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真相 (33)
    得她可怜饶了她,明日便有另外犯错的人理直气壮:“二奶奶既然能饶她,为何不能饶我?”
    今日你让红梅上桌吃饭了,明日便有厨娘不好好做饭:“连一个下人都能吃我做的菜了,那我还做得那么好有什么意思?”
    何家贤渐渐发觉,规矩就是规矩,就是定给别人遵守的。
    尊卑就是尊卑,若是尊多于卑,那你可以悲天悯人,可若是卑多于尊,就只能狠心让他们懂尊卑。
    她不想,她不愿,可是这段时间的焦头烂额让她明白,什么叫得寸进尺。
    杀一儆百,是绝计有效的。
    不管珊瑚日后会如何可怜,如何可恨,她今日不狠心,日后徐氏该是无穷无尽的心寒和夹缝。
    春娇与珊瑚,定然将她挤得毫无容身之处。
    夜里红梅才回来,低声回禀道:“珊瑚收了卖身契。亲家老爷没说话,反倒是夫人说,让她坐了小月子再走。珊瑚哭了前半夜,她睡了奴婢才回来的。”
    何家贤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只是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小月一坐就是半个月,若是不出什么事还好,出了就定然是大事。
    含含糊糊睡了半宿不安逸的觉,翌日一早就被叫起身,说是三夫人跟梅姨娘吵起来了。
    何家贤立时联想到昨日三夫人焦虑的模样,一下子瞌睡全无,起身梳洗了赶过去。
    梅姨娘向来是要脸面的人,院子门关着,不让人进。
    饶是如此,里面还是隐约有三夫人的骂声:“你也不怕折寿,这样欺负我们三房……当初给你的几千两银子,可是实打实的银票,你就不怕烧手?”
    何家贤听了几句,大约明白,三老爷的官丢了,梅姨娘没有能耐去管,三夫人就要拿回当初给的银子。
    梅姨娘自然是不肯。
    倒不是贪财,而是事关颜面和能力。若是此事真的梅姨娘认怂了,日后拿什么权威去管理偌大的方家?
    下人们探头探脑,何家贤怒斥:“都回去做事!”
    近段时日,何家贤管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很是厉害,让不少下人收了心,不敢造次,听了这话都回去干活了。
    何家贤也不屑于在这里偷听,扶着红梅的手:“我们去看看孩子们书读的怎么样!”
    林姨娘就跑过来,满头大汗:“当家人呢,我要拿对牌,五少爷生病了。”
    五少爷的病来势汹汹,突然就呕吐不止。
    林姨娘慌了神,梅姨娘的院门却是怎么也敲不开。
    三夫人高亢的吵闹声将林姨娘的哀求盖过去。
    何家贤拿了自己的对牌,对红梅道:“先去请大夫,若是门房不让出去,就闯出去!”
    林姨娘感激的瞧着何家贤,拉她的手直抖:“二奶奶,我怕的很。”
    “不怕不怕。”何家贤拍拍她的手安慰。
    五少爷方其云已经发烧说起了胡话。
    他只比然然小一点儿,此刻瞧着尤其可怜。
    何家贤想了一下,又叫了一个跑得快的小厮去城郊喊韩大夫。
    自从方其宗过世后,韩大夫就不再来方家了。倒是方其瑞回来后,有专程去拜会。
    红梅请的大夫很快过来,瞧了瞧五少爷,说是感染了风寒,只怕不成了,胡乱开了些药,意思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林姨娘一听就晕厥了过去。
    待韩大夫急匆匆赶过来,也说了同样的话。
    何家贤也几乎要晕过去,不顾男女大妨,拉住韩大夫的胳膊:“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他初受寒就该好好医治的。”韩大夫摇摇头,委实可惜:“不过京城有位圣手,听说治伤寒很有一套,不少人都被他救了回来,若是五少爷挨得住我施针拖延,倒是能去请请。”
    “那就请用针。”何家贤根本来不及去禀告梅姨娘,思来想去竟找不到一个可靠能成事之人。
    没有梅姨娘的命令,谁也不会听她的跑去那么远。
    无奈之下,只能去找方玉珠。
    方玉珠逗着孩子玩儿呢,做了母亲听不得这种事情,想了想才道:“我这边派个妥帖的人走一趟无所谓,但是只怕那大夫也不是寻常人能请得……你只能寄望于一人了。”
    何家贤想起许久没有跟方家联系的方玉烟。
    若是要请动方玉烟,只怕,能够让她给面子的,唯有自己亲去。
    想到五少爷那张烧的通红的脸,还有林姨娘晕过去后的满面苍白,何家贤下了狠心:“那就请你给我备一辆马车,要四匹马拉的那种。”
    此次来去京城,脚程快的话,两日足以。
    方玉珠没料到她绝计亲自出马,略微想一想方玉烟的为人,也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只得默许。
    何家贤将孩子托付给了她照看,自己带着红梅和一个赶车了得的车夫,快速上路。
    梅姨娘处理完三夫人的事情,怒火冲天:“真是反了。”
    晚上孩子们下学,梅姨娘派的人便与方玉珠派的人冲突起来。
    方玉珠早有防范,直接命令下人们抢了孩子便走,不与方家的仆役废话。
    从家乃世家大族,家中多高官,梅姨娘虽恨,却不好真的相较,唯独将这账一股脑儿都记在何家贤头上。
    所幸一路上都是官道,马车驾马狂奔,傍晚时分就远远瞧见了京城的城门。
    何家贤在车里颠簸得早餐全部吐了出来,脸色蜡黄,头晕目眩。
    红梅在一旁照应,入了城天已经擦黑,两个人径直问了路去了七王爷府上。
    门房听说是方玉烟的亲眷,微微有些诧异,半响才道:“烟姨娘不大管事,我去禀明世子夫人。”
    文磊已经娶了一房正妻,又封了世子。
    何家贤忙给了一个荷包:“如此有劳。”
    许久后门房出来,板着脸:“夫人说了,烟姨娘不大舒服,不适合有人叨扰。”
    何家贤没料到会吃这样一个闭门羹,暗道是不是晚上打扰人家了,又跟红梅赶上马车去韩大夫给的地址。
    那医馆也照样关门了,红梅砸了许久,才有个十三四岁的孩童过来,怒道:“砸什么门?有病要看就下帖子!没有帖子我家老爷一律不出诊。”
    何家贤陪着笑脸道:“……我们是从燕州来的……”
    “燕州又怎么?”小童打个呵欠,无所谓的伸伸懒腰:“天下得病的那么多,我家爷还偏都要去治么?”
    说完也不理她,径直关了门。
    来的时候韩大夫就交代过,此大夫是京城有名的圣手,求医之人络绎不绝。他自己也毫无把握,何家贤这才动了请方玉烟出马的心思。
    只怕所谓的下帖子,就是要看你是谁家的主子吧。
    眼下这个闭门羹吃的,是意料之中。
    红梅急得不行:“若是等明日开门,只怕五少爷……”
    何家贤拉着红梅又去了一趟七王爷府,这次看门的连通报也不通报,只皱着眉头像是看着瘟疫一般:“行了行了,你们走吧。”
    红梅绕着高墙大院走了一圈,都是些促使婆子之类。在二门那里遇到一个丫鬟,瞧着通身的气派,倒是有几分来头,忙塞了银子打听。
    那丫鬟一听是找方玉烟,忙道:“此刻还是别沾了这晦气,烟姨娘前些日子跟世子夫人打擂台,如今被关起来了。”
    红梅忙又塞了荷包,请她多说几句。
    那丫鬟见她穿得不怎么样,一脸风尘仆仆,本身有些瞧不起,只是看在银子的面上随便敷衍几句。
    此刻见她出手大方,且不过是个下人,知道背后的主子有些实力,将她拉到一边,瞧着左右无人:“我今日恰好不当值,就跟你多说两句。你别说,你们家小姐,真是个人物。”
    她大概是要回家的,朝后门的一个巷子里面走去……
    何家贤在前门等了一会儿,不见红梅回来,心里急得很,去后巷找她,就听见两个婆子聊天:“……郡主娘娘今日怎么走得那样早?”
    何家贤听了心念一动,想起一个人来:“文宣郡主。”
    当年也是交情不错的。如今人命关天,自然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怎么也要试试看。
    花了银子逮着那婆子问了几句,婆子道:“郡主自从成亲了,自然是搬到郡主府去了……”又指了路。
    何家贤喜出望外,恰好红梅快步走来,忙拉着她一路走一路说。
    红梅道:“三姑奶奶那里指望不上了。”说着把探听的消息有些感慨的讲了。
    细节上的那丫鬟不知道,约莫就是方玉烟前几年一手遮天,加上她嫁妆丰厚,又会做人,生了儿子,很得王妃和王爷喜欢。
    新娶的世子夫人是尚书的女儿,聪明有手段,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方玉烟交权。
    方玉烟自然不服气,她嚣张跋扈惯了,焉能受人挟制?一桩桩一件件,得罪了世子夫人,便被下了狠手。
    也不知道怎么滴,最近一个月突然就称病不见人了。
    连儿子都抱过去是世子夫人在教。
    待说到郡主府上时,何家贤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这种事情她爱莫能助,只想着回去告诉梅姨娘,看看她有没有办法照拂一二。
    照例是痛禀了门房,门房见是燕州来的,又不是什么真亲戚,便道:“郡主娘娘已经睡下了,自然是不会通禀的,你二人明日再来。”
    红梅立时就跪下:“郡主娘娘与我家奶奶有私交,如今人命关天,还请禀告一声。”
    那门房也不敢擅自做主,进去了一会儿出来道:“管事娘子说没听说郡主娘娘有什么燕州的亲戚……”如此便是进了房里待着,吩咐侍卫们把门看好,竟是一点儿也不打算通融的模样了。
    何家贤心如死灰,跌坐在门口,一动不动。
    这才明白权势的好处。
    也难怪梅姨娘一心要恢复阁老孙女的作派。
    从云端跌落到尘泥里,从前一个眼神就能做到的事,如今下跪求人也做不来,是何等的天差地别?
    何家贤头一次恨自己没有穿越到达官贵人身上。
    搂着红梅,在暗黑的夜里,坐在郡主府上的台阶下面,忍不住就哭了。
    为可怜的方其云,他还不满八岁呀。
    红梅也跟着嘤嘤哭泣来。
    一双黑色的筒靴立在跟前,黑暗里那人揉了揉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后才问道:“何家贤?”
    何家贤抬起头来,昏暗中瞧见有些熟悉的面孔,心里一滞,起身忙带着红梅行礼:“侍郎大人。”
    来人居然是侯府的肖金安,何等的巧遇!
    只是,下一秒,她就听见台阶上面的侍卫躬身行礼:“郡马爷!”
    何家贤一愣,这才想起,当初都传方玉婷死后,肖金安来京城另娶。
    却没想到,是娶了文宣郡主!
    恍若撞破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何家贤半响回不过神,可片刻后却想过来,她与文宣郡主能有机会遇见,也正是因为在侯府的缘故。
    ☆、237、有心人之恩
    千丝万缕的隐线,牵牵绕绕,居然在这里作出结局。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何家贤抽噎着将方其云的事情说了,再度表示如今只能求郡主娘娘帮忙了,她再无可找的人。
    肖金安瞧着她满脸泪痕,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想伸出手去拭泪,却又缩了回来:“这等小事就不用劳烦郡主了。”他叫门房唤来管家:“你拿我的帖子,叫那大夫连夜去一趟燕州城。”
    管事的没料到新姑爷也与何家贤是故人,忙不迭的去安排。
    又有人过来请何家贤进去郡主府休息,何家贤婉拒,不好打扰。
    肖金安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强求,坦然道:“既如此,你我一同去花厅等消息,你也好安心。我也许久没回燕州城了,一别几年,听你讲讲这几年的事情。”
    何家贤见他言辞恳切,答应了。
    月色如水,微凉。
    郡主府的花厅很大,敞开式的,上面三排太师椅。
    肖金安坐首位,何家贤坐在左下首,另有一个小厮和红梅在旁伺候。
    上了茶水和点心。
    肖金安像是并没有将何家贤当作外人一般,信手拈几块吃起来:“晚上喝了酒,还真有些饿。”
    何家贤是真的饿了,见他如此不拘小节,小心翼翼了一会儿,也放开吃起来。
    待吃得有几分饱了,这才满足的喝了一大口茶水,眯着眼睛就有些困顿。
    赶了一天的路,又到处跑的求人,不困不饿才怪。
    肖金安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打盹儿,命小厮搬了一把椅子,拉了红梅坐下。
    红梅也在打盹,此刻吓了一跳,忙推辞。
    何家贤醒过来,低着头很是不好意思。
    肖金安笑笑:“没什么,以前你还叫我壮士呢。”
    他的眼神很温柔:“我后来翻了那些话本儿,才知道壮士是什么意思。”
    何家贤又不好意思的笑笑。
    肖金安也笑,眼睛眯成一道月牙儿,他很少有这样真心开怀的时候。
    何家贤不觉有些惊讶,坦然道:“你笑起来还挺帅。”
    以前板着脸满是威仪,让人莫名觉得害怕。
    “帅?”肖金安诧异一问,片刻后自问自答:“看来我又得回去翻话本子了。”
    “不用。”何家贤忙制止:“帅,就是好看,就是……”她有点不好意思抬头看了肖金安一眼:“额,就是说你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意思。”
    肖金安又忍不住笑了。
    何家贤不再说话,撇头望过去,发觉红梅不知道何时已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你若是困,我教人带你去厢房休息?”肖金安体贴问道。
    “不妨。”何家贤摆摆手:“此处好等消息。”
    若是去厢房,那大夫若是到了燕州城回来报信,又要吵醒一大片的人。说起来,她与郡主本就只是点头之交,不好这样劳烦。
    肖金安也并不坚持,却也不去休息,只在这里陪着坐。
    待花厅前面的天井浮现出鱼肚白的时候,终于有个侍卫跑进来:“郡马爷,那大夫连夜启程,如今已经到了燕州城门之外了。”
    何家贤心里一喜,暗自庆幸,双眼满含激动的朝肖金安望去。
    肖金安淡淡点了点头,瞧了一眼红梅,没有要打扰的意思。
    何家贤又安静下来,只歪在椅子上想心事,不知道何时就睡着了。
    肖金安起身站在她面前,犹豫了许久,终于出手将她搭在脸上的一缕头发,牵到头顶上放着。
    那面小厮过来:“郡马爷,要换衣上朝了。”
    肖金安头也不抬:“今日告假。”
    小厮若是此刻还不明白,那就是蠢钝人一人了,忙问道:“那郡主那里怎么说?”
    肖金安回眸瞧他一眼,并不作声。
    小厮心下了然,点头答应去了。
    何家贤隐约感觉有点压力,睁开眼一瞧,发觉肖金安站在身前,忙起身整理仪容。
    肖金安后退一步,笑着道:“去梳洗吧,天已经大亮,我找马车送你们出城。”
    何家贤心里正是作如此想,叫了红梅起来,去重新梳妆。
    走的时候,虽有心向郡主请安,奈何郡主还未起,便作罢。
    肖金安带着主仆二人去早市上的摊点,吃了一碗馄饨:“这是我寻常上朝之前爱吃的,你也尝尝。”
    何家贤与红梅无暇细想,吃了一份。
    又带去马车租赁处,却还没开门。
    她们来的时候,方玉珠借的从家的马车,送到京城就返程回去了。毕竟她们不知道在京城要待多久才能请到大夫,人家的东西不好久借。
    何家贤退步行礼:“我们自己等就是了,大人先回去休息吧。”
    肖金安笑着挥手:“无妨,今日休沐。说起来,你也算是我的亲戚。”
    前妻的二嫂。
    何家贤心里默默的想,这也是一种很尴尬的亲戚关系了。
    肖金安不拘小节的用汗巾擦了一处台阶,让何家贤坐下,自己也坐下,遣了红梅去买些路上带的吃食。
    待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肖金安开口:“……他……方其瑞,待你好不好?”
    何家贤没料到他这么问,脸上一红:“恩。”
    “梅姨娘还有没有为难你?”
    “恩。”
    何家贤不想这样的私事跟一个不熟的男人说,只闷哼作答。
    肖金安看着她脸红到脖子根,眼里带了一抹笑意,笑眯眯的道:“我要当爹了。”
    “啊,恭喜恭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何家贤慌忙看看身上,半响摸了一只玉镯子,又一想,万一是个男孩子呢,镯子可不太合适,忙褪下手指上一只通透的玛瑙素圈,上面半点装饰也无,递过去:“……我不知道,来的匆忙……”
    肖金安看她手忙脚乱,却是情深意切恭贺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摊开掌心。
    何家贤便定定的将戒指放在他手心里。
    肖金安握拳收起。
    身后吱呀一声开门了。
    租了马车,何家贤微微俯身行礼:“若是方便的话,我还有一事相求。”
    肖金安看着她,示意她说。
    何家贤从衣襟里拿出三张银票:“我昨日去七王爷府,发觉方玉烟过的不是很好。若是有机会,能否请大人将这点银票转交给她,让她能过得好些。”这是她来的时候带的全部家当,对于方玉烟来说,可能杯水车薪,可对于她来说,已是倾尽所有。
    肖金安接过去放在怀里:“放心。她到底是玉婷的妹妹。”
    何家贤便提裙上了马车,与来时焦急的心情不同,此番她可以悠哉开心的回去了。
    真好,那么小小的文宣,也要生孩子了。
    肖金安在街上踱步,跟着的小厮欲言又止,半响才说道:“郡马爷让小的派人盯着方家,谁知道竟查出来的腌臜事,唯独这个方家二奶奶,倒是一股清流。”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小厮绞尽脑汁:“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
    “难怪郡马爷对她另眼相看。”
    昨夜郡马爷眼里的疼惜和怜爱,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能在那样的大染缸里,至情至性,有情有义,实属难得。
    肖金安仍旧是不作声,手心里摩挲着那枚戒指,心里漫山遍野,开满了花。
    他近三十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日子里,唯独这一夜,最是坦然,最是踏实。
    “把那个方其乐的官也给我撸了。”他言简意赅的下令,小厮愣一下,片刻后回:“可他的岳丈不是好惹得……”
    “那就叫他尽管来惹,我看他有几个胆子。”肖金安冷冰冰的回,吓得小厮打了一个寒颤。
    当初梅姨娘利用他,逼死了方玉婷,虽说他有他的算盘,可绝计不是这样被人当刀子使的。
    如今,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傍晚时分,何家贤回到方家,被梅姨娘因为私自外出,罚跪两天的祠堂。
    听说方其云已经无大碍,剩下的就是慢慢将养,她略微放下心,跪在祠堂也不觉得委屈。
    林姨娘自然是感激涕零。
    两天下来,膝盖都跪肿了,何家贤刚回汀兰院,一群孩子们涌上来将她围住。
    然然抹着眼泪,帮她揉膝盖。
    宝乾和宝坤,给她擦脸。
    就连方其凯也来了,站在远处不好意思近前——他已经十二岁,知晓男女有别了。
    何家贤招招手让他过来:“最近念书可好?”
    他是最大的孩子,秋季就要首场应试了。
    方其凯点点头,略有些担忧道:“我是没事,只是最近姨娘不大好。”
    他不敢跟别人说,忍着等何家贤出来后才说:“最近总是吐,吐得连苦胆汁都出来了,也不爱吃饭,只一个劲儿的睡觉。”
    何家贤下意识摇摇头觉得不可能,当着孩子们的面不好说,只得对方其凯道:“你别担心,我等下晚间去看看。”
    方其凯点头,回去温书了。
    何家贤既忧心又疑惑,等天色黑了才到沈姨娘院子里。
    方其凯已经不在这里住了,另辟了院子单住。
    沈姨娘果然趴在洗脸盆上呕得天昏地暗,看到何家贤来了,满是惊慌,将丫鬟都赶了出来,才抹抹嘴:“也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
    何家贤狐疑的瞧着她,并不相信她的话。
    沈姨娘之前在何家贤手上吃过亏,最近这几年一直小心做人,既不得罪梅姨娘,也不得罪何家贤,只好好看顾着方其凯读书,此刻见她瞧着自己,心里难免有些怵。
    何家贤就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老爷都已经不在了。你若是不狠心,别说你自己一尸两命,就连四弟的前程只怕也全叫你毁了。”
    沈姨娘下意识就回:“我怎么狠心……怎么狠心?他到底……”说完也没把话说全,只忍不住流下泪来。
    何家贤瞧着她冷笑:“梅姨娘费劲周章要把方家发展的妥帖体面,怎么能容得你坏了她和方家的名声?你且好好想想,明日我命人端药过来……等她察觉,只怕药也没有你一口喝的了。”
    沈姨娘忙噗通一声跪下求饶:“二奶奶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您就饶了我吧……”
    “饶你,怎么饶?”何家贤有些生气:“若是你执意生下,你在方家如何自处?四弟如何自处?孩子又如何自处?这个家里,谁能容得下她?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个决定我替你做了。你且想想,四弟马上就要下场了,若是能一举过了童生考试,你就跟着扬眉吐气了!燕州城还没有十二岁的生员呢。”
    沈姨娘不磕头,也不说话了,呆滞得跌坐在地上,垂头不言。
    何家贤给她时间安静,起身走了。
    她吃了太多优柔寡断的亏,断不能再这样。
    等方其瑞此番回来,不管有没有银子,一定要先分家再说。
    第二日,何家贤还未起床,红梅进来低声道:“沈姨娘走了。”
    何家贤吃了一惊,赤着脚跳下床,一面穿衣服一面问:“何时的事情?四少爷怎么样?”
    红梅道:“四少爷去学堂了,还未回来。是丫鬟禀告了梅姨娘,梅姨娘大发雷霆,正全城命人细细的找呢。”
    与人私奔了。
    何家贤想,可怜的方其凯。
    沈姨娘下了决心要跑,自然是再也没有找到,梅姨娘为此又怀疑是何家贤教唆的,看她愈发不满。
    何家贤不以为然,只满心等着深秋时节,方其瑞回来后提分家。
    三夫人来的次数渐渐少了,像是接受了三老爷被撸了官职的事实,又回到公中吃银子。
    梅姨娘不肯,被三夫人要挟,说要将她买官的事情说出去,梅姨娘无法,只得应允。
    五夫人家又出事了。
    方其乐的县令也被撸了。
    先是找了一大堆他不作为的罪证,逼他自请辞职。再没有达成目的之后,便真得将罪证递上面去了,不多久,一纸斥令下来,丢了官。
    五夫人这边赖不着梅姨娘,只不住的过来借银子,要拿去给方其乐的老丈人,由他帮忙打点。
    梅姨娘焦头烂额。
    再有京城的消息传来,说方玉烟被新来的世子夫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梅姨娘又气又急,一下子病倒了。
    在被梅姨娘关着的这些时间里,方其业吸食五石散更厉害了,一个时辰不吸一次,就觉得浑身痒痒的难受,人的身子骨也日渐衰弱起来。
    ☆、238、沈姨娘有孕归家
    入秋后,四夫人过来找何家贤,眼里莹然有泪:“当家人想让其宣娶一位小姐,可那位小姐行为不端,据说婚前就与人有染有了身子……”她抹抹眼泪:“我不求其宣大富大贵,可至少清清白白。可当家人说,若是不娶,其宣这辈子就别想走仕途了。中了一个秀才算什么,日后老死也就是一个秀才了。可其宣那么爱读书,先生也喜欢他,说他是个好苗子……”
    何家贤没想到梅姨娘为了权势,居然到了这样丧心病狂地步。
    只是如今梅姨娘见都不愿意见她,她又如何为四夫人说项?
    只能劝道:“其宣坚持不娶,她也没办法的不是?”
    四夫人知道她的处境,摇摇头:“她……她……”却为了不给何家贤添麻烦,到底没说。
    哭了一阵子,才抬起头来道:“若是她再逼迫于我们母子,我们宁愿脱离方家。到时候,你可要给其宣做个证!”
    脱离,他们也想脱离。
    虽说这世道,离了宗族总会受人欺负,可却也没旁的路了不是?
    何家贤点头:“婶娘放心。”
    四夫人这才擦着眼泪,长长叹了一口气,回去了。
    算了算方其凯还有半个月就下场了,还是呆呆愣愣的,上课经常走神,何家贤忍不住担忧,却也明白,沈姨娘的出走,怕是严重影响了孩子的状态。
    她不好劝,甚至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样的话来安慰他。
    若是沈姨娘另嫁,明媒正娶,她还能说,母亲不是孩子的附属,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
    可这是私奔。
    也就是说,沈姨娘为了一个至今不明身份的男人,放弃了十二岁的方其凯。
    她想想就心酸,只能尽可能得陪着。
    方其瑞赶在方其凯下场前两天回来。
    方其宣也在那几天,参加秋闱。
    方家一门心思为两个后生准备考试事宜。
    就连方其瑞虽然忍得要死,也不敢轻举妄动,怕亵渎了方家的神明,不保佑他二人高中。
    何家贤见他虔诚,也不好强求,只笑着依偎在他怀里,将方其宣的事情说了。
    方其瑞答应了四夫人所托。
    等孩子们下场了,何家贤安顿几个小鬼吃着点心等着,一面翻花绳,一面说着吉祥话,期待二人都能通过考试。
    雪梨急吼吼跑过来,冷清的季节,脸上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二奶奶……”她上气不接下气:“四夫人投缳自尽了。”
    何家贤只听得浑身一震,下意识捂住孩子们的耳朵,难以置信的又问雪梨一遍:“你说谁?”
    “四夫人……四夫人投缳自尽了。”雪梨急吼吼的:“梅姨娘已经派人赶过去了。”
    何家贤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要晕倒,雪梨手忙扶住她,掐她人中:“二奶奶!”
    何家贤命她带孩子们玩,自己急忙忙过去。
    梅姨娘的人挡在屋子外面,不让人进去。
    何家贤等了一会儿才出来,四夫人已经盖着白布了。
    方家又开始办丧事。
    何家贤心里明白,四夫人这是赌上了自己的命,也不向梅姨娘屈从。
    她不想攀炎附势,可偏有人逼迫她。
    如今她身死,不说别的,方其宣要先守三年孝。那位行为有亏的女子,定然是等不得的。
    何家贤泪流满面。
    她又一次想起这句话,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方其宣回来后,是何等样的伤心,她已经不敢去想。
    四夫人的丧事有梅姨娘料理,自然是盛大周全的,她不必担心。
    只是不知道梅姨娘心里,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之情?
    一直到四夫人丧事办完,方其瑞才得空,眼里布满红血丝,何家贤心疼得不行。
    方其瑞道:“宣弟说,他想在腊八的时候,自请脱离族谱,让我帮忙,我答应了。二叔也会回来过年的。”
    何家贤忙问:“那咱们呢。”
    方其瑞咬咬牙:“我想过了,咱们也一并提出吧。这次挣的银子,足够咱们买一个小宅院了。”
    何家贤顿时觉得看到了希望,点点头,躲进方其瑞怀里:“……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我怕最后,连家里现在的几个孩子,都要成为她联姻,买官的牺牲品。”
    方其瑞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做下决定。
    梅姨娘所残酷,已经超出他的想象。
    何家贤又将方玉烟在王府过得不好的事情说了,方其瑞叹气道:“那种门第,咱们伸手够也够不着,能如何?再说,她自愿去的,如今只怕也不愿意回来的。”
    何家贤也只能跟着叹口气,不再去想,把给了银子的事情告诉了方其瑞。方其瑞点头:“能帮一点是一点。”
    约定好了,觉就睡得踏实。
    过了十来天,上面放榜,方其凯没过,方其宣中了举人。
    到了腊八那天,方其宣恭敬请二老爷,三老爷和五老爷出现在宗祠里,无论他们说什么大逆不孝,高中了就忘本之类的话,只穿着孝衣,意志坚决的自请脱谱。
    州府大人应邀前来主持,对新得的举人还是很尊重,劝说方家老爷们让步。
    方其瑞也帮着说项。
    最后妥协了。
    方其瑞便趁机将方其宗在世时的文书拿出来,说早已经分了家,只是一时寻不到好住处,因此耽搁了。
    过完腊八,就打算搬出去。
    若说方其宣脱谱还在大家意料之中,方其瑞要分家就让所有人意料之外了。
    就连州府老爷也没想到真的会有分家文书,专门叫师爷过来看了又看,对比了方其宗以前的字迹,确认无误后,才点头。
    一时哗然。
    只是方家说起来,上面已经没了父母,兄弟二人均已成家,约定文书要分家,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方宝乾仍旧是落在方其业名下,但是跟着方其瑞他们过日子。
    方其业控家产,梅姨娘仍旧是当家人。
    方其瑞自愿放弃宅院分配,净身出户。
    方家几位老爷也不好说什么,二老爷颓然道:“方家气数已尽。”就再也不愿意踏入祠堂。
    气数已尽么?
    何家贤不这么想。
    她觉得,方家是要苦尽甘来,东山再起了。
    梅姨娘知道的时候并没有阻拦,四夫人一事,方其宣本着家丑不外扬,并没有对外说什么,只跟几位方家老爷说明了原委。
    三老爷五老爷之前的感恩戴德早就消失,与方其宣一般同仇敌忾,自然枪口一致对准梅姨娘。
    梅姨娘暂时处于下风,并不参加,也不好发表意见。
    明哲保身。
    方其瑞和何家贤就顺顺当当脱离了方家大院,搬到了景儿胡同一处三进三出的院子。
    这里离何家不远,便于照拂。
    珊瑚在何家坐了小月,并没有离开,卖身契也不收,梨花带雨的惹何儒年垂怜,到底留了下来。
    徐氏难得没有气病,只是一个人单过,再也不仰仗珊瑚做什么事。
    反倒是春娇与珊瑚闹得水火不容,不可开交,弄得何长谨成天往她这里躲,说家里鸡犬不宁,听着就烦心。
    第一个不受人挟制,舒心的大年。
    何家贤只带了红梅和雪梨过来,其余的人都留在了方家——她养不起那么多。
    阿香跪在地上:“二奶奶,您不带奴婢走吗?”
    何家贤一愣。
    阿香磕头:“奴婢知道二爷无心于我,其实我也不敢造次,更不敢奢望。但是我留在方家,也没有什么意思。回娘家去,更是不可能。只希望二奶奶能带着奴婢,烧火做饭洗衣裳,奴婢都可以的。也能为红梅和雪梨分担一些。”
    何家贤见她言辞恳切,也能想到若是真的留她在方家,主不主仆不仆的,怕是日子的确会不好过,心里一软:“那就收拾了包袱跟着走吧。”
    阿香感激不尽,急忙去收拾东西。
    孩子们都跟过来了,方其凯被梅姨娘留在方家,林姨娘和方其云也留在了方家。
    方其云自大病一场后,很是乖觉,林姨娘更是每日吃斋茹素,保佑儿子。
    简单的收拾了屋子,做了一顿团圆饭。
    梅姨娘那边却又专程请他们回去团圆。
    方其瑞到底于心不忍,答应去吃饭,也说好回来带着孩子们守岁。
    何家贤虽有不满,却到底知道,打断骨头连着筋,虽然分了家,可是他们不像方其宣是除了谱的,仍旧在方家族谱上,仍旧是方家的子孙。
    梅姨娘坐在上首,短短半个月,却是老了许多,两鬓竟都有些斑白了。
    她没说什么,只沉默的说了一句:“吃吧。”
    于是大家埋头吃饭,连许久不见的方其业也出来,跟大家一齐吃饭。
    许是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方其业率先起身端起一杯酒要敬梅姨娘。
    梅姨娘笑了笑,正要喝,门口就传来喧哗之声。
    却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浑身衣衫破烂陈旧,冲着进来,不顾婆子们的阻挡。
    细看之下,才发觉大着肚子。难怪几个婆子拦不住她。
    怕是不敢惹。
    那人噗通就朝饭厅这边过来,见了梅姨娘也不说话,胡乱磕头,支支吾吾道:“当家人,你救救我罢。”
    方其业捏着酒杯的手一抖,扭过头去。
    梅姨娘起身细查,眯起眼睛,回头对方其瑞说道:“是沈姨娘回来了。”
    方其凯坐在下首,何家贤的旁边,脸色难堪至极,整个身躯都在颤抖。
    何家贤扶住他,轻声说道:“听完再说。”
    方其凯勉强稳住。
    梅姨娘便命绿尛拉了沈姨娘起来,又叫人带她梳洗换了衣衫,收拾干净了,重新带到大厅里面来,加了一个凳子,让她坐。
    沈姨娘不敢。
    梅姨娘道:“林妹妹也是坐着呢,都是一家人。”
    沈姨娘这才战战兢兢的坐了,眼睛不住的睃方其凯,欲言又止。
    倒是吃了几口菜后,放开了,许是许久没有吃到如此好的菜色,有些急促。
    方其凯带着厌恶扭过头去不看。
    梅姨娘等她吃饱了,才淡然说道:“说罢,怎么又回来了?”
    当初她与人私奔,方家被燕州城笑话了好一阵子,抬不起头来。丫鬟婆子们因为两位老爷丢官,姨娘跑路,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辞工了不少。
    如今剩下来的,不过是几代忠心的家奴。
    后来,方其宣自请脱了族谱,从方家除名。
    方其瑞和何家贤径直搬了出去。
    方家更是以一种日薄西山之态,在燕州城苟延残喘。
    沈姨娘听了梅姨娘的话一愣,她本来是不顾脸面回来求饶的,一开始也是做了这个打算。
    可如今她洗干净了,吃饱了,就不愿意在这些后辈面前说这些难以启齿的苟且,因此支吾着不言。
    梅姨娘冷眼如刀:“做都做了,还怕说么?正好四少爷也在,让他听听。”
    沈姨娘浑身一愣,这才明白为何梅姨娘让她收拾好了再出来。
    作为一个乞丐,她没有尊严。
    可现在,她干干净净的坐在席上,如何还能没事人般将自尊当着儿子的面,踩在脚底下?
    梅姨娘不给她思考的机会:“不想说就滚出去!”
    方其瑞心里一冷,彻底与梅姨娘寒了心,微微怒道:“孩子们都下去。”
    沈姨娘感激的望过来一眼,起身给方其瑞行礼道谢。
    梅姨娘抿嘴不语。
    待堂上只剩下几个大人,沈姨娘才道:“……那人抛弃了我……拿了我的体己银子跑了。”
    于是她像乞丐般流亡,从跑出去百里地的农舍田庄里爬出来,一路乞讨回了燕州城。
    梅姨娘冷笑一声,看向她隆起的腹部:“方家容不下你的。”
    沈姨娘何尝不知道,何家贤也知道。
    瞒天过海,不可能。
    可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却又像砒霜一般,毒了她的心。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也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怪只怪她没有听何家贤的话,当初猪油蒙了心。
    沈姨娘起身,又慢悠悠的顺着门走出去。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团圆,她却不知道走向哪里去。
    走出方家大门一段路,她下意识的回头,见方其凯站在石狮子那里,见她望过来,忙背过身低下头去。
    沈姨娘突然全身的勇气都凝聚在身上,她疯了一般朝方其凯奔过来,对着门房大叫:“求见二奶奶……沈淑华求见方家二奶奶……”
    ☆、239、阿香设计陷害
    方其凯被她吓了一跳。
    门房也是。
    何家贤坐在凳子上,听见梅姨娘淡淡的道:“不许去。”javascript:
    方其瑞也拉着她的手,不让她去。
    何家贤知道是为什么。
    沈姨娘让方家成了笑话,让方其凯成了笑话。如今若是参和,自己也将成为笑话。
    可那是两条人命。
    何家贤不忍。
    正待要说话,方其业却起身,不理会梅姨娘的眼神,大踏步朝门外走去。
    只是他身子虚弱,虽然强装的步伐稳健,可三步一歪,还是暴露了体弱的事实。
    他将沈姨娘安置在了方家一处外宅院里。
    梅姨娘气得要死,可当方其业要卯足了劲跟她对着干的时候,她竟然毫无办法。
    人家是嫡子,律法人情全站在他那边。
    三夫人和五夫人再也不能成为助力,反而三天两头跟公中要银子。
    方其业不仅收留了沈姨娘,还不许她堕胎。
    沈姨娘云里雾里,可到底能看见方其凯了,便任由方其业摆布。
    何家贤尽量不去想方家的那些乱七八糟,只在方其瑞出了门之后,关起门来过日子,管几个孩子的吃喝读书。
    有事情就叫和气生财,缺银子就找方玉珠。
    二老爷倒是很喜欢他们一家,多有照拂。
    如此日子虽然清贫,但是欢喜。
    早上送完孩子们上学,何家贤就与红梅雪梨一起,做些针线拿到街上去卖。
    有人笑无人笑,她早已经不介意。
    红梅很警惕,绝不露财,也绝口不提他们的日子过的怎么样。
    开始还有些不怀好意的人过来探问,时间久了见他们心如止水,不惹事不怕事,到底是不敢惹方其瑞,也就罢了。
    孩子们下学,就是煮饭,温习功课。
    最大的方宝乾,已经能帮忙带着弟弟妹妹干活了。
    然然掐了一根豆角,喂到嘴里,宝坤也要,哇哇伸手去抢,被何家贤一把打掉:“自己摘洗,别抢姐姐的。”
    方玉珠又挺着大肚子在门口看着笑:“人家都宝贝儿子,唯独你宝贝闺女。”
    何家贤笑笑:“又生,也不怕累死。”
    方玉珠六年抱了四个,尤不知足,这又怀了。
    “我家少白要去京里了。”方玉珠笑笑:“他既担心我耐不住寂寞,又担心别人欺负于我。觉得怀孕是个好办法,只要婆婆护着,别人都什么手段也不敢使到我身上来。”
    从家也是一堆破烂事儿。
    何家贤深有所感,倒是赞同。从少白也不知道要任几年,不便将方玉珠和孩子们都带到任上,因此只好出此下策。好在方玉珠喜欢孩子,愿意生。
    多子多福。
    此时已是春天,方玉珠略带丰腴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倒是比春风还要得意。
    她偏走过来捏一把何家贤的面颊:“还当你这辈子都是瘦子呢,没想到这搬出来才三个月,就已经一捏一把肉了。”
    然然起身凑到方玉珠面前:“姨母,你瞧我也是一捏一把肉的。”
    方玉珠瞧着然然的身形,深吸一口气:“你别听你娘的,怎么横着长了?”说完嗔怪了看了何家贤一眼。
    她不说何家贤不觉得,细看还真发觉然然这段时间没长个子,全长了肉,身上圆润了不少。
    讪讪一笑,才道:“能吃是福。”
    方玉珠笑眯眯的坐下,伸个懒腰:“我今日要在你这里吃晚饭了。几个小崽子成日里跟着,烦也烦死了了,难得躲出来。”
    何家贤深知其苦,笑眯眯的应下了。
    几个人高高兴兴围了一桌子,菜不算丰盛,但是少了规矩礼仪,却是吃的很是舒坦。
    雪梨是回家做饭单独吃的,红梅也被何家贤勒令不拘小节,一起吃了。
    阿香在这小院子里,跟在汀兰院一样老实。有事就做事,没事就绣花拿出去卖补贴家用。
    何家贤发觉她的绣工还真是好。
    阿香站起身,给何家贤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我本以为二奶奶容不下我,没想到,二奶奶还带着我来了,奴婢无以为报,只有先干为敬。”说着一仰头,将一杯水酒喝光。
    何家贤不好拂她的意思,加上的确高兴地很,也端过酒杯一口喝了。
    方玉珠只斜眼瞧着阿香。
    阿香又连敬了何家贤三杯酒,何家贤说不能喝了,却挡不住阿香的热情,拒绝中又干了。
    直到喝的醉醺醺的,倒在床上人事不省。
    等客散了以后,阿香拐到宅院后门,冲一个早就等在那里的男子招手:“快来。”
    那男子犹豫一下,有三分拒绝,但是又想到阿香许诺的,事成之后,两个人远走高飞的憧憬,忍不住摩拳擦掌,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悄悄摸进了门。
    “二奶奶就在那边的厢房里歇息,你不必做什么,只消扒光了她的衣裳,和她躺在一起。到时候我先发现你们,然后叫起来,你打了我就跑。”阿香自认为这计划天衣无缝,现在这宅院里统共不过就是三四个人,还全都是女人和孩子,那里会有这男人力气大。
    “等事情坐实了,咱们就把她扭送到梅姨娘那里去,你再不必出面,我自然会找到人为我作证,一同去案发现场。”阿香笑着。
    “就你鬼精。”男人捏一把阿香的面颊,垂涎得口水都快忍不住了:“这还是小事,我一定能办成。反倒是你,趁乱偷些银子出来,别被人发觉了。咱们以后的好日子,可都指望着呢。”
    阿香听了也是愉快的。
    男人悄莫儿闪进院子里,发觉院子很小,忍不住唾了一口:“真是贱的,方家那么好的府宅不住,偏挤到这小破院子来。”要是在方家,估计能偷到更多的金银财宝。
    他可是听说,方家吃饭的碗都是金子做的,夹菜的筷子都是银子做的。
    “别左看右看了,赶紧的。二奶奶是不胜酒量,所以才昏睡了。等她醒过来,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阿香催促着。
    男人猫着腰朝厢房摸过去。
    孩子们吃完饭都各自去温书了,红梅在收拾,雪梨还未上工。
    阿香看着男人摸进去,心里暗道成事了,这才去后院找红梅:“红梅姐姐,我这边想问二奶奶借点银子。”
    红梅笑着:“那你要等一下了,二奶奶还睡着呢。”
    阿香露出一个失望的神色:“可是我有急用啊。红梅姐,能不能请你帮忙去叫一叫?”
    这种事,被别人发现,总比被自己发现的好。到时候红梅叫起来,可就铁证如山了。
    “什么事情这么急?”红梅一面擦手一面问。
    “我娘家人拖人带信,说家里遭贼了,把攒的银子偷的精光,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阿香哭诉。
    “还有这种事?燕州城一向很太平的。”红梅虽不信,但是也不好怀疑阿香。
    “红梅姐,求你了。二奶奶一向最信任你,你帮我说说情,我对你感激不尽。”阿香说着诚恳而真挚。
    红梅犹豫了一下:“行吧。”
    她起身朝厢房走去,却不是何家贤的屋子,而是她自己的屋子:“我这里还有二两银子,你先拿去应急……”
    “红梅姐。”阿香不接银子,噗通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是我瞒了你,家里遭贼,却不是别人,是隔壁的邻居,我爹一气之下,把人打伤了。现在家里拿不出那人偷东西的证据,那人却逼着我爹赔钱,开口就是二十两,这二两哪里够啊。不求二奶奶,我爹就要蹲大牢了……”
    她嚎啕大哭。
    红梅略微一思忖,知道事关重大,这才带着阿香去何家贤那儿。
    只是敲了门,却发觉门没扣,只是虚掩着。
    阿香心里一喜,知道她男人已经得手,心里激动的噗通噗通直跳。
    只要坐实了二奶奶与人私通,二爷回来肯定饶不了她。心灰意冷之下,自己不就有机会了?
    这院子里,雪梨嫁了人,红梅年纪大,姿色学识都不如她,差得远呢。
    她不奢望能做正室,只要在二爷休妻另娶之前,先入室伺候,日后还怕没名分?
    至于这个男人嘛?她特意叫了红梅来,就是不打算让他跑掉,两个人一齐抓起来,任他红口白牙,也说不出个子丑演卯来。
    什么话都不如抓个现行厉害。
    如此一想,心里居然紧张的不行。
    门“吱呀”一声被红梅轻轻推开,阿香心跟着漏跳了两拍。
    接下来,就是该二奶奶和一个男人赤身**躺在床上的场面了。
    阿香心潮澎湃。
    耳边听红梅喊一声:“二奶奶,门没关,奴婢进来了。”
    阿香急忙跟着一齐进去。
    眼前的一幕让她目瞪口呆。
    何家贤整好以暇的坐在椅子上,脸上还带着宿醉未醒的潮红,可人偏偏是醒的。
    她的男人,小五被五花大绑捆在一张椅子上,面如死灰,颓败不堪。
    怎么会这样?
    阿香连连后退,喃喃自语,正想跑出去,何家贤笑着叫红梅:“既然来了,就正好跟你男人待在一块吧。你跑什么?难道真正应了那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阿香大喊一声:“不是的!”就被红梅抓住。
    小五听见阿香的声音,抬起头来,阿香这才发觉小五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嘴里满是血块,话都说不出来。
    “你怎么……”阿香还待问,何家贤扬起手中的纸,上面鲜红的,赫然一个明显的手印:“你不必问了,他说不出来的。不过呢,他都已经招完了,也用不着说话了。”
    “五哥!”阿香扑过去,浑身抖如筛糠,意图染指主母,可是死罪!
    她吓得魂不附体,也不知道该磕头求饶,还是该矢口否认,将自己摘干净。
    毕竟小五被打成那样,算得上屈打成招。
    “行了,你也想什么法子了。”何家贤对阿香非常失望:“我见你可怜本分,便带着你。没有想到,你的算计居然是在这里。”
    阿香这才知道,大概从她不停敬酒开始,何家贤就有所察觉,提防着呢。
    她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雪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音讯,便知道,不是人家中了她的计,而是她中了人家的计。
    略微一思忖,她伏地痛哭:“奴婢不敢啊,是小五逼迫奴婢的。”
    小五一听怒火中烧,却嗯嗯啊啊说不出话来。
    阿香见他的确口不能言,忙磕头求饶:“奴婢一个弱女子,哪里会想到这样的计策,若非小五威逼利诱,奴婢决计不敢的……”
    “行了,别花言巧语了。”何家贤拎起桌上的另外一张纸,对小五道:“你听清楚了,这个女人是怎么对你的。”
    她将那张纸扔给小五:“你说怎么处置好?”
    阿香听了忙又向小五磕头,却是什么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刚才说跟她没关系,将小五推出去,如今又怎么能再对着小五说,一定与他同甘共苦,请他从轻发落呢。
    一时现场寂静无声。
    “既然小五没有意见,那我直接处置了。”何家贤将阿香的卖身契扔到她脚下,轻飘飘的一张,白纸黑字。
    阿香抬头,泪眼朦胧中听见何家贤说道:“卖到窑子里吧,她既然喜欢这种龌龊的手段。叮嘱妈妈,好生照顾些。”
    这女人,自己一腔真诚,换来这样的算计。
    居然要找人污她清白,简直是心肠歹毒。
    若非是方玉珠临走前提醒,她也觉得隐约不对劲,一定会着了她的道。
    想到有可能因此而带来的后果,何家贤忍不住一个哆嗦。
    小命不保是其次,要她离了孩子们,那是死也不能。
    阿香这算计,不仅狠心,还毒辣非常,心如蛇蝎。
    这样的女人,放在哪里,她都不放心。
    杀了她,可她不过是个帮凶,到时候若是小五肯为她顶罪,那就一点招都没有。
    何家贤索性做一回恶人。
    “二奶奶,您不能卖我,我是梅姨娘的人。”阿香听见要把她卖到窑子里去,魂不附体。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让女人生不如死的地方。
    “卖身契在我手上,我愿意卖就卖。”何家贤冷哼。
    “二奶奶,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呀。”阿香痛哭流涕,指天发誓。
    ☆、240、春娇杀珊瑚
    “奴婢真的只是听小五唆使,奴婢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想出这等阴毒的办法,来害二奶奶呀。还求二奶奶明察啊。”阿香痛哭流涕。
    “我有说这事跟小五有关系吗?”何家贤冷笑:“我手里握着你的卖身契,想把你卖到哪里就卖到哪里。跟今天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看你不顺眼了,换几个银子花花,有问题吗?”
    阿香颓然倒地。
    到了初夏,何家传来一个消息,震惊了整个燕州城。
    珊瑚与春娇二人口角,其中一人拿刀把另外一个人捅死了。
    何家贤听了后抖如筛糠,将孩子们妥帖安顿后,急忙回了何家。
    徐氏躺在床上,枯瘦如柴,竟是连何家贤也不认得了。
    何家淑何家慧也急忙赶回来,她一个也认不得。
    姐妹们去瞧何儒年,只见他胡子头发花白,何长谨在一旁,吓得胆小如鼠,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
    现场已经被清理过的,没有留下什么。
    据说,那日两个人口角,珊瑚不知道从哪里找到蛛丝马迹,知道自己小产是春娇从中下的手,便劈头盖脸朝她打去。
    情急之下,春娇摸出一把裁纸写大字用的小刀,朝珊瑚腹部捅了十几下。
    顿时血流如河。
    何儒年和徐氏都在家。
    徐氏不怎么管事,只听见凄惨的尖叫和哭诉,珊瑚和春娇经常这样闹,见怪不怪,门都没出,只蒙头躺着。
    何儒年听见后去劝架,就见这样一幕。
    春娇早已经吓傻,跌坐在床边魂不附体。
    何儒年爱惜名声和面子,悄无声息的去衙门报案。
    衙差们当时就过来验尸和清理了现场,把春娇绑走了。
    春娇被绑走时,满街才哗然惊觉,何家发生了什么。
    何儒年闭门不出。
    几个女儿回来了,也是立时关上门,大有一副那些事情都与我无关的模样。
    一脸漠然。
    何家贤本想说些什么,看着何儒年一副水米不进的模样,也冷笑着不理会他。
    何家落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只怕何老夫人泉下有知都不得安息。
    徐氏仍旧是躺在床上,心如死灰,任由几个女儿如何劝说都不肯走,只让何家贤把何长谨带回去养。
    何家贤愣住了。
    何家慧瞧出何家贤的难处,对徐氏道:“母亲,二姐从方家搬出来了,再也不复往日的光景,自己家三个孩子都照拂不过来……”
    徐氏听见这话,眼里才勉强闪出一抹光亮——之前何家贤不想让她们知道,没有明着说分家的事情。
    “搬出来好,自由自在。”许是大半生遭遇让徐氏想明白了,她头一次不再劝何家贤隐忍:“那长谨就由家慧带回去养着吧。”
    黄缺中举后,谋了一个师爷的缺,如今一面读书一面做事。
    何家慧生了一个女儿。此刻点头答应。
    徐氏像是油尽灯枯,想说什么,翕动着嘴唇,有些留恋的望了望三个女儿,突然发觉,竟然过得都还可以。因此只拉着何家慧的手,唠叨道:“……一定要再生个儿子!”
    这是她毕生的心病。
    何家贤一听就哽咽了,何家慧干脆直接哭了出来,想说什么怕刺激到徐氏,没有再说。
    徐氏便摆摆手:“你们先回去,老二留下,伺候我歇息。”
    何家淑默不作声留了二十两银子,她如今虽然得了两个孩子,日子好过些,可到底还是低人一等的。
    何家慧骂骂咧咧的去领何长谨,嘟哝着埋怨声音很大,何儒年听见了不作声。
    何家贤留下来,徐氏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纸包,里面包着一千多两的银票:“这些银子,是你这些年补贴我的。我都没舍得花。”
    何家贤下意识推回去。
    徐氏苦笑:“不是给你的。你拿着这些银子,等你父亲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接济一下他吧。他这些年被人伺候惯了,不知道一个人能不能行。”
    何家贤看见徐氏眼角的泪花,心里触动万分。
    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何儒年这些年再对徐氏不起,徐氏终究是不会忘记了她二人的情分。
    只能点头答应了。
    徐氏这才含笑闭上眼睛:“你回去吧,别再过来看我。让你父亲也别进来……”
    何家贤听着像遗言,大叫一声:“母亲!”
    徐氏伸出枯槁的胳膊摸摸她的头:“我没事,若是你父亲做了饭,教他放在门口就是,我不愿意再见她!”
    听见徐氏还愿意吃饭,何家贤才松了一口气。
    她本想让红梅过来伺候徐氏,只怕徐氏不会答应。有了一个珊瑚的前车之鉴,她提也不敢提。
    见徐氏真的不打算与自己再说话,何家贤小心翼翼收了银票,离开了何家。
    何家慧在门口等着,牵着何长谨,问何家贤徐氏说了什么。
    何家贤没有说银票的事情,只说教她照拂何儒年。
    何家慧冷笑着道:“好好的家被他作成这个样子,还照拂,母亲也就是看你心善罢了。若是换做我,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
    何家贤不作声。
    何家慧知道她是心软的,不然徐氏也不会把这件事情托付给她,问候了一下孩子们,牵着何长谨走了。
    没了春娇,她对何长谨一个孩童,也没什么恨意。
    翌日晌午,何长青过来敲门,要何家贤回家奔丧。
    何家贤一愣,炎热的夏天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凉水,呆在当场。
    她蹲下身搂着然然:“孩子,娘没有娘了!”嚎啕大哭。
    然然也跟着哭起来。
    何家在大房的帮助下,早已经缟素一片。何儒年像是被抽了魂魄,木偶人一般走着流程。
    何长谨到底是何家的长子,记在了徐氏的名下,回来捧灵摔灵。
    姐妹几个哭作一团。
    沈姨娘到底是把孩子生下来了,一个女孩儿。瞒得密不透风,话说有个丫鬟背着人嚼了一句舌根,就被方其业下令剪去了舌头。
    何家贤听说了,越发庆幸早日脱离了方家,真是泥坑一样的肮脏不堪。
    等到又是一年秋季下场时,听说方其凯没有参加。
    方其瑞一去又是大半年,回来后去了梅姨娘那里一趟,也跟何家贤想的一样,摇摇头说了四个字:“乌烟瘴气!”
    这次回来,方其瑞盘了一个小铺子,开始做起了皮毛生意。
    恰好是冬天,开张后生意不错。除了一些以前跟方家有些过节的浑人过来找茬,被方其瑞打发之后,倒是相安无事。
    家里有了男人坐镇,何家贤到底底气足些。不像以前怕人家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总是闭门不出,尽量减少纠纷。
    也因此,燕州城的人都知道方家老二搬出来住,却很多人并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方其宣来到家里,何家贤听说他明年要去京城参加殿试,前途无量,自然是大大恭贺了一番。
    方其宣不敢当,提着厚礼欲言又止。
    何家贤只微笑看着他:“你如今自立门户,又没有什么顾忌,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方其宣就抱拳:“还是二嫂明理。”说完涨红了脸:“我是见有位姑娘,知书达理。只我家中并没有合适的长辈了,想请二嫂出面……”
    何家贤面上一喜,又想到方其宣还在孝中,就听他继续道:“……先定下来,我去参加殿试,若是中的,自然也能给人家姑娘一个交待。若是等中了再提,多少有些携身要价的意思……”
    既然是情投意合,当然是贫苦的时候在一起的好。
    若是飞黄腾达,只怕就算姑娘不肯,那姑娘的父母亲眷也会相逼。
    方其宣是真喜欢那姑娘,所以考虑的很周到。
    何家贤有些感慨,点头答应了。
    这是她第一次做媒,且是方其宣的事情,义不容辞。
    问了隔壁善作媒的嫂子一些注意事项,何家贤提着礼上了姑娘家门。
    姑娘家姓苏,是燕州城辖下属的一个县城的人家。
    并非什么豪门大户,却也是知书达理,诗书传家的。
    据方其宣说,不过是他去庙里给四夫人添香油钱,偶然一瞥而已。
    姑娘的母亲听说自己脱谱,又无父母和兄弟照拂,很是犹豫。
    何家贤便道:“虽无帮扶,却也无拖累。我这个弟弟是个能干的,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才学好。能够在母亲受威逼之际,果断与宗族脱离关系,没有因利委曲求全,品行好。若是他日高中,贵女进门就是夫人,两口子有事便说,又话不瞒。日子过得好,不比什么都强。我您也知道,方家的二奶奶,辗转苦熬这么些年,却是分了家之后最为快活的。”
    苏家也是大家族,苏母在其中煎熬的苦楚,略微想一想就明白了。点点头。又去回姑娘父亲。
    反倒是父亲是个有眼光的,略微一思索就答应了下来,根本用不着何家贤多费唇舌。
    约定好先下定,等两年后出了孝就成亲。
    何家贤没想到事情办成的这般容易,一路上回家的时候嘴角全都带着笑意。
    方其宣自然也是感激不尽。
    待入了冬,天气冷起来,何家贤与红梅熬夜给孩子们赶制冬衣。
    这一日正在穿针引线,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却是几个带着毡帽,身高马大的异族人,跟方其瑞说说笑笑走了进来。
    几个大汉见了何家贤,忙拱手道:“大嫂!”
    何家贤吃了一惊,却也收敛了讶异,热情招待起来。
    便有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笑着道:“难怪方老哥能过的这般逍遥快活,却原来有一位开明大方的妻子。”
    其他人也附和,笑着打趣:“就是,我去别人家,不是见着我躲起来指指点点,就是吓得不敢说话,繁文缛节多不胜数,烦也烦死了了。”
    方其瑞便笑笑,命何家贤温酒做菜来。
    然然胆子大,认真瞅了几位叔叔,诧异问道:“你们……是不是娘亲将故事时说的,蛮夷人啊?”
    “哈哈哈。”便有一人从怀里掏出五颜六色的宝石,一抓一把,拉过然然的手往她手中一塞:“蛮夷人,是啊,你怕不怕?”
    “不怕。”然然接过宝石递了回去:“娘亲说,无功不受禄。”
    她看着那个人,记得他友好和善的笑容:“娘亲说,再过一段时间,大家迟早都是一家人的。”
    何家贤听到,不禁莞尔。先前方其瑞出门,然然问方其瑞去哪儿了。
    何家贤便把边疆的风土人情讲了一遍,说那边都是蛮夷人,不过几千年以后,都会合并成中华民族,不分彼此。
    然然现学现用,倒是很得那几个人喜欢。
    喝酒吃菜,那些人原来是给方其瑞送皮毛来的,早前就有结交。
    方宝乾和方宝坤上学去了,没见着。
    然然满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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