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番外五 鹊桥
    鹊桥(上)
    “相公何时归,妾在门前望君回。”
    “君赠一枝梅,可比金钗银玉贵。”
    “妾捧一碗茶,但比珍馐佳味美。”
    “耳边烛火微,妾在灯下补衣不嫌累,若能携手长依偎,只愿与君两心一照一展眉。”
    这本是一句戏文的唱词。曲牌名为《鹊桥》,唱的是一对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普通夫妻,日复一日地过着,平凡人们无不都在过着的平凡生活。
    男耕女织,桑床满圃。晦暗不明的灯光下,妻子手持针线,拿着做相公的穿破的衣衫,就在灯下很细心地缝缝补补。手中的活计还没做完,妻子却发现,远处,有一人的视线正在很温暖的凝视自己。她回过头去,望见自己的相公,于是,两人便在灯下心有灵犀地两心一照,相视一笑。
    这日子虽然清贫,但却温暖。这生活虽然寒苦,但却也是活得有滋有味,融乐无边。
    一灯如豆,月挂月梢。
    满院的红梅正是将盛未盛,欲放未放之时。当然,也有许多,盛放到极致,早已变成飘零的花雨,一瓣一瓣飞红点点,正在黑色的夜月下,于漫天中飞散。
    缱绻过眼。
    “相公何时归,妾在门前望君回。”
    “君赠一枝梅,可比金钗银玉贵。妾捧一碗茶,但比珍馐佳味美。”
    只见,在这座飞红过眼,联翩飘散的黑夜院落中,有一位身着红衣的男子,他衣裾飘曵,发丝拂舞,手下两条蜿蜒修长的水袖,就如同两抹凭虚御风的飞虹一般,映衬着漫天的黑夜做背景,于空中,旋转、飞舞。
    果真是,广袖舒过处,漫天红纱舞。
    不过,奇怪的是,这个男人,做的是戏子的动作,而嘴边一字一句唱和的,也是那女戏子才该有的唱腔。
    不过半天,只听他又轻轻唱道。
    “耳边烛火微,妾在灯下补衣不嫌累,若能携手长依偎,只愿与君两心一照一展眉。”
    挥袖,掷袖,抛袖,抖袖,男人做完了这一系列的动作,才像是戏曲中的女子终于剪刀了自己的丈夫一般,撩起水袖向外一翻,轻轻地遮掩于自己的面部之前,就好像是满面含羞ud样子,敛睫,垂下眉目,再抿起唇来娇怯一笑。
    多么熟悉啊……
    辛秦一曲终了,却还是保持着最后这一个姿势,长久地立于满院红梅之下,再也没有别的动作。
    这时,那双被遮掩于水袖之后的美目,忽然就在这一刻,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在纯黑的夜色做背景下,不知为什么,便尤为显得明亮。
    鲜红的红梅花瓣,依旧于他的眼前、身边、头顶,漫天飞舞,飘散。
    夜,很凉。园中的花瓣,也不知飘落了多少。
    半空当中,也不知有多少缱绻的花瓣于他明晃晃的双眼前飞过,而辛秦,却始终连看都不再看它们一眼。
    他只是兀自保持着这个动作立着,眼神不眨,即使眼眶中有眼泪掉下来,打湿睫毛,他也都一动都不再动。
    回想三年前,唱这段戏的,不该是自己一个人。
    那时,还有一个人,他在戏台上,打趣地唤他一声相公。
    “朕堂堂一个皇帝,为何要换上这戏子的服装,成何体统!”
    他发火了。
    辛秦笑,以整他为趣。
    “皇上若是还想活着回到皇宫,那最好,就按草民所说的做。”
    “扮作戏子,躲避追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
    “一直都听说宁氏文正皇帝才情满腹,诗书歌画,无所不通,怎么?假的么?”
    宁彧泽皱眉,暗中咬牙,握拳。
    “好!”
    “等回到皇宫,你给朕等着!”
    于是,他一个皇帝,为了躲避追杀,便扮作戏子登台献唱,演得还是曲中自己的相公,惟妙惟肖。
    而辛秦他自己,则换上了女儿装,演的是那个常常翘首以待盼望相公回家的妻子。
    于是,记忆中,两人那一唱一和,一动一作的场景,便反复在自己的脑中交叉闪现,不断变幻。
    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三年了呵,为何,这样的场景,还是如此记忆犹新?
    如今,自己独自一人清唱这段的时候,辛秦,早已形容不出他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字三十年前映碧厉武皇宁紫玉一统北国平原,映碧改国号为“鈭”后,时间仿佛,并未过去多久。
    战争的创伤,仍在。
    宁紫玉座下二子一女,宁彧泽,宁彧铎,宁雨颜。其中,宁彧泽于宁彧铎为双生兄弟,宁彧泽性格缄默隐忍,似其母;宁彧铎则性格乖张跋扈,似其父;而宁雨颜这个长公主,则共同遗传了两人既不讨喜又太过认真的性格,一根拧筋通到了底。
    许是宁紫玉也曾有过考虑,几十年前的战争太过残酷,所以在他退位于子的时候,最终选择了性格较为沉默隐忍的“宁彧泽”登上皇位。
    许是,他也想让自己的过度消消停停安安稳稳地度过几年。许是,他背后那个对他影响至深的男人,也曾对他有过一劝。
    不过不论过程究竟怎样,宁彧泽最终于五年前登基为帝,谥号文正。
    不错。谥号。
    原因是文正帝在三年前,也就是他登基的第二年,死了。死在了辛秦的手上。
    而宁彧铎便在这之后,接替自己的皇兄,正式登基为帝。大鈭朝不过在转眼之间,又换过了一代皇帝。
    不久之后,终于有人进来,打断了辛秦的回忆。
    “宫主。”
    来人也是一身红衣,装束简单,长发高吊,对他抱了抱拳单膝跪下。
    凌妤殿两大护法之一,左御史,湛子升。
    凌妤殿、倾月楼、幽界阁,江湖三大邪教组织。
    煜羡王朝,大鈭帝国,一片天下两家分治。
    这个时代,一莫不是居庙堂之高,二莫不是处江湖之远,第三种人,则是处在这两端之间,不能进,也不得退的人。
    而辛秦觉得,自己也许就是处在这之间的人。
    想到这里,他苦笑。
    三年前,凌妤殿接手一项暗杀任务。有人愿出一千万两黄金,要当时还是王爷的宁彧铎的项上人头。
    不知这宁彧铎到底是得罪了谁,才值得人家下这么多的重金,来换他一个王爷的项上人头。
    辛秦当时觉得有趣儿,便想也不想得答应下来。
    不过说来也巧,他当时刚答应下这桩任务,便正好遇上了那还在微服出巡的文正帝——宁彧泽。
    辛秦想,他二人,也是双生兄弟吧。
    这样的话,那就算是去“提前套个近乎,打打招呼”,似乎也不错。
    辛秦这么想,于是他就很果断地这么做了。
    不过倒也没想到,他和那文正帝玩玩转转期间,竟也会遇上仇家。来的不知有多少黑衣人,而那些人在被辛秦杀死之前,一概都会死不瞑目地说一句,“属下对不起王爷”。
    辛秦当时撇撇嘴,就想,哦,原来你们双生兄弟也不怎么和睦嘛。
    而这个时候,文正帝的身份,那个人也就部再隐瞒他了。
    辛秦打哈哈地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怎么会?你怎么知道的?
    你傻你才不知道。辛秦当时嘴边笑,心里却想道。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当然不会知道我怎么知道的。
    一朵红梅,凌寒自开。
    这世界上有“凌妤殿”不知道的事情吗?——没有。
    这世界上有“凌妤殿”打听不到的消息吗?——当然,也没有。
    不错,“凌妤殿”在江湖中人的眼里,就如同一朵盛放在凡世的红梅。美艳,乖僻,时而巧笑倩兮,时而美目盼兮,时而扑面而来,时而又翩然远去。
    辛秦和“凌妤殿”给人的感觉,像是惊人。
    但凡见过辛秦的人都知道,他,习惯一身红衣,眉间一点红心痣,颊边两朵俏红梅。
    有人说他热情如火,也有人说他情薄如纸,有人说他游遍芳丛,也有人说他其实只钟情于一人。
    不过事实上是,后来,他觉得拖得时间够久的了,果真要去杀了那个人的双生兄弟的时候,这个文正帝,却在关键时刻,一把冲出来,护住了自己的兄弟。
    于是辛秦的剑,便不偏不倚地,冲进了宁彧泽的心脏里。
    辛秦都惊了,再也说不出来话。
    “你还是……不能放过他吗?……”
    宁彧泽说话的时候,咳出了一地的血水,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失落。
    二人宁彧铎这个时候,就站在自己兄长的身后,将他倒下的身体,撑在怀里。
    “皇兄!皇兄!!”
    “你撑着点!”他失声地叫。
    辛秦却是失控地想喊人。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装什么好人!当时的那些刺客,不就是你派来的吗!不就是你想置他于死地的吗!!!
    可他在宁彧泽面前,还是将这些话压在了心里,没喊出来。
    说到底,他还是舍不得伤他。
    登台献艺的那夜,他与他发生了关系,他将那个人,紧紧地压在了身下,抱在了怀里。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人……要去杀了自己最亲的兄弟……我……咳咳……做不到……”
    “彧泽,你不要说话。”
    他好想抱住他。
    宁彧泽笑了。他看看他,又很吃力地回头,望望自己身后的宁彧铎,忽然又回想起自己数月之前的唱腔。
    他有模有样地,学着辛秦当时的样子。
    一边在唱,一边还在咳血。
    “相公何时归,咳咳……妾在门前望君回。”
    “君赠一枝梅……可比金钗银玉贵……咳……妾捧一碗茶,但比珍馐佳味美。……”
    “耳边烛火微……妾在灯下补衣不嫌累,若能携手长依偎……”
    宁彧泽却不理他。一直咳咳地唱。他这么坚持,不知是要唱给身前的辛秦听,还是要唱给身后的宁彧铎听。
    “只愿与君两心一照……”
    “……一展眉……”
    最终,宁彧泽还是死在了辛秦的手里,死在了辛秦的剑下,他却因身后的宁彧铎而死。
    三年后,辛秦心中念念不忘的,依然是那个一边唱着曲子,一边死在他剑下的男人。“宫主。”
    而这厢,湛子升见他许久都没有回话,不得不又提着嗓子唤了一遍,只希望他能回应自己一声。
    “怎么?”
    辛秦非常讨厌在他回想那个人的时候有人打断自己。
    “……那个人来了。”
    湛子升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
    “让他滚!”
    “本宫一眼都不愿意再见到他!”
    “宫主!”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他还有什么脸来见我!他还有什么脸去面对他死去的兄长!他当时,为什么就不推开他!!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宁彧铎!你就那么想当那个皇帝!是不是!!”
    似乎辛秦一提到这事,还是会激动得厉害。这说着说着,便一不小心,口不择言起来。
    湛子升见差点收不住了,便连忙点头哈腰地,将他们家宫主请回屋里休息。
    等到好不容易收拾完了,他一出院,便看见那个围着披风蒙着帽子的男人,依然还站在马车前,等他。
    看不见脸。
    “皇上……抱歉……”
    “我们家宫主他……”
    “你不用说了。朕……都听见了。”湛子升说到一半,那男人便抬起一手,阻止他再说下去。
    “朕……这就回宫去了……”
    是错觉吗?男人登上马车的时候,似乎还回头,望了那院落中的灯光一眼。
    “皇兄……你当时的那首曲子,还是唱给朕听的……对不对……”
    “你要朕知道……”
    “你们……是被人拆不散的……”
    “对不对?”
    男人在斗篷下,轻轻地闭上眼睛,攥紧拳头后,才一步钻进马车,驶离。
    徒留下他的声音,在风中,湿湿的,混着不成形状的红梅花瓣,一起飘散。
    “如果当时,被刺死的,是朕,该多好……”
    “如果是朕,该多好……”
    风声中,只余黑色的月夜下,和漫天血红的梅花,在他的马车身后,呼啸,飞遍。
    +++++
    鹊桥(中)
    “皇上……”
    “时间不早了,您何苦在这样的夜里,吹如此冷的风呢?”
    秋日里的雨,如同轻薄的蝉翼,冰冷却无声,丝丝密密地交织着,打在身穿明紫皇袍的男子身前,打在他一动不动,只怔怔望着远方的长睫上。
    身后有侍官,为他乘着伞,一起站在城头之上,映碧皇宫中地处最高,可以王得最远的地方。
    “更何况皇上腹中,还有即将临盆的小皇子……”
    “你可知道,当年我的爹爹,便是站在这映碧宫中最高,视野也最广阔的地方,等我的父皇回来……”
    “你可知,他等了一年又一年,他每日每夜,望着初升的太阳,望着日落后的晚霞,望着望着传信的鸿雁,望过了几个春又几个秋……”
    “却终究……没将父皇等回来……”
    说话的男子,便是那个身穿明紫皇袍,站在城头之前的人。他的名,唤宁彧铎,是这大鈭王朝的主宰之人,统御着四极八方,袖揽着乾坤天下,可乾纲独断如他,却仍断不了自己对那个人的一厢情,一腔念,断不了自己对那人的一丝恨,一生怨。
    “朕小时候不懂,到底是什么,让爹爹一直等一直等,似乎可以坚持一辈子等下去似的……”
    宁彧铎自登基以来,杀伐决断,从不手软,论起手段城府,甚至比先皇宁紫玉还狠厉暴烈上几分。然而今日这番言语,虽然语气甚轻,淡淡若天边微云,却是比之平日,不知多了多少脆弱仓惶。
    “后来,朕才明白,人这一生中,命运早就安排了一个人注定会遇到另一个人,无关身份,没有背景,没有预兆,没有选择……”
    “如果可以选择,朕定不会选择于皇兄爱上同一个人。”
    宁彧铎话语刚落,漫天的大风忽然吹来,卷起他额前珠玉,如斛作响,清脆悦耳。就好像一下子吹出了五年前的往事,于他眼前呼啸。
    五年前,肃亲王府。
    “王爷交代的事,卑职都办妥了。”
    肃亲王府大殿之内,有一个黑衣人单膝下跪,声音庄重严肃,语调冰冷平静,仿佛没有人的任何情感。
    殿上,一个身着淡紫色王袍的男子正微微低着头,垂着目,不动声色地品着茶。
    肃亲王宁彧铎,当今文正帝宁彧泽同胞之弟,对于他,坊间庙堂均有谣传。
    坊间锁,肃亲王宁彧铎,心狠手辣,阴鹜暴戾,残忍嗜血,即便是杀起坊间百姓也从不手软。
    庙堂道,肃亲王宁彧铎,少年之时便已率军出征,声名赫赫,勇猛威武,当世青年才俊之中,无出其右。
    宁彧铎,为先皇宁紫玉于一江湖男子诞下,他虽于当今文正帝是同胞兄弟,二人却长得并不如何像。
    文正帝宁彧泽,相貌端正,剑眉星目,眉目微弯,品性温和,即便不笑之时,也让人觉得他笑意盈盈,温和可亲。
    然而肃亲王宁彧铎,比之其兄宁彧铎又不知多了多少阴鹜肃杀之色。
    只见,他虽是一身淡紫王袍,白玉华冠的温和衣衫,但由于容貌肃穆阴厉,神情冷峻,瞳中颜色又过于深沉冷静,明明灭灭流转其间,实在让人弄不出心思为何。
    除此之外,他眉间傲气也仿若高于凌霄,犹如鲲鹏展翼,飞龙在天,缚之不住,再加上他身形极好,极为高大俊伟,猿臂蜂腰,因此,这一身温和的衣衫,便硬生生地让他穿出许多阴鹜狠绝于霸气凌然的味道来。
    人们只道,如今这肃亲王宁彧铎,比之先皇宁紫玉,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狠戾,又不知高出多少。
    想来,年幼之时,父皇失踪,爹爹失常,在这位肃亲王心中,不知蒙上了多少阴影,因此今日,才养成这样偏激的性情。
    茶盏之内,嫩绿色的茶叶在水中飘飘摇摇地打着旋儿,男子看了,只勾唇一笑,眼中阴鹜之色乍现,却仍是半天来不说一句话,十分沉得住气,继续悠悠地品着茶。
    “启禀王爷,昨日,已按王爷吩咐,将一千万两黄金送至凌妤殿,交予殿主辛秦手上,就说用这万两黄金买下王爷的项上人头。”殿下,那黑衣人冷冰冰地报完,顿了一顿,才又补充道,“另外,也交代过凌妤殿,此笔交易,定是要他殿主辛秦来做,王爷不必担心。”
    殿下,那黑衣人说罢,却是不明所以,不由问道:“微臣有一事不明,还望王爷赐教。”
    “讲。”
    宁彧铎平静地,眉毛都不抬一下,继续用左手端着茶盏,右手拿盖子,喝之前,慢条斯理地拿盖子拨着水面,浅抿一口。
    “微臣不知,王爷既然钦慕那凌妤殿殿主辛秦,直接叫人掳来了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还专门叫人送了银两去,让他来刺杀王爷,只求相识一场。”
    “凌妤殿,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听说那殿主辛秦不仅武功盖世,为人极傲,又因掌管武林之中的千机楼,得高人指点,精通许多玄妙的机关之术,岂是你辈便可以轻易掳来的?”
    宁彧铎话音一落,一旁便有一小侍低低一笑,道:“许侍卫,你懂什么,王爷数年前畅游江南,微服出巡,路遇劫匪,那时有我等在身旁护着,王爷本是无碍,只可怜那些劫匪就要命丧黄泉,可谁想,这时却有一少年冲杀出来,自以为惩恶扬善地救下了我们。想必,那时,那少年,便已映在王爷眼中,惊为天人,不能令他忘怀了。”
    “事后,王爷派人去打听,才知那时的少年,就是今日的凌妤殿殿主辛秦。”
    数年前,宁彧铎也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于那时的少年年纪相差不多。
    这小侍名唤凌桓,性格跳脱活泼,直言直语,年纪虽只有二十出头,但武功已是高级,深得宁彧铎宠爱,视为心腹,因此他说话才敢如此直言不讳。
    “凌桓,多嘴。”宁彧铎抿了一口茶,静静地道,轻声斥责。
    不久,有斟茶的侍女上来,却慑于宁彧铎眼中的锐利之气,不小心绊了一跤,将一碗茶水完全泼到了宁彧铎的袍子上。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斟茶侍女不断求饶。
    宁彧铎眉毛都不曾抬起,只一摆手,有些不厌其烦地静静道:“拖下去,斩了。”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凌厉的叫喊声登时响彻整个肃亲王府,惊起飞鸟一片。
    之后,宁彧铎本以为自己大计已成,终于用重金诱得辛秦来见自己一面,以诉当日之事,当日之相思。
    然而,却不想,皇兄微服出巡,途中与辛秦相遇,二人一路纠纠缠缠,为躲避仇家追杀,因一场折子戏,互诉钟情,终成爱侣。
    当夜,辛秦于皇兄巫山云雨,好不恩爱,宁彧铎听着密探来报,面上青青白白,终是忍不住一掌拍下,瞬间将手下的红木古桌拍得粉碎。
    于辛秦欢好之人,乃是自己皇兄,不是别人!
    若是其他人,宁彧铎定会将对方斩之而后快,施以车裂之刑,并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对方若是皇兄,他便不能!
    幼年丧父,丧母,多亏了有皇兄回护,才得以无忧无虑地长大。今日,他羽翼丰满,心知皇兄性情温和,自然会招来朝中大臣轻视,所以会拼尽一己之力,护好皇兄,让他坐稳帝位。
    追杀皇兄之人他心中多少有数,乃是朝中一员大臣,侍奉过先帝。那逆臣这些年来忍气吞声,暗中培养了不少势力,而这一切,全都被宁彧铎看在眼里。
    想来这大臣倒是有几分心机的,知道培养死士刺杀皇兄,并令这些死士在死前一致喊道,“属下对不起王爷”。
    由此,皇兄便会认为他为夺帝位而派死士追杀于他,这样一来,就可以挑拨到他与皇兄的关系。实在是一箭双雕之计。
    宁彧铎在想好这一切之后颤抖地闭上眼睛。
    他虽心系辛秦,但皇兄待他不薄,他绝不能负。
    也罢,辛秦便让之皇兄,又当如何?
    数年前的那一次遥遥相见,不过一瞬,想必那人早已记不清了,说到底,在心底激起涟漪的,也不过只有自己。
    就当自己……从未见过他……
    更何况皇兄与那人心心相印,互相爱慕,令人羡慕,自己又如何有机会可以插足?
    宁彧铎一向清醒自持,即使是深陷感情沼泽,不能自拔,也深知当下如何做才是两全之法。
    若那人真的可以以诚待皇兄,甚至为了皇兄辞去凌妤殿殿主之位,入宫侍奉,他自然可以很平静地将那人当做自己的皇嫂待之。
    世人都知宁彧铎阴鹜残忍,却不知他更冷静自持,尤其是心中情欲,极能克制。
    皇兄回宫之后,为他赐婚。宁彧铎没有推脱。
    对方是大鈭朝第一武将之女,兵权在手,若于他联盟,好处甚多,毫无理由推脱。
    大婚之日,拜堂成亲,肃亲王府迎娶了第一位女主人。
    宁彧铎本以为这事便如此过去了。
    可谁想,喜宴之上,辛秦却不请自来,翩然而至,对自己的皇兄道:“彧泽,你看好,我这便送你一个礼物。”
    “恰巧我前些日子也接到一单追杀令,心知你那兄弟于你不和,时时刻刻想着要你性命,你瞧着,我这便取下他的项上人头,令你欢心。”
    辛秦说罢,一剑便要向宁彧铎刺来。
    宁彧铎大惊之下,心中却是刺痛无比,一时不能动作,却不想这时皇兄飞身出来护住自己,而那人一剑,便直直刺入皇兄心脏。
    “皇兄!不!……”
    “皇兄!!”
    父皇爹爹双亡之后,宁彧铎只剩下皇兄这么一个亲人,他一生虽残忍嗜血,杀人如麻,到底不过想变得更强保护自己的皇兄而已,二人现今,这眼前的一切,忽然就像在讽刺他一般,他觉得甚是刺眼。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人……要去杀了自己最亲的兄弟……我……咳咳……做不到……”皇兄一边咳,一边道。
    “彧泽,你不要说话。”
    那人亦轻轻地,面露苦色,想必是心痛到了极点罢,宁彧铎推想。
    皇兄笑了,看看自己,又很吃力地回头,望望辛秦,忽然唱了起来:“相公何时归,咳咳……妾在门前望君回。”
    “君赠一枝梅……可比金钗银玉贵……咳……妾捧一碗茶,但比珍馐佳味美……”
    “你不要唱了你不要唱了!”
    “彧泽!”
    辛秦都要疯了。他为皇兄而疯,宁彧铎一时都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
    “耳边烛火微……妾在灯下补衣不嫌累,若能携手长依偎……”
    然而皇兄此时此刻却不理他。一直咳咳地唱。他这么坚持,不知是要唱给自己听,还是要唱给快要疯了的那人听。
    “只愿与君两心一照……”
    “……一展眉……”
    皇兄终于端然而逝,宁彧铎悲痛万分,却不及那人对他的指责,更加令他肝肠寸断。
    “宁彧铎!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当时,为什么就不推开他!!你是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
    “宁彧铎!你就那么想当那个皇帝!是不是!!当初那些杀手,也都是你派去的?!是不是?!”
    那人不知多怨恨自己,宁彧铎远远望着他几乎要疯狂的表情,唇中苦涩,心内亦如受了车裂之刑一般,四分五裂。
    这一日,这一夜,他忽然丧失了一切辩解的力量,只呆呆立着,仿若一个彻底的旁观者,远远望着那人抱着皇兄悲痛欲绝的样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三日之后,国丧大殿,典毕,五日之后,宁彧铎登基为帝,号,昭烈。
    登基之后,宁彧铎纳妃立后,却不曾宠幸过一位,只觉心中孤寂,便越发想念已逝的父皇,爹爹,和因他而死的皇兄。
    不知不觉,三年过去。
    又一日,皇兄忌日,他前去拜谒,心中孤苦,直至深夜还未曾归去,便碰见了喝得叮咛大醉前来探望皇兄的辛秦。
    辛秦还同原来一般,辱骂他一番,然而时至今日,他却可以平心静气地沉默以对。
    到底,皇兄因他而死,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代替皇兄在辛秦心目中的地位,同样,没有任何时光,岁月,可以消弭皇兄在那人心目之中的样貌。
    他忽然就像极了多余的笑话。
    许是那人心中太难过了罢,又或许是他太想报复自己,那一夜,辛秦借着大醉将宁彧铎压在身下,驰骋一番,第二日未至天明,酒醒,看到宁彧铎身下红白一片,又觉实在恶心,便匆忙离开。
    宁彧铎本想挣扎,然而辛秦大醉之下力气甚大,又武功盖世,不待他推拒,便已点了宁彧铎的穴道,令他动弹不得。
    这一夜,无甚欢愉,有的只是相互折磨,相互心伤。
    宁彧铎看着辛秦这样心伤,不禁要想,若是当时,死的是自己,该多好?他朕希望皇兄可以醒过来,看看眼前这个男子为他伤心的样子。
    皇兄,你如何忍心,扔下这样的他,便走了呢?
    宁彧铎不禁要想。
    那日之后,三月,宁彧铎腹中出现异动,御医诊断说是龙胎暗结,须得悉心养胎。
    宁彧铎低叹了一句作孽,而后便什么都不再说。
    他心中一直迟疑,未将孩子打下。
    然而左想右想,终是想要那人知道的,宁彧铎派人放出消息,他知道,他一定能知道。
    他心中暗想,我只等你到十月之后,十月之后,你再不来,如果仍旧不能原谅当初的那件错事,我便带着腹中胎儿,两命换一命,去阴曹地府,便是硬抢,也要将皇兄为你换回来。
    然而十月之后,大鈭的天空之上独有一轮圆月清清凄凄,独照一人,十月以来,那人未曾出现一面。
    宁彧铎哈哈一笑,感觉腹中阵痛不止,他知道,自己或许便要生产了。然而,他说过,他只等那人十月,如今十月已到,他该兑现自己的誓言。
    宁彧铎命侍官拿来了火把,独步进寝宫。
    他一一将寝宫中的垂帘,奏章,桌椅都点着了。透着这些火焰,他仿佛看到了他这将近三十年的岁月中,一幕幕发生过的事,一个个想要挽留过的人。
    火光冲天,大火熊熊,很快便蔓延整个大鈭皇宫。
    门外有宫人奔跑着喊救火。宁彧铎却已听不清。
    平生快意,却原来,三十年来,未曾有一日,可比如今大火熊熊中,这般这般意气飞扬。
    腹中虽然疼痛无比,宁彧铎却已觉得再无所谓。
    “走水啦!走水啦!”
    “快救火啦救火啊!”
    “让我进去!皇上还在里面!皇上他还在里面啊!!”
    隐隐约约中,宁彧铎不知听到了谁的声音,他微微一笑,梁间已有一根火柱,冲他直砸而下。
    “皇兄,等我,我终于可以为他……把你换回来了……”
    狂风突然刮起,火势忽然又涨了,火势之外,有宫女嫔妃哭喊:“皇上还在里面啊!皇上!皇上!快进去救皇上!”
    正当众人这般喊着,身旁,蓦地便有一抹红色身影,如骤风刮过,瞬间消失,跳入火海。
    火光冲天。
    鹊桥(下)
    “公子,这些粗活,公子还是别干了,我来干吧。”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身暗红的衣衫,装束简单,长发高吊,眉目舒朗,他望着自己眼前那个神情冷峻的男子,微微一笑。
    “我虽中了毒,却不是一辈子都医不好了,你担心什么。”
    男子闻言,也是笑了笑,只见,他虽是一身粗布衣衫,容貌肃穆沉静,但由于身形极好,因此这一身的粗布衣衫,还是被他穿出不同的王者之气来。
    湛子升闻言,虽然一笑,但还是挥开他,开始自己摆弄手上的柴木,劈起柴来。
    男子没再推脱湛子升的好意。
    不过一会儿,天渐渐地暗了,湛子升望了望天气,便道:“陛下,天也暗了,我是时候该回去了。”
    谁知这“陛下”二字刚出,男子便脸色一白,忽然很是猛烈地咳起嗽来。
    湛子升见状,大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马上去屋中倒了水,又拿了药,喂他喝下,这才作罢。
    男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来,望着湛子升道:“你错了,我早已不再是什么殿下,现今的大鈭朝,是皇兄当政,若真要唤,该唤他一声陛下。”
    男子所说的话,湛子升明白。
    不过数年,这大鈭朝已换过两代君主陛下。
    自三十年前映碧厉武皇宁紫玉一统北国平原,映碧改国号为‘鈭’后,选择了性格较为沉默隐忍的“宁彧泽”登上皇位,号文正帝。
    然而,文正帝登基不过三载,便死在了自己的心爱之人——辛秦的手上。
    说来这辛秦,也是鼎鼎大名,便是江湖有名的杀手组织‘凌妤殿’的宫主。
    辛秦和宁彧泽本是相互爱慕,却不想宁彧泽的胞弟宁彧铎在很早之时,对辛秦早已是一见钟情。因此,他便派人向辛秦送去万两黄金,留给辛秦一个任务要他来刺杀自己,如此,自己便于辛秦可以自然结识。
    然而却不想,因为自己留给辛秦的这项任务,却使辛秦于正在微服出巡的皇兄宁彧泽相识,二人惺惺相惜,互生爱意,到头来,却是他宁彧铎做了这多余之人。
    后来,皇兄顺理成章为他赐婚。
    本来,宁愿等待已然放弃,可谁想,婚宴之上,辛秦却突然出现,一剑便向自己刺来,说要为皇兄解决了贪图皇位的自己。
    谁想,皇兄突然扑出来护住自己,辛秦的剑不偏不倚地刺进皇兄的身体里,皇兄命陨,宁彧铎便在这之后正式登基为帝,做了大鈭朝的主人。
    在那之后,辛秦恨透了自己,骂皇兄是因为自己才遭遇不测,宁彧铎心痛如绞,暗中便巡防世外高人,以求救皇兄一命。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派人明察暗访,终于寻得一名仙医。那仙医说,皇兄其实并未死透,只要以极北之巅的天山雪莲喂服五年,再以他的毒血入药,或可让皇兄起死回生。
    那仙医所求,乃是毒血。需要他服毒之后,割腕,采了体内毒血用作药引。
    五年之中,发生了许多事,辛秦大醉之下,于他孕有一子。那晚,他将宫殿中的帘帐,折子都点燃了,并服了毒,派人将自己的毒血送如太医院,救回皇兄一命。
    那一晚,他在火焰的包围中就要生产,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可以在天上看辛秦与皇兄幸福一世,却不想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有一人突然闯入,将自己救离火海。
    而那人,正是眼前的湛子升。湛子升身为辛秦的副手,凌妤殿的左御史,救下自己,已实属冒险,若是被辛秦知晓,怕是不知道要受什么责罚。
    救走自己之后,湛子升为自己寻了大夫,助自己诞下腹中骨肉,现今他们生活在一处远离京畿的山坳中,生活过得舒服平静。
    而所有人都认为当初的昭烈帝——宁彧铎葬身在那场大火中,却不想湛子升早已找了具尸体代替自己,以让所有人都误认。
    宁彧铎曾问过湛子升为何这样做,湛子升却说,他很早之时就对自己抱有非同一般的感情,如若自己不能于宫主长相厮守,他愿照顾自己一世。
    宁彧铎当时听罢此言便惊呆了,他自然知道,自己是无法于辛秦长相厮守的,只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自己不知该不该接受。
    天又暗了一些,朦胧的月亮隐隐从云层间透了出来,湛子升又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若回去晚一些,怕是宫主又要起疑了。”
    宁彧铎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再晚一些,孩子醒了,宁彧铎熬了些小粥,喂孩子服下,见他躺在摇车里心满意足地睡下,自己才躺倒床上合衣睡去。
    第二日,天刚亮一些,宁彧铎便早早起来劈柴。今日有集市,若能多劈些柴换些银两,便足够他于孩子下个月的生活了。若还要湛子升接济,他的心中不免过意不去。
    前半生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后半生就该这般平静如水,不理世事。
    在他离开之后,听说皇兄早已被仙医救醒,并再次登基,此时该是和辛秦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宁彧铎想到这里便不免心痛,但仍是强打起精神劈起柴来,午后,湛子升来看他,却是气喘吁吁的,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的虚弱。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宁彧铎将湛子升扶进屋里,让他坐到床上,自己则去为他倒了一杯水。
    然而湛子升却拽住他的衣袖,道:“我昨日回去,宫主找了由头将我责罚一顿,我直觉他一定是看出了什么,说不定,他很早之前便已派人跟踪我,知道公子还尚在人世!”
    宁彧铎听罢,手一抖,杯中清水撒出些许在桌上,他怔了怔,连忙去擦,擦了几下,却又停下动作,出神了一般,许久不说话。
    湛子升看出他心中所想,颇有些黯然地问:“是不是宫主知道了,你便要回到他身边去了?”
    宁彧铎摇了摇头,一边擦拭桌上的水迹,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淡淡道:“如今,皇兄已然登基,他于皇兄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如何还能打扰?我宁彧铎虽然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皇兄的好姻缘,我是不会破坏的。更何况,他二人之间的情谊,岂是我能够插足的。这一点,我还有自知之明。”
    湛子升听了放下心来,不过多久,因为身上有伤,便渐渐睡了去。
    宁彧铎将他安置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屋中的小方桌前,一手支着额头,也渐渐地睡了去。
    夜半,孩子醒了,哇哇地哭个不停,宁彧铎被吵醒,又怕哭声吵到了湛子升,便连忙去厨房弄了些小米糊,喂孩子服下,这孩子才总算安生了,乖乖睡去。
    这之后,宁彧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坐在灯下,出神了一晚,他一直想着湛子升今日对他说的那番话。他直觉,是不是……辛秦已经发现了自己还活着,并未葬身于那一日的大火桌子,要回来报复自己。
    宁彧铎胡思乱想一整晚,看天都亮了,这便起身出门,跟寻常一样拿了把剑想要稍微练练,活动活动身体,可谁想一推开门,便看到一袭红衣在自己眼前飞舞飘扬。
    那人还如多年前那段,眉梢婉转有致,眼眸隐约带韵,微微一笑,世间万物仿佛都会因他而失色。
    那人还如多年前那般,气质静若红梅,神韵灵逸端然,不经意间被风拂乱的长发,便可以惊了行人的马匹,仿佛在看一场佳人立于落花飞雨间的精致一般。
    宁彧铎看着眼前人说不出话来,一直放在心间的人,过去发生的故事,一幕幕远去,又一幕幕在他眼前重新展开,眼前的一切,只有季节还是初时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更改,冷暖如故。
    宁彧铎终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还是辛秦率先上前一步,对他冷冷一笑,道:“宁彧铎,你让我们找得好苦。”
    “我们?”宁彧铎还未奇怪他何出此言,却见辛秦飞扬的红衣背后,一张熟悉的面庞映入自己的眼帘。
    “皇、皇兄……”
    宁彧铎身体一僵,念出那个让他即牵挂又心痛,即思念却又胆怯的名字。
    “彧铎……彧铎……”宁彧泽很是激动地,突然上前,两手握住宁彧铎的胳膊,看着他,眼泪都流了出来,“朕没看错吧,朕没看错吧,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宁彧泽好似高兴到不知说什么才好,宁彧铎却是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辛秦,嘴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又不知过去多久,才听他问:“皇兄与辛公子……在一起了?”
    “没有。”宁彧泽摇摇头,一直抓着他的胳膊语重心长地道:“你不知,那日朕醒来,知道你是已自己的毒血为引,救朕重生,唤朕回魂。皇兄听说了这事,好是自责,因此朕便于辛秦说,若一日寻不到你,朕便一日不会于他在一起。这下好了,终于寻到了你,朕也可以安心了。”
    宁彧铎颇有些尴尬地笑笑:“那日宫殿之中大火熊熊,燃烧半夜,皇兄为何知道我没死?”
    “朕找人探查,知道那日大火中的尸身为假,因此朕便推测你一定是有高人相救。前日,朕听辛秦说,救了你的人正是他的属下,是也不是?”
    宁彧泽刚说罢这话,却听门扉一响,屋内本来正应该沉睡的湛子升忽然推门出来,看见宁彧泽于辛秦,猛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挡在宁彧铎的身前。他言辞恳切道:“教主,皇上,求你们饶了……公子吧……他当日火烧宫殿,饮下剧毒救皇上重生,实在是想成全皇上于宫主二人,若皇上朕要责罚公子,草民愿待公子受过!”
    辛秦见状,立马讨好一般地上前对宁彧泽道:“彧泽,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几年时日,宁彧铎已喜欢上了我的属下,他二人已有情人终成眷属,因此你也应该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宁彧泽见状,看了看宁彧铎,又看了看湛子升,问:“彧铎,告诉皇兄,你二人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宁彧铎被他问的哑口无言,不知道回答“是”好,还是“不是”好,看见宁彧铎左右为难,湛子升忙道:“回皇上,草民虽然爱慕公子,但公子于草民光明正大,并未在一起,也并未行什么苟且之事,请皇上明察!”
    辛秦在一旁,听着有些气,忙喊湛子升道:“住口!”
    宁彧泽听出心情有意阻拦,有些不快,正要出言斥责两句,却听屋中忽然一声孩提的哭声传来,辛秦闻声,脸都黑了,还是宁彧铎迅速回屋,小心翼翼地抱起婴儿哄了又哄,才又哄他睡下。
    宁彧泽也进了屋中,看到婴儿,好奇地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还未等宁彧铎回答,辛秦忙地截断道:“我打听到这是宁彧铎和一位村野妇人诞下的,那妇人诞下孩子后得了重病,先他们而去了,这才只留下他父子二人在世。”
    宁彧泽听罢,笑笑问:“是吗?皇弟?”
    宁彧铎望了辛秦一眼,脸上已不知是什么表情,他没有再去看宁彧泽——他的皇兄,而是静静地哄着孩子,淡淡道:“正如辛宫主所言。”
    宁彧泽闻言笑了,又劝慰了宁彧铎几句,说改日再来看他,便和辛秦一同回去了。
    又过几日,湛子升如同从前一般来探望宁彧铎,二人正在一起用饭,忽见一批红衣人涌入,而为首的那个人,正是辛秦。
    “宫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宁彧铎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是湛子升站出来,代替自己问了辛秦他所想问的。
    辛秦冷冷笑道:“宁彧铎!你就算和湛子升没有那苟且之事,本宫主今日也要让你二人行了那苟且之事!!”
    “来人!给左护法服药!”
    “是!”众人得令,数十人一起上来架住湛子升,强行给他吞服了手中的药丸,与此同时,宁彧铎也被辛秦反手控制住,辛秦强硬撬开宁彧铎的嘴,逼迫他吞服自己手中的药丸。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宁彧铎怒吼道。
    “很简单,如果你和湛子升没有真正的夫妻之实,彧泽便会不放心,他说过,如果你没有得到幸福,他是不会重新跟我在一起的,所以宁彧铎,你今日必须和湛子升真正地在一起!!”
    “记住!此药没有解法,除非二人交合,否则你于湛子升皆会死无葬身之地!”
    再后来,辛秦什么时候走的,宁彧铎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在床上,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将自己的性器插入自己的身体。他感受不到快感,也丝毫觉不出疼痛,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静得出奇。依稀中,他听到自己身上的人喘息的声音,他听得出来木床被他二人的动作摇晃出快要散架般的声音,可他的眼睛只望着床顶,呆呆的,仿佛被人吸走了神智一般。
    许多年以后,当他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眼前的一切,他便可以佯装平静地于湛子升一起坐在酒桌前,装作是一对恩爱非常的伴侣恋人,为皇兄于辛秦二人斟酒,祝福他们生活美满幸福。
    可世人只知道他宁彧铎阴狠毒辣,却不知他最会演戏,骗过众人,几乎也骗过自己。
    自此以后,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秘密,那便是对辛秦的爱意,永远不会割舍,也永远不会褪色,他会见他放置心底封存。
    不过没有关系,这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无人知晓,也无人问津,他也会将它保存至永久,永久。
    后记
    首先,感谢大家能买这本书,和我一起见证这个故事的完结。这并非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但却是我自写文以来,写得最用心的一个故事。写故事的途中,面对各种评论,有好多次想要放弃,觉得自己再也写不下去了,但就像叶邵夕所说的,别人可以放弃我,但我怎能放弃它?我永远不会放弃我所写的故事,我笔下的人物。而幸运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有许多读者的陪伴在侧,给了我力量,让我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和动力,真心地谢谢你们。
    爱得用力,恨得也用力,这是我对叶邵夕和宁紫玉两个人物的最后诠释。许是这世上珍惜爱,也用心爱的人慢慢地越来越少了,所以我想,如果有两个人,他们纯粹爱的样子将会怎样,于是这两个人物的性格,他们所做的事情,所经历的一切,就会在我的脑海中慢慢地成形,慢慢地有了存在。
    在我眼中的宁紫玉,他虽然惨无人道,可他却是愿意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爱人的人。而在我眼中的叶邵夕,他虽然脑筋顽固,被自己心中所谓的“大义”冲昏了头脑,可一旦爱人出了事,他却是绝不会独自存活于世间的人。我时常想,这样的两个人,处处是缺点,对待人和事,不懂得圆滑,不懂得人情世故,怕若是真活在这个世间,也是别人眼中的“另类”,不知多么的格格不入吧。然而,就算是这般处处是缺点,并不完美的两个人,却让我格外的喜欢,而在我心中,他们也格外的真实。
    故事写了有五年,让各位读者等待如此之久,实在不该,因此,先在这里给各位陪个罪,希望大家不要见怪,也谢谢各位这么久以来的支持。如果没有你们,怕是我会在中途放弃,而这篇文,也必定不会完结的了。而现今,这篇文终于完结了,也完成了自己一个心愿,想来,也是给了追问的各位一个交代。
    最后,除了谢谢各位读者之外,还要谢谢一个对我很特殊的人。因为她的要求,我在此不方便提及姓名,但若是没有她为我出谋划策,相信此书也一定不会呈现在大家眼前。她给予了我很多的帮助,我会在心里默默地感谢她。
    真心待我之人,我必真心以待,千言万语,只融汇成一个“谢”字。谢谢去亲爱的读者,谢谢我亲爱的朋友,谢谢我亲爱的姐妹,还有谢谢《死生契阔》这篇故事,让我认识了你们,我很感激,很幸福。谢谢!
    引煜
    2015年1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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