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番外四 天涯
    很多人都问过肖烜离幽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为何行遍天涯,还是放不下他。
    如何放得下呢。肖烜摇头苦笑,不禁想道。
    离幽就是一条毒蛇,太毒了,毒入骨髓,却也太过冰冷,近乎无情。
    肖烜也曾想过,这个人似乎都没有人的感情,婚姻在他眼里,是政治;臣民在他眼里,是棋子;儿女在他眼里,亦是为了家国利益可以随时交换的筹码,世间万千事物,好似都入不得他的眼。
    不到万不得已,肖烜不会与离幽起冲突。包括在女儿相认这件事上。
    离幽曾说,他一辈子都不会让肖烜与月儿相认,终其一生,他都只能做她的“肖叔叔”。
    肖烜同意了,代价是,他要求离幽,就算家国有需要,也不得以月儿为交换,出使他国,与不爱的人通婚,牺牲自己的幸福。
    离幽思考了一番之后,也同意了。至于肖烜,他已无力再和眼前的人争辩什么,他知道,只要月儿一生幸福,过得快乐,无忧无虑,他愿意一辈子只做她的“肖叔叔”。
    肖烜刚想到这里,便听一阵敲门声响起,门外的女子推门进来,普通民妇的打扮,并不是绝色,但眉眼清秀,笑容明朗,颊边还有两个很可爱的酒窝,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很是暖人。
    “肖大哥,你昨日托我缝补的衣衫,已经做好了,你要不要来试试?”
    女子名唤陌馨,是肖烜几月前游历山川时所结识的一个孤女,这女子小小年纪爹娘便已去世,如今一个人生活在村落里,肖烜对她多有照顾,因此一来二去,二人便熟了起来。
    肖烜见是陌馨,眼里带笑,本是蹲在院子里研究草药的他,这时也擦擦手走来,接过陌馨所递过来的衣衫,一边打趣她一边试穿道:“还是我的陌馨妹子好,昨日刚托你的事,你今日便做好了,今后谁要是娶了你,不知该多么享福了。”
    陌馨听闻此言,脸上不禁一红,她微微低头,掩饰脸上的红晕道:“肖大哥说笑了,哪有的事。”
    肖烜看着陌馨的笑容有些出神:“我也有一个女儿,与你一般年纪,与你的笑容也十分的想像。只是她不似你这般乖巧,从小便不爱女红刺绣,天天摆弄些药草丹丸,调皮得很。若是她与你一般懂事,我便再也无须担心她的婚事,可她那般调皮,真担心她以后会不会惹出什么祸来,惹……不高兴,到最后连自己的婚事也由不了自己。”
    陌馨一听,神情好似有些黯然:“肖大哥有女儿的事,我不曾听说,亦不知你已然婚配……”
    “没有。”肖烜看得出陌馨的黯然,随即洒脱一笑,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早就说过,按照我的年纪,你该叫我一声叔叔,叫什么肖大哥。”
    陌馨道:“可肖大哥成熟持重,在陌馨心中,便是如大哥一般,好到了极点。”
    肖烜听罢,又是很好笑地弹了那姑娘的脑门,见她疼痛地捂住脑门退后几步,想哈哈大笑一声道:“小小年纪,说什么傻话,你现下年纪还小,不曾遇见很多人,这才觉得我好,若是你以后遇着人多了,只会觉得我年纪又大,皱纹又多,一点儿都没有男子气概,远比不得年轻人来得年轻力壮。”
    肖烜说这话,倒也不是全然如此。虽说他年纪稍大,已过不惑之年,眼角处也已有了些皱纹,但他比起寻常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子,看起来又年轻许多,气质上也更是成熟持重,从容沉稳,也很有男子气概,因此也能博得不少妙龄少女的芳心。所以这些,肖烜不是不知,只是觉得自己与她们碾碎差距甚大,到底是不合适的了。然而,现下民间,男子当家做主,老夫少妻的比比皆是,就算是肖烜哪一日娶了妙龄娇妻,也不为怪,不过是一桩老夫少妻的美谈罢了。
    二人说到这里,只听门外又有人喊:“肖神医,陌姑娘,吃饭啦!”
    喊话的是隔壁家的王奶奶,很年轻的时候便死了丈夫,没有留下一子半女,三个人都是孤身一人,因此便时常搭伙吃饭,这样饭也能好吃一些。
    王奶奶喊完话,肖烜和陌馨便一齐出去了,二人来到隔壁的王奶奶家,肖烜率先盛了饭,陌馨接过,端到桌上,王奶奶在一旁看着配合默契的这二人,笑得合不拢嘴:“我说肖神医,你来这村子里时间也不短了,有没有想过定在这村子里啊?难道就一日一日的闯南走北,男人嘛,没个家,可咋整?你也不觉得累吗?”
    陌馨的心思,王奶奶是知道的,可就是不知道肖神医的心思到底是哪样,所以王奶奶今日便特意为陌馨探探口风。
    肖烜道:“游历山川本是我毕生所愿,也不觉得辛苦,只是近些年来,或许是上了年纪,也觉得有些累了,不如王奶奶就收了我做干儿子,咱俩搭伙整个家得了。”
    肖烜这人,平日里就爱开玩笑,王奶奶一时也摸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却还是话接话地道:“既然如此,不如你我,还有陌馨一起整个家,这样也算膝下有儿有女,有人尽孝了。”
    陌馨一听王奶奶的话,脸上立即飞起了两朵红云,倒是肖烜,还继续打哈哈地道:“若是这般,也该是我王奶奶的儿,陌馨是王奶奶的孙女儿,这样我也有了女儿,也有人为我尽孝了。”
    王奶奶一听这个,随即一愣,还不如如何回肖烜,就见一旁的陌馨已放下碗筷,有些委屈地蹬蹬蹬地跑出去了。
    肖烜见状一愣,还不知道做什么反应,王奶奶便打了他一拳,道:“快去追啊,愣着做什么!”
    肖烜却又往碗里夹了口菜,塞进嘴里,道:“这肚子还没吃饱呢。”
    王奶奶简直要被他的话气得半死,殊不知肖烜却是故意不想去追陌馨。他与陌馨年纪相差足有二十余岁,根本毫无可能,就算去追,也不过是让人误会了,反而会将事情弄得更麻烦。肖烜在心里盘算着,看来这个地方呆得太久了,他明日一早就悄悄启程,离开这个东方,也断了那姑娘的念。
    肖烜刚想到这里,却见那王奶奶又打了他一拳,肖烜无法,只得去追陌馨。可出了们去,看见门外一左一右通向两个方向的土道,他又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追去。
    “唉。”肖烜叹了口气,也不去追什么陌馨了,反而是随意捡了右边的那条路,向离村子不远的小溪边走去。
    有时候就想,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居无定所,心无安处,这么流浪着又算是什么呢?他虽然九死一生诞下一个女儿,但那女儿每每见了自己,只唤自己“肖叔叔”,惹得肖烜心中还是微微酸涩。不是不明白,他惟有一生不与女儿相认,才能保得女儿一生幸福,平安喜乐,然而,人之本能,倘若有一日,他能在睡梦中听见月儿唤自己“爹爹”,想来就算是现在死在这里,肖烜也心甘情愿了。
    他想起前些日子,去映碧为叶邵夕诊病,并为他证实身份。他亲眼看到宁紫玉对叶邵夕的“真”与“好”,他亲眼看到宁紫玉为了叶邵夕,即便配上整个江山,赔上整条性命,愿换那人对自己的展颜一笑。一介帝王,却将人世最重的赌注,下在了一场爱情博弈之上。
    肖烜想到那俩人,不由觉得震撼,而同时,他也觉得,在这世上,怕是再没有一人,可以像宁紫玉这般了吧。
    那一日,千军万马前,宁紫玉用琴弦为叶邵夕吟唱了那一首藏头情诗。那个时候的肖烜便站在高处的峭壁上,衣衫簌簌,袍袖随风翻飞,他望着峭壁下的二人,瞬间觉得心也被治愈了。
    他还记得叶邵夕说宁紫玉,杀人九百万,只为身边人。
    他也记得宁紫玉说叶邵夕,叶邵夕从来就没有错,叶邵夕不论做什么,在宁紫玉这里,从来都是对的。
    想来,世间感情,本来就该是这样。没有什么可以不被原谅,没有什么可以不被理解,只要二人的心还在一处。一直到现在,他都记得宁紫玉对叶邵夕所说过的话,想来,在宁紫玉的眼里,叶邵夕不论做什么,即便是做错了,错了也是对的。
    如斯的情深无限令人欣羡,可肖烜同时又明白,不是世间所有人都如叶邵夕这般好命,可以遇到宁紫玉那般情深无限的人。
    那一日,他自知自己无力救回宁紫玉,便没有现身,只在峭壁上望了他二人好久,后来离幽带兵前来,肖烜看见那人,便仓惶落跑了。
    再后来,听说宁紫玉命殒,可数月前,又听说宁紫玉奇迹般地回到映碧,重新执掌朝政。真真假假,肖烜没有再去详细打听,不论如何,他二人好便好了。
    宁紫玉对肖烜保证过,会让他一世无忧,保证不被离幽寻到,而现下看来,宁紫玉这话也算是兑现了,五年来,离幽当真没有再寻到自己,肖烜也过得逍遥自在。
    这么边想边走,肖烜不知何时就到了村子的小溪边,他见那小溪清澈明亮,浮光跃金,便脱去鞋子,光着脚在浅浅的溪水里踩来踩去,玩了半天,才回来到溪边惬意一坐,欣赏大好风景无边。
    不多时,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叫骂声。肖烜循声望去,好巧不巧,却见正是那陌馨姑娘被人剥了衣裳,躺在路边挣扎。
    “你们在干什么?!”肖烜冲上前去质问那二人。
    那二人是当地的地痞流氓,知道陌馨并无家人,就算被人欺负了也不会怎样,因此今日,才会偷偷跟在她的身后,想占些便宜,不想半路却被肖烜发现。而肖烜也好巧不巧,就选了陌馨逃走的这条路。
    二人知道肖烜只是一介药医,并无什么拳脚功夫可以傍身,不由胆大了起来,道:“姓肖的,你算什么东西,今天爷爷们就是要占这妮子的便宜,你敢如何?!”
    说罢,其中一个流氓扯下陌馨肩头的一块衣衫,并淫笑着在上面咬了一口。
    陌馨叫喊着,哭着道:“肖大哥,肖大哥!”
    肖烜冲上前去本来想帮忙,却被另一个流氓踢了一脚,打了好几拳,躺在地上,暂时起不得身。
    那流氓踢罢,觉得不解气,正要再踢几脚,忽见不远处尘土飞扬,昏黄飞扬的沙土之中,有一袭白色身影愈行愈近。那白色的身影行如鬼魅,落地无声,袍袖无风却兀自飞扬,长发无风也径自飘拂,一看便知是催动内力所致。
    待得近了,才发现那人居然是一袭银发三千,双瞳之中紫色光华流转万千,竟生了一副妖孽之相。这人只走近了一点儿,他肩上的雪貂便坐不住了,立即跳下来,跑到肖烜的脚边,吱吱得叫个不停。
    肖烜一看,脸都白了,下意识的反应竟是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跑。
    来人见状,却只冷哼一声,淡淡道:“肖烜,你这是要去哪里?”
    来人话音一落,肖烜却如立即被人施了法术一般,定在原地无法动弹了。
    两个流氓一见来人这气势,也顾不得占什么便宜了,拿起落在地上的衣衫,拔腿就跑。
    来人走近肖烜,拍了拍肖烜的脸颊,冷冷一笑道:“肖烜,你让我找的好苦。”
    反观肖烜,根本无法正视来人的眼睛,他垂了垂眸,却脱下身上的外衫,给一旁的女子盖上,道:“陌馨,你先回去吧,我和这个人……还有些话要说。”
    陌馨起身,看着肖烜欲言又止,却又被白衣人满身的煞气所摄,不敢再多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只得率先转身回去了。
    “离幽,五年未见,别来无恙。”
    肖烜这时,才转过身,正视眼前人,叹了口气,道。
    被唤作离幽的人微微一笑,神情却更冷了,他紫色的瞳孔仿佛结了一层冰一般:“你还有心情在这里打情骂俏,月儿身中剧毒,若是再寻不到你,我看她那条命都要没了。”
    肖烜听了,大惊,猛地则抓住离幽的手腕:“什么?!月儿中了毒?!你为何不早些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月儿怎么会中毒呢?你也会医术,为何不替她诊治?!”
    “我手上全是蛊毒。想要解她的毒,必须要用她的身体养蛊,以毒攻毒。肖烜,就算是这样,你也要我来为月儿医治吗?”
    “带我去见月儿!”肖烜立马情急的,脸色都苍白了,他一生只有这一个女儿,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月儿出事。
    “好。”离幽态度冷冷清清的,他说罢,上前一步揽上肖烜的腰,谁知肖烜却立马推开他,怒道:“你干什么?!”
    “带你去见月儿。”离幽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风姿姣好,音容兼美,却不掩冷意,“你不擅武功,若不是我带着你去,你要走着去吗?”
    肖烜无法,只得让离幽上前,揽住自己,以轻功飞跃而出。
    二人在半空中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在一家客栈前落地,肖烜连忙跑上楼去,在一间天字房外止住了步。
    “月儿就在屋中,她因婚姻之事与我置气,服毒了。肖烜,要解她身上剧毒,惟有靠你。”
    “婚姻之事?”肖烜奇怪道。
    “数月前,我安排她与北国洛湅的晋王结亲,被月儿拒绝,我一再逼迫,月厄尔不甘之下便服毒了。”离幽将这话说得简单,肖烜却能体会到这其中的波折,他恨极了离幽的冷酷无情,又心疼女儿的固执决绝。
    “离幽!!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一辈子不与女儿相认,你便不会逼迫她!!现在我浪迹江湖多年,每一次回来都只等着她唤我一声‘肖叔叔’,你现在将她逼迫至此,那我多年的隐忍又算是什么?!!”肖烜气急了,转过身,狠狠推了离幽一把,可谁想离幽却稳稳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肖烜气不过,又想抡他一巴掌,却还是被离幽十分强硬地箍住手腕。
    “我是答应过你,可现下,洛湅晋王的势力如日中天,月儿若是嫁过去,不会委屈了她。”
    离幽的声音冷冷的,让肖烜听着不寒而栗,他怒极反笑,推开离幽的钳制,冲进门去。
    房内,离月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她这时虽然中毒,但意识清醒,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也微微抬了抬眼,极虚弱地道:“肖叔叔……”
    “月儿!”肖烜一见离月,心都软了,他赶忙奔到床边,轻轻拉住离月的手,心中更是心疼得厉害,“你怎么样?肖叔叔来看你了。你若是难受,便告诉肖叔叔,肖叔叔一定会治好你的。”
    离月咳了几声,看向离幽,孱弱道:“谢谢父王为我找了肖叔叔,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肖叔叔说,好吗?……”
    离幽听罢,“嗯”了一声,望了望他二人,沉默半晌,才退了出去。
    离月见离幽已经退了出去,才缓缓地躺回床上,拉着肖烜的手,对肖烜道:“肖叔叔,我好难过。你不知,父王不日,便又要娶亲了……对方的洛湅国大将军的女儿……月儿为娘亲不值,肖叔叔,月儿该怎么办?怎么才能阻止父王呢?……”
    肖烜听了,只觉得心在滴血,可他是那么的了解离幽,知道这个人是不会放弃每一分为国家争取利益的机会,即便是利用自己的婚姻。
    “好月儿,别难过。你的父王……自有你父王的道理。倒是你,被逼迫嫁给洛湅晋王,委屈你了。”
    肖烜不知多心疼自己眼前的月儿,她是自己九死一生诞下的,如同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可现今,他不仅不能与她父女相认,面对她的疼痛,自己居然毫无办法,也不能够安慰她。
    “月儿不委屈,月儿只是难过。父王如此做,如何对得起已经死去的娘亲。肖叔叔,假若我不是生在宫廷,假若肖叔叔是我的亲生爹爹,月儿是不是就不会这般痛苦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肖烜听罢此话轻轻一震,几乎就想张口对月儿承认自己的身份。然而,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一旦他在冲动之下做出此种事情,受苦的定会是月儿。如若是现在,他还可以请求离幽收回成命,不再勉强月儿与自己不爱的人通婚,若是他一旦对月儿坦白身份,那么离幽会如何对待月儿,肖烜想都不敢想。
    离月毕竟身体虚弱,不过一会儿,便渐渐睡了过去,不多久,离幽推门进来,看见二人,开门见山地便道:“肖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要你愿意救月儿,我自然会答应你所说的,不会再逼月儿与洛湅晋王结亲。”
    “那你呢?”肖烜语气淡淡的,他看也不看离幽一眼,静静地为月儿盖好身上的锦被,“还是要娶洛湅国大将军的女儿为后吗?”
    离幽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来话,他望了望肖烜许久,才道:“大婚定于三月后,你不必来参加。”
    “可是月儿很伤心,她以为你已经忘记蕙儿了。”
    肖烜嘴中所说的蕙儿,乃叫原如蕙,曾经是洛湅国公主,也是肖烜少年之时的心爱之人。少年时的肖烜与原如蕙两相爱慕,但却因当时的情境所逼,无法结成连理。数年之后,二人再见,却不想是在离幽与原如蕙的大婚庆典只是。那时的肖烜已心系离幽,并为他逆天受孕,腹中怀了一女,也就是现在的离月公主。再之后,肖烜告白离幽不成,离幽大怒,将他推下阶梯,致使肖烜九死一生产下离月,险些命丧黄泉。
    离幽是如此看重门第出身,更是在意世人看法,因此瞒了离月十数年,一直不肯承认肖烜便是离月生身之父的身份。既然原如蕙当时已联姻于他,他便顺水推舟,告诉离月,原如蕙便是她的生母,这才使得离月误会好多年。
    “蕙儿?……”
    离幽喊着这个名字觉得好陌生,他隐约记得,自从肖烜出事之后,蕙儿便独自居住在深宫中的小祠堂里,再不见客。
    如今,“蕙儿”的名字再被肖烜提起,离幽却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也罢,婚姻之事,也是由你自己做主,旁人一个字都说不得。但无论如何,我请你在做决定之时,多少考虑一下月儿的心情,可以吗?离幽。”
    肖烜平静的语气,不知为何竟惹得离幽有些不快。他望着眼前这个自己相识了近数十年的男人,不知为何一瞬间,就好像再也看不透他。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天都黑了,肖烜为离月开了解毒的药方,待她睡得安稳了些,才起身去与离幽告辞。离幽倒是没有拦他,只是在他一步迈出客栈门口的刹那,忽然轻声问他:“肖烜,这么多年过去,你可有恨过我?”
    肖烜听罢离幽这话,身子震了震,好似刹那之间停在原地再无法动弹。
    “这许多年来,你不曾婚配,除去月儿之外,也再无所出,肖烜,你就这么孤单一个人走遍了天涯海角,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你都没有一刻,恨过我吗?”
    不知多久过去,才见肖烜轻轻叹息一声,却没有回答离幽的问话,带上房门静静出去了。
    如果可以,他愿意告诉离幽,他不是没有恨过他,只是那些恨,随着时光流逝,已淡淡地幻化为风,幻化为云,到头来,他才发现,离幽是他命中的死结,早已躲不过,逃不掉,惟有认命。
    如果可以,他是真的希望离幽可以过得很好。有爱他的女子,有尊敬仰慕他的月儿陪在他的身边,生有所依,心有所属,这样,肖烜便也安心了。
    至于离幽刚刚问的那句话,答又如何,不答又如何,答了,这逝去的数十年的光阴也再追不回来,不答,也改变不了离幽决意联姻他国娶妃的决心,毫无意义。
    一路上,肖烜混混沌沌地回到住处,却远远看见自己屋内的灯亮着,他心中一阵奇怪,急忙回到屋中,却见王奶奶与陌馨坐在自己的屋中,一人神情郑重,一人却哭哭啼啼地望着自己。
    啼哭的那人正是陌馨,她今日遭遇不测,身子被人看了个干净,心情可想而知,肖烜见状,叹了一声,刚想要安慰陌馨几句,却听一旁的王奶奶率先道:“陌馨今日被人看了身体,怕已是污了清白,这事怕是不日便要传遍整个村子,肖烜,你今后要让陌馨如何办?”
    肖烜这时心中乱糟糟的,他看了一眼陌馨,沉默半晌,才道:“今日却是我的不是,没有护好她,再说陌馨姑娘也是因为听了我的话,才被气得出了门,我该负责任。”
    “那么,那你身为男子,可愿为陌馨负责?”
    肖烜沉默。
    王奶奶又说:“你若不愿娶她,她的身子已被他人看光,今后,又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王奶奶说罢这话,一旁的陌馨哭得更凶了。肖烜听罢这话,又抬头,望了一眼陌馨,叹息一声,才点了点头。
    也许就像离幽所说的,他一个人行遍天涯海角,看过万水千山,确实累了。今日,就在他得知离幽又要大婚的消息之后,他忽然觉得,也许,自己是该成个家了。如此,便不会因为太过思念那人,而心中倍觉孤寂萧索。
    更何况……离幽不日,也要大婚了……
    也许就是这样,他与离幽二人,不适合相守,只适合相思相望,淡淡相盼,然后各自老去,各自入土。
    接连几日,肖烜一直来往于离幽所住的客栈与自己的住处之间,为月儿拔除身体余毒。拔出余毒的过程很顺利,不出一月,离月身上的余毒已全部清除干净,而离幽与肖烜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就算见了面,也并无多话。
    一个月,肖烜的婚事也准备得差不多了,陌馨虽然不是肖烜的心爱之人,但在一起,总能给人一种安定的幸福。也许多年来,肖烜想要的,就是这个吧。
    最后一日的时候,肖烜为离月拔除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见她眉目舒展,似乎就要沉沉睡去,他刚起身欲走,却见离月忽然抓住他的衣袖,迷迷糊糊地呓语道:“爹爹……爹爹……不要走……爹爹……”
    肖烜一听到这话,忽然便僵了一般,眼眶瞬间便红了,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失态,连忙抬袖便去擦拭,却不想离幽忽然握住他的手腕,道:“肖烜,如果我让月儿与你相认,你可不可以……不要成亲?”
    肖烜沉默许久,垂下长睫,过了半天,才道:“可你也要大婚了,不是吗?”
    离幽听罢肖烜的问话,不知怎么了,被烫了一般,忽然撇开一直握着肖烜的手,退后几步,再也不说话。
    肖烜又望了他一眼,自嘲一笑,才静静离开了。
    数日后,肖烜成亲。婚房内,暖暖的红烛照耀在房间内的墙壁上,肖烜微微转头,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新娘,轻轻掀起她的盖头。
    盖头内,陌馨一脸娇羞地望着自己,然而一刹那间,肖烜却将眼前的这个人错看成那一袭银丝三千,紫瞳妖媚的面容。
    殊不知,与此同时,远方,离幽也望着与自己大婚刚毕的王后,在一瞬间,将眼前柔媚的女子,错看成了牵绊自己一生的肖烜。
    此刻,夜晚的凉风吹动着离幽宫中的那盏烛火,吹动着肖烜檐下的那盏孤灯,苍莽的长天下,竟有种难以亲近的孤独和渺远。
    也许,离幽至死都不会明白,名唤肖烜的那个人,就如某些缘分落地生根,扎进了他的生命中,从此纠缠不清。
    相比,现今的肖烜也是,他看明白了太多事,所以才明白。纵然情爱起伏跌宕,但回眸之时,不过一句云淡风轻,无须执着。红尘变化万千,他只是以一种踉跄的姿态,在熙攘的红尘中,为自己与离幽寻找了一份适合相处的方式。
    纵然各自已然成家婚娶,但想必他二人的故事,还远未结束。
    只是但愿,有一日,离幽能够明白,肖烜在他的心中,分量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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