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欲言 (3)
出不去那个山洞……我知道,我哥哥守在另一个尺子里。哥哥他比我城府多了,他不怕寂寞,他喝下毒酒的时候还在笑着……”
“当时,我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笑。后来……我才明白,是因为哥哥是皇子,哥哥不可以哭,他只能笑,他要给我做个榜样……”
作为交换,那些战死的亡灵全部都回来了,大巫师真的复活了父王的百万大军。
这些被复活的战士,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他们骁勇善战,更胜过那些汉朝的士兵。于是乎,那个无往而不胜的汉朝皇帝打了大败仗。古滇王国的国运又绵延了一百多年……而代价是,她跟哥哥需要守门千年……还有更加可怕的……堕落。
就在他们进入尺子的三年以后,迎来了一次逃脱命运的机会。
国难已解,父王开始后悔让他们两个守门。于是就跟大巫师说了,要用自己的灵魂换回来他们其中的一个。大巫师同意了,要打开阴界之门,必须用生死灯来接引。于是,大巫师亲自挑选了上好的青铜,打造了一对青铜生死灯。
每一盏灯,都有生死门三层,当生死灯在祭坛上点燃时,就是阴界之门再次开启之日。
但是事到临头,大巫师用自己的寿命为代价打开了门,她的父王却临阵脱逃了。借口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孩儿为国牺牲,本是理所应当。”就这样,父皇的一时懦弱,让他们永远远成为了一对冤魂,不得解脱,不得超度。
久而久之,她憎恨父王的懦弱。并且开始诅咒自己的家族。
后来,古滇王国再一次遭遇到了覆灭的命运。后一代的滇王再次向着阴阳尺祈祷,就像一百多年前那样,借助尺子里的两个灵魂,阴阳之门打开了,那些战死的战士也被复活了。滇王大喜过望,连忙让这些亡灵军队去对抗汉朝最强大的军队。
但是……这些亡灵军队驻扎在城外的时候,忽然开始暴动。
一天夜里,所有的亡灵开始哭泣,野外一时间鬼哭狼嚎。哭泣完毕以后,这些亡灵战士开始变得疯狂,没有人指使,也没有下令,他们就集结向着自己的都城出发……他们在报仇,但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报仇,为什么要滇王死。
其实,这个秘密,并不难解开。
阴阳尺复活的条件,是用至亲至爱之人的灵魂作为接引。为了复活这些战士,滇王杀掉了他们的家属来祭祀阴阳尺。上一批亡灵战士战斗完以后,就被滇王焚烧掉了。而这一批亡灵战士,变得有血也有泪,他们哭泣自己为国尽忠,到头来却家破人亡……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滇国的国王……所以,他们要报仇。
这就是,阴阳尺里的人,对自己王室的报复……她给予了他们心。
那么然后呢?古滇王国覆灭……阴阳尺被陪葬了。两个冤魂依旧守护着尺子。
直到七十年代初期,那一座古滇国王的古墓被几个江西来的土夫子给端平了。意外地,阴阳尺重现天日。只是,当时谁也不知道它们的来源。其中一把阴尺,被一个叫做张云坤的盗墓贼最先发现。就在尺子与人接触的瞬间,冤魂被释放了……
这就是,陈归宁悲剧命运的来源。
之后,另一把阳尺阴差阳错到了梅景铉外祖父孙璞的手上。当孙璞的未婚妻第一次接触到了这一把阳尺的时候,这个叫做庄葇的公主,没有错过这一次活过来的机会……不错,她雀占巢屋,霸占了这个女人的身体,以及她的丈夫。
这也就是,为什么孙家事后被卷入到了阴阳尺的纠葛当中。
后来的事情,外婆只是一句带过:一开始,她拼命寻找阴尺的下落。可是那几个仅仅一面之缘的土夫子,从此不知去向了。后来,她断了念想,就跟孙璞去了上海,孙璞对待自己很好,他们生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
多年来,幸福美满的生活,几乎让庄葇忘记了自己本来是阳尺内的一缕灵魂,而面前的生活……都是镜中花,水中月的幻影而已。
而不幸发生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挽回了。
某年某地某一天,庄葇忽然发现了阳尺不听自己使唤了,才诧异地想起了自己的职责。
寻找下一个守门人,就是这么简单。你不主动找,尺子,自己也会物色一个好的主人。甭管,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你的亲人。
后来发生的家庭悲剧,只不过是一场亡羊补牢罢了。
老人望着外孙,目光中已然闪现泪花:“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即使你那么小,小到连话都说不全,但外婆知道你已经懂事了……你不碰我给你买的玩具,也不喊我叫外婆,你甚至不愿意回来上海……因为你一直都在等,等我这个老不死的什么时候死去。这样,你就不用面对我这样一个杀人犯,也不用面对当初的那些不幸。”
说的不错。
梅景铉承认,许多年前,他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
但是今天,他忽然失去了去恨的力量。因为上天,已经给了这个老人最残酷的惩罚。
一千年的荒诞岁月……想一想,就是无比残酷的回忆。无怪乎,那个“庄葇”变成了眼前的这个老人,这个杀了女儿的疯子……他不知道,一千年的岁月过去了,面前的“人”还剩下多少良知,想必,心中更多的是麻木不仁。
可是他不能麻木不仁,小五既然是陈归宁的转世,而陈归宁和张云坤结下了仇。那么不难猜出,张云坤的目的是让陈归宁成为阴阳尺的下一任主人,这样的话,陈归宁父母的案子就说得通了。那么,作为陈归宁的小五就非常危险。
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真相来得太晚太晚了,早知道这些诡异的事情,他绝对不会让小五再待在秦禾身边。
她以为,把这些隐瞒了下来,他就会高兴?!她还可以一甩手就走,可是他呢?!他如何忘记她?!
不过,他也不会再恨她。甚至,他还抱了一些虚无的希望:“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还魂复活?”他这么问外婆。但外婆平静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反应。她抬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绝望,那是面对命运的无可奈何。
“进入了尺子内部的灵魂,那是绝对不会再还魂的。你就当她已经去世了……”
“去世?!她还活着,我为什么要当她已经死了?!”
“小铉,你冷静些。一千多年前……古滇王国就已经覆灭了,大巫师也没有了传人,连那一双青铜灯也遗失了……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现在根本没有法子复活那个女孩的,尤其是……你说她下落不明许久,多半也进入了尺子许久……”
可是让他怎么冷静?!小五在尺子里面!
而他呢?他已经失去的够多了,不会再放弃任何希望!
所以,他直接问道:“假如有了那一双青铜生死灯,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打开阴界之门?”
老人知道他的想法,但摇了摇头:“……七月初七,在祭坛上点亮两盏青铜生死灯……或许可以……看到尺子里人。但一千年过去了,青铜灯已经遗失了,也没有人点亮那两盏灯了。人,死了就是死了,困在那尺子里,活着也等于死了。”
可是梅景铉不会甘心的,古滇王国已经覆灭了。可是考古的遗址还在云南,哪怕只有一线的希望,他也绝对不会放弃希望。
知道再逼问下去,也无法得到什么讯息。梅景铉就出了医院。
这一天,他知道了这一双阴阳尺内部最深沉的秘密。但关键的问题是——如何才能把小五救出来?按照外婆所说,找到那一双遗失的青铜生死灯,就有办法打开所谓的“门”。青铜生死灯如果真的有出土,那么应该就在古滇王国遗址那边。
他立即打了个电话安排行程:“明天去云南……去古滇王国遗址现场。”
69.069 神迹
隔日, 云南抚仙湖畔。
忙碌了一天,外面的考古工地上渐渐安静了。
程禹携着今天新拓印下来的文字, 再一次来到了博物馆里头。
这是三根竹简上铭刻的文字, 年代大概在公元前200年左右。距离古滇王国灭国的时间段不远。竹简出土的附近, 还散落着零零星星的尸骸, 乱葬坑超乎想象的多……可以肯定的是, 在这个年代当中,这个国家动荡不安, 生灵涂炭。
竹简上的文字也印证了这一点, 其中一个文字符号是“杀戮”的意思,在竹简上反复出现了三次。他猜不是大规模地坑杀敌军俘虏,就是说明国内爆发了暴.乱。
翻译完了竹简, 程禹打开了保温箱,再一次点燃了灯。没有意外,师父还是没有来。
他叹了口气,心知真的要等待明年的七月初七才可以与师父相遇了。这一年又一年,到底何时才是相逢之日呢?
他又走到博物馆的大门口透透气。人老了,就格外需要新鲜的氧气。
但台阶下, 保安小林正在跟一个年轻的男子在交谈。他没见过这个人, 只是大晚上的还逗留在博物馆,多半是遗失了物品的观光客。
他又下了台阶,倒是有个熟悉的人过来了,他过去打了个招呼:“赵志凡?来查岗?”
“程师傅,过来过来。”赵馆长把他拉了过来:“跟我去看看贵客。”
“什么贵客?”
“梅伯勋你认识吧?他的儿子来了我们博物馆。”
“你是说……香港梅家?!”
“对,就是香港梅家。那还有哪个梅家?”
这不就是……师父嘱咐自己找的人吗?这么巧?!更凑巧的是,当赵之凡问这年轻男子姓名的时候,对方自称“梅景铉。”还跟他们解释道:“晚辈最近在研究古滇王国的文化,过来借借资料。”于是赵志凡带着梅景铉进了博物馆,他亦作陪。
他多年不在古董圈子里混了,对于梅景铉这号人并不熟悉。倒是梅伯勋这个名字,但凡是跟古董打过交道的人都认识。其余的不说,2006年的东京佳士得拍卖会上,梅伯勋老先生出价三亿元,买下了圆明园失窃的国宝“九龙戏珠田黄摆件”捐赠给了国家博物馆,就传为一时美谈。想来,梅伯勋的儿子,也是个大人物了。
只是巧了,师父拜托自己找这个人!
那么师父跟香港梅家的大公子有什么关系?他不知道。
只见,这个梅景铉走马观花式的游览每一件出土文物,唯独在两盏青铜灯前逗留了许久。还问了问两盏灯的出土时间和地点。口气虽然谦虚随意,不过,他能看出这年轻人目光深邃,神情严肃,必定是带着明确的目的而来的。
逛完了博物馆,赵志凡要摆宴席请梅景铉吃饭,但梅景铉拒绝了:“今晚就不打扰了。”
赵志凡还是很客气:“哪里,哪里,梅先生,替我向你父亲问个好。他老人家十年前还在上海跟我见过一面哩!”
他跟赵志凡说了句:“我来送。”赵志凡就把送这位“梅家大公子”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还叮嘱道:“程师傅,这人是个贵客,一定要说点好话。说不定,人家梅大公子看上了我们古滇王国的研究,给我们申请什么项目拨款……”
“知道了。”
其实,他看人并不看人的富贵贫贱,那些于古董研究丝毫没有帮助。而眼下,他也能看得出,这个小年轻人的心思也并不放在“研究古滇王国文化”一项上。他刚才粗粗略过那些价值连城的文物,目光丝毫没有停留,倒显得像是个门外汉。
一路上,他跟这个梅景铉闲聊了几句,想打听打听他为什么来这里。
梅景铉就问道:“程老师傅,你在这里工作几年了?”
“我想想看……三十二……不,三十三年了。”
梅景铉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除了博物馆里陈列的那两盏青铜塔型灯,古滇王国的遗址上还有没有其他的青铜灯出土?”
“没有了,这青铜灯是个稀罕物。这次出土的还是成一对。已经算是国内仅有的完器了。”
“青铜灯上的生死两重图腾的上面,那画的一道门是什么意思?”
程禹略微惊讶,这小年轻人只是看了十几分钟,就看了出来“生死”两重图腾的含义!这个眼光……已经是非常不得了了。
“最上一层,画的是一道门。因为古滇王国信仰一道阴阳之门,认为这个阴阳之门是沟通两界的渠道,任何人不得反抗阴阳之门的力量。所以,他们把阴阳门放在了生死的上面。上面还有虚线描绘的人影,那就是通往阴阳之门的灵魂。”
“阴阳之门……”梅景铉咀嚼着这个名词。
“不错,阴阳之门。梅先生,你对这两盏青铜灯很感兴趣?”
“是很感兴趣……对了,程师傅不必客气,你是我的长辈,称呼我的名字就成。”他不习惯一个老人家喊他什么“先生。”
但程禹摇了摇头。古董鉴定这一行上排辈分从来不是看什么年岁,而是看师承。他的师父陈归宁的资格够老,但梅景铉也是师出名门。两位师父排起辈分来,都是上一代古董鉴定大师中的翘楚。所以,不好论以晚辈,长辈之分。
程禹就说道:“刚才赵馆长告诉我,你是汪承其老师傅的徒弟。汪承其跟我的师父陈归宁齐名,当年被称为“南陈北汪”。既然这样,那我不能逾越了师父的尊名。你既然喊我一声老师傅,那我也得喊你一声梅先生。”
梅景铉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的目光掠过了老人的脸,压低的眉峰深深——
“你是……程禹?”
“不错,梅先生,你这次来云南是为了什么?”
程禹!梅景铉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这个人是陈归宁的挚爱,也是小五一直念念不忘“寻找”的人……
但如今,看着程禹,他更像是看着自己。
“……程老师傅,我之前遇到了一桩命案,与您的师父陈归宁有关。可否借一步说话?”
程禹借了这一步说话,就在他的工作室里头。案头,还摆了一张黑白的照片,是师父的照片。梅景铉也看到了这张照片,其实,他早就看过了无数陈归宁的照片,但唯独这一张里,陈归宁是笑着的。她穿了一件十分时髦的呢子大衣,背景是一个飞机场。
想来,这是陈归宁唯一一次出国考察时的留影了,真是惊鸿一瞥。
梅景铉甚至不用问程禹是否还爱陈归宁,因为一个男人如此精心保养一个女人的照片,肯定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
程禹给他倒了一杯茶,也顺着他的目光放在了照片上:“她漂亮吧?”
“是。”
“早一些年,75年左右的时候,师傅她更漂亮。只可惜我没有保存她那时候的照片。”
梅景铉转回了正题:“程老师傅,你为什么来到这里工作?”
“我是因为师父案头的一本笔记。”他已经看了出来,这个梅景铉跟自己当年一样,正在黯然神伤。也猜得出来,七月七日那一天,师父临走前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所以,将陈归宁笔记本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梅景铉沉默了一会儿:“程老师傅,你知道我过来做什么的?”
“我知道。沈遇安前段日子来了这里,告知我张云坤那畜生死了。我们师徒几个宿怨算是清了。”顿了顿,程禹叹了口气:“不过,我现在的样子见不得人。我也不愿意师傅她见到这样的我。可她已经见到了,她一下子认出了我。她就是这样的人,责任心太重,重过了感情。但对待感情,又重过了她自己的生命……”
梅景铉不淡定了:“你见过陈归宁了?在哪里?!”
程禹缓缓开了口:“我见过是见过,不过师父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她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年轻得很,说话的语气稚嫩的很……”顿了顿,他直接问道:“你是不是认识她?”
何止是认识!梅景铉按捺下心头的激动,拿出了一张照片,是小五跟自己的合影。他的语气中夹了一丝颤抖:“是不是她?”
程禹点了点头,照片中的女孩甜蜜地笑着,依偎在面前这梅景铉的肩头。不难猜出他们的关系。
他问了句:“你怪不怪她?”
梅景铉摇了摇头,小五并无过错,如果换成了他也没有更好的解脱的法子。
程禹道:“我也一样……我不怪师父当初狠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背负的仇恨太多了,张云坤不得不杀,她没有其他的办法……她们的根子里,就容易钻牛角尖。做起事情来一根筋,狠起来毫无章法,甚至把自己搭进去也要达成目的。”
梅景铉沉默了片刻,程禹了解到的那个陈归宁比自己深刻得多了。但小五最后的选择,的确也是如此。他没有想到,小五可以决绝到如此地步。还以为,她会舍不得自己,舍不得那些锦绣前程,到头上,她舍弃自己真的是……
像是丢弃一块破布。
这就是他所失意,所无法原谅的小五。
“她做得不对,她太自私。”梅景铉说道。
“她本来就自私,她太注重自己的声誉,太在乎陈归宁三个字了。”程禹叹了一口气,还是说了句:“那你就忘记她吧。”
梅景铉只是道:“程师傅,你可以记得陈老师傅这么久,为什么我不可以?”
程禹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年轻的男人,他眼中的决绝,像极了年轻的自己。一瞬间,就让他感觉到了,当年的痴情跟不甘。对,不甘心了一辈子。不单单是为了自己不甘,更多的是想问问苍天,为什么师父那样的人没有一个好结果?
现在呢?现在,他能救就一定要救师父……
程禹站了起来:“你跟我来。”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祭坛这里。程禹打开了保温箱,告诉了他几天前发生的事。
说完了,他依次点亮了六盏灯火——
“……师父现在被困在了尺子里,只有七月初七这一天,她可以出来……但她出来,也无济于事。她根本无法久留于人世。我已经老了,我不知道,还可以等她几个七月初七。”说话间,火焰的影子一动不动,什么样的神迹都没有显现。
但梅景铉看来,这些话,已经是最大的神迹了——小五已经来过这里!
“她那天,看上去好不好?”
“还好,说话很利索,脑筋也很清楚。她知道自己的处境,或许也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很不容易。”程禹叹息一句:“不过,不能让她永远关在那里,人会被憋疯的。”
说着,程禹熄灭了所有的灯火:“我们先再等一年吧。一年以后,倘若没有好的办法救出她,那就再等下去……”
梅景铉想问:“那一年以后,她一定会来吗?”但终究没有问出口。
这件事,谁也没有把握去跟命运之神去赌博。
70.070 捉摸
回到了宾馆, 梅景铉打了一个电话——
“外婆,你说的那一对青铜灯还在。”
电话那头的人简直不可置信,他说什么还在?!这, 这都一千年过去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青铜灯怎么会还在?!
“怎么会?!你,你在哪里发现了青铜灯?!它是什么模样的?!”
“是一对青铜塔型灯。一年前出土的。”梅景铉详细描述了青铜灯的外形,末了问道:“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好……好。”
外婆答应了。
古滇王国虽然毁灭了, 但她还在, 青铜灯还在。一切总该有个了结的。
外婆来之前,梅景铉已经跟程禹打过了招呼,他没有告诉程禹自己的外婆和这一对国宝级的古董有何瓜葛。所以, 程禹见到他外婆的时候, 有些惴惴不安。但老人家也不多问。见面聊了几句,程禹就带着他跟外婆一起进入了博物馆。
彭秀华已经垂垂老矣,她的老眼昏花,差点没认出来这一方土地。只有看到那些精妙绝伦的青铜器物时,记忆中, 那遥不可及的故国仿佛又回来了……
是穿着兽皮衣裳的族人穿行在田野乡间, 他们手中的农具是不合时宜的铁制品。一铲铲挖下去,直到这些铁锹全部生了锈,那锈花儿是深红色的,一点一滴染满了人们的双手……然后,这些锈花儿染红了她所有的记忆片段……
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里,人们春播秋收,安居乐业。直到那个亡国的夜晚来临……
还有那些青铜器上的文字,她一眼就全部认了出来。这是他们古滇王国的篆文,继承的是战国时期楚国的文字。凡是祭祀,打仗,大巫师都会将结果记载在竹简上。而这些竹简还在,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了啊!
老人不禁热泪盈眶。
最后,他们来到了祭坛上,两盏青铜灯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的的确确是千年以前的生死灯,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当初,大巫师用这两盏灯照亮了他们回去的路,可是最后交易并没有完成。她跟哥哥因此背叛了祖国。直到汉人的军队压境了,大巫师又献上了祭祀品,而此时此刻,外面的滇王已经是隔了好几代以后的人。
他们恨父王的残忍,因此复活了仇恨,殊不知中了阴阳尺的圈套。
后来想想,阴阳尺早就有所安排。故意安排了这个命格,让她跟三哥哥痛恨了父王。等到国破之时,他们两个的灵魂作祟,阻止了大巫师的交易。让古滇王国的亡灵军队恢复了生前的记忆,继而把自己的族人全部给杀了个干净……
这是“自相残杀”的天意,也是阴阳尺千年怨念不散的由来!
而今,不用多想,她就知道困在尺子里的另一人必定也经历了这一番波折的身世。
假如说,真的有这般天意作弄的话。生生世世,百转千回。已经不知道害苦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深陷同样的命运不可自拔。只是,她并没有搞懂阴阳尺为何而存在,如何才能化解这千年的夙愿。因此,面对命运只得选择低头。
梅景铉陪着外婆站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灯上的那道虚无的“门”——
“怎么打开它?”
外婆摇了摇头:“现在打开不了,七月初七已经过去了……等到明年七月初七,再在这里点燃三层灯火,或许就有办法见面了。”
“她知道阴阳尺外面发生的一切吗?”
外婆摇了摇头:“人进入了尺子,也意识不到外面的世界。”顿了顿,她问道:“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梅景铉沉默了一会儿,他也想象不出任何词语来形容小五。她未必是个聪明人,也未必怎么讨人喜欢,但知道她的身世以后,他就无法克制自己去怜爱她……也说不上来,是欣赏多一点,还是同情多一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真的爱她。
“是个笨蛋。”
笨到,把自己的命全部搭进了仇恨当中。
“笨蛋……”外婆喃喃自语:“小铉,我这次真的无能为力。”
梅景铉又问道:“你说,你的父王曾经想过拿自己的命换儿女的命,这是怎么做到的?”
外婆摇了摇头:“那只有大巫师可以做到,你跟那女孩又没有血缘关系。阴阳尺不会同意这一桩交易的。”言外之意,就是要他死心。
“你只要告诉我,到底怎么换命?”
外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突破了她的底限,她并不打算告诉小外孙。
梅景铉也不能再逼外婆,还有一年的时间,他有这个耐心再等一年的时间。总归,要让外婆答应自己的请求。所以,他不急在一时,他还有许多事要准备。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外婆忽然问了句:“你是不是想拿自己的命去换她?”
梅景铉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走开。
之后三个月,他去了澳门做生意。再回来内地的时候,医院这边已经开了精神异常的诊断书。外婆被送进了疗养院,也不再需要进监狱了。他特地去探望了外婆,只见外婆的白发又多了许多,去年,她的头上还有些许的黑发。如今,已经全白了。
他带来了许多补品,但外婆对这些补品并不感兴趣——
“小铉,你……还是打算救那个女孩?”
“是。”唯独这一点,他没有动摇过。如果连自己都对小五见死不救,那么她就真没希望了。
“她对你而言真的这么重要?!”
梅景铉点了点头。
“你走吧。”外婆叹了口气:“出去好好想想,你还年轻,你不必这样。”
他就离开了疗养院。但他不必再想了。因为只要一有空,他就在想小五。世界这么大,结果他的感情空间这么小。也没办法从这段感情中走出来——偏偏别的人,可以立即结束一个情人,再来一种口味。可是他跟无法做到这一点,也没法找到替代品。
十一月份回到香港的时候,父亲还专门为这件事找了他问——
“景铉,你原谅你外婆了?”
以往在家中,他跟外婆的关系,是长辈们缄默不言的话题。但现在,他已经把外婆从监狱里接了出来——“爸,她已经老了。过去的事情,我不想重提了。”
“做得好。”出乎意料,父亲没有为这件事生气。反而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放下这件事,我很欣慰。归根到底,她是你的外婆。她犯错的时候,你还小。结果这些年,你跟她之间,就像是她一直在惩罚你似的。其实这些错跟你没关系,你也没必要觉得自己有什么责任。现在她已经老了,就让她过几年清闲的日子。”
梅景铉凝视着父亲,发现他也两鬓斑白,想必这些年父亲苦心孤诣支撑诺大的家族,也经历了不少风霜。不由得道:“爸,谢谢你。”
“不用谢,你母亲想必也愿意你这样做。”父亲又拿起了一份材料:“澳门今年的拍卖会资料我看了,流拍率只有10%。已经是近几年最成功的一次拍卖会了。景铉,我没有看错你,虽然你不太会算账,但任用人才的眼光是一流的。这一点比你弟弟强多了。”
听到父亲拿自己跟弟弟作比较,梅景铉便道:“爸,景铄他目前注重南京的市场,澳门的交易会大多面向海外,而海外今年对唐三彩跟紫砂壶这两块炒得比较热。这两项藏品的渠道,大多在香港跟上海这一块,我也是占了地主的东风。”
“不是谁占了东风的问题,是你看人的眼光。”梅伯勋眯起了眼睛:“今年的斗瓷大赛,你的表现马马虎虎。”又想到了什么:“我看你的那个对手,那个叫孟小五的姑娘鉴定水平更加厉害。真没想到,内地还有这么年轻的古董鉴定专家。”
梅景铉没有想到,父亲居然提到了小五。
父亲很少很少夸人,甚至是他这个亲儿子,父亲也只有寥寥几句好话。但说孟小五的时候,父亲却一点都不吝啬他的欣赏——“她真的是个人才,现在宋代五大窑口的瓷器高仿得厉害,市面上的老专家被骗了的人也有许多。但在她手里,那些高仿品是破绽百出,眼光精明得很……怎么,我看小铄跟你都没有把人家请回来?大好的机会就拱手让人?”
梅景铉道:“她是知芳斋的鉴定师。”
“哦,知芳斋。”梅伯勋想到了什么:“秦禾的那场意外,我也听说了,知芳斋现在倒了,正好把这个人才挖过来。她值得公司花个千万年薪聘请。你回到内地去就安排一下。请回来以后,就让她到香港这边来工作。”
“爸,孟小五现在不在内地。”
“不在内地?你知道人家去哪里了?”
梅景铉当然知道,但想到小五如今的处境,他也无言以表。只能叹息一声。
不知不觉,屋外的夕阳黯淡了。房间里拉了两道长长的影子。
这样失落的儿子,是梅伯勋没见过的。但他会错了意,以为这个孟小五跟秦禾一起烧死的。这么一看,那实在是太可惜了。于是叹了口气:“算了,这件事暂且不说。你好好安排一下,后天跟我去日本看看你的二叔。”
“好。”
梅景铉知道,父亲的兄弟当中,只有这个二叔还在人世了。父亲很重视这个兄弟。只不过,上几次都是景铄陪着父亲去日本的。这一次,父亲让他去日本,说明,在父亲心目中他又成为了家族的老大。这也是,父亲所释放的一次善意的信号。
到了日本以后,父亲就领着他去了二叔家。他看到二叔跟二婶还是老样子,只不过,他们都说自己的变化很大。说他“越长越像是父亲当年。”
不,父亲当年叱咤香港的风采,如今没有人比得上。
二叔家有珍藏四十年的茅台酒,是当年中日建交的时候,中南.海宴请日本首相的同一批酒。彼时,二叔的父亲是外交.部长手底下的翻译。退休以后,二叔随着妻子隐居日本。这一批酒,也就被伯父带了过来,只有宴请重要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
这一瓶茅台下肚,老一辈人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二叔一生什么都好,只是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娶了伯母这个“东洋女人”,被他的曾祖父给扫地出门。如今曾祖父已经过世,族长成了父亲。所以,父亲做主,想让二叔从日本搬回来。但二叔并不同意,他实在放心不下两个孩子。
二叔说起夫妻间恩爱几十年的感情,也是面有得意之色:“我们老夫老妻三十年,一句吵架都没有。小铉,以后你结婚也要这样跟老婆相处,知道吗?”
“知道了,二叔。”
二叔又指着父亲:“伯勋,你看看你 ,大儿子都快二十八岁了,至今还是单身。你这个爸怎么当的?!”
父亲也笑道:“景铉他现在的心思全部放在了生意上,结婚的事情以后再谈,不愁。”
二婶是个典型的日本女人,她跪在榻榻米上给他们倒茶:“小铉一表人才,只怕没有女孩配得上。”
“配不配得上先不说,景铉,二叔对你找对象有三点要求:第一,一定要是上过大学的女孩,这见识相等了,才有共同话题嘛。第二,一定要身家配得上。中国古代就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第三,那就是她一定要脾气好,听你的话。不听话的女孩不能要,你是生意人,以后在外面应酬的多。不能找个菩萨还要让你操心的回家供着。”
梅景铉喝下了酒,恰巧,他爱的人一点都对不上号——她没有学历,更不温柔。当初在江西瓷厂的时候有个外号“瓷菩萨”。当真要当成菩萨一般供着的。要他时时刻刻为她操心的。也让他……最后步了她所有徒弟的后尘。
有的时候,他恨她的残忍。但是想一想,小五的灵魂是陈归宁,是当初那个无数人求而不得的一代宗师陈归宁。若是当初的陈归宁不残忍,也不至于让几个男人对她念念不忘。若是小五不残忍,也就不会让他如此牵肠挂肚。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得不到的,最是难忘。
小五跟陈归宁一样聪明,什么都牵绊不了她们追寻自由的脚步。哪怕是死亡。
隔日,父亲,二叔酒醒以后。二叔把他找了过去。
二叔说道:“景铉,我跟你二婶物色了一个女孩。你们要不要尝试见个面?”
他拒绝了:“二叔,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景铉,去看看,说不定就看对了眼?这缘分说不准的。”
他盛情难却,去看了二叔二婶介绍的对象。对方是一个在日本留学的中国女孩。谈了几句,他就知道对方是来日本研究莫高窟文化的。
清末时期,不少国宝流失海外。其中,敦煌莫高窟国宝被盗的事迹,更是举世皆知。后来,日本人对这些敦煌壁画十分感兴趣,进行了不少研究。意外地,现在敦煌这一门学问,却是在海外发扬光大。甚至国人都要去日本进行研究。
交谈的时候,这个清纯靓丽的中国女孩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她问他的职业是什么,他如实奉告:“做古董拍卖的。”
“拍卖?是不是专门把我们中国的古董卖给外国人?”
他笑了:“大部分是中国人,小部分是外国人。”
“这样啊……我不喜欢把我们国家的国宝卖给外国人。他们自己没有历史文化,就把我们国家的文物给买了去,装点他们国家的博物馆……”女孩说得头头是道,身上还有那种爱国青年的愤青气质,但笑容灿烂,却没有丝毫的阴霾。
接着,他们又聊起了敦煌文化,聊起了清朝末年……一直聊到了文.革时期……到这里,一切都打住了。在那段时期,是文物的浩劫,也没有什么事情可聊的。他从事古董行业的,想到这一段历史,都是为整个中华文化心痛不已。
但女孩还是聊到了一个人:“我倒是很佩服那个年代的一个人,陈归宁,陈大师。”
“为什么?”
“她明明长得那么漂亮,却到了三十五岁都没有结婚,也没有留下子嗣……实在太可怜了。”女孩叹了口气:“如果是现在,陈大师一定是个名扬四海的鉴定大师。她不会家破人亡,也不会遭到迫害。更不会英年早逝……”
女孩又望着他:“梅先生,你们做古董鉴定的,是不是推崇陈归宁为近代第一人?”
“不是,汪承其老师傅的名声比陈师傅大。陈师傅的气节虽高,但没有像汪老师傅一样著作等身。”
“这样啊,这太可惜了。”
他倒了一杯红酒,结束了这个话题。无论什么人,什么场合,他都不想听到“陈归宁”三个字。
会见结束的时候,女孩要他的联系方式,但他只是道了句:“有缘再见。”尽管他对这女孩的印象不错,但并没有多余的缘分。
谈到缘分这个字眼,用在两年前的那个晚上再好不过。
要不是他来到了她的楼下,去接一个他都忘却了名字的女孩,也不会遇到当时根本不熟悉的孟小五。若不是她用力挫了那个漆盘,他也不会对她念念不忘。所有的姻缘,在不经意间全部发生。只是,他们都不自知而已。
送走这女孩的时候,对方忽然说了句:“梅先生,其实你有喜欢的人,是吗?”
“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眼神告诉我的,你是个故事的人,而且你还放不下故事里的那个人。”女孩的目光很干净,笑容也清澈见底:“不过,生活是要往前看的。失去的人,那就是沿途的风景。欣赏完了风景,我们总是要回到一个温暖的家,对不对?”
“不错。”
“所以呢,你可以试试看跟别的人相处。说不定,你就可以忘了她了。”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面前的女孩,目光中流露出对他的留恋之色。尽管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互相都看得过眼。
但他只是说道:“天色不早了,周小姐,要不要替你喊一辆车?”
他喜欢听女人好听的话,但并不喜欢被自作聪明的女人牵着鼻子走。
尽管,这个女孩的气质挺接近小五,不过,现在他最厌恶的……就是小五这样类型的女孩。
折磨人的类型。
71.071 法则
春去秋来, 回到国内的时候,元旦已经过去了。
公司要开年终大会,于是,梅景铉去了上海接管福佑楼。
除夕之夜,他顺路去了疗养院看一看外婆。
桌上摆了一碗熬得稠稠的小米粥, 外婆说道:“小铉……过来尝尝外婆的手艺。”
他坐下来尝了一口。只听外婆说道:“你小时候……一二岁的时候吧……你妈奶水不够,我就熬这些粥给你喝。一转眼, 你都这么大了……你, 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他沉默了片刻, 才道:“忘记了。”
其实, 他记是记得,但印象深刻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母亲的死亡。
老人家摇了摇头, 又给他装了一碗粥:“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知道,当年我做了那一件错事害了你一生。要不是我, 你们父子两个也不至于是今天的局面……哎, 小铉, 外婆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有一件事, 外婆必须跟你讲个明白。”
“什么事?”
“人一旦进入了那个尺子, 她就不再是自己了……”
“啪!”忽然间, 一双筷子掉在了地上。梅景铉站了起来。他今天不是来听这些话的。
小五无论变成了什么样,那都是自己的小五。她不可能嫁给别人。
出了门,梅景铉驾车回去的时候路过福佑老街,忽然间人群中有人喊下雪了。他摇下了车窗,果然看到上空飘散着什么。上海下雪了……这可是不多见的场景,只是,疯狂欢呼的人群,没有他的份儿。摇下了车窗,他才感觉到了寂寞。
这些年习惯了一个人了,也习惯了独自度过除夕的夜晚。正因为习惯了,所以,不习惯除夕的夜晚,忽然想着一个女人。
如果明年的除夕,小五在的话,那么会怎样?他不知道,倒车入库,下车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日子匆匆而去,转眼到了六月底,梅景铉把澳门的生意已经系数交给了吴墉。
临走前,吴叔问他:“少爷,你打算什么时候接手上海的生意?”
“上海的生意,我会交还给父亲。”
“不,少爷!上海不能丢啊,现在好不容易把老东家当年几个地盘给收回来了……”
“吴叔,你这些年在内地吃的苦,我都明白。所以,我帮着你把这些地盘给收了回来。其余的地方,不是我梅家的势力可以染指的。外公当年生意做得最大的时候,也给别的古董商留了五分余地。凡事不能做绝了,留一些退路才是。”
言外之意,他也不可能把弟弟梅景铄的地盘全部拿走。
“我明白。”吴墉道:“少爷,我知道您对做生意不感兴趣。可老东家的本咱们不得不守。”
“守这些本,丧失掉更多的市场。这并不可取。”
其实,他也明白,生意场上自己终究不是弟弟的对手。只是,外公的这些属下他是不得不照顾的。如果不照顾的话,那么以弟弟梅景铄赶尽杀绝的风格,说不定,会让这些外公的老属下纷纷破产关门。说不定还要倾家荡产。
如今,商场上他已经取得了一席之地,已经不用担心什么大的风波。但情场上他则是一败涂地,这才是他最累的地方。
回到了上海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份了。梅景铉开始准备再去一趟云南。
这日,外婆把他喊了去。他到了外婆疗养的别墅,
外婆说服不了小孙子,只能等到那一日,去亲眼看看灯火点燃之时的景象。同样的灯火,她在千年前就已经见过。也是那一日,父皇言而无信,丢下了她跟哥哥,让她开始痛恨起父亲,继而不再奢望谁能来救自己了……
但是,现在尺子里的那个女孩,她好福气,真的有人愿意不顾一切来救她。
所以她说道:“小铉,外婆再跟你一起去云南看看。那个……去古滇王国博物馆。”
“好。”
转眼,就到了去云南的日子。
到了古滇王国中央遗址,他们先去拜访了程禹。
“你来了。”
程禹咳嗽了数声,他在等待与师父的一年之约。最近身体越发不太好,能多见一面都是奢侈。眼下,梅景铉按约而至。倒是了却他的一桩心事了——他真的很害怕,七月初七这一天,没有人去找师父,没有人点燃那两盏灯。
到了晚上了。博物馆的游客全部离开的时候,程禹打开了保温玻璃箱。静静地,他点燃了这两盏灯。灯火旺盛之际,周围毫无声息。
程禹虽然老了,倒也耳目清晰,他一直注意周围的任何动静。只是,这封闭的走廊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梅景铉有些不耐烦,他活生生等了一年多。好不容易等到了现在,可小五在哪里?!
烛火静悄悄的燃烧,只有身后的这位老人,慢慢闭上了眼睛——“她没有来。”
是的,小五没有来。
阴阳尺中,小五已经看到了那两盏亮起来的灯光。
她已经被黑暗笼罩了许久许久,蓦然亮起来的灯光,是那么的清晰而温柔。一下子,就扫除了所有的黑暗。
对于久违光明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最大的馈赠。
她并没有犹豫,她知道是一年之期到了,所以程禹指引自己回去。她也十分十分想念他,所以立即向着那一束灯光走过来……只是,靠近洞口的时候,忽然间狂风大作。在这狂风当中,她的脚步停滞了,那灯光也顷刻间灭掉了。
她发疯似的扑在了石壁上……怎么,熄灭得这样快呢?
就在这时,风中的一点点声响传入了她的耳中。俨然可以分辨出来是“小五妹妹。”四个字。
就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风声停止了。继而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她还是被困在了这个鬼地方!
但是……小五妹妹?!刚才她没有听错吧?是谁在喊她?!好,好像刚才是……是个女人的声音……是二姐的声音?!这怎么可能呢?!那一天,她不是打开了“门”让二姐彻底下了地狱吗?!那么,二姐怎么会在这个鬼地方喊她?!
冷静些,冷静些。
说不定,是什么鬼魂被招惹来了……她可不能害怕。
但是,这尺子里怎么会出现这些灵魂?!还是说,二姐的灵魂没有“下地狱”而是到了这里?!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顿时眼前一黑。好像看到了那极其黑暗当中的一点红。
那是埋葬在时光中的秘密,那是没有办法解开的仇恨……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又能看到东西了。但心却沉到了谷底。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这些日子待在这里,她一直一直在思考——阴阳尺为何存在?为何选择自己当主人?好像,上一任主人,与下一任主人之间的关系,不是爱人,就是亲人……但阴阳尺分明是邪恶的东西,难道它是故意让主人挑选身边的人当下一任主人吗?
这就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直到刚才,她听到了一句“小五妹妹。”意外地想到另一种可能……
只是,就算知道了这个可能又能怎么样呢?阴阳尺内部已经积累了太多的冤魂不得解脱了。
她头也疼,手也疼,拍了又拍石壁,还是毫无反应。她真的很着急,错过了这一天,又要等上一年了。她很想跟程禹见面,问一问他自己交代的事情办妥了没有。也要告诉他自己新的发现,这个发现这一次真的牵扯到了梅景铉的外婆。
但,忽然间,山洞中却传来另一种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她发出的声音,而是脚步声,渐渐近了,又近了……
另一个人走进了山洞。
周围的一切是熟悉到可怕。千年的囚禁,让她熟悉这个地方的所有细节。然而,这一把尺子不是她的阳尺,而是阴尺。那囚禁在尺子当中的灵魂,不是她等待了千年的人。而是眼前,这站在石壁前面的,手足无措的孟小五。
小五没有想到,一个老人忽然出现在这山洞中。
尽管她十分慈祥和蔼,可是她依旧很惶惑,不禁问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老人刚才站在外头,分明感觉到了阴阳大门被打开了,但那个“孟小五”没有出来,她就主动进来了——本来,她跟哥哥都是阴阳尺的“守墓人”。进入尺子并不算什么难题,难得是,他们是无法把尺子里的人带出去的。
老人问她:“你叫孟小五,对不对?”
“对!你,你是什么人?!”小五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你,你认不认识梅景铉?!”
世界上还可以打开阴界之门的人……除了她,张云坤,就只有……梅景铉的外婆了!
“梅景铉是我外孙。”
小五终于确信了这点。尽管她不知道梅家外婆是怎么进来的。但她更在乎的是:“梅景铉他过来了?!
“是。”
他也知道自己被困在这尺子当中了?!小五不由得心下害怕起来。她叮嘱了程禹那些话,只怕他没有联系到梅景铉,反而泄露了自己的消息。现在好了,梅景铉居然知道了这件事……这下怎么办?算了,这种事她也真的没办法了。
只是面前这老人怎么进来的?!她深吸一口气:“婆婆你,为什么进了阴阳尺?”
“因为这里曾经囚禁了我一千年。”
一句话落下,犹如平地一声炸雷。小五顿时脸色惨白:“数千年?!你,你是说你在这里呆了一千年?!”
“对,不过,孩子,你不要害怕。这里没有坏东西,你在这里会很安全。”
小五这时候已经恢复了冷静,她问道:“婆婆,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叫庄葇,是第七代滇王的女儿……”老人开始诉说起往事来,她并不隐瞒过往的一切。
你以为一切开始于你们的初遇,其实,早在一千年前,悲剧的循环已经开始了。
第一代古滇王国建立的时候,大巫师从千里之外的沙漠腹地取到了这一双阴阳尺,作为镇国之宝。却没想到,王国最终亡于此“宝”。
传闻,阴阳尺是用沙漠中的千年神树制作而成的。背阴的根系制作成为了阴尺。向阳的部分则制成了阳尺。阴阳合璧,可以操纵世间任何人的生死。滇王拥有了这一双阴阳尺,国家矗立了数百年。直到几百年后,滇王祭祀了一对儿女。
往后的事情,就是冤魂的申述了……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一日,原本的张云坤不是张云坤了。原本的彭秀华,也不是彭秀华了。
听完了故事的前因后果,小五这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就说,为何张云坤知道如何驱使阴阳尺?为何阴阳尺的第一任主人是张云坤?!就是她猜破了头,也猜不到张云坤已经不是张云坤了,而是千年以前的一个罪恶的灵魂!
对了!对了!她的猜想全部都是对的!阴阳尺果然是为了制造仇恨而存在的!
外婆慈祥地看着她:“我知道守在这里的日子很不好过。但你不要放弃希望,不管过上一千年,一万年……阴阳尺总归会把你放出去的。这是我们守门人的宿命,既然尺子选择了我们,那么,我们只能承担这样的后果……”
“不对。”她摇了摇头,语气中有几分悲凉。更多的是自嘲:“婆婆,阴阳尺其实没有注定什么命运!它,它是为了让我们彼此憎恨!”
“彼此……憎恨?”
“对。”小五分析道:“如果说,第一次阴阳尺选的主人是你的父王,那么你跟你的哥哥,就是第二代主人,你们是父亲与子女的关系。等到了阴阳尺第二次选择主人的时候……继承人是张云坤的师父,还有您的孙子……这是为什么?”
她从没想过这一点,如今,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一针见血地提了出来。她也是惊呆了:“为什么?”
“这是因为……下一代主人,也是你们心中最在乎的人啊!”
小五的话音刚落,老人的“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事情,居然是这么回事!
但小五已经完全明白:“阴阳尺的继承方法原来是这个。它想要持有者,跟自己心爱的人互相残杀。所以,它就选择持有者最为心爱的人继承。你们的父王,大概最宠爱你们。而张云坤爱的人是陈归宁,至于婆婆你的心中,景铉他最重要!”
小五缓了口气,她是个沉着冷静的人。即使面对如此血腥的事实,也保持着一份淡然——
“等到它附身成功以后,它就开始筹划着彼此的互相残杀。所以,你们的父王杀害了你们。导致你们成为了尺子中的冤魂。到了后来,尺子放出了你们,一个成为了张云坤,他爱上了陈归宁,也被陈归宁所……所诅咒。而另一个,则是婆婆你,你被逼无奈,杀,杀了……”小五顿了顿,才说道:“这样一来,尺子里就积累了无尽的怨气。最后,这些犯了大错的人,自己也会被困死在这里,充当阴阳尺的粮食……”
这就是为什么,刚才她听到了那一声“小五妹妹。”——阴阳尺需要的根本不是人的性命,它需要的是人的怨气!
二姐,三哥他们的灵魂……大概一直都在这里游荡,她虽然名义上是生与死之间的人。其实,灵魂还是阳间的人。所以,一直没有发觉这一点。直到青铜灯点燃,阴阳两界相通,无意间,被她发现了这个破绽,真相才显现了出来。
这么一说,梅家外婆同时也完全明白了:阴阳尺并不在乎谁是它的主人,它只在乎最深沉的爱转换为最深厚的恨意。
这就是,阴阳尺存在的法则。
小五自诩继承了陈归宁临近超脱的心态,也等待了许久,才解开了这个秘密。
并没有什么天命所归,所有的人……不过是阴阳尺的玩物而已,它制造冤屈,吸收冤魂。
72.072 放下
没想到, 这一切居然是这样!
小五叹了口气,她这一世,上辈子全部被这把尺子给害惨了。陈归宁何等良善的人,被逼的最后自杀而亡。孟小五, 也只想要单纯快乐地生活,结果继承了这不死不休, 必须互相憎恨的诅咒。直到走出了最后这一步……
想清楚了一切,她反而对张云坤渐渐开始释怀了——你也不过, 是个被阴阳尺玩弄于鼓掌间的玩物罢了。你做的最大的错事, 是爱上了陈归宁。但想一想,张云坤已经死了,好歹解脱了。更悲催的是没有解脱的人,比如面前这位。
梅景铉的外婆……被困在尺子中千年的公主庄葇。
仅仅是一年的囚禁, 她已经觉得相当受不了了。只是, 陈归宁的记忆回归以后, 更加漫长的, 更加枯燥的日子也熬过,所以, 她还能平静接受眼下的局面。但想一想一千年的等待, 简直是天荒地老……她真的是想都不敢去想。
而梅景铉的外婆现在才得知了真相,人呆呆的,木木的,就像傀儡一样。
小五心中忍不住一酸。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劝慰梅家外婆了:“……婆婆,时间已经过去一千年了。我们该放下的,还是放下吧。阴阳尺想要我们互相憎恨,如果没有了憎恨,尺子根本就不会存在……”
对,没有错。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他们的怨气积尘了一千多年,也维持了阴阳尺一千多年!只有放下前仇旧恨,才可以解脱啊!
梅家外婆这才有了反应。她苍老,浑浊的眼睛望着她——
“嗬嗬……小丫头,婆婆我活了一千岁。心,早就是石头做的了。别说让我杀一个人,就是杀死满城的人,我也没眨过一下眼睛。因为,因为我恨父王,觉得所有人都背叛了我……所以,我对所有人都不留情,包,包括我的丈夫和孩子。”
小五知道,她是在忏悔了。
而老人已经泪流满面:“我一直在憎恨,父王为什么那么残忍,让我兄妹两个熬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现在我才知道,父王是因为爱我们,我们才被选上!”
“外婆……您……”
老人家又道:“从复活开始,我对这世上的人仇恨的居多。就是丈夫对我极好,我也不过是在欺骗他。至于女儿,我也只不过是想杀就杀。我活了一千年了,我早就不是个人……但小铉我抱过他,我真的不忍心对他下毒手。”
小五叹息了一声,这老人的的确确心狠。但,在这一方天地被囚禁个千年,这还算是人吗?
“还有你……小丫头……小铉告诉我又有一个人倒了霉进了这尺子。我居然还挺高兴的。又一个,又一个……人可以感觉到我的痛苦。至于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巴不得,巴不得……让那些臭女人离我孙子远一点!”
小五摇了摇头,她大概是最能体会这种疯狂心境的人。
只是,她不赞同:“你控制不了自己的爱,也控制不了恨。你其实,搞不清楚爱和恨的区别。”
“是啊……我搞不清楚。小铉这孩子真的很乖,他三岁的时候就跟我说“世界上最喜欢的人是外婆”我高兴得不得了,一高兴……我就向我那一把阳尺许了个愿望,只要他平平安安长大,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是后来……”
小五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那是一个极端疯狂的人为了拯救唯一爱的人,所做的极端疯狂的事。
她轻轻开了口:“外婆,景铉是我最亲最爱的人。他的脾气,我也了解一些。他一直在恨你,但如果你跟他……道个歉,说明,说明你不是故意的。他,他或许不会那么恨你。至少不会一直不去探望你……他的心其实很软的。”
“小丫头,你倒是好心。”外婆望着虚无的黑暗:“这辈子,他是无法原谅我了。”
“那就下辈子,好好跟他道歉。”
“你是想自己好好跟他道歉?”
她点了点头:“我要好好跟他道歉。”
外婆缓缓摇了摇头:“傻姑娘,人哪里有什么下辈子?实话告诉你,我今天并不打算救你。只是过来看看,我外孙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看上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就算他真的在我面前以命相逼救你,我大概也无动于衷。”
小五点了点头,她也绝了这个念想:“你走吧。”
“小丫头……自己好好保重。不要想太多了,一千年,也不是那么难熬。”说着,地上的老人爬了起来。却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山风。就在这萧瑟的风中,悉悉索索的劲草荡漾。与此同时,洞中仿佛变得无限广阔。
而远方传来了古老的歌谣——“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老人站住了。她记得许多年前,国家破灭的时候,亡灵战士们站在城门楼上,高声歌唱这首歌谣——是他们在痛斥国王的残暴,以暴易暴,让自己的青春年华早早逝去,让全家老小无辜被害……如今不知灵魂何处安放。
后来,这些战士的灵魂,都被吸收入了这一把尺子当中。千百年了,他们安息了吗……
没有,并没有安息!因为罪魁祸首,她!还活着!
忽然间,她那铁石一般的心肠变成了齑粉。眼泪不自觉地流淌了下来。
“是我们错了!是我们错了啊!”那歌谣忽远忽近,听得她惶惶不安:“三哥哥,你的灵魂还在吗……你还能听到妹妹我说话吗?!放下吧……”一边呐喊,老人一遍泪流满面:“我们被骗了一千多年!整整一千多年啊!”
我安适归矣……他们死不瞑目一千多年了!而她跟哥哥苟且偷生了一千多年,到头来,却害了今生今世最爱的人!
小五望着老人疯狂的样子,也猜到了一些由头。她终究心中不忍:“婆婆,人死不能复生……请你节哀。”
但就在这时,山洞的内部忽然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好像一记闷雷在山腹中炸开。
小五吃了一惊,却看面前的石壁上,那些斑驳的文字忽然扑刷刷全部脱落了下来。与此同时,脚底下的黑色地面裂开了一条大缝。她连忙把梅家外婆搀扶到了一边去,还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周围断断续续传来亡灵的歌谣——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歌声回旋在这狭小的山洞中,越来越大。好像千军万马的亡灵过来讨命了!
小五连忙把老人家护在了身后——自己反正是这里的守墓人走不了了。但梅家外婆还能出去跟家人团聚的。于是道:“你快走!”
但身后的人无动于衷。
该死,这山洞好像要塌了!这是什么东西在唱歌?!好像唱的是先秦时期的歌谣《采薇歌》?!但她考虑不了那么多了:“婆婆,你快出去!”她用力推了梅家外婆一把,但外婆纹丝未动,好像脚下生了根一般。
她这才注意到梅家外婆的眼光:已经不浑浊,不沧桑了,反而精神焕发……不仅如此,她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几十岁,往昔的风采依稀可见。只是,没有了刚才的惶惑,反而双眼噙满了泪水。口中不停地呼唤着什么“三哥哥”什么“父皇”。
如果她没猜错,这外婆的三哥哥就是张云坤,死在她手上的那个……好吧,这些往日恩怨先不计较。这,这外婆怎么不走啊?!
头顶上的落石越来越巨大,几乎填充了半个山洞。脚底下顿时变得寸步难行。她又把梅家外婆搀扶起来,靠在了石壁下面。她记得小禾说过,这里是阴界之门。说不定可以让外婆先出去。于是抚摸上石壁,想要找个通道逃走……
终于给她找到了,她的看到了一块发光的石头。手触摸上去有灼热的温度。
“婆婆,你从这里走。这石壁可以让你回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被外婆推了进去。一瞬间,她的半幅身子居然“镶嵌”入了石壁。
小五大吃一惊,却看面前的老人对她说:“好孩子,婆婆不能走。这里,到处都是我们古滇王国将士们的冤魂。婆婆做错了事,婆婆害了他们,也把我们的王国亲手毁灭了。到头来……他们恨了婆婆,婆婆也恨了他们。是我们的仇恨,让这个地方存在了这么多年……”
“婆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小五着急地拉住了老人家的袖子。
但老人的目光很平静:“你听,他们唱着歌,在召唤我走了……我好歹是个公主,我得陪着我的子民一起上路。”
“婆婆,你不要走!”
“好孩子,婆婆这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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