣愣看着道人拿帕子为他轻轻擦拭,等他反应过来想推开道人,可双手却不听使唤一般,始终没有动。

    当天夜里,一忘睡在破庙,和道人一起。

    一忘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原本还打算趁夜逃走,可他就像被催眠了似的,前所未有的好梦,一觉睡到了天亮。

    等他醒来,感受到细碎的阳光抚过他的脸,一忘怔了怔,下意识去找道人,但庙里只剩他一个。

    心里有刹那的惶恐,但又很快化为怨恨——果然,他又被丢下了。

    突然,有人的声音响起,“醒了?那就跟我走吧。”

    一忘猛地抬头,就见道人正站在庙门外,由于逆着光,道人身体的轮廓仿佛描上了一层金边,就像圣人。

    但一忘没有反应,他为自己刚刚那一刹的惶恐和软弱感到愤怒,负气地想,你是谁,我为何要跟你走呢?

    下一刻,他就见道人转身走了,根本没等他,好像先头那句“跟我走”只是随便说说。

    一忘脸色很难看,更有些不知所措,却见道人又回过头,对他招招手,“走啊,莫非还要我抱你吗?”

    一忘挣扎了半晌,最终不甘不愿地站起来,跟了上去。

    前世,景岳为了让一忘开阔心境,并没有直接带他回寒云宗,而是陪着他在凡人界走了十年,三个徒弟,就属一忘最让他费心。

    这一次,他当然也是用同样的法子,他想让一忘知道,这个世界并非只有黑暗和痛苦,想让一忘从困住自己的囚牢中走出来,否则谈什么修炼?修也只怕修成个魔。

    景岳不知自己何时会从幻境里离开,但至少他在的时候,会竭尽全力帮助一忘。

    他们一连走了十日,从一座城走到另一座城,期间,景岳偶尔也会做做善事,然后带着一忘等待结果。他的善举有时会得到对方真诚地感激,有时却只换来别人表面的恭维,背后的不屑。

    对此,景岳从来不说什么,他想让一忘自己体会。

    但这十天里,一忘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就像个哑巴。

    这天,他们来到了一座城,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忽听前方传来吵闹声。

    景岳带着一忘走过去,就见个衣着富贵的青年,指使他的手下抓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那姑娘生得颇为秀丽,但此时却痛哭连连,姑娘的父亲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青年却冷冷道:“你女儿跟我回了陈家,虽是做小,但日后吃香喝辣,总比跟着你受苦受累的好。”

    随即手一挥,“带走。”

    几名手下拦住想要追上去的老汉,另有两人架着姑娘的胳膊将她拖走。

    女子的哭声越来越远,一些原本躲起来的百姓见青年走远,也大着胆子议论,“王老汉家的闺女真可怜,那位陈公子都有七个小妾了,听说他素来喜新厌旧,陈家那位正房脾气不好,又奈何不得陈公子,没事就拿失了宠的小妾出气,已经弄死好几个了……”

    “可怜啥啊,她若好好地待在家里头,能被陈家人瞧见?谁要她抛头露面的?说不定她就是故意的,如今只是演一场贞洁烈女的戏!”

    “你这话说的,王家闺女一贯孝顺,她娘走了,她爹又病成这样子,她若不出去找活计,他们一家如何生活?”

    “哼,谁让王老汉没用。”

    “他能如何,那陈家可认识京里的贵人,他一个平头百姓,还能跟贵人争不成?”

    ……

    一旁的景岳微微蹙眉,但却没动,他看了眼此时颓然坐在地上的王老汉,正打算离开,就听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你不救他们?”

    那声音景岳非常熟悉,显然来自一忘。

    “嗯?你肯说话了?”景岳转过头,见一忘眼中带着嘲讽,他心中微叹,笑道:“不需要我救,那位陈公子根本带不走王姑娘,而王家经过此事却有后福。”

    一忘愣了愣,正待讽刺道人见了硬茬子,那些虚伪的善心就都使不出来了。

    道人却拍了拍他的头,“收起你的恶言恶语,讥讽我,你也不会开心。”

    一忘顿时有种被看破的难堪,但他终究没再说什么。

    “走吧,咱们跟上去看看。”

    景岳率先走了,一忘在原地站了会儿,又匆匆跟上。

    两人没走多远,就见到了姓陈的青年,这时,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野猫挡了青年的路,青年狠狠踹了一脚,野猫滚了几滚,痛苦地蜷缩在一旁。

    一忘下颌紧了紧,突然,就见一个花盆当街砸下,直接将青年砸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街上瞬间乱起来,陈家的手下们一拥而上,哪里还有心思管他们掳走的姑娘?

    一忘惊道:“他死了吗?”

    景岳:“没死,却也离死不远。”

    一忘:“你……莫非你真能算中别人的命运?”

    景岳:“不能,至少我就无法算中我的命。”

    他侧过头,俯身盯着一忘的眼睛,“但此人作恶多端,身上怨气凝聚,必有报应。”

    “你的意思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忘语带嘲讽地笑了笑。

    景岳:“非也。而是天道自有平衡,正如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万事万物,都讲究平衡之道,一旦过界,自然会受天道所阻。”

    他看了眼前方的混乱,又道:“就拿陈姓青年来说,他生来本是平衡的个体,无所谓善,也无所谓恶,但他做多了恶事,渐渐打破了这种平衡,也就离……姑且叫做报应吧,也就离报应越来越近。”

    “如果他不抢王家姑娘,不踢那只野猫,那么他的恶还没有突破平衡的极限,或许要等下一次,下下一次才会倒霉。如果期间他又做了善事,弥补了善恶平衡,那么报应会来得更迟,若是他从此痛改前非,一心行善,报应则有可能永不到,直到他死后赎罪。”

    一忘:“照你所说,一个绝对的善人,也会有报应吗?他没有恶,也破坏了平衡。”

    景岳:“事实上,据我所知,真正纯粹的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而这样的人也是万中无一,少之又少。这个世界更多的人都是有善有恶,好人偶尔也会行恶事,有恶心,恶人偶尔也会做好事,生善心,没有绝对。”

    一忘:“你也会行坏事,有恶心?”

    景岳笑了笑,“当然,我也是人,有爱欲恨,有贪嗔痴,这些都是恶的根源。但只要平和地看待人性的复杂,就不会被善恶左右,不会偏执,不会迷失。”

    一忘:“不懂。”

    景岳:“你会懂的。”

    因为前世的一忘领悟了道一的雏形,今生的秦燕支补全了道一的功法。

    道一,乃是承天道而生,若非对天道平衡了若指掌,又怎能有此智慧?

    何况,一忘天生慈悲。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事没写,今天4点爬起来向女神看齐。

    才码完,还没改错,先发上来再说,二更随机掉落,以及七十万字了,老规矩,前一百。

    ☆、11.24

    后来, 陈家那位公子果真倒了大霉,整个人昏迷不醒,众多郎中束手无策。

    而砸花盆的人也不是故意, 偏偏背景比陈家公子更厉害,陈家动不得, 想要找王老汉一家出气, 却发现王老汉和他闺女已逃得无影无踪。

    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们也没心思慢慢找人,此事只能放下。

    当夜,景岳和一忘又找了间破庙,进庙的时候,景岳发现一忘脚步稍顿。

    他微一挑眉,就见庙外大树下蜷缩着只野猫,看上去像是被陈姓青年踢了一脚的那只。野猫或许受伤太重,见有人来了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刚刚撑起身体, 又猛地倒下,一动不动。

    景岳假装没看见,径自进了庙中。

    半夜, 外头突然刮起狂风,一道闪电划破夜的静寂。

    一忘从地上坐起来, 于黑暗中打量着似乎睡得很沉的道人,见道人毫无反应,便悄悄出了庙门。

    野猫已经不在树下了, 一忘找了一圈,终于在草堆里发现了野猫。

    此时的野猫呼吸微弱,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死,脆弱得让一忘想到自己。

    猎户死了,他被猎户弟弟卖给一户人家,当家老爷对他很好,其实却暗藏龌龊心思,他假装不知,趁那人不备用砚台砸破对方的头,又故意放火制造混乱逃了出去。当时满城的人都在追他,他又饿又累,又冷又怕,躲在城外一口枯井中惶惑不安。

    他多想有人来救他,可是没有人来。

    后来,他离开那座城,整天浑浑噩噩,踩在生死边缘,突然有天,道人来了,道人救了他。

    一忘从怀里掏出些糕点,喂到野猫嘴边,他见野猫动了动鼻子,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睛纯澈的像碧蓝湖泊,让人一看就懂,不似人心复杂。

    一忘觉得很安心,把糕点凑近了些。

    野猫伸出舌头舔了舔,慢慢将糕点吃下。

    一忘蹲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些糕点都是道人给的,应该能治好野猫的伤。

    而不远处,不知何时起身的景岳望着这幕,眼底一片温柔。

    一忘的确是天生慈悲,只是年少时的经历掩盖了他的心性。

    前世,他最初并不喜欢一忘,他的大徒儿一念性子乖巧老实,而一忘却阴沉冷漠,若非算出对方与自己有师徒缘分,景岳根本不会在一忘身上多花心思。他甚至想过,如果一忘心性无法扭转,他宁可斩断这段师徒缘分,也不让对方带累了他。

    几千年的散修经历,将景岳塑造成一位潜藏的极深的利己主义者,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他一心想要飞升得道,阻挡他的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因果,他都会毫不留情斩断。

    但在之后的相处中,景岳发现了一忘的另一面,知道一忘冷漠之下有一颗柔软的心,且怀有大爱。

    他在一忘身上,看见了得道的潜质,甚至开玩笑说,如果一忘不曾拜入自己门下,去做个和尚,想必大有所为——冷漠与慈悲,本就是天下神佛与身俱来的矛盾。

    景岳自知修不来,所以另辟蹊径,随性为之。

    同时,他也通过一忘照见自身,拔出了潜伏在心的隐患,甚至修为也有了突破……

    “轰隆——”

    又一道闪雷劈下,惊醒了陷入回忆的景岳,他道:“一忘,快些回来。”

    蹲在地上的背影蓦地一僵,半晌闷闷回道:“哦。”

    回来?多好听的词,一忘默默地想。

    此后的日子,景岳继续带一忘走走停停,看遍人世风光。

    凡人是最弱小的,但凡人却是最精彩的,他们短暂的生命总能迸发无限花火,景岳希望一忘能通过人间世情,堪破困境,挣脱束缚,顺利踏上大道之路。

    转眼便是数月过去,这日,他们来到了一座名为雪遥村的小村庄。

    半道上,两人忽然听见有人急呼“救命”。

    景岳转头看了眼一忘,对方没什么表情,似乎无动于衷。

    他暗地里叹了口气,道:“我们过去看看。”

    如今的一忘已经能与景岳正常相处,虽不主动,但景岳说什么,他也不会排斥。

    两人很快到了声音来处,就见一群铁针蜂正追着个青年,那锲而不舍的架势,就像青年毁了他们的蜂窝。

    只听“噗通”一声,青年狗急跳墙跃入浮着薄冰的寒湖中,铁针蜂仍不放过,围堵在水面不愿离开。

    鉴于铁针蜂只是一阶凶兽,景岳虽没有灵力,但想要对付也不难。他随手驱赶了蜂群,又将已陷入昏迷的青年从水里捞了上来。

    青年名叫杨松,就住在雪瑶村里,他此时哆哆嗦嗦地缩在木屋一角,木屋中点着火,驱散了腐朽的潮气,但他偏偏不肯靠近。

    景岳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道:“铁针蜂向来温顺,平日鲜少攻击人类,你怎么招惹它们了?”

    “我哪有……”随即他愣了愣,沉默了下来,只是一只手攥紧了腰间的香囊,半晌才道:“也怪我大意,平日里经过它们的蜂巢一直没出事,今日不知怎的惹上了,若非道长相救,我可能就得淹死。”

    景岳笑笑,“这深山野岭的,时有凶兽出没,你独自上这里作甚?”

    杨松:“上山里摘点药,为我夫人治咳嗽。”

    景岳:“你成亲了?”

    他见青年年龄不大,估摸十八九岁。

    杨松瞬间高兴起来,“上月刚娶了媳妇儿,我夫人很美,是雪域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我们青梅竹马,心意相通。”

    景岳淡笑道:“那可真好。”

    杨松问道:“道长要往何处去?”

    景岳并没有目的,他和一忘本就是随缘走到雪遥村的,但他此时却改了主意,道:“我想去雪山上的神女峰瞧瞧,若是运气好,还能摘到冰莲。”

    杨松:“前些日子暴雪,山上路不好走,道长若不嫌弃,便来我家歇上几日吧?”

    如此正中景岳下怀,他欣然同意。

    整个过程中,一忘一句话没说,只是盯着景岳的眼神有几分古怪。

    等到了杨松家里,景岳才知对方所说的确不假,他夫人生得很美,就算在女修中也算上等。

    杨夫人眼中闪过一抹意外,似乎很惊讶来了外人,但随即眉头微蹙,问杨松,“你为何如此狼狈?”

    杨松没怎么接触火源,此时衣衫还是半湿,上头糊着点点淤泥,凌乱的发上还夹着些枯枝烂叶。

    他不在意地笑笑,“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可惜了夫人今早送的香囊……”

    话一说完,杨夫人眼角就红了,一滴泪倏然而落。

    杨松一急,也不顾有外人在,搂过夫人低声劝慰。

    过了好一会儿,杨夫人渐渐平静下来,她似乎才想起有客人来,羞红了脸道:“这两位是……”

    杨松:“哦,这位道长要上神女峰,这几日路不好,我便请他们来家中暂住。”

    杨夫人微微福身,请景岳和一忘进门。

    路过院子时,景岳见院里栽种了许多药草,还有不少晾晒的药材,一张木凳旁放着倒药罐,药罐口还沾着些粉末,显然刚刚有人正用它捣药。

    景岳随口问道:“杨夫人懂医术?”

    杨夫人笑道:“我是久病成医,幼年时遇上火灾,虽未死,但却伤了肺,病根一直未除。”她柔柔看了杨松一眼,“多亏了阿松,当年救我性命。”

    杨松也回了个笑,可景岳总觉得,笑容中有几分勉强。

    杨夫人很快拾掇了间屋子,等屋里只剩景岳和一忘,后者道:“你为何要答应住下?”

    景岳心里有打算,此时不便告知一忘,便故作高深地笑了笑,让一忘自行脑补。

    他这招用过很多次,每次都很管用,但一忘只是漠然地看他一眼,衬得他的一番作态略显尴尬。

    景岳:“……”

    他怎么忘了,眼前的是一忘,并不是好糊弄的小燕支。

    景岳忽然生出个想法,若一忘和燕支有同样的经历,是否也会和燕支同样性格?

    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想,眼前的人是一忘,只是一忘,是他第二个徒弟。

    傍晚,杨松来唤景岳二人,说是杨夫人特意为他们准备了一桌好菜。

    由于景岳和一忘此时都是凡胎,当然得吃五谷杂粮。

    杨夫人手艺不错,但一忘却不怎么动筷子,只有景岳夹过的菜,他才会意思意思尝一点。

    杨松夫妇还当饭菜不和一忘口味,表情有些歉意,但景岳知道一忘是源于警惕,而跟着自己挑菜,说明一忘对他已经有了信任。

    景岳暗暗有些高兴,他知道一忘偷偷藏了他平时给的糕点,也就不多说什么。

    这时,杨松道:“道长本领高强,不知可懂风水道术?”

    他话一出口,一旁的杨夫人握筷子的手紧了紧,景岳余光瞟见,却假作没注意,道:“为何如此问?”

    杨松轻描淡写道:“咱们家里近日颇为不顺,我想请道长帮忙看看,是否有哪里坏了风水?”

    景岳:“对不住,我只懂些拳脚功夫,并未学过正经道术。”

    杨松明显有些失望,“是我唐突了。”

    而他身旁的杨夫人,却整个人都放松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章标开玩笑,别当真,只是景景也是从散修过来的,他也一直在成长,在改变。

    本章已修。

    ☆、11.24

    夜里, 杨夫人捧着一盆蓝色的蕨类植物从屋里出来,遇上正准备回房的景岳。

    “太和草?”

    杨夫人一愣,捧着太和草的手改为抱, 似乎担心盆子摔了,显得有些紧张。

    她笑了笑, “道长也认识此药么?”

    景岳:“此药性寒, 能驱火毒。”

    杨夫人:“原来道长也懂医术。”

    景岳:“略懂。”

    杨夫人:“今日月亮不错, 我抱它去院子里。”

    太和草怕日晒,以月光为养分,白日一贯养在阴暗处。

    景岳:“请。”

    景岳侧过身,请杨夫人先行。

    杨夫人感激一笑,抱着太和草出了门,半道上,她忽然回过头,发现景岳已经不在原地,多半是回了屋子。

    杨夫人肩膀微微一松, 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草,露出个温柔的笑来。

    此时月色正浓,惨白月光洒在太和草蓝色的叶子上, 浮现出一条条深黑的叶脉,像无数交错流动的血管, 看上去有点恶心。

    但杨夫人丝毫不在意,她取出一根羽毛,轻轻擦拭着叶片, 叶片一被触碰就会微微卷曲,像一株含羞草。

    每当此时,杨夫人总会笑起来,恬淡而愉悦,像是看见了最为珍视之物。

    过了约莫小半时辰,杨夫人将太和草放下,依依不舍地离开。

    她一走,黑暗中走出一道小小的身影。

    一忘看了看那株草,又望向杨夫人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

    次日一早。

    杨夫人正在院中捣药,见景岳也来了院子,便道:“道长昨日休息得可好?灶房里有粥和馒头,正热乎着呢。”

    “多谢夫人,不过我带着干粮,刚刚已经用了些。”景岳问道:“杨公子不在家?”

    杨夫人:“他为我采药去了,昨日出了意外,药没采成。”

    她见景岳四处望探,便道:“您那位小道童,一大早便出门了。”

    景岳略有些意外,他虽知一忘早早便离了屋子,但以为对方顶多在院子里,没想到竟是出去了。

    正待去寻,就见一忘小跑着回来,表情不太好看。

    “怎么……”

    景岳话还没说完,一忘就难得主动地拉着他,也不管杨夫人好奇的目光,直接将景岳拉进他们俩的房中。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一忘关上门,肃着小脸,很小声地说。

    景岳:“为何?”

    一忘:“杨家中了诅咒。”

    景岳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一忘原本还能保持平静,但渐渐生出恼怒,转身就要走,却被景岳一手捞过来,抱在怀里。

    一忘稍稍挣动两下,便安静下来,闷声道:“那个杨夫人不是好人,你别被她骗了。”

    景岳:“你如何得知?”

    一忘想到昨夜里见到的一幕,总觉得怪怪的,但他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于是今早便想出门打探点儿消息,可惜没听说杨夫人有何不妥,倒是听说杨家中了诅咒一事。

    尽管如此,他还是坚信杨夫人有问题,他见多了这样看似慈和柔弱,实则蛇蝎心肠的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他的直觉,也能让道人相信吗?

    最终,一忘垂下眼眸,“我就是知道。”

    “不是诅咒。”

    一忘表情一沉,只当景岳不信他,又听对方道:“是怨灵。”

    “怨灵?”一忘愣住,邪鬼之说他虽听过,但从未遇见过。

    景岳见一忘难得露出几分天真,忍不住摸摸他的头。

    如今的一忘再是早熟,终究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所以才会被诅咒给唬住。

    他本不想这么快告诉一忘,毕竟有些事他也没想清楚,但再不说,一忘怕是要生误会,便坦言道:“昨日我们救上杨松,我就发现他身上沾染了很重的怨灵之气,因此,我才想来他家里看一看。”

    一忘:“莫非杨家有怨灵?”

    景岳:“有。”

    一忘:“在哪儿?”

    景岳:“你先告诉我,你今日都听说了什么?”

    一忘直直盯着景岳,像是怕他再次嘲笑自己,但见景岳态度很端正,他稍稍满意,便道:“杨松和他夫人成婚不足一月,但杨家却出了好多事。先是他们新婚第二日,家里灶房烧起来,还好他们发现得早才没有酿成大祸。可就在当天,杨夫人又落入河中,不过被救了起来,病了很久。”

    一忘见景岳表情淡淡,一点都不吃惊,微有些失望,“后来杨夫人刚好没几日,杨松就差点儿坠马,他们还不知道,杨松昨日又遇上了铁针蜂……”

    景岳:“他们可有说,诅咒从何而来?”

    一忘点点头,将他听来的话一一复述。

    原来杨松还有个同胞哥哥,叫做杨开,两人生得一模一样,喜欢的也是一同个人。

    但杨夫人却只对杨松有意,两人成亲前夕,杨开便伤心远走,不知所踪。

    一忘:“有村人说,杨家出了这么多事,指不定是杨开心有不甘,因爱生恨,找人作法针对杨家。”

    景岳:“杨松还有同胞哥哥?”

    一忘点点头。

    景岳眉头舒展,淡声道:“原来如此。”

    一忘不解其意,正想再问,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喧哗——

    “不好啦!不好啦!杨松从山上摔下来了!”

    院子里的杨夫人表情一凝,猛地站起来,慌乱地冲了出去。

    没多久,就见几个年轻人抬着单架,架子上躺着杨松,此时已摔得头破血流,人事不知,四肢扭曲成诡异的弧度,显然是摔断了。

    他们一路将杨松抬回院子,却不多做停留,只对已哭得肝肠寸断的杨夫人说去找大夫,便匆匆跑了,仿佛怕待久了会被杨家诅咒缠身。

    杨夫人也没心思搭理,她伏在单架旁,哭成个泪人。

    “你不是想他死吗?为何要哭?”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杨夫人吓了一跳,她一抬头,见是景岳。

    “道、道长,你说什么?”

    景岳:“难道不是吗?你身为大夫,明知鸢草的气味能够刺激铁针蜂,却还是装在了香囊里。”

    景岳的五感远胜常人,昨日救了杨松,尽管对方的香囊沾了水,但他还是闻见了鸢草的味道。

    香囊乃是杨夫人所赠,只是他当时不知道杨夫人是否故意,直到他见杨夫人懂医术。

    杨夫人脸色一变,“什么铁针蜂,不懂你说什么?”

    景岳:“昨日杨松在山上被一群铁针蜂围追,落入湖中。铁针蜂素来性子温和,若是没有鸢草刺激,它们怎会群起而攻之?而鸢草,就在你送他的香囊里。”

    杨夫人顿了顿,“我、我是在香囊里放了鸢草,那是安神之用,我又如何知道他会经过铁针蜂巢?”

    景岳:“哦?难道你也不知鸢草虽能安神,但若没有云川、乌葵中和,反会让人痰迷心窍,蔽其神明,乱其视听?”

    他见杨夫人还想狡辩,又道:“你的香囊里只有鸢草,是何用意你心知肚明。”

    杨夫人沉默下来。

    景岳:“他是你丈夫,你为何要害他?”

    杨夫人依旧不答,就跟没听见似的。

    景岳:“你不说话,那我们就问问藏在太和草里的怨灵如何?”

    杨夫人瞬间面无人色。

    “太和草,的确有驱除火毒之效,可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养魂草。”景岳盯着杨夫人的眼睛,“养魂草,能养护阴灵,杨夫人作为凡人应该不懂这些,多半是草中怨灵告诉你的吧?”

    其实昨晚景岳一见杨夫人手中的养魂草,就看出草里藏着怨灵,加上杨夫人在杨松请他看风水时奇怪的表现,让他怀疑杨夫人也知怨灵的存在。

    杨夫人养着怨灵,又对杨松怀有杀意,到底为何?

    可惜他没有灵力,无法将怨灵抓来一问,他本以为杨夫人是在修炼什么邪术,直到一忘说杨松有个叫杨开的同胞哥哥,在他们成亲之前失踪了。

    双生子,灵魂可以共享同一具身体,这也是为何有些人失去了同胞的姊妹兄弟,却总觉得对方并未远离,还在陪伴着他们。

    但一体养双魂,死掉的那个必然是辅魂,受主魂控制,可如果主魂消亡,辅魂就能占据肉身。

    当时景岳就怀疑,杨夫人是想杀了杨松,让养魂草里的怨灵附体。

    景岳:“让我猜猜,你哭,是哭杨松的肉身毁掉,草中怨灵无法附体,对吗?”

    杨夫人迅速爬起来,就要往屋子里冲。

    景岳:“别跑了,在我这里。”

    他一直负在身后的手抬起来,手上正是一盆蓝色的草叶,被阳光一晒,叶片边缘蜷缩起来。

    “给我!”杨夫人猛地一扑,又如何扑得中景岳?

    她情急之下,抓向呆愣在一旁的一忘,景岳见她如此,心中生怒,将一忘扯到身后,威胁道:“你想让我摔了它吗?”

    杨夫人尖声道:“不要!”

    半晌,她颓然道:“你懂道术,是不是?”

    景岳:“略懂。”

    继续懵逼的一忘:“……”

    杨夫人:“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作甚?”

    景岳猜到了大致,但他不明白的是,据一忘所说,杨夫人喜欢的是杨松,对杨开无意,那她为何要为杨开杀杨松?这不合常理。

    他想到杨夫人说杨松对她有救命之恩时,杨松奇怪的表情,心里生出一个猜测。

    景岳:“现在的杨松不是杨松,而是杨开假冒,太和草里的怨灵才是真正的杨松?”

    杨夫人怒道:“是,杨开骗了我,他杀了松哥哥,又冒充松哥哥娶我,今日也是他的报应!”

    说完,她像被抽了魂一般,整个人摊坐在地。

    当日大喜夜,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杨松浑身是血,说自己已经死了,她枕边人其实是他哥哥杨开。

    梦里,杨松告诉她,他与哥哥上山猎雁,本欲做成亲之用,不幸滚落山崖,半死过去。杨开非但没有救他,反而将他就地活埋,并且顶替了他的身份,为了不让人起疑,还对外说杨开因为太过伤心离开了村子。

    村子里都知道这两兄弟和杨夫人的纠葛,理解杨开不甘心杨夫人成了自己的弟妹,没谁觉得奇怪。

    但杨开不知道,杨松的怨灵附在他身上,趁着喜夜入了杨夫人的梦。

    杨夫人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本来不想相信,为了试探,便在次日放了一把火,他很害怕。”

    原来小时候她遇上大火,杨松冲进来救了她,杨开却胆小的不敢靠近,也就是从那以后,她渐渐心悦杨松,而杨开也突然变得怕火。

    杨夫人:“我确认梦是真的,便不想再活,跳了河,却被救上来了……”

    也就是在昏迷时,杨松再次入梦,告诉她养魂草一事,之后,杨松的怨灵便在她的帮助下脱离杨开的身体,住进养魂草中。

    而杨夫人则一直谋划着如何杀了杨开,为杨松腾出身体。

    她看了眼杨开歪歪斜斜的身体,和已经停止的呼吸,茫然道:“他终于死了,身体也不能用了,我还没告诉他,我早就知道了真相,知道他是个连弟弟都害的凶手……”

    景岳:“你真以为,他不知道你要杀他?不知道你早已看穿?”

    杨夫人一愣。

    等她再回过神,却见道人和道童都不见了,地上只有一株枯萎的养魂草。

    雪遥村外的山道上,景岳与一忘并排而行,后者忍不住问:“你为何不救杨开?”

    景岳:“一命还一命,他害了人,故有此报,还记得我与你说过,天道平衡。”

    一忘沉默片刻,道:“人心真可怕。”

    杨开看上去如此爽朗,杨夫人也是柔柔弱弱,但他们内心却藏着如此多的恶,纵然以爱之名,做出的事却另人不寒而栗。

    景岳想让一忘多见世情,可不希望他愈发偏执,便道:“人心有可怕的一面,也有……

    突然,他眼前一花,再度从幻境回到现实中。

    望着不远处一朵新生的忘尘花,景岳很想爆粗。

    ☆、11.27

    一忘被他扔山里了……

    有了这个念头, 景岳也无心观察旁人在做什么,只看了秦燕支一眼,就踏上了新的忘尘花。

    他只希望这次能回到原点, 可别像上次似的,直接就翻了篇。

    否则, 他也不确定一忘会变成什么样?

    春山岭, 寒风凌冽, 处处银装。

    岭中山道上,五六个修士正围着个俊秀道人,其中一名个子最高的修士道:“拿出来吧。”

    道人不答,面上的表情比寒风更冷。

    “嘁。”修士嗤笑一声,“你不过练气二重,也妄想入寒云宗?”

    其他修士也捧场地笑起来。

    他们这次围攻道人,正是为了道人手中一份荐函。

    再过不久,双极至北的寒云宗将迎来开山之日,若是想入山门, 就得闯过寒云宗十八道考验,但若有一份世家荐函,便可免掉入山前的考验, 直接参与寒云宗宗门考核。

    而道人手中,恰好有这一份荐函。

    若道人出身世家, 他们当然不敢来争。

    但道人与他们一样只是散修,之所以能弄到世家荐函,是因为道人曾替某世家卖过命——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供人炼药, 传闻四年中,道人身上足足被划了三千刀。

    道人是个狠人,可惜修为不高,且世家给了他荐函,双方便算两清,即便道人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来为他寻仇。

    因此,对于有心入寒云宗,又想走捷径的修者来说,道人无异于小儿抱金,人人都想占占便宜。

    可惜道人警惕十足,又擅于躲藏,若非他们运气好,也很难寻到道人的踪迹。

    不过他们运气好,道人可就倒了霉。

    “识相的,乖乖将荐函交出来,咱们便饶你一命,否则我手中剑就要见血——”

    修士威胁的话未说完,道人已拔剑冲来,但见他右手长剑,左手剑鞘,双手毫无滞涩,剑势骤如流星。纵然道人修为比不上几名修士,但他好似天生善战,总能一眼看出对手薄弱之处,而后一击必中。

    不管道人身上添了多少伤,除了避开要害,他所有的杀招总指向一个人。

    一直到对方身死。

    很快,道人浑身浴血,地上也多了四具尸体。

    仅剩的两名修士惧意已生,尽管他们比道人更强,也未受什么伤,可他们就是害怕,他们已被道人的狠意吓破了的胆,心中后悔不已。

    此刻他们才明白,遇上对自己足够心狠的人,最明智的作法,就是逃。

    可惜为时已晚,道人哪容他们逃走?

    最后一名修士重伤倒地,眼神惊恐地望着道人一步步靠近。

    道人此时满身的鲜血,行走间仿佛带着粘腻的腥风,他的衣袍凌乱,长发半束半散,明明是狼狈的模样,可却自有气势,宛若地狱杀神。

    尤其,是道人手中那柄渗血的长剑,那些血,都来自修士,以及修士的同伴。

    “求、求……”修士虚弱地告饶,却感觉肩上传来锥心之痛,原来是道人的足尖正碾在他断臂的伤口处。

    修士已虚弱到连惨叫都发不出,只能低低呻/吟,恍惚间,他听见道人说出了今日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

    “想入他门下?凭你们也配?”

    随后,修士胸口蓦地一痛,眼前一片血红。

    景岳来时,便见到已成青年的一忘站在死人堆里,虽然说用堆来形容有点夸张,但眼前这片雪的确都被染成死亡的腥红。

    他心里暗骂一句幻境的安排,更有些难以置信,轻轻喊了声,“一忘?”

    不远处侧对他的人一顿,猛地扭过头,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随即,一忘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睁开,“你回来了。”

    景岳皱了皱眉,不论是一忘此刻的状态,还是一忘平静的反应,都让他觉得不对劲,“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对方仿若未闻,自顾自道:“其实我知道你会回来。”

    一忘笑了笑,笑容有种笃定的轻松,但景岳却感觉沉重。

    “只有你不会骗我,我猜对了。”

    景岳:“……”

    一忘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然后整个人往前倒下。

    “一忘!”

    景岳大骇,忙冲上去将一忘扶住,却见对方死闭着眼,已陷入昏迷。

    景岳背着一忘走出春山岭,找了家最近的客栈住下,客栈老板本不愿意,可见到景岳的脸色,他实在不敢说出拒绝的话。

    一忘此时已发起高热,景岳检查他身体时发现,一忘身上有数不清的陈年旧伤,且体内经脉不通,灵气混乱,功法更是芜杂。

    简而言之,一忘全身都是隐患,若继续修炼下去,只有爆体或入魔一途。

    他不知一忘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功法,又有了何种经历,此时也没办法问,只有等一忘醒来再说。

    但显然,一忘过得很辛苦。

    如今距离他上回离开,已过了十多年,算算一忘的年纪,也有二十了。

    前世里,二十岁的一忘已跟着他回了寒云宗,且在道法上小有成就,可幻境中,明明他一开始就救了一忘,为何反让一忘蹉跎至今,竟连前世也不如了?

    幻境是在戏弄他吗?要让他感受即便知道命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变得更坏的无力?

    景岳眼睛沉下来,他终究是要离开幻境的,离开之前,他一定要将一忘引上正确的路。

    当天夜里,一忘半醒过来,但显然意识还不清醒。

    他看着景岳,问道:“你还会走吗?”

    景岳本想骗骗他,但想到一忘说过“只有你不会骗我”,最终选择了沉默。

    一忘等不到回答,很失望地闭上眼,又陷入沉睡。

    足足过了三天三夜,一忘终于彻底醒了。

    他对景岳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谁?”

    景岳一怔,下意识道:“我是景元。”

    一忘当然知道道人叫景元,年幼时他跟着道人好几个月,哪至于蠢到连道人名字都不晓得?他问的不是这个,而是道人身份。

    “你是寒云宗那位景元吗?”

    “寒云宗?”

    景岳怔住,这里也有寒云宗?

    他上回来,一直在凡界行走,修士都没遇上半个,当然不了解幻境中的修界。

    他以为幻境很小,是以他和一忘为支撑,但显然幻境的完整超出他想象。

    可如果这里有寒云宗,那么幻境中的景元为何不来救一忘?还是因为他的种种作为,一切都变了?

    他要不要带一忘去寒云宗,见见另一个自己?

    念头一生,景岳顿感身体被一股无形之力拉扯,想将他挤出幻境,他便知此事已经超出幻境定下的法则,不可为之。

    “你怎么了?”

    一忘见景岳忽然面色苍白,浑身轻颤,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没事……”景岳揉了揉额头,稳住神魂,才对一忘道:“我是寒云宗的景元。”

    如果有一天,一忘真能去寒云宗,景岳相信另一个自己,一定会和此刻的他一样善待一忘。

    一忘:“你当时忽然消失,是因为有事回去了吗?”

    景岳很想告诉他,我是你师尊,从未来而来,但他只是想想,神魂都仿佛快要崩散。

    于是,他只能模棱两可的回答,“是。”

    只是他回去的地方,并不是宗门。

    一忘忽然笑起来,“你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才没有带我一起走。”

    景岳:“……”

    那一瞬间,景岳的心里宛若被凌迟。

    一忘的反应不在他预期,以他对一忘的了解,若是被难得付出信任的人扔下,绝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一忘可能会怨憎,会气愤,会偏执地认为他是个骗子,然后慢慢消气,再度接受他。

    但没有,一忘一句责问也没有,反而体贴地帮他想好所有理由。

    就像……就像一忘很希望事实便是那样,希望他消失是因为回了宗门,希望他是有重要的事才抛下他。

    一忘的每一句“我知道”、“我相信”,仿佛都只在说“不要骗我”。

    景岳深吸一口气,问道:“告诉我,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一忘:“你消失了,我找不到你,只知道你叫景元。他们说寒云宗有位景元道祖,我便想来双极以北瞧一瞧。我得到了一份荐函,但遇上几个不长眼的想要来抢,我便都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景岳却从中听出许多。

    从他当日离开的雪遥村,到如今的春山岭,距离何止万万里?

    一忘找了他十多年,为了一个渺茫的、并不确定的希望,只身来到极北。

    而对于杀人这件事,一忘似乎已习以为常。

    一忘:“如今我也学了道术,不再是凡人,你会带我回寒云宗吗?”

    景岳忍住难受,斟酌着说:“你的功法不对……”

    尽管一忘已经练气二重,但若想继续修炼下去,只有从头再来,他很怕一忘接受不了。

    更让他无力的是,他无法带一忘回寒云宗。

    然一忘却不以为意,他当然知道自己功法不对,为了学这些功法,他入过杀人窟,进过死人墓,东一点西一点地拼凑,很多都是自己琢磨来的。

    他没有办法,若是不学,一个凡人,又怎能上得寒云宗呢?

    一忘:“那就废了它,我重新练起,你教我正确的。”

    景岳:“……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是意外,今天才是常态!

    如果不卡会有二更,如果六点前还没二更,说明我又卡了,就表等了……

    么么哒!

    叽叽好久没出来了,所以叽叽想问,有营养液吗?

    ☆、11.27

    景岳没有灵力, 只能口头指点一忘散功。

    散功后的一忘很虚弱,景岳虽未体会过散功的感觉,但想来也不会好受。

    他花了一年多时间为一忘调理身体, 可一忘的经脉也受了损,景岳如今没办法炼制灵药, 只能带着一忘四处寻药, 其中艰辛自不必说。

    好在他俩把寒云宗荐函交给了一位实力很强的散修, 对方甘愿抗锅,帮他们拉走了大部分仇恨。

    即便如此,两个凡人混迹修界,依旧是如履薄冰,每时每刻都必须小心翼翼。

    一直到四年以后,一忘终于恢复了最佳状态,重新开始锻体。

    小半年,一忘锻体有成。

    又一日,一忘引气入体。

    期间, 一忘也曾问过景岳为何身为寒云宗开山立派之人,却毫无修为?

    景岳不知道怎么答,只能含糊过去, 说自己前来指点一忘有一些限制。

    一忘并没有追问,而是道:“那何时你才能带我回寒云宗?”

    景岳只能玄说, “等该往之时,你自会知道。”

    当时一忘只深深看他一眼,从此便不再问关于寒云宗的事。

    这一次, 景岳足足在幻境里停留了十多年,他悉心教导一忘,虽没有师徒之名,但却有师徒之实。

    如今一忘已有练气大圆满,距离筑基仅差一个契机,修炼也算踏上了正途。按理说,景岳心愿已了,只要让一忘去寒云宗找另一个自己拜师即可。但他始终不放心,因为他不知道一忘是否放下偏见,不再偏执?

    尽管一路上他们见了许多人间悲欢,但一忘将真实想法藏了起来,不质疑,也不肯定,就连景岳也琢磨不透。

    他一天看不到一忘放下,他就一天放不下。

    这日,两人来到双极以西某座城,这里地势偏远,少有修者出现。

    可还没入城里,景岳就隐隐察觉不对。

    等进城后,他看见颇为繁华的城镇总透着一股死气,死气并非来自阴灵邪祟,而是这方土地。

    一忘发现了他的异样,问道:“可有情况?”

    景岳:“此地地寿似乎缩短了很多。”

    常言道天地永寿,可其中的地并非指某一块土地,而是指代一方世界,就本身而言,地是有寿命的。

    当土地万物生灵已死,且不再复苏,地也就成了死地。

    一忘经景岳提醒,特意观察一番,发现城中绿植稀少,土地干裂,但他们所经之地雨水日照丰润,不该是这般情形。

    景岳:“此地地寿原应有数万年,但据我观察,这片土地至多不过几千年就会彻底死去。”

    两人都觉奇怪,怀疑有什么破了风水,可他们走遍了城镇,依旧没察觉任何异常。

    此时日已西沉,景岳便打算在城中住上一日,明天再说。

    刚想找间客栈,忽听一声钟响,随即,他便见到有商家从铺子里搬出一尊小臂高的佛像,路上一些行人和小贩则从怀里捧出更小的佛像,齐齐摆放在地。

    他们让佛像面朝西方,跟着呼啦啦跪下,连连叩头。

    景岳与一忘对看一眼,都觉诡异。

    如今街上只剩零星几人还站着,景岳好奇地找了位中年汉子问道:“这位大哥,他们这是做什么?”

    汉子眼中闪过讥讽,但讥讽并非针对景岳,他道:“两位是外地来的吧?”

    景岳和一忘点了点头。

    汉子:“离咱们这里千里外的旌阳城,有一位据说是佛子转世的高僧,只要虔诚信奉,佛子便能满足信徒一切愿望。后来高僧的本事传来城中,果真颇为灵验,这些年城里信奉他的人便越来越多了……”

    景岳望着那些叩完头仍低声许愿的百姓,心中猜测,莫非有哪位修神道的在捣鬼?

    他又问汉子,“大哥为何不拜,可是不信吗?”

    汉子冷笑数声,也不说什么,摇摇头便走了。

    中年汉子一离开,附近便有一位老者站起来,他捧着佛像走到景岳身边,道:“两位可别在意,像他那种不信不尊佛子之人,死后必有报应。佛子真的很灵验,刘家的老夫人卧床不起六七年,自打她儿子信了佛子,她便渐渐好了;张家的媳妇儿十年不孕,自从信了佛子,三年抱俩;王家的……”

    老人一连举了好些个例子,眼神渐渐狂热,“你们有缘来此,说明是佛子在指引你们,给你们侍奉他的机会,若你们从此虔诚信奉,必有后福。”

    景岳只笑了笑,“原来如此,多谢老人家告知。”

    老人看出他态度敷衍,惋惜地叹了口气,不再搭理他们了。

    老人一走,附近还有些信徒都看过来,景岳和一忘顿时警惕,但那些人终究没有做什么。

    因此变故,两人便不打算留住城中,而是欲往旌阳城看一看。

    他们本就没有目标,自然想去哪里都行。

    此后数日,他们一连走过三座城,越往西,城镇越繁华,佛子的信徒也愈发多了。

    但景岳却发现越靠近旌阳城,当地的地寿越短,他几乎可以确定,地寿一事,与所谓的“佛子”有很大关联。

    十余日后,他们终于来到旌阳。

    一入城中,处处是香火气,城中的信徒显然比他们此前所见都多,几乎每家每户都信奉佛子,而此地地寿竟只剩下五百年。

    也就是说,五百年后,这片土地上将不再有生灵,只有死物。

    到了傍晚,两人找了间客栈住下,店小二很热情,事实上只要与佛子无关,这里的人和其他城镇没什么不同。

    店小二:“两位是要先回房休息,还是先用点儿菜?咱们旌阳背靠青苍山,所用食材都是山里的野货,最是新鲜。”

    景岳:“那便上一些招牌菜来。”

    店小二:“得嘞。”

    两人刚刚落座,就听见了熟悉的钟响,这一路,他们已听过许多次,知道早中晚钟声会各响一次,提醒着信徒们到了祭拜时间。

    果然,只见掌柜从柜台下捧出一尊佛像,店里的食客和旅人也都效仿。

    所有人齐齐跪地,唯有景岳和一忘端坐桌边,看上去十分突兀。

    “你们俩——”

    这时,隔壁桌的大汉突然吼了声,指着景岳一桌道:“时辰已到,两位为何不跪?莫非是不信佛子?”

    他话一说完,所有人都目光不善地瞧了过来。

    景岳愣了愣,他们一路虽见了不少信徒,即便对他们的态度不满,但也不曾有当面指责之人。

    大汉见景岳和一忘都没反应,怒道:“小子,问你们话呢!”

    景岳:“我们只是路过旌阳……”

    大汉直接打断景岳,“此地受佛子庇佑,你们既进入旌阳,便也受佛子恩惠,岂能知恩不报?”

    其他人都是一副认同地神色,甚至有人从地上爬起来,想伸手来扯景岳,然不等他碰到景岳,就听一声闷响,人已被一忘甩到门边。

    “你——”

    店中众人对一忘怒目而视,一忘却稳稳坐着,神色淡然,“我跪天跪地,跪……”他看了景岳一眼,又收住话头,“总之你们信你们的,又何必强迫我们也信?想必佛子也不喜强迫来的信徒。”

    这番话让大汉更怒,猛地站起来,“你敢对佛子不敬?”

    一忘:“我何时不敬了?莫非天下人人都要侍奉佛子,否则就是不敬?即便真佛菩萨也不至于此,何况你难道看不出,我乃道门中人?”

    大汉冷笑,“别人信谁我自不管,但你们敢来旌阳,敢出现在我面前,哼!今日不跪也得跪!”

    他以眼示意,周围几名大汉也都站了起来,试图上前将景岳和一忘按在地上。

    客栈里有人面露同情,有人幸灾乐祸,更多的则是理所当然。

    “嘭——”

    景岳猛一拍桌,沉下脸来,直勾勾盯着大汉。

    他虽没开口,但周身散发出的威严却如山海之势,让人望而生畏。

    一宗道祖的气场全开,即便没有足以匹配的力量,但眼神已足够糊弄人。

    至少,这些个大汉都被糊弄住了,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是位高人!

    他们看看一忘,又看看景岳,心道刚刚那个动手的看上去实力不弱,但对这位道人却恭敬有加,以此看来,道人的本事很可能更强!

    几名大汉暂时不敢妄动,却也不好意思就此罢手,掌柜看出他们进退两难,极有眼色地劝道:“诸位好汉,吉时就要过了,可别耽误了祭拜佛子……”

    先前最激动的大汉冷哼一声,扔下句“不知好歹”,便与同伴们再次跪地,朝着西面叩拜。

    他们虔诚地对佛子表达敬意,谁也没注意到景岳偷偷甩了下手——凡人就是脆弱,拍下桌子手都麻了……

    刚刚那一招“眼神杀”他已演练过多次,就凭这一招,他和一忘顺利躲掉不少麻烦。

    景岳下意识看了一忘一眼,对方眼中也染上笑意,将他冷肃的容颜柔化些许。

    可忽然,一忘眼神一变,与此同时,大汉的惨叫声响起。

    ☆、11.27

    只见大汉裸/露在外的皮肤变得越来越红, 像煮熟的虾仁。”

    “佛子!佛子救我!佛子!”

    大汉痛苦地在地在地上翻滚,皮肤上很快冒起密集的水疱,水疱渗出脓液, 皮肤由红转黑,渐渐发出焦糊气。

    突然, 大汉突然静止, 惊恐地看向某处, “佛子?不、你不是佛,你是魔……”

    话音一落,大汉体内钻出一缕火,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迅速烧成了灰。

    从头到尾,不过数息,很多人都没回过神。

    就在此时,又听一人惨声道:“佛子饶命,饶命——”

    景岳就见原本热情的店小二也与大汉一般症状, 还来不及哭诉几声,人就成了灰烬。

    一忘疑惑地看着景岳拉住他的手,刚刚他本想要救, 但景岳却拦住了他。

    此时景岳也没空理人,他眉头紧锁, 双目沉沉,有些怀疑他刚才所见。

    他乃神魂入幻境,以他的眼力, 明明看见大汉和店小二都是神魂自燃,进而焚烧肉/身。

    凡人有三火,头上一把,肩头两把,此火是看不见的,但却聚集着人的生气,一旦弱了或是灭了,人的生气便会流逝。

    修士们为护住三火,都将三火炼制于神魂中,而神魂自燃,便是修士引动三火焚之,一旦神魂点燃,若无至宝灵药及时镇压三火,根本没办法施救。

    而三火一旦炼入神魂,唯一能操控它的只有修士本人,也就是说,店小二和大汉都是自/焚。

    其实景岳一进客栈就看出店里好几人都有修为,其中掌柜与大汉乃练气低阶,小二等人只是锻体期,他便没当回事。

    毕竟此地虽然偏远,可也属于修界中,尽管外间修士不常往来,但城中也如大日城一般,生活着一些低阶修士。

    只是他没料到,店小二和大汉竟会同时引火自/焚。

    为什么?

    “他、他他们,是、是不是见到了佛子?”

    掌柜哆哆嗦嗦的声音打破死寂,人们纷纷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想起了两人自/燃前说的话,表情都是惊疑不定。

    但景岳却直直盯着掌柜,此刻,客栈里所有有修为的人都让他觉得可疑,他总感觉,掌柜是想在故意引导。

    此时,又听大汉一位大胡子同伴道:“难道是佛子烧了他们?他们得罪了佛子?”

    掌柜:“怎、怎么可能,张成他对佛子最是虔诚不过,早年他正是信奉佛子,他娘的眼疾才好起来,他对佛子的能力深信不疑!”

    一些对张成比较了解的客人也都点头附和。

    众人想到大汉此前的态度,显然也是最虔诚那类信徒,怎会得罪佛子?

    何况,佛子是最慈和的,能度化一切灾厄,他们从没听说过佛子有这般残忍的手段。

    “是不是……是不是他们太过虔诚,佛子看中他们,想收了他们的魂近身伺候?”那大胡子同伴又道。

    有人不同意,“佛子身边,不是有许多侍从了吗?”

    大胡子:“那些人只是侍从,不是传言都说,菩萨们若看中谁有佛缘,都会帮他们洗脱凡胎,带到身边亲自点化吗?莫非佛子也是这样?”

    “不、不可能吧……”掌柜的表情也有一丝犹豫。

    这时,外面也响起了喧哗声,“出事了!出事了!”

    忙有人出去打听,原来不止大汉和店小二,城里还有三五人出现类似情况,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飞灰,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远近闻名对佛子虔诚的信徒。

    客栈里的人面面相觑,渐渐有些信了大胡子的推测。

    “若真是如此,那可真、真是羡慕啊……”有人道。

    其他人也表示出艳羡之情,但他们的表情看不出半点羡慕。

    人活得好好的,谁愿意突然死去,何况死状还这般凄惨?大汉和店小二死时,表现出的分明是对佛子的恐惧。

    没多久,有一群身着白袍的人冲入客栈,所有人对他们恭敬地见礼,口中称他们为佛侍,但他们理也不理,只盯着地上的骨灰面沉如水。

    随后,白袍人收拢了两名死者的骨灰,又对众人一一盘问。

    临到景岳,白袍人估计是见他面生,眼神十分怀疑,一忘立刻挡在景岳身前,以随侍的身份代替景岳接受盘问。

    当然,白袍人什么也问不出来,客栈里的人相互为证,排除嫌疑,掌柜还特意为景岳和一忘解释,说他们初来乍到,尚且不明情况。

    白袍人或许是想到外头死那几人离客栈远得很,若是有人捣鬼,也没本事同时暗害多人,于是没有继续追究,只道:“管好你们的嘴,不该说的别说。”

    众人战战兢兢地应了,偏那大胡子大汉性子愣,还大着胆子问道:“敢问佛寺,他们是被佛子接走了吗?”

    白袍人皆是一怔,就听大胡子说了自己的推测,白袍人勃然大怒,“放肆!佛子慈悲,怎会施以如此手段?!”

    大胡子被吓得跪倒在地,连连叩头,白袍人仍不解气,以造谣惑众之名将大胡子拖走了,临走前不忘再次警告客栈中人一番。

    等佛侍一离开,客栈里的人立刻作鸟兽散。

    景岳和一忘回到房中,一忘立刻道:“刚刚为何拦我?”

    景岳将他所见说了,一忘蹙眉,“那掌柜与大胡子一唱一和,的确像是故意引人往那处想。”

    景岳:“大胡子、掌柜、死掉的大汉和店小二,都是修士,除他们之外,客栈里还有两个修士,都混在大汉那群人中,不知其中是否有关联?”

    一忘:“你怀疑他们认识?故意做戏?”

    景岳:“至少店小二与大汉是自/焚无疑。”

    一忘:“自燃神魂来做戏?”

    景岳:“你觉得不可能?”

    一忘很认真道:“不,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景岳:“……”

    次日一早,景岳和一忘便出了客栈。

    尽管佛侍提前叮嘱过,但几人在祭拜中自燃的事依旧传得人尽皆知,就连被抓走的大胡子此前一番推断,也不知为何流传了出去。

    两人对看一眼,更觉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时,钟声响起。

    人们习惯性地摆出佛像,可却不像往常一般干脆。

    一位妇人迟迟不敢跪地,她婆婆见了,怒骂道:“还不给我跪下!你想让人误会我们不敬佛子吗?”

    妇人委委屈屈地跪了,她婆婆却继续道:“一些市井流言罢了,佛侍们说过,佛子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阴谋,是有人要陷害佛子,就像当初那个被杀千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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