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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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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妧坐在窗前, 看着那外边云卷云舒。

    从寒冬到初夏。

    她休养了四个月。

    这四个月,长公主府迎来了一拨又一拨探望的人。

    她一概拒了,除去王、谢几人, 唯独见了她的哥哥、她的嫂嫂还有她的母后。

    他们特地从宫里赶来看她, 素日养尊处优的面上,头回带着平素不可多见的哀与恨。

    哀于她。

    恨于他。

    哀于她小小年纪受此苦难。

    恨于他生为国婿, 竟护不好大宋明珠。

    她什么话都不曾说。

    只是在赵恒走前,才淡淡说下一句话, “我不会和离。”

    赵恒站在门前, 转头看她。

    赵妧也看着他, 往日明媚的面上,如今面色苍白,带着几许偏执, 重复一句,“我不会与他和离的。”

    这其中谁是谁非——

    她早已分不清。

    而如今,她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困住他。

    和离?

    然后把他拱手让人?

    凭什么——

    她这一生最好的年华,她的真心, 她的爱情,她的孩子...都已葬送在了这个冬日。

    她凭什么要和离?

    她不会和离,不会放手...她要困住他, 让他顶着驸马的名号,直到死。

    她都...不会放手。

    ———

    晴空万里。

    赵妧却仍坐在那临窗一处,不言不语。

    她已许久不曾笑,亦许久不曾说话了。

    府里的丫头急上了眼, 每日在跟前与人逗趣,也不见人有什么表情。

    六顺看着她的模样,蹲在人的身前,握住人的手,轻轻开了口,声有几分哽咽,“主子,您开口说说话吧。”

    赵妧垂了眼。

    她看着眼前这个丫头,良久才开了口,许是不常说话,如今刚开口还有几分哑,“说什么?”

    四惠与六顺见她总归肯开了口,忙道,“说什么都行,您不是爱看话本吗?奴几人与您一道念来扮来,可好?”

    赵妧却摇了摇头,她收回了眼神,仍往外处看去,“我往日读的话本、说的话已够多了,如今,我累了。”

    “主子…”

    两个丫头却再听不到回音。

    直到午间。

    谢亭带来一段夏日荷风,让人插在临窗的美人瓶里,“塘里折的,你好生养着,等日子到了,就能长开了。”

    赵妧的眼顺着她的话往那支清荷看去,良久才伸了手,触在那仍带着水珠子的花苞上。

    她想起去年,那人也曾折了一支清荷于她。

    那会,她抱着那支清荷站在窗后,看见他目中的迟疑。

    她落荒而逃。

    那支清荷,她终归还是未曾插上。

    而如今。

    她看着这支清荷,心下无波无动,面上依旧很淡,听谢亭说起徐修如今的境况。

    并不好受。

    汴京城里城外都晓得,这位年轻有为的徐大人,失了长公主的心,更加失了恒帝的信。

    他前面一条路走得太顺,自然惹来了不少妒。

    如今瞧他这般,少不得要多踩一脚。

    便是有心要帮他一把的,哪里又敢当真与皇家作对?

    赵妧的眼看着那一支含苞未放的清荷,听完她的话,很淡一声,“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谢亭的眼滑向赵妧的面,轻笑一声,“我以为你想听。”

    赵妧手中仍握着那一朵清荷,良久,才松开手,“他的事,往后无需与我说。”

    “阿妧。”

    赵妧转头,看着谢亭,轻轻嗯了一声。

    谢亭看着她,声透着几分无奈,“你恨他也好,怨他也罢,又何苦一定要把自己牵扯着。”

    而后她握着赵妧的手,凉。

    这是赵妧那件事后,留下的病根。往先夏日每天都要用上几回冰的姑娘,如今却双手冰凉,而那张明媚娇俏的面上,如今却带着几许病态的苍白。

    谢亭用力握着她的手,劝着人,“我不会阻止你恨他,怨他——可是,阿妧,难道你这余后半生,还要与他困在一道吗?”

    赵妧看着谢亭的模样,良久才开了口,“谢亭,我回不去了。我再也不会是当日那个明媚的,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了…”

    “我的心里,如今除去那无尽的怨恨,再无别的了。”

    她低着头,看着那平坦的小腹,很轻一句,“往日他瞒我、骗我,害我至斯。”

    “如今我恨他、怨他…却不想放过他。”

    谢亭不死心,又喊人一声名,“阿妧…”

    赵妧却收回了手,摇了摇头往外看去,“你与阿芝如今都有了身孕,往后不必常来——”她说完这句,往里屋走去,等到那屏风一处,些微停了步子,“好在,你们是幸福的。这就够了…”

    而后,她转进屏风,再未说话。

    谢亭的眼往屏风那处滑去,伸手覆在小腹上,轻轻叹了一声。

    良久才…往外走去。

    ———

    汴京的天儿已愈发热了。

    蝉声鸣鸣。

    闹腾的人烦躁的很。

    而长公主府却依旧静寂。

    连着那外头的蝉鸣也怕闹了屋中人,往别处散去了。

    赵妧今日是坐在庭院里,边上四惠轻轻打着扇,而院子里正有几个小丫头放着风筝,嬉嬉笑笑逗着趣。

    倒是把这静寂许久的地,添了几分鲜活气来。

    赵妧却仍抬头看着那天上的云,碧蓝的天…而后她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往外传来。

    连着一声又一声恭敬的声,“恭王爷。”

    赵妧的眼往那门外望去,看见一个穿着一身戎装的年轻男子往外走来,往日不羁的面上带着肃容…她看着他,轻轻笑了笑,“四哥回来了。”

    恭王的眼看向赵妧,步子一顿。

    他的妹妹,那个爱笑爱闹、还爱教训他的妹妹,怎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她怎么...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恭王喉间一哽,步子继续往前走去。他走到了赵妧面前,然后蹲下了身。他身量高,便是蹲下身也要比赵妧高出不少——然后,他看着她,良久才开了口,声稳却带着颤音,“受了委屈,怎么不写信与四哥说?”

    赵妧看着他,良久才露了个笑,“我忘了。”

    “真难看。”

    赵妧仿佛没听明白,轻轻嗯了一声?

    恭王伸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如往日一般,“笑不出来,就给我哭出来。”

    “你受过的苦,受过的痛,四哥都会给你讨回来…”

    “晋阳,四哥回来了,你不用怕了。”

    赵妧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在她的母亲面前,她没哭。

    在她的哥哥面前,她没哭。

    在所有的劝慰中,她都没哭。

    可如今。

    她却因一句“别怕”,连着四个月没都掉下来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在人的面前哭了出来。

    赵妧的头埋在他的胸前,哭的响亮又大声,像是往先那个长不大的姑娘一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止不住,一串串往下掉…“四哥,我的孩子没有了。”

    “我抱过他,亲过他,可他不会说话,不会哭,不会睁开眼喊我娘亲…”

    恭王伸手环着她的肩,而后轻轻拍着她的背,“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的声也有几分哽咽。

    那也是他的侄儿,他无缘的侄儿,他唯一的侄儿啊…

    恭王的声很沉,拍着人后背的手却很轻,“你受的委屈,受的苦,四哥去为你讨!”

    他说完这话,松开手,站起身,看了她一眼。

    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赵妧看着他的身影,心中划过一丝不安,她站起身往外走去。

    可哪里还有四哥的身影?

    四惠、六顺几人也忙跟了上来,她们看着赵妧,一面问道,“主子,怎么了?”

    赵妧袖下的手蜷了起来,她知道四哥定是去寻他了。她亦知道,依照四哥的脾气,定不会好生放过他——怕是,凶多吉少。

    她合上了眼睛,手负在身后,良久才睁开眼,开了口,“去备马车。”

    “什么?”

    赵妧却不再说话,她一面往外走去,与那虚无之处道上一句,“从斯,备车!”

    “是!”

    等赵妧到门外的时候。

    那处已备好马车,她上了马车,看着急急跟来的两个丫头,摇了摇头,声很淡,“你们不必跟来。”

    而后,她打了车帘往里走去,很轻一句,“去宣德门。”

    “是。”

    马车缓缓往前。

    赵妧的手紧紧交握着,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他欠我的还没还清,他怎么能死——”

    而后,她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致,终归是合了眼。

    ———

    宣德门外。

    正好是散早朝的时辰。

    徐修是与宋玉走在一道。

    而旁处,自有不少人对他评头论足。

    说这些话的大多是与徐修同级,或是要位低于他的。

    这是近月来,常见的事——

    宋玉便低声与徐修说来,“徐兄莫在意,这世间总有些人,无风节,无气度,如一根浮萍左右摇摆。此等人,无需心挂之。”

    徐修对此早已习惯。

    如今闻言,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面上无波,继续往前走去。

    宋玉瞧此模样,心下一叹,继续与人一道往前人走去。

    而宣德门外,却有一人一马,手中握着银枪。

    有认识的人,上前与人作揖,口中道着,“恭王殿下。”

    恭王并不理会他们,他仍坐在高马上,眼透过众人望向那穿着紫色官服,头戴乌纱的男子。他冷笑一声,驱马往前去,他手中银枪向前,声很冷,“当日你与晋阳回门之日,我与你痛饮一场,从此认了你这个妹夫——”

    “而今日,我要取你的命,去祭奠我那无缘得见的侄儿。”

    他这话出,众人大惊,散的散去,劝的劝来。

    宋玉更是拦在了徐修身前,与恭王一拱手,说起了话,“此处为宣德门,恭王骑马而来,手持银枪,已为不敬。何况,您银枪对着的人,还是三品命官——”

    他这话说完,又道一句,“您这样,不怕激起民愤,说您恃身份不尊祖宗规矩,杀害朝廷命官?”

    “怕?”

    恭王的眼转向那群官员,嗤笑一声,“我赵婴这一生,还从未怕过什么!我十四岁上场杀敌,十八岁挂帅北征,如今二十四岁,天下百姓不知恭王,只知骠骑大将军——赵婴!”

    “我银枪所对之人,皆是不忠不义不孝不仁,无信之辈!看清楚,你们护着的人,承先帝所旨,娶我大宋公主,可他都做了些什么?”

    官员们看着他一派正义凛然,又想起近月所传的谣言。

    那坊间传言,不定是真。

    却有两桩,是真。

    一为徐驸马与那秦家女的几些往事。

    二为长公主的胎,终归还是没保住。

    那先前往事,计较不出。可他们大宋公主的孩子,的确未曾保住...

    这怨,这恨。

    终归只能由这位驸马爷担了。

    赵婴看着他们,冷眼滑过他们一个两个,继而又道,“如今,你们还要护之?”

    众官员一听,脚步忍不住往后退去。

    唯有宋玉,仍站在徐修身前。

    他看着恭王,方要说些什么,却见徐修往前一步,与恭王一拱手,“恭王殿下…”

    “我知我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只是,您能否允我再见一回妧妧,届时——”

    “妧妧?”

    赵婴看着他,冷笑一声,“这个名字,你还配叫吗?”

    他这话说完,便提了银枪往前去。

    徐修推开宋玉,合了眼。

    而众人也不忍再看,纷纷避过脸去,不敢再看。

    可赵婴的银枪,终归还是未入徐修的心口…他转眼望去,便见从斯与他一拱手,而后是一句,“冒犯殿下了,只是主子吩咐,属下不敢不从。”

    赵婴的眼滑过他,看向那个走来的女子。

    她因走的快,面上添了几许绯红,只是脸庞瘦弱,下巴尖尖,连着腰肢也不堪一握。

    全无往日的鲜活气。

    众人也回过神来,看她走来,忙又一礼。

    赵婴皱了眉,收了银枪,翻身下马…他迎过去,扶人一把,没什么好气,“你来做什么?”

    “四哥,此为宣德门。”

    赵妧面色仍红着,说话却喘着气,“祖宗规矩不可携兵器,不可骑马,你究竟是要做什么!”

    “杀他。”

    “四哥…”

    “妧妧…”

    赵妧闻言,握着赵婴的手一顿,却不曾回头,仍与赵婴说着话,“四哥,我们回家。”

    “妧妧。”

    徐修看着心心念念的人,如今正站在他的面前。

    他忙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眼里有许久不见的神采。这是从赵妧离家后,他头回见到她。

    她瘦了…

    徐修看着她,声带着几分哽咽,“妧妧。”

    “放手!”

    这话是赵婴说的,带着怒气与不耐,急急甩开他握着的手。

    却不想。

    徐修的手用力握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这回竟没被赵婴甩开。

    他仍看着赵妧,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妧妧。”

    赵妧手腕处疼的厉害,面上却没几分显。她未转头,只很淡一声,“徐大人。”

    “你放手吧。”

    徐大人,你放手吧...

    徐修闻言,看着她的侧脸,往后一趔趄,得宋玉扶了一把,才不至摔去。

    他终归还是松了手。

    赵妧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于他,她由赵婴与从斯护着往前走去。

    “妧妧!”

    赵妧的步子一顿,却终究不曾回应什么。

    她的步子走的很稳,纤弱的身影,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直到马车缓缓离去,众官员看着徐修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离去。

    而徐修仍往前看去,看着那辆早已见不到影的马车...良久,才一句,“是我伤了她的心。”

    “徐兄。”

    “是我说的,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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