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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036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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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的礼物吗?

    谢珩咬牙,手掌握着伽罗肩膀,迫她看向自己。

    “对我无意?”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伽罗直直盯着他,“嗯。”

    他才不信!那晚在京郊山中,她说她心有所属,他几乎信了,甚至想过,该如何消除她对那人最后的留恋,死心塌地的投到他怀中。至此时才算是明白,她不是心有所属,而是心有顾虑——今日父皇的态度和作为,恐怕早就在她意料中,所以才会顾虑退缩,断然拒绝。

    还真是出人意料的聪慧灵透,想得比他还长远!

    谢珩的目光像是要吃人,几乎要将伽罗洞穿。

    榻间弥漫着苦涩的药味,伽罗的手死死揪着锦被,咬牙道:“我确实,无意于……唔!”

    短促的低呼自唇齿间溢出,谢珩俯身如电,猛然封住她的双唇。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竭尽全力筑起的壁垒,被他瞬间掀塌,灰飞烟灭。

    伽罗挣扎,却逃不开他的桎梏。

    谢珩记着她还是病体,并未肆意攫取,但半点也不容她逃脱,双臂左右箍着,俯身将她压在靠枕上,双目怒睁,直视伽罗。

    伽罗也瞪着眼睛,对着谢珩凶神恶煞的目光。

    像是有烈火袭入,将胸腔内结起的寒冰寸寸烧得融化,逼她步步退缩。原本刻意冷漠的眼神,渐渐战败,变得和软,于水火攻守中煎熬、退缩。

    谢珩突然轻轻咬了咬她的唇,带着强自压制的怒气,带着歉疚的温柔。

    “傅伽罗——”他终于退开些许,困着伽罗,笃定宣布,“你也喜欢我,别否认!”

    伽罗颓然靠在软枕,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都抽干了,连脑海中都觉得混沌。

    端拱帝说,胆敢添乱,必叫傅、高两府陪葬。

    谢珩却说,你喜欢我,不能否认。

    是啊,她是喜欢他,但那又能如何?

    伽罗微微喘气,从旁边的高脚桌上取了方才倒的温水喝下,声音低哑,“也许我有点喜欢殿下。但那是从前。往后——我会认清形势,管好这颗心。也请殿下认清情势,别再逼我。”

    “认清形势?什么形势?”谢珩凑得更近,方才的怒气和压迫收敛,却依旧将她困在怀里,“傅伽罗,你听着。我这辈子从没喜欢过别人,既然喜欢你,再难我都不会放弃。父皇那里我会摆平,想娶妻的是我,不是他!”

    伽罗没回答。

    谢珩当然有底气这样说。他是皇帝膝下的独子,哪怕犯再重的错,再怎么触怒端拱帝,也不过是落几句责骂,受一场责罚,不会再有旁的半点影响——至少谢英娥会安然无恙,他的父亲更不可能受牵连。

    可她却不同。

    高家的人虽对谢珩父子无礼,却待她很好。傅家纵然于她没有半点亲情,毕竟有一丝血脉牵系。伽罗纵然对傅家生疏,也未必能报答高家什么,却绝不想牵连他们受苦。

    更何况,她还有父亲,还有外祖母,哪怕外祖父在西胡位高权重,但在绵延千里的大夏国土,在这座帝京城中,端拱帝依旧能轻易断人生死。

    她没有资格冒险。

    但这些话,显然不能同谢珩说。

    ——即便谢珩知道端拱帝的手腕,却也不会将亲生父亲想得太坏,更不可能为了她,跟端拱帝彻底闹翻。毕竟那位是他在世上仅存的亲人,是手握天下的帝王。

    伽罗瞧着谢珩,心绪起伏之下,脸上浮起些病态的嫣红。

    她捂着胸口,忽然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娇弱无力的,落入谢珩心间。谢珩忙起身去倒水,伽罗却没接——

    “今日确实累了,殿下,能否让岚姑进来?”

    语气中早没了方才的冷漠对峙,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这般情形,谢珩不好再耽误她病体,沉默点头。

    伽罗也不再跟他死磕,闭上眼睛,偏过头去,“殿下请回吧,我睡会儿。”

    “我去召侍医。”谢珩没再耽搁,大步出了南熏殿,叫岚姑进去伺候,让杜鸿嘉将人带回。临行前,又吩咐道:“往后即便父皇驾临,也不必掩饰,伽罗是我的客人,礼遇优厚,不怕任何人知道!”

    杜鸿嘉应命,虽悬心伽罗,到底不敢在谢珩气头上抗命,赶紧去接谭氏。

    ……

    谢珩吩咐完,一转身,又进宫去了。

    端拱帝果然还在紫宸殿。

    谢珩等徐善通禀过后,大步进殿,脊背紧绷,脸色沉得如同深冬寒冰。

    端拱帝自然明白他是来兴师问罪,将奏折撂在案上,不悦道:“又有何事?”

    谢珩憋着一腔闷气,走近案前,笔直跪地,“儿臣为何事而来,父皇心知肚明。傅玄和高探微的仇,儿臣时刻未忘,待时机成熟,必定取其性命,为母妃和皇兄报仇,不会有半点犹豫!但傅伽罗与这些事无关——”他目中尽是不忿,对视端拱帝,“是儿臣将她留在东宫,是儿臣有意于她,是儿臣惹父皇生气!父皇若要迁怒,只管责罚儿臣,儿臣一力担当,绝无怨言!”

    “哦?”端拱帝瞧着谢珩那咄咄逼人的姿态,气极反笑,“朕倒不知,你如此有担当!”

    “父皇介意旧事,难以接受,儿臣明白,所以今日众目睽睽,并未闯入南熏殿。傅伽罗虽是傅家之女,却不曾触犯过刑律,更不曾伤过父皇半分,父皇以九五之尊去胁迫一介民女,有失帝王风度!”

    “放肆!”端拱帝被戳中短处,脸色陡然涨红。

    谢珩不曾退缩半分,“今日殿中,唯有父皇与儿臣,算是家事,关门商议。方才的话,并非儿臣有意冒犯。儿臣知道父皇的苦心,愿为父皇分忧,鞠躬尽瘁,纵舍了此身以安天下,在所不惜!但男儿俯仰天地,连女人都护不住,又如何护着天下子民?傅伽罗是儿臣心爱珍重之人,父皇倘若对儿臣有半分父子之情,便该明白,儿臣宁可身受重刑,也不愿她被为难分毫。”

    端拱帝俯身逼视,神色冷凝,“倘若为难,又待如何?”

    “逆旨行事,护她周全。”

    “混账!”端拱帝怒而拍案。

    谢珩不闪不避,缓和了语气,“父皇是儿臣至亲,这些年龙体抱恙,劳碌忧虑,儿臣都看在眼里,绝不愿忤逆背旨,令父皇徒增烦恼。儿臣自幼顽劣,不及皇兄体贴圣心,却也在竭尽全力分忧。儿臣不敢奢求父皇立时接受伽罗,但请父皇体谅儿臣苦心,有怒气时尽管责罚儿臣,不要迁怒为难旁人。”

    刚柔相济,半威胁半退让,又提起亡兄,端拱帝纵然怒火满胸,终究熄灭许多。

    父子二人一跪一立,片刻对峙,端拱帝冷哼了声,拂袖而去。

    东宫地砖冰凉冷硬,谢珩跪得笔直,如同石塑。

    徐善每隔一个时辰便来劝他,谢珩仿若未闻,只管端跪在地。

    直至夜色初临,满殿昏暗,徐善才碎步跑过来,说皇上准了,不会再去南熏殿。

    谢珩这才对着空荡的御案谢恩,起身揉了揉膝盖,告退出宫。

    ☆、48.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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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旨意难违,杜鸿嘉思量过后,将伽罗安排在了南熏殿,离谢珩住处不远。

    东宫建制效仿朝廷,自詹事府至各局各司, 皆设置齐备, 占地也极广, 宫内殿宇巍峨恢弘,回廊参差相连, 左右监门率于诸门外禁卫甚严。伽罗初上京时, 谢珩入主东宫不久, 诸事不备,如今皇上已任命各官员就位, 学士宾客往来, 更见威仪。

    谢珩年已二十,尚未婚娶, 后宅闭门闲置。

    伽罗算是客居在此,并非东宫内眷, 不好住入后宅, 杜鸿嘉同家令寺询问过后, 暂将伽罗安排在南熏殿居住。

    南熏殿算是东宫中的客舍, 离谢珩的小书房较近, 又远离他接见官员处理政事的嘉德殿及弘文馆, 清净又方便。杜鸿嘉居于副率之位,正四品的官职,在这东宫内也算是不小的官了。他亲自安排,旁人未敢怠慢。

    家令亲自引路,交代南熏殿中诸人好生伺候,殿中的嬷嬷侍女待伽罗恭敬周全。

    当晚盥洗沐浴,比起途中简陋,简直算是奢侈。

    伽罗暂时抛开揣测担忧,安心受她们服侍,沐浴栉,久违的惬意。

    当晚谢珩没有动静,次日亦然,听杜鸿嘉说,是京城中琐事太多。

    这回与北凉议和,虽让鹰佐率军撤出虎阳关外,却也需户部筹措万余银两,虎阳关一带加固边防,也需尽心安排,谢珩位处东宫,嘉德殿里朝臣往来不绝,忙得脚不沾地。连杜鸿嘉都格外忙碌,偶尔抽空来看伽罗,只劝她不必害怕。

    伽罗倒并不害怕。

    往来途中同行同宿,虽说谢珩凶狠冷硬,她多少能窥到他的性情。这般安排,应是为了长命锁的缘故,也让她看到转机——父亲依旧下落不明,淮南的外祖母处境堪忧,她未能深入北凉都城,却不打算就此放弃。

    北凉、西胡虎视眈眈,应是长命锁中藏了重要的宝物。

    这是她目下唯一的希望。

    这晚新月初上,伽罗饭后站在廊下吹风,猛瞧见远处熟悉的身影走来,忙迎过去。

    数日不见,谢珩消瘦了些,面色甚是疲惫,身形却依旧挺拔高健。太子冠服华贵威仪,黑底锦衣上是织金云纹,腰间诸般佩饰齐全,头顶乌金冠束,应是才从宫里回来。

    见了伽罗,谢珩脚步一顿,道:“用饭了?”

    “回殿下,用过了。”伽罗靠近行礼,闻到淡淡酒气。

    “进屋。”

    伽罗随他进去,殿内的嬷嬷侍女很乖觉的退出,带上屋门。

    这座南熏殿几经翻修,因先前那位太子性喜奢华,内里陈设多是名物。荷叶浮动的水瓮旁是座落地烛架,约有大半个人高,参差错落的布置四十八支蜡烛,夜里点亮,烛架金碧辉煌,水面浮光跃金,甚是华美。

    谢珩先前未来过南熏殿,见了此物,不免踱步过去。

    回过身,就见伽罗跟随在后,正在水瓮旁盈盈而立。烛火辉映之下,明眸皓齿,芙面柳眉,海棠红裙曳地,玉白半臂单薄,耳畔红珠映衬,间珠钗斜挑,她的红唇如同涂了胭脂,樱桃般玲珑娇艳。

    比从前在淮南时,增添几分妩媚。

    谢珩看着她不说话,炯炯目光只在她脸上逡巡。

    伽罗颇觉不自在,打破沉默,“殿下留我在此,是有吩咐?”

    片刻迟滞,谢珩轻咳了声,道:“往后住在此处,没我的允许,不得外出。”

    伽罗愕然,“为何?”微怔之后反应过来,不由自嘲道:“是了,此时的我本应在西胡人手中。京中也时常有异族人往来,抛头露面确实不便。只是长命锁的事情尚未查清,殿下安排我留在此处,怕是……难有助益。”

    “你打算怎么查?”谢珩俯身问道。

    酒气靠近,伽罗只觉今晚谢珩不大对劲,下意识往后躲了躲,“长命锁是我娘亲的遗物,想必是承自外祖母,她老人家应当知道缘故。所以,殿下能否容我去一趟淮南,或可探明内情。”

    “这理由很拙劣。”谢珩坐在桌畔,自斟茶喝,“淮南路远,我不会派人护送。”

    “可北凉既能查到我的身世,未必不会知道淮南高家。倘若他们先寻到外祖母,恐怕事情不妙。”伽罗小心翼翼打量他的神情,见他并未愠怒,壮着胆子道:“其实殿下也可派人去接我外祖母入京。”

    “这事好办。但是傅伽罗——”谢珩觑着她,语气不善,“父皇有命,关乎淮南高家的任何事,都需禀明。近日父皇忙于朝务,无暇清算旧账,你是要我去提醒一句?”

    “更何况,你母亲并非高老夫人所生,休想诓我。”

    他的语气平淡,却叫伽罗心中微惊,忙道:“殿下误会了!我只是想查明长命锁来处。”

    “你本意是说,长命锁的玄机唯有你外祖母可解,所以我需顾忌三分,是不是?”谢珩点破她的打算。

    伽罗忙敛眉说不敢。

    谢珩也未计较,见她站得离他颇远,皱眉道:“坐。”

    伽罗应命,远远的在桌对面坐下,见谢珩杯中空了,又殷勤添茶。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态度谨慎试探,仿佛怕稍有不慎便触怒了他。

    谢珩瞧着她,忽然道:“你怕我?”

    “殿下气度威仪,身份尊贵,令人敬畏。”

    “因身份尊贵而敬畏,是怕我清算旧账?”见伽罗垂眸,谢珩自嘲低笑,旋即正色道:“杀兄之仇确实不共戴天。但长辈的事,我不会迁怒于你。”

    伽罗微讶,眸间陡然焕出亮色,“殿下的意思是?”

    “你外祖母的事,我既已答应照拂,就不会食言。”

    “多谢殿下!”伽罗喜出望外,又追问道:“那我父亲的消息呢?”

    “韩荀在汶北。鹰佐撤出虎阳关,打探消息会更容易。”

    这般安排着实出乎伽罗所料。那日舟中对话,她曾为父亲和外祖母求情,当时谢珩虽答应,伽罗却总觉得,以他对高家、傅家的仇恨,此事希望渺茫,甚至杜鸿嘉提及此事,她也没抱多少希望。

    谁料谢珩竟会真的践行?

    她瞧着谢珩,渐渐又生出歉疚,“殿下胸怀宽大,信守诺言,是我小人之心了。”

    谢珩勾了勾唇,让她将长命锁取出给他细看。

    伽罗应命递过去,借着烛光,他英挺的眉目被照得分明,轮廓冷硬如旧,神色却比平常和缓。他神情专注,眉头微皱,显然是在思索,如同无数个夜晚伏案处理公务。这样专注的谢珩令人敬重,也不似从前凶神恶煞——

    如果不是那次拿钢针逼供,他待她其实也不算太坏。

    伽罗瞧着他,微微出神。

    半晌,谢珩将长命锁还回,“这凤凰笔法特殊,需从书中追溯。明日会有人送书过来,你认真翻翻。”

    “殿下放心。”伽罗当即应了。

    谢珩也不再耽搁,起身欲行,却晃了下,忙扶着桌沿站稳。

    回头就见伽罗虚伸双手作势来扶,又迅缩回去。

    谢珩唇边笑意稍纵即逝,“还有事?”

    “那日去北凉的途中,我与岚姑失散,至今未再见过。殿下能否恩准,让我见见岚姑?”

    “好。”

    墨色长衫渐渐远去,廊间灯火通明,将他拉了细长的背影。

    伽罗站在门前,一直到谢珩走远,才回身进屋。心中忐忑担忧淡去,这座辉煌宫室也不再如从前压抑,她对烛静坐良久,含笑入睡。

    岚姑果然被接入东宫,按谢珩的口谕,留在南熏殿陪伴伽罗。

    彼时伽罗才从堆成山的书卷中出来,见着岚姑,欢喜非常。说起别后经历,自是庆幸劫后余生。有岚姑陪伴在侧,伽罗诸事无需多费心,便专心投身纸堆。

    谢珩抽空过来两回,除了命人给伽罗备齐起居用物,也帮着翻了几本书。

    奈何书海浩瀚,关乎异族的记载甚少,想寻出这独特的凤凰,并不容易。

    伽罗连续三日无甚收获,沮丧之余,往近处散心。

    东宫内殿宇连绵,固然恢弘威仪,客舍外除了惯常的绿柳亭台,并无多少景致。且因家令寺照看得勤谨,花木虽繁盛,却被修建得规规矩矩,虽不落东宫威仪,到底失了天然逸趣。伽罗在久居淮南,整日徜徉于精致园林间,对着殿侧有限的景致,实在难提兴趣。

    四月将尽,芳菲已谢,天阴着,凉风吹来,夹杂隐淡香气。

    伽罗循着香气慢行,渐渐走至水畔。

    这方湖显然是人力挖凿而成,占地颇广,远处绿树萦绕,楼阁傍水,近岸处长满荷花。这时节荷叶碧绿层叠,叶底竟还有白鸭凫水,倒是意外之喜。

    伽罗临水而坐,折叶戏水,猛听有说话声渐近,抬头看去,竟是韩荀!

    韩荀也正诧然驻足看她,两人对瞪片刻,韩荀忽然面色微沉,疾步往谢珩书房而去。

    书房内,谢珩正埋处理文书。

    ——无需在嘉德殿接见官员议事的时候,谢珩更喜欢叫人把文书搬到昭文殿,除了亲信的东宫近臣外不见旁人,清净自在,更宜思索。

    韩荀入内叩拜,将要紧的事禀报完毕,却迟疑不肯走。

    谢珩诧异,抬眉道:“先生还有事?”

    “方才经过湖边,微臣看到了傅伽罗。据臣所知,当日殿下将她赠予鹰佐后,鹰佐已派人护送她回北凉,却不知怎会在这里?”他恭敬朝谢珩拱手,见谢珩挑眉不语,便道:“难道是殿下派人,又将她救回了?”

    “北凉虎狼之地,不宜女子前往。”谢珩道。

    “可殿下是否想过后果?”韩荀憋了一路,见他云淡风轻不甚在意,急道:“云中城里,殿下示鹰佐以铁腕,联合蒙旭内外夹击,才能迫使鹰佐撤军。他大费周章索要傅伽罗,必是事关重大,若他得知殿下出尔反尔,劫走傅伽罗,岂不恼怒?倘或边境再起战事,殿下如何向皇上交代?”

    “先生所虑甚是。不过傅伽罗是西胡所劫,鹰佐要寻晦气,也该去找西胡。”

    韩荀愕然,抬头看向谢珩,现他竟然带了些许笑意。

    这般神态与平日截然不同,韩荀追随惠王多年,于谢珩性情也知之颇深。

    韩荀渐渐严肃,拱手道:“微臣斗胆,敢问殿下,是否对傅伽罗起了恻隐之心?”见谢珩未曾否认,他面色渐变,最终撩动袍角跪地叩,肃然道:“殿下,万万不可!”

    屋内的烛火不知是何时灭了几支,显得昏暗而阴沉。

    伽罗浑身控制不住的战栗,背后却被谢珩单手压着,动弹不得。她心中恐惧,知道谢珩此时盛怒异常,又有对高家和傅家的仇恨在,什么狠辣手段都使得出来。她当然害怕,娇滴滴的养了十四年,除了险些在水中丧命的那回,何曾受过这等惊吓?

    心中迅权衡起来。

    还未理清思绪,就见谢珩一手执钢钉,另一只手绕过她手背,捉住她的手指。

    他的手果断而用力,捏住伽罗的中指,毫不迟疑的抵在钢钉上。钢钉稍稍用力,柔嫩的肌肤便被戳得陷进去。

    伽罗惊恐畏惧之下,全副心神几乎都放在了手指,些微痛楚传来,立时卷着恐惧袭遍全身。

    她浑身抖得更加厉害,眼中泪水朦胧。

    慌乱之中,双手难以动弹,使劲后退的双脚似踩到异物,却无心理会。

    谢珩居高临下,道:“北凉议和事关重大,西胡王室派出死士,必定有所图谋。太上皇和朝臣的性命都还在北凉手中,这里万千百姓危在旦夕,不容闪失。既然卷了进来就休想全身而退,傅伽罗——”他俯身凑近伽罗耳畔,道:“给你最后的机会,说不说?”

    求饶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伽罗死死咬着唇,颤抖如风中落叶。

    泪水簌簌的掉在桌案上,她拼命的想收回手指,却在谢珩的桎梏中动弹不得。

    谢珩没等到她的回答,冷哼道:“别怪我手狠!”

    他半点都不迟疑,右手将伽罗的手指按在长案,左手退了稍许,对着她指缝比了比,旋即猛然伸手刺来。迅捷而果断的动作已不容伽罗思考,冰凉的钢针触到肌肤的一瞬,似乎有急剧的痛楚袭遍全身,伽罗被极大的惊恐笼罩,失声喊道:“我说!”

    她浑身紧绷,惊呼的瞬间,双脚极为用力,谢珩皱眉,身形未动。

    钢针滑向另一侧,只留了道极浅的红痕。

    伽罗惊魂未定,泪眼朦胧中,看到谢珩收回了手,而后松开她。

    双腿颤抖不止,浑身力气却似乎都被抽离,她很没出息的软倒在地,靠在案上急剧喘息。泪水掉落得更疾,啪嗒啪嗒的掉在衣衫,她喉头颤抖直至哽咽,忽然埋头在胸前,抱着手臂呜呜大哭起来。

    灯火昏暗微弱,谢珩立在旁边,听着她委屈而惊恐的哭声,一时失措。

    脚面被踩的疼痛已无暇顾及,他下意识想伸手扶她,到了中途才猛然醒悟这番恐吓的目的,忙缩回手,转身不再看她。

    屋中只剩下伽罗委屈的哭声,清晰分明的撞入谢珩心间,狠狠蹂躏。

    谢珩握拳在袖,良久,他才肃然回,道:“哭够了?”

    伽罗红着眼睛抬头,看到烛光下他的墨衫暗纹,如同修罗。她哽咽着开口,声音微哑,“或许是因为我娘亲。我的娘亲来自西胡。”她双手扒着桌案想要站起来,却因方才受惊过度,腿软得厉害。

    谢珩探手握住她手臂,拎着她站起来。

    这一触,才觉她依旧颤抖得厉害,带得他心里也微微颤抖。

    “就这个?”谢珩声音喑哑。

    “嗯。”伽罗双肩抽动,半点都不想留在这恐怖的长案钢钉跟前,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当年我父亲游历各处,在西胡遇到我娘亲,执意成婚。我八岁的时候娘亲失踪了,父亲说她是意外身故,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我虽不知这些西胡人想要什么,但思来想去,唯一有联系的,恐怕只有这个。”

    ☆、49.049

    此为比例最低的防盗章, 时间24小时, 敬请支持正版^o^ 闹市中的客栈生意火爆, 这会儿正是饭后闲时,入厅右侧有个喝茶卖果点的地方,人来人往,稍嫌喧嚣。

    伽罗走得颇快,已经到了楼梯口,因碰着杜鸿嘉,正在说话。

    姚谦推开隔在中间的闲人,三两步赶上去, “伽罗!”

    伽罗面色不大好看,充耳不闻。倒是杜鸿嘉闻言看过来,见其面生,狐疑打量。

    姚谦还记得那日学甲巷中伽罗如遭雷轰的神情, 见她躲避,只当是伤心如旧,只管紧紧看着伽罗, “你怎会在这里?我有话同你说, 能否去那边的雅间喝杯茶?”见伽罗置若罔闻, 面上稍现尴尬,继而道:“那日事出突然,我有不可言说的苦处, 怕被人察觉, 只能先行离开, 未及解释。后来我去了学甲巷,没见到你,托人去尊府打听,也没有……”

    “阁下是谁?”杜鸿嘉看出伽罗不悦,出言打断。

    姚谦拱了拱手,往杜鸿嘉脸上打量。这一路回京,自谢珩至亲卫,众人都是寻常打扮,杜鸿嘉一袭锦衫磊落,腰间虽未佩宝剑,但习武之人自有股刚硬之气,与众不同,且看其神情,显然颇有敌意。

    他打量片刻,决定报出身份,“户部仓部司,姚谦。”

    “没听说过。”杜鸿嘉跨前半步,“找我表妹何事?”

    “我是伽罗……旧友。”姚谦侧身让开楼梯口的路,道:“去那边雅间好么?”

    伽罗冷嗤,转过头来,神情陌生而疏离。

    回京疾驰的路上,伽罗想过将来的打算,父亲的下落、外祖父家的处境、长命锁的秘密都令人挂心,思及淮南旧事,又怎会想不起姚谦?

    那日的心灰意冷清晰印刻在记忆里,往年同游的景致有多美好温煦,那日撞破实情的失望就有多深刻冰冷。

    曾经也是豆蔻年华里仰慕信赖过的人,是淮南春日里最念念不忘的风景,即便撕毁信笺时已决意忘记,又怎会真的毫不在意?

    尤其是在她四面楚歌无所依靠时,他转身另娶他人,那种天翻地覆的感觉,刻骨铭心。

    伽罗看向姚谦,竭力让声音平静,“确实是旧友。”

    “先前在淮南,这位姚大人曾是我外祖父的门生,往来密切。”她说。

    姚谦面显尴尬,旋即道:“伽罗,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京城中的情势……”他望了杜鸿嘉一眼,不欲在外人跟前袒露,道:“我们去那边喝茶细说,好么?”

    “不必。”

    “伽罗,从前的事,我半分都没忘记。迎娶徐兰珠,也非我本意。”

    “可你毕竟娶了她不是吗?难道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娶她?”伽罗哂笑。

    眼前的人俊朗如旧,还是如从前般温和如玉,然而一旦想起那日他断然落下的车帘,那种脚步虚浮又沉重,喉间干涩的滋味又蔓延开来。伽罗极力克制住轻微的颤抖,道:“徐相位高权重,必定给你远大前程。就此别过。”

    说罢,转身匆匆上楼梯。

    “伽罗!”姚谦伸手想去拦她,却被杜鸿嘉挡住。

    杜鸿嘉脸色阴沉,待伽罗安然上楼,才朝姚谦拱了拱手,转身欲走。然而心底的猜测与恼怒终究难以压制,他蓦然转身,手掌重重扣在姚谦的肩头,“方才什么意思?”

    姚谦恼恨他的阻拦,冷声道:“与你何干。”

    杜鸿嘉挂心伽罗,不再周旋,恶狠狠道:“若是你欺负了她,我决不轻饶!”

    姚谦仿若未闻,只看着楼梯尽头。

    伽罗匆匆拐过楼梯,快步走向客房,只觉廊道无比漫长。

    刻意遗忘的记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当日未来得及发泄的伤心蠢蠢欲动,隔了许久回味,愈发令人伤心。她埋首前行,猛然察觉撞上某物,抬头看时,朦胧水雾之外,谢珩正低头看她。

    伽罗心中尽是翻滚的旧事,甚至忘了对谢珩的敬畏,仓促屈膝行礼,就想走开。

    谢珩探手,握住她的胳膊,眼含探究。

    方才无意中从窗户望出去,还看到她在对面的铺子挑选蜜饯,拿竹签子戳了挨个尝,专心又贪婪的样子令他不自觉的失笑。

    谁知一转眼,竟是这幅模样?

    脚步仓促,神情慌乱,泪水涟涟,半点不似平常的强作镇定。

    叫人担心。

    伽罗心中乱极,又被他看得窘迫,慌忙低头拭泪,试图挣开他的手。可他钳得很牢,伽罗想开口请他放手,然而喉头哽咽,恐怕一开口便会哭出声来。仓促之下,想也不想,与谢珩对视了片刻,蓦然俯身朝他的手咬过去。

    谢珩微诧,下意识的松了手。

    伽罗趁机夺回手臂,匆匆走了。

    手背上温热濡湿,谢珩抬手,看到手背上留了她的眼泪。他看了眼她的背影,转过头就见杜鸿嘉急匆匆追了过来。

    见着谢珩,杜鸿嘉刹住脚步,抱拳行礼,“殿下。”

    “怎么回事?”谢珩皱眉,负手于背。

    杜鸿嘉略一犹豫,便如实禀报道:“傅姑娘遇到了故人。”

    “谁?”

    “户部仓部司,姚谦。”

    谢珩皱眉愈深。被困淮南数年,与高家势如仇雠,谢珩当然认识姚谦。后来他派人探查伽罗相关的人事,也知道高家有意将她许给姚谦,而姚谦却在虎阳关大败后,立即迎娶了徐相女儿。甚至那日伽罗绕道学甲巷,撞见姚谦跟徐相女儿的事,陈光也曾如数禀报。

    先前国事为重,不曾留心,如今回想,便即了然。

    谢珩看向伽罗紧阖的门扇。

    淮南春光下的小姑娘未经世事,娇气天真,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如花朵盛放。

    而今却满目泪水。

    这多少令人心疼。

    他站了片刻,眸光微沉。

    姚谦失魂落魄的走在巷间,周遭没有旁人,只有风声飒飒。忽觉跟前光线一暗,有人恶意拦路,他本就郁愤,见状恼怒,“混账”二字才骂出口,便被人当胸一拳。他登时怒了,恶狠狠的抬头,看清那张脸时却又愣住——

    “太子殿下?”

    姚谦意外之极,后知后觉的跪地,惶恐请罪,“微臣拜见太子殿下!微臣不知殿下驾临,冲撞之处,请殿下恕罪。”

    “姚谦。”谢珩冷眼觑他,“你怎会在这里?”

    “微臣奉命随聂侍郎巡查各处,体察汶北民情。”

    “哦?”谢珩盯着他,吩咐,“抬头。”

    姚谦依言,抬头对上谢珩的目光,冷硬而探究。他下意识的躲闪目光,“微臣有罪,微臣惶恐。”

    谢珩不语,拿铁扇轻扣手掌,慢慢审视。

    巷间铺着青石砖,又冷又硬,姚谦酒意早被吓醒,见谢珩沉默,心中愈发忐忑惶恐。膝下的冰凉如小蛇般窜入骨缝,脑门上却渐渐渗出细汗,他知道谢珩与徐家的角逐,更不敢出声露怯。

    半晌,谢珩才道:“体察民情,成果如何?”

    姚谦噎住。他这回北上,打的是体察民情的旗号,真正要做的却只在北地guān chǎng。沿途行来,他按着徐相的吩咐拜访了数位地方官员,虽有访民之心,奈何聂侍郎流连官署酒楼,他初入相府,又被嘱咐多结交地方官员,只能陪同。所谓的体察民情,不过是听地方官几句搪塞而已。

    好在十年寒窗,应付起来不难。

    姚谦拣些地方官员的话来禀报,夹杂途中见闻,滔滔不绝,尽量说得像模像样。

    还未说完,却被谢珩厉声喝止。

    “满口胡言!”谢珩稍露怒色,双眼如鹫,“战后民生凋敝,你不思为民办事,却只知贪贿弄权,还敢自称体察民情!战青——传书回京,姚谦降品一级,罚俸半年!至于今日冲撞,跪两个时辰吧。”

    说罢,拂袖怒容而去。

    姚谦愕然,猜得谢珩是因徐相而迁怒于他,只能认栽,心中郁愤却更甚。

    而在巷口,战青待走远了,才道:“殿下特意追来,就只为他?”

    “议和的事才完,徐公望平白无故的怎么突然安排人体察民情,派的还是他的心腹和女婿?”谢珩收扇入袖,低声道:“安排两人盯着。记下他往来的人,若事涉北凉,务必留心。”

    战青猜得谢珩言下之意,神色稍肃,当即道:“属下明白!”

    走出许久,战青又觉得哪里不对——太子要安排人监视姚谦,暗中出手即可,何必又亲自跑这一趟,露了行迹?

    想不明白!

    客栈内,伽罗回屋后对着紧闭的窗扇枯站了半个时辰,才平复心绪。

    那日未及发泄的情绪翻涌而来,经了这场哭,反觉轻松许多。心底憋闷委屈散去,伽罗要凉水擦了脸,见杜鸿嘉犹自站在门外,心中歉疚感激,随手提了蜜饯,出门给他,又说自己无事,不必担心,半天才让杜鸿嘉离去。

    回屋后对灯坐着,要取蜜饯来吃,才发现准备给谢珩的那份还在桌上放着。

    她呆了呆,将一小份蜜饯嚼完,才拎着出门。

    时辰尚早,谢珩屋中灯火明亮,按他寻常的作息,应当是在读书。

    门口并无东宫近卫值守,那蜜饯隔夜无妨,糕点放久就不好吃了。

    伽罗深吸口气,硬着头皮敲门。

    谢珩倒是很快应了。伽罗进去后行礼,也未敢走近,只将东西放在门口的小案上,禀明是些吃食。方才廊道里的撞见多少令人尴尬,尤其她扑过去试图咬他,回想起来更是冒犯,伽罗不敢逗留,匆忙告退。

    桌上镇纸微响,谢珩忽然叫住她。

    伽罗诧然,回身道:“殿下还有吩咐?”

    隔着十来步的距离,谢珩停笔看她,目光幽深,少了平常的阴沉威压。他起身踱步过来,取过她送来的吃食,尝了尝,道:“姚谦那种人,早日认清,有益无害。”

    伽罗愕然,抬头时,但见明晃晃的烛光下,谢珩背影挺拔立在案前,松墨长衫垂落,比那袭尊贵的太子冠服多几分亲近。

    他显然没怎么安慰过人,语气略显生硬。

    伽罗当然明白谢珩的意思,只是未料谢珩竟然会劝解她,意外过后,含笑感谢,“多谢殿下指点。”

    这场风波在次日便被抛之脑后。

    出了邺州,一路疾驰回到京城,景致早已不同。

    官道两侧浓荫覆地,夏日长天碧水吸引学子少年们郊野游玩宴饮,极远处农田桑陌绵延,山峦起伏叠嶂,柳下风起,令人惬意。

    城门口的盘查已不似二月严密,那等戒严之象消失,多少让人松快。

    待入了城门,朱雀长街两侧的店铺前行人熙攘,叫卖吆喝声夹杂笑闹声传来,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气象。朝堂上的争权夺利、风起云涌,于百姓而言,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秘辛,而今市易开放,生活恢复旧日秩序,只消能有安稳营生,就是令人喜悦的。

    放眼望去,长街尽头,城阙巍峨。

    伽罗纵然依旧前途未卜,瞧见街市上勃勃生机,也觉莞尔。

    到得东宫外,谢珩来不及入内歇息,便要折道入宫去禀事。侍卫们路途劳苦,得了回家歇息的命令,各自欢畅,唯独伽罗站在那里无所适从,正想着能不能回府去见岚姑时,就见谢珩策马折返。

    “送她入东宫,安排住处。”谢珩居高临下,吩咐杜鸿嘉。

    “殿下是说,让我跟着北上议和?”伽罗愕然。

    谢珩背对着她没说话,背影有些僵硬。

    旁边一位男子应是东宫属官,上前解释道:“北凉派出议和的是王子鹰佐,他要我们带傅姑娘北上,才肯谈判。如今北边已无力应战,百姓受战乱之害苦不堪言,议和势在必行,还望姑娘以大局为重。若能促成议和,殿下自会奏请皇上,对贵府从轻发落——姑娘可是与鹰佐相熟?”

    伽罗摇头,“民女幼时虽曾在京城住过,十岁便去了淮南,从未去过北地,更没见过什么鹰佐王子。大人莫不是……弄错了?”

    “鹰佐的亲笔书信,要的就是姑娘,绝不会错。”

    “可我……”伽罗一时语塞。

    自己跟鹰佐素昧平生,鹰佐却指名要她去议和,莫不是因祖父的缘故?可这回被掳走的朝臣不少,她在武安侯府中也是无足轻重的角色,为何偏偏要她去?

    这问题她想不通,谢珩显然也没想通。

    他回身瞧着伽罗,示意侍女将她扶起。十四岁的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柔软裙衫之下,窈窕身姿初显。因伽罗的母亲是异族人,她的瞳孔稍见微蓝,顾盼间如有水波荡漾。浓长如同小扇的眼睫颤动,肌肤也比旁的姑娘柔白细腻许多。加之淮南气候温润,养得那肌肤吹弹可破,嵌上明亮的眸子,精巧的唇鼻,容貌极美。

    这样的容貌,让男人心动并不意外。

    可伽罗这几年除了年节回京外,几乎都在淮南,这一点谢珩是知道的。

    鹰佐王子远在北凉,怎么会见过她?

    若不是见色起意,鹰佐又为何指名要伽罗同去,将她跟议和这样要紧的事绑在一起?

    谢珩的目光在伽罗脸上逡巡,看到她也是茫然而忐忑。

    “先回府休息,明天我派人接你。”最终,他丢下这样一句话,便转身进了内厅。那位东宫属官也不再耽搁,简略交代了几句北上的事,便命人送伽罗出府。

    外面岚姑等得满心焦急,见伽罗毫发无损的出来,暗暗念了句佛。

    待上了马车,没了旁人,岚姑忙低声问道:“太子可曾为难姑娘?”

    “没有。他丝毫未提旧日的事。”伽罗闭上眼睛,只觉倦极,“岚姑,我心里乱,想眯会儿。”

    岚姑松了口气,便将伽罗揽在怀里,让她暂且睡上片刻。

    东宫之内,太子詹事韩荀待伽罗去远了,便也转入内厅。

    厅内静谧,谢珩面壁而立,跟前的檀木架上摆着柄剑,漆黑乌沉的剑身有一半已出鞘。他的手落在剑柄,似在沉思。

    ☆、50.050

    此为比例最低的防盗章,时间24小时, 敬请支持正版^o^ “令尊和傅相的处境, 确实令人担忧。我出京前曾想去尊府探望, 却未料禁军把守得严密,不许闲人入内。其实尊府的显赫, 京中谁人不知?这回战败, 也未必就是傅相之过错。徐相与我虽然力争求情, 终究未能挽回,着实遗憾。”彭程叹息, 续道:“姑娘担心令尊和傅相, 徐相与我亦是如此。姑娘必定也希望他们能安然回京吧?”

    “当然。”伽罗点头,面带忧愁,“家道剧变, 若是祖父回不去,恐怕真要一败涂地。”

    这是实情, 伽罗的忧心并非作伪。

    彭程颔道:“谁都不愿看到傅相一败涂地。姑娘这回北上, 想必是鹰佐王子所请?到了北凉, 鹰佐王子自然会看重。虽说初到那边处境会艰难, 但以姑娘的才貌, 博得鹰佐王子的赏识绝非难事。届时姑娘极力劝说鹰佐王子放回徐相,与姑娘有利无害。”

    伽罗屈膝行礼道:“还请彭大人指教。”

    彭程被谢珩严防死守多日,想着明日就要议和, 难得的良机下, 自然要极力劝说。

    他瞧过附近, 见没旁人,便低声道:“傅相与当今皇上的恩怨,姑娘或许知道。要保傅家权势,必得太上皇归来,否则以当今皇上的行事,傅家上下必定性命不保。姑娘应当明白,当如何行事了?”

    伽罗点点头,又皱眉道:“事关重大,又岂是我能左右?”

    “姑娘自管劝说,旁的事我会安排。徐相府上的少夫人也在我临行前嘱托,务必照拂姑娘。我身在鸿胪寺卿之位,朝中还有徐相做主,必定能设法令姑娘在北凉过得很好——这是当今皇上和太子殿下绝不会做的。姑娘无需顾虑旁的事情,只管劝说鹰佐即可。”

    伽罗应了声,几乎能猜到他的打算。

    徐相府上的少夫人是她伯父的长女,左右相不止私交甚好,还结了儿女婚事,这是少见的事情。两家利益相关,又需仰仗太上皇才能保住权势,彭程认定伽罗会被说服,也就顺理成章了。

    那么,在她劝说鹰佐之余,彭程会如何安排?

    无非金银财帛,曲意奉承,以利相诱,甚至给出更荒唐的让步也未可知。

    再往后,自然是靠着徐相经营数年的势力,夺回朝政大权了。

    太上皇回归,傅家、高家权势富贵可保,这当然是很诱人的。可即便北凉愿意放人,太上皇就能安稳回京,重掌权柄吗?

    伽罗不知道原先那位太子为何呕血而死,八岁的皇子为何暴毙,却总觉得,谢珩父子被压制多年后能迅入主皇宫,绝非庸碌之辈。太上皇复位的事,应当是希望渺茫。

    她不敢答应,只做苦思之状。

    正自沉吟,忽觉地上多了道影子,抬头就见岳华不知是何时赶来,手中长剑在握,剑尖抵在彭程喉间。

    彭程对喉间的冰凉后知后觉,下意识往侧面躲了躲。

    剑尖如影随形,岳华眼中仿佛结着寒冰,目光如刺,要将彭程刺穿。

    彭程面色不变,似乎半点都不为被人窥破而担忧,甚至显得有恃无恐。他官居高位,被一介侍卫这样执剑冒犯,竟然也不曾作色。

    两人对峙片刻,彭程忽然笑了笑,继而抬手捏住剑尖,缓缓将其拿开。

    岳华剑尖虚指,目光却还是刺在彭程身上,如藏愤恨,直至彭程走远时,仍未收回。

    伽罗冷眼旁观,觉得这情形实在有趣,仿佛这两位陌路人有过私怨似的。

    然而也与她无关。

    见岳华并无动身的意思,伽罗便是一笑,“咱们走吧?彭大人背上也没绣花,似乎不值得细看。”不待岳华回答,便抬步走开。

    次日清晨,岳华换了身寻常民妇的装束,与岚姑一道跟在伽罗身后,等待谢珩宣召。

    议和的事由谢珩率鸿胪寺、吏部等官员去安排,伽罗安静坐在屋中,直至晌午将近,才听外头陈光道:“殿下请傅姑娘前往明光堂。”

    伽罗依言出去,意料之外的,看到杜鸿嘉也站在门口。

    他自抵达云中城后边忙碌奔波,极少露面,此刻出现在屋外,晌午的阳光下,神色间的疲惫难以掩饰。伽罗低头,还能看到他袍角不知何时染上的污泥尚未干涸,想必是从外面匆匆赶回。

    他的身后乌压压的站着数人,为的男子应是北凉将领,腰悬弯刀,趾高气昂,脖颈上的刀疤醒目。刀疤男人的身旁是一位鸿胪寺的官员,后面则是北凉卫兵,阵仗不小。

    伽罗冲杜鸿嘉行礼,微微抬眼,便见他也正瞧过来。

    他抬了抬手并未说话,却以唇形迅道:“别害怕。”

    伽罗诧然不解,探究看他,杜鸿嘉却已转身向那刀疤男人道:“请吧!”

    刀疤男人将伽罗浑身打量,鹰目之中有审视亦有戒备,继而挥手,令四名北凉卫兵绕到伽罗身后,而后往外走去。

    客舍里柳色方新,暮春时节的风却还带着凉意,吹得枝头花苞瑟瑟抖。

    伽罗紧跟着杜鸿嘉前行。

    议和所用的明光堂内,气氛倒不似伽罗所想象的剑拔弩张。

    谢珩端坐在上椅中,是惯常的冷清威仪,身后战青带剑而立,英姿勃。对面坐着的全都是北凉人,为那人三十来岁的年纪,方脸上生了一把虬髯,神情姿态异于他人,衣着佩饰更为华贵,想必便是鹰佐了。

    彭程久在鸿胪寺,跟北凉打过交道,见伽罗进门,便含笑道:“王子请看,人来了。”

    鹰佐双目灼灼,命伽罗近前掀开帷帽,往她身上瞧了片刻,旋即扯出颇放肆的笑容,“果真美人如画。”

    “傅姑娘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王子慧眼识珠,目光独到。”彭程笑着附和。

    谢珩却忽然扣了扣桌面。

    也不知方才众人议和氛围如何,他这轻扣明明动静不大,却霎时吸引了众人注意,连鹰佐都不自觉的瞧过去,只是神态依旧放肆,道:“太子还有话说?”

    “傅姑娘是京中美人,不止王子惦记,西胡人也屡屡垂涎。途中几番事端,王子或许也听说过。”谢珩示意杜鸿嘉和陈光退开,铁扇遥指伽罗,“途中为护她周全,我方折损不少,如今安然送她至此,可见诚意。”

    鹰佐道:“送来美人,自然是有诚意。只是最重要的事上,太没诚意!”

    谢珩不为所动,“既是议和,细微的事自可再行商议,何必着急。”

    鹰佐面有不豫,示意人先带伽罗出去。见岚姑和岳华紧随在后,便高声道:“等等!”继而看向谢珩,“我们只要傅家美人,那两个,太子送多了。”

    “她们是仆妇。”

    “美人到了我那里,自然有人照看,不需要仆妇。”鹰佐冷笑了声,指着岳华,“那样的女人,粗鄙鲁莽,大煞风景,我们不要。”

    他单独挑出岳华,自然是看出她身怀武功了。

    谢珩面不改色,“久闻贵国行事豪放,常有虎狼出没,防不胜防,那女人练过功夫,可护她周全。怎么——王子有何忧虑?”他冷峻的目光盯着鹰佐,唇边挑起冷笑,满含挑衅。

    鹰佐放声大笑,“妇人而已,怎会忧虑!”说罢挥手,放伽罗出去了。

    明光堂渐渐远了,伽罗跟着那刀疤男人左弯右绕,终至一处隐蔽的宅院。

    方才片刻逗留,她虽不知议和的内情,看鹰佐的态度,显然谢珩并未答应他们的漫天要价。甚至谢珩的表现都令她意外——

    虎阳关大败后皇帝朝臣被掳,兵力折损严重,比起北凉虎视眈眈的大军,这边明显是弱势。万一议和不成,北凉渡水南下,百姓立即会遭灾厄。途中偶尔听见随行官员议论,大多都是抱了服软求和的态度,可看谢珩的神情,他似乎并不打算示弱?

    伽罗于国事不通,回想方才彭程的圆滑逢迎和谢珩的不卑不亢,却觉谢珩更为可敬。

    思绪在重重的关门声中被打断,伽罗愕然回头,就见屋门已被关得严实,那刀疤男人及卫兵们隔着门扇守在外面,她的身后只剩了岚姑和岳华两人。

    随后门外咔哒作响,她竟被反锁住了!

    伽罗与岚姑面面相觑,微怔之后,缓步入内。

    屋内陈设倒无甚奇特之处,甚至显得简陋,除了床榻桌椅,连坐香炉也不见。

    岳华迅扫过四周,道:“窗户封死了。”

    伽罗笑了笑,“既来之,则安之。”说罢,寻个椅子先坐下。

    整个后晌,这宅院仿佛与世隔绝,除去送来饭食外,便没有半点动静。

    至晚间新月初上时,院里才传来脚步声。陌生的北凉话齐刷刷响起,锁子才落,门扇便被倏然推开,透隙而入的风吹得烛火猛然晃动,高大魁梧的身影随之大步走进来,竟是鹰佐!

    伽罗却寻到了微渺的希望,当即起身半跪在舱内,凑得更近,“殿下真的认得它?”

    “与故人之物相似。”谢珩道。

    “当真?殿下能否告知民……”她看到谢珩微微皱眉。数日观察后,伽罗现,每回她恭恭敬敬的自称民女时他都会皱眉,为免惹他生气,伽罗生生咽回话头,顿了顿,诚挚道:“当年的救命之恩实为深重,这几年我总想致谢,时刻未忘。况这枚玉佩本就是他的,当日我无意中摘走,本该物归原主。殿下若是当真认识他,能否告知?”

    谢珩看向舱外,语气冷淡,“他已死了。”

    “死……”伽罗愕然,唇边笑意立时凝固。

    那人竟然已经死了?

    她还记得那日湖水冰凉,掠水而来的少年却身姿矫健,气度非凡,怎会轻易身故?

    捧着玉佩的手僵在那里无所适从,她瞧着谢珩的侧脸,渐渐信了。方才醒来时,他正瞧着玉佩缅怀,想必也是想起了那位故友?应当是的,他的神情骗不了人。

    心中稍稍燃起的希望被掐断,数年的愿望执念落空,这结果令她诧异,渐而悲伤。

    半晌,她将玉佩轻放在谢珩膝头,“这回进云中城,我未必还能再回去。殿下既然与他是故人,方才缅怀,想必交情颇深,能否将这玉佩归还给他?民女冒昧,恳请殿下能在墓前代为祭杯薄酒。”说罢,屈膝跪在舱内,端正行礼。

    谢珩面色怪异,将玉佩收入掌中,看到她容色哀伤忧愁。

    玉佩能重回掌中固然是意外之喜,可在墓前代为祭酒……他看着伽罗,见她眼中泪光盈盈,显然颇为伤心。

    谢珩别开目光,道:“也未必是死了,只是断了消息。若有机会,我会转交玉佩。”

    伽罗诧然,面色几番变幻,最终道:“多谢殿下。”

    谢珩面不改色的将玉佩收入怀中,岔开话题,“西胡那边,你作何打算?”

    “我想回去,到云中城见北凉的鹰佐王子。”提起这茬,伽罗坐回去,正色道:“昨晚西胡派那么多人截杀,着实令人心惊。此处是咱们的地界,那么多西胡人潜藏进来,想必费了不少功夫,也可见西胡王室有多重视。鹰佐要我去议和,必定也与此有关。殿下不妨如常带我过去,或许能探明其中原因。”

    谢珩觑她,“到了鹰佐手中,恐怕有去无回。”

    “我知道。”

    这一带比起京师的繁华、淮南的温软,已显荒凉,北凉所居之地必定更加难熬。况北凉风气彪悍,与南国截然不同,伽罗自幼娇养,又以议和的卑屈身份前往异乡,到那里会受多少苦,可想而知。

    “我非去不可,否则永无宁日。”伽罗已拿定主意,壮着胆子看向谢珩,“虎阳关之败后,百废待兴,殿下必定也想尽快停息战事,理清朝政,还百姓个清平盛世。我虽身份卑微,却也盼着这一日。到北凉后,我若能探得背后情由,必定设法告知殿下,或许会对殿下有所助益。只是斗胆,想求殿下一事。”

    “说。”

    “我府中已被问罪,此为朝廷裁决,伽罗不敢置喙。不过我父亲向来安分守己,在丹州为官时爱民如子,十分勤勉,从未做过恶事。他如今生死未卜,还望殿下能宽大为怀,若有我父亲的消息,可施以援手。”

    谢珩道:“量力而为。”

    “还有我外祖母……”她忐忑的偷觑谢珩脸色,见到他目光陡厉。

    伽罗捏紧衣袖,续道:“外祖母素来安分,终日礼佛,教导我须宽仁待人。昔日在淮南的事,她虽未能劝阻,到底不曾参与半分。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殿下若能施恩宽宥,民女感激不尽!”

    谢珩不语,半晌方道:“若换了你,会宽恕高家?”

    “冤有头债有主,外祖母与那些事无关!”伽罗道。

    谢珩未置可否。

    两人各自无言,舱外天光渐明。

    河面上朦胧的雾气散开,阴沉的天气里辨不清时辰,唯有风拂动岸边茅草。

    谢珩倏然起身,出舱登岸,踩着湿淋淋的草地快步走远,最终在林中驻足。

    他的身影半隐在清晨的雾气里,挺拔而孑然。

    杜鸿嘉和战青带人沿河而下,寻到谢珩和伽罗时,天光早已大亮。

    昨夜几乎折腾了一宿,众人骑马折返,于客栈中汇合。

    待赶到云中城时,早已月上柳梢。

    两国议和,需安排的事情颇多。谢珩用完饭后便格外忙碌,随行众位官员也都待命,唯独伽罗清闲,被安排在安静的客房中,无事烦扰。她昨晚被折腾得浑身疼痛,又颠簸了一路,此时骨架都快散了,于是要了热水,在其中沐浴。

    岚姑帮她洗了头,慢慢擦拭,眉间却都是担忧,“……北凉那是什么地方,姑娘身子娇贵,哪能没人跟着?吃饭、穿衣、行路,样样都会比从前辛苦,我陪了姑娘这么多年,怎可丢下姑娘。就算姑娘不带我,我也得想法子跟过去。”

    ☆、51.051

    此为比例最低的防盗章, 时间24小时,敬请支持正版^o^ “与故人之物相似。”谢珩道。

    “当真?殿下能否告知民……”她看到谢珩微微皱眉。数日观察后,伽罗现,每回她恭恭敬敬的自称民女时他都会皱眉,为免惹他生气, 伽罗生生咽回话头, 顿了顿,诚挚道:“当年的救命之恩实为深重,这几年我总想致谢, 时刻未忘。况这枚玉佩本就是他的, 当日我无意中摘走,本该物归原主。殿下若是当真认识他,能否告知?”

    谢珩看向舱外, 语气冷淡,“他已死了。”

    “死……”伽罗愕然, 唇边笑意立时凝固。

    那人竟然已经死了?

    她还记得那日湖水冰凉, 掠水而来的少年却身姿矫健, 气度非凡,怎会轻易身故?

    捧着玉佩的手僵在那里无所适从,她瞧着谢珩的侧脸, 渐渐信了。方才醒来时,他正瞧着玉佩缅怀, 想必也是想起了那位故友?应当是的, 他的神情骗不了人。

    心中稍稍燃起的希望被掐断, 数年的愿望执念落空,这结果令她诧异,渐而悲伤。

    半晌,她将玉佩轻放在谢珩膝头,“这回进云中城,我未必还能再回去。殿下既然与他是故人,方才缅怀,想必交情颇深,能否将这玉佩归还给他?民女冒昧,恳请殿下能在墓前代为祭杯薄酒。”说罢,屈膝跪在舱内,端正行礼。

    谢珩面色怪异,将玉佩收入掌中,看到她容色哀伤忧愁。

    玉佩能重回掌中固然是意外之喜,可在墓前代为祭酒……他看着伽罗,见她眼中泪光盈盈,显然颇为伤心。

    谢珩别开目光,道:“也未必是死了,只是断了消息。若有机会,我会转交玉佩。”

    伽罗诧然,面色几番变幻,最终道:“多谢殿下。”

    谢珩面不改色的将玉佩收入怀中,岔开话题,“西胡那边,你作何打算?”

    “我想回去,到云中城见北凉的鹰佐王子。”提起这茬,伽罗坐回去,正色道:“昨晚西胡派那么多人截杀,着实令人心惊。此处是咱们的地界,那么多西胡人潜藏进来,想必费了不少功夫,也可见西胡王室有多重视。鹰佐要我去议和,必定也与此有关。殿下不妨如常带我过去,或许能探明其中原因。”

    谢珩觑她,“到了鹰佐手中,恐怕有去无回。”

    “我知道。”

    这一带比起京师的繁华、淮南的温软,已显荒凉,北凉所居之地必定更加难熬。况北凉风气彪悍,与南国截然不同,伽罗自幼娇养,又以议和的卑屈身份前往异乡,到那里会受多少苦,可想而知。

    “我非去不可,否则永无宁日。”伽罗已拿定主意,壮着胆子看向谢珩,“虎阳关之败后,百废待兴,殿下必定也想尽快停息战事,理清朝政,还百姓个清平盛世。我虽身份卑微,却也盼着这一日。到北凉后,我若能探得背后情由,必定设法告知殿下,或许会对殿下有所助益。只是斗胆,想求殿下一事。”

    “说。”

    “我府中已被问罪,此为朝廷裁决,伽罗不敢置喙。不过我父亲向来安分守己,在丹州为官时爱民如子,十分勤勉,从未做过恶事。他如今生死未卜,还望殿下能宽大为怀,若有我父亲的消息,可施以援手。”

    谢珩道:“量力而为。”

    “还有我外祖母……”她忐忑的偷觑谢珩脸色,见到他目光陡厉。

    伽罗捏紧衣袖,续道:“外祖母素来安分,终日礼佛,教导我须宽仁待人。昔日在淮南的事,她虽未能劝阻,到底不曾参与半分。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殿下若能施恩宽宥,民女感激不尽!”

    谢珩不语,半晌方道:“若换了你,会宽恕高家?”

    “冤有头债有主,外祖母与那些事无关!”伽罗道。

    谢珩未置可否。

    两人各自无言,舱外天光渐明。

    河面上朦胧的雾气散开,阴沉的天气里辨不清时辰,唯有风拂动岸边茅草。

    谢珩倏然起身,出舱登岸,踩着湿淋淋的草地快步走远,最终在林中驻足。

    他的身影半隐在清晨的雾气里,挺拔而孑然。

    杜鸿嘉和战青带人沿河而下,寻到谢珩和伽罗时,天光早已大亮。

    昨夜几乎折腾了一宿,众人骑马折返,于客栈中汇合。

    待赶到云中城时,早已月上柳梢。

    两国议和,需安排的事情颇多。谢珩用完饭后便格外忙碌,随行众位官员也都待命,唯独伽罗清闲,被安排在安静的客房中,无事烦扰。她昨晚被折腾得浑身疼痛,又颠簸了一路,此时骨架都快散了,于是要了热水,在其中沐浴。

    岚姑帮她洗了头,慢慢擦拭,眉间却都是担忧,“……北凉那是什么地方,姑娘身子娇贵,哪能没人跟着?吃饭、穿衣、行路,样样都会比从前辛苦,我陪了姑娘这么多年,怎可丢下姑娘。就算姑娘不带我,我也得想法子跟过去。”

    伽罗在水声转身,握住她双手,笑着安慰,“殿下会安排岳华随我同去,不必担心。”

    “岳华去做什么,姑娘比我还清楚。说句不敬的话,殿下派她去,还不是想盯着姑娘?当日两家结仇那么深,他哪会安好心。何况岳华是东宫的侍卫,等送姑娘过去,说走就走了。到时候姑娘孤身一人,该如何是好?”

    伽罗一笑,抿唇不语。

    谢珩的心思她捉摸不透,但他会派岳华前往,未必是歹意。只是无凭无据,难同岚姑解释。

    岚姑转而将她的手捧在掌心,“姑娘都能吃的苦,我难道会害怕?别多想了,待会我给姑娘揉揉手脚,早点睡下吧。不管怎么说,咱们总得养好身子。”

    经岚姑一番按摩,夜间倒睡得颇沉,次日伽罗醒来,精神奕奕。

    用过饭后静坐屋中等待宣召,半天也没动静。往外问了问陈光,才知道那鹰佐王子昨日有急事出城,入夜才能回来,议和的事推到了明天。

    谢珩没说什么,只命众人休整。

    伽罗在屋中坐了一整日,思前想后,将随身多年的长命锁解下,暂时托付给了杜鸿嘉——那长命锁外形虽无特殊处,却有了年头,像是代代相传,那是娘亲留下的物件,外祖母都格外珍重。伽罗隐约觉得,它或许会与西胡有关。此行前途叵测,她自身都难保,何况此物?将它暂时托付给表哥,会妥当许多。

    至傍晚,伽罗被带过去一同用饭,众官环卫之下,规矩沉默的吃完。

    临走时,谢珩却口称有事,留了陈光在那边吩咐,只叫岳华陪伽罗回去。

    岳华三十来岁的年纪,颇为貌美,加之有股习武的英气,更与旁人不同。只是她不苟言笑,待伽罗也只是依命护卫,不曾露过半分笑容。

    因陈光先前自愧失职,待伽罗和善过两日,岚姑便捏着那机会套近乎,得知他竟与岚姑当年走失的幼子年纪相若。两人因之更添几分好感。陈光自幼失慈,大抵是觉得岚姑与他母亲有相似处,待之格外和善,也愿意将些不太要紧的事情说给岚姑。

    据说这岳华幼时曾被道观收养,练得一身好功夫。后来嫁过人,又不知为何与夫君决裂,流落淮南时被惠王收留,深居简出,性子冷硬不近人情。

    不过她的身手着实出众,莫说能碾压陈光,就是跟杜鸿嘉等人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伽罗对岳华颇为好奇。在她记忆中,大约九岁那年,她还住在京城的府邸,有一日听仆妇们议论,说大伯被下属官员送了个美姬,容貌出众。她在后园游玩时,也曾遇见过两回。只是后来那美姬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没放在心上。

    而今跟岳华相处数日,倒觉得她跟记忆中那美姬有些相似。

    只是记忆模糊,岳华又终日寡言少语,伽罗自然也不会去探究了。

    两人沉默着走过游廊,又有侍卫赶来,说谢珩有事急召岳华。

    岳华得命,让那传令的侍卫照看伽罗片刻,当即匆匆走了。小侍卫不知伽罗与谢珩的旧怨,见谢珩派了得力的人护卫,只当伽罗是贵重要紧的人物,对伽罗反而恭敬。

    这驿站近日只供议和所用,闲杂人皆被驱出,里头格外空荡。

    伽罗走得慢,才绕过拐角,忽听身后有人叫她,转过身去,竟是彭程。

    他的步伐极快,匆匆赶过来,说有要事与伽罗商议,让那侍卫回避。侍卫身份低微,哪敢违抗鸿胪寺卿的命令,当即躬身退到不远处。

    彭程旋即向伽罗道:“明日即将议和,不知傅姑娘有何打算?”

    “又是西胡人?”

    “我看得明白,就是他们!”刀疤男人左臂重伤,愤愤道:“他们勾结土匪,冲散我们的队形,又趁乱抢走傅伽罗。我虽然派人去追,却没找到。傅伽罗身边那个婆娘还来找我要人,妈的!西胡人狡猾无比,也不知是钻进了地缝还是哪里,翻遍了也没找到。”

    “务必找到傅伽罗,哪怕跟到西胡,也得抢回来。”鹰佐满面怒容,“我调数万大军南下,可不是只为南夏这点东西!南风死了,傅伽罗绝不可再有闪失,否则断了线索,这回南征的功夫就全部白费。她那锁子也在西胡手里,务必设法夺回!”

    “遵命!就算死在西胡,我也誓将傅伽罗夺回来!”

    鹰佐又问道:“当时傅伽罗被劫走,不是谢珩假扮的西胡人?”

    “不是。西胡人的容貌我认识,领头的人前几年还在战场上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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