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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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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战,起义大军猛攻峰阳关。

    几百座大礟与上万张强弩,山一般层叠耸立,数十万的攻城甲士大阵列开,手握黑色盾牌,犹如黑压压的海潮一般压城而来。

    一时之间,战鼓如雷,号角长鸣,兴奋的战马喷着响鼻,跺着前蹄的声音,简直要撼动整个大地。

    此一战,以叶邵夕搭弓上箭,眯眼一箭射落映碧大军的“宁”字大旗为信号,整个起义大军突然对峰阳关发起猛攻。

    叶邵夕的箭术很准,几乎是百步穿杨,每发必中。这一点,在五年前的煜映大战时,就已享誉全军。叶邵夕一箭射毕,却见身旁的纳兰迟诺也随之一声令下,攻城器械随即犹如洪水一般喷涌而上,顷刻之间,许多大石、巨矢便如暴风骤雨般地被砸向小小的峰阳关。

    与此转时,宁紫玉也在城墙上下令以连弩布防。

    只见,一排排的连弩手搭弓上弩,对准刻度,一弩十矢俱发,城墙之上顿时如雨一般对着敌军密密麻麻地飞射而去。

    城墙上,连弩手第一排发射完毕,立即退下上弩,而第二排又被迅速换上,第二排射毕退下,第三排连弩手又迅速上前射击,如此反复,十分训练有素。三排连弩手轮番搭弩射击,配合默契,一时之间,竞无法让敌军靠近一分。

    密密麻麻的飞箭与弓弩在空中相互交织飞射,密集如雨下,一大批敌军倒下了,接着城墙上又是一轮攒射,又一拨敌军倒下,战事逐渐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想当然的,在这过程中,亦有连弩手被纳兰迟诺的军队射中,然而,一人倒下了,随即便有其他人迅速上来替补,其训练有素,可以想见。

    映碧大军的连弩,准确度极高,弩机上的刻度,可以让射手更精准的瞄准敌人。这弩机的弓臂不知是用什么特殊材料制成,臂力极大,穿透力极强,比之射程只有两百步的普通箭矢,可以达到四百步,让任何一支与他对抗的敌军都惊骇失色。昔日大战中,不知多少军队,因为映碧的连弩机而吃了大亏。

    纳兰迟诺昔日曾在映碧大军中供职,知道其中厉害,也是早有准备。他见状,立即吩咐士兵拿起手中大盾,变换军阵,形成一个大圆一般的缺月阵,相互为战友顶着大盾再次向峰阳关靠近,发动攻击。

    这大盾,色泽漆黑,通体光亮,不知是由什么特殊材料制成,专门被纳兰迟诺打造出来,以对付映碧的连弩机。

    果然,弩箭虽然穿透力极强,可还是穿不透这特殊打造的盾牌。由峰阳关上射下的弩箭被这些坚硬的盾牌弹开,不出片刻,汹涌的攻城队立即如潮水一般,席卷到峰阳关下。

    随即,一支支的攻城梯被架在峰阳关的城墙上,敌军如汪洋一般开始向城墙上攀爬。

    这时,宁紫玉一声令下,峰阳关上突然有滚油、木头、巨石,纷纷砸向攻城梯上的敌军。敌军哀嚎一声,顿时一个个被烫得皮开肉绽,被砸得断手断脚,纷纷由梯子上摔落下去。

    与此同时,敌军的冲城车却已轰隆隆地开至城门之下。城墙门外,一大队敌军喊着口号,齐心协力地将冲城车撞向城门。门后,无数映碧士兵咬牙坚持,只为了心中一个个坚定的信念,为了自己心中那唯一那个拼死也要保护的人,坚守城门不破。

    纳兰迟诺见状,又下命令,攻城大军随即又前赴后继地向峰阳攻,然而,峰阳关上的守城之军在宁紫玉有条不紊的命令下,以连弩,滚木擂石、热水,滚油,分别对敌军回以反击,只用极少的伤亡,给敌军带来极其惨重的损失。

    自然,在这过程中不乏有成功登上城头的敌军,却很快被宁紫玉及其他将士所斩杀,片刻之间,峰阳关的城头上,已是断头尸骨,鲜血一片。

    当日,天色很快暗下,纳兰迟诺无法,只得下令鸣金收兵。

    本来这锋阳关就是易守难攻,第一日损失惨重,也是可以预料之事。退兵之时,纳兰迟诺状似不经意地望了自己身边的叶那夕叶邵夕一眼,心中计策已成。

    其实劝说叶邵夕跟随他来此处,纳兰迟诺心中也是存了份心思的,他想,如若峰阳关当真难以攻下,不如就用叶邵夕的生命来要挟宁紫玉,如此,他必定会打开城门,迎接自己进去。

    然而与此同时,叶邵夕又是自己与宁紫玉对战中的最后一张王牌,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不想用。毕竞,一旦用了,就等于在叶邵夕面前揭发自己的真面目,若到时候叶邵夕知晓真相,又如何再会与自己同仇敌忾,对付宁紫玉?

    纳兰迟诺心中暗想,如若再过数日,仍攻不下峰阳关,他便打算用叶邵夕的性命冒险一搏。

    苗疆大军撤兵之时,宁紫玉站在峰阳关的城头上,远远望着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身影,伫立许久。

    此时,他来不及轻点伤亡人数,亦无心去过问器械损失程度,战后的烽烟在他眼前起起伏伏,忽然就像是舞动起的水袖,将他深藏眼眸深处的那些波动与黯然也拂了出来,一言难以道尽。

    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

    其实人有时候真的很玄妙,因为在这世上,总有一个人的身影,轻易地便让另外一个人长醉不醒。他每一次看到那人,不必饮酒,便已如醉了一般,一眼,大醉而归,两眼,长醉不醒,待到第三眼,怕已是连魂魄都给人夺了去。

    也是因此,战争伊始,他便没敢看他,他生怕自己不能急中生智。不过连弩的射程,他是知道的,他知道那人并不在射程范围之内,因此也放心许多。

    其实有时候想想,如此又是何必,就连佛家有云,回头是岸,而古人亦云,“百年随手过,转头万事空”。然而,所谓“转头”又岂止是那么一件轻松之事?

    看不破红尘,摆不脱嗔痴,如他这般“未转头”也“不想转头”的,怕都已是梦中人,做着梦中事。寻梦寻得久了,他或许已渐渐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是梦。

    古来便有人见到大雁悲鸣,因为痛失伴侣而坠地自戕,世上不是没有聪明的人,可感天动地的,却依旧是那迂腐而不知变通的雁,却永远不是那自诩聪明,只会信誓旦旦说着有口无心之誓的入。宁紫玉到底是不悔的,不管未来等待他的,将是如何的命运。

    风又大了,猎猎的,几乎要割裂他铠甲下的长袍。峰阳关下,眼前,不知多少断头尸骨,横陈眼前,血流漂撸,惨烈无比。宁紫玉当即下令,清点伤员,埋葬尸骨。

    之后几日,纳兰迟诺一次又一次地下令攻城,却依旧是因地势所限,难出奇计,无一次不是退败而归。

    然而这一日,却不想纳兰迟诺从哪处得了高人相助,带来了比映碧的连弯机厉害百倍的武器,却是那可以射杀六百步开外敌军的火箭弩。火箭弩杀伤力极大,甫一上来,便将峰阳关城头的弩箭手射杀得毫无招架之力,伤亡十分惨重。

    只因映碧的连弩机射程仅有四百步,起义军在到达六百步开外之时,便以火箭弩向峰阳关城头发起攻击。起义大军不在连努机的射程范围之内,因此映碧大军就算以连弩反击,也根本毫无还击之力。

    由于城头的连弩机无法施展其威力,起义军很快便涌到峰阳关门下,冲城车一遍又一遍地撞着城门,城门上的门闩就好像随时要被撞坏一般。而这声音在战火硝烟弥漫的战场之上仿佛被无限放大了一样,砸到了所有守关将士的心中。峰阳关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冲上去!将士们用身体护住城门!!”不知是谁率先喊出这声,随即,便有无数将士扑上前去,挡在门后,以血肉之躯抵挡住冲城车的撞击。

    然而峰阳关外,仍有无数大石被起义大军以投石机投了进来,许多守城将士被不幸砸中,当场流血牺牲。

    “再上!”

    一批将士倒了下去,守将下令,另外又有一批将士冲上去以血肉之躯挡住城门,然而,这些勇士却仍免不了被大石被砸中的命运,如此反复。

    直到情况实在控制不住,才有人去报宁紫玉。

    “报!——禀报陛下,敌军的冲城车不断撞击城门,将士们以血肉之躯坚守城门,伤亡惨重!”

    传讯兵来报时,宁紫玉正在营帐内询问刘子安密道挖掘的情况,刘子安正答:“昨夜,司马染将军已带人通过密道,然而却未有信传来,不知是否已被敌军发现。”

    说到底,刘子安也很是头疼。毕竟,这几日,咉碧大军被纳兰迟诺重重包围,无法出关,外面的粮草亦无法送来,再加上纳兰迟诺又命人在关外挖出围堑,有心断他们水源,阻他们粮草,所以数日以来,很多兵士已生出怨言,因此司马染就算带兵出逃,也并非什么不可能之事。又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他们行事已被纳兰迟诺识破,司马染等已暗中截杀。

    宁紫玉听罢传报,也不再与刘子安多言,他快步出来,果然见门之内无数将士扑上去以血肉之躯死守城门,而无数将士也因此身中大石,死伤惨重。

    “皇上,敌人断我们水源,阻我们粮草,照此情况下去,我军只有在城门之内坐以待毙,被无数大石投中,无端惨死!。一旁,不知有谁道。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齐齐望着宁紫玉,时间静了一静。

    宁紫玉也在这一刻环视众人一周。

    片刻之后,却见宁紫玉突然拔剑,朗声道:“众位将士!映碧多壮士,然自映碧开战以来,却屡败于眼前敌人,被对方攻城略地,侵略至此!。而你们的战友,你们的兄长,或都殉难于此,今天,他们的亡灵将与你们共存!共存于此!映碧没有退路,映碧只有前方!。”

    “报仇!雪耻!”

    “报仇!雪耻!”

    “报仇!雪耻!”

    “存国在此一战!朕今日在这里,就是要亲睹何人能退兵建功,何人能杀敌建功,何人为我映碧建万年不朽之功!!”

    “杀!杀!杀!”

    “众位将士!”宁紫玉见状,又高举宝剑,声音激昂道。

    “臣在!。众将齐声应道。

    “可愿与朕同力杀贼?!”

    “臣等愿意!!”众将抱拳朗声道,声音高亢雄浑。殊不知,现如今,这些即将要纵横于疆场上的勇士都已被激怒了,他们的喊声震天,身上凝结的股股杀气,令戈壁的绝塞的风光都黯然失色。

    英雄的呐喊、豪情澎湃起伏万千、杀敌的呼声、慷慨激昂万古长青。宁紫玉望着眼前这一张张誓与自己共同进退的脸孔、愈发清晰地感受到他们如英烈赤子般跳动的脉搏,此情此景,耳边这一声声如雷贯耳,犹如染着殷红热血的心跳,怎能不让人动容?

    “好!”宁紫玉感受罢这些。心中震动,却来不及感叹一声,随即转过身来,朗声下令道,“刘子安,朕命你,率步兵营五万,陷阵之士一万,分成左右两部,形成掎角之势,于峰阳关关下全力构筑壁垒严阵,全面迎战苗疆大军!”

    “是!”刘子安朗声道。

    “赵敬晟!”

    “卑职在!”

    电光火石之间,宁紫玉已在脑内将骑兵四方,编为三路,只听他继续冷静沉着地下命令道:“朕命你,当即率骑兵两方,待刘子安击溃苗疆大军,由东西两侧截断其逃跑通道,追杀逃敌!”

    “是!”

    “吴楚成!”

    “卑职在!”

    “率骑兵一万,随机策应各方,并兼任战场上的救治,不得有误!”

    “是!”

    “朕自率一万精骑,同陷阵之士一起,冲击敌军主力方阵,正面掩杀敌军骑兵!”

    “皇上!不可!陷阵之士,开战之始便冲杀在前,为求速战,有三‘不’:不着盔甲,不毁敌营,不能生还!皇上龙体尊贵,万万不可!!”

    刘子安一听宁紫玉不仅要身先士卒,还是与最危险的陷阵之士一起,不由急得大叫。

    “绝境险境,不须多想!”

    “皇上!”刘子安还想劝他,却听宁紫玉又喝道:“存亡血战,何惧之有?!!”

    安排罢这些后,只见宁紫玉一字一顿,放声喝道,“开城门!迎敌!!”

    众将抱拳齐声:“是!”

    片刻之后,峰阳关的城门被缓缓打开,宁紫玉带十万步骑,一骑当先,出城迎战。

    狂风怒吼,鼓角争鸣的喧闹夹杂在风中。

    只见他手持雪亮的马槊,横槊驱马,于背后一副旌旗猎猎,雄关漫道的景象中上前。雄浑之景中,亦衬得他一身紫色的盔甲,如簇的盔缨厚重豪迈,如高山般伟岸。

    他仍旧是那般俊美不凡,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胜似仙人,然而如今这份俊美,却已被山川后的烽烟,烽烟中的漫漫黄沙,磨砺出一种更为逼人和高峻威竦的气魄来。

    下一刻,只见宁紫玉鞭指前方,发出进攻号令道。“还我河山!映碧壮士,杀!————”

    “杀!————”

    瞬间,杀声震天,数万将士手持长矛,大盾,争先出马,勇猛冲锋,势不可当。紫色与银色两股铁流,更是顷刻之间,便矛拼矛,盾接盾,轰然相撞在一起。

    映碧陷阵之士万人,在刘子安的指挥下,第一拨冲进阵中,人人怀死战之心,面对敌军肆意砍杀,血花飞溅。

    此时,两岸山头战鼓如雷,号角凄厉,各方大军阵营旌旗招展,步兵短兵相接后,纳兰迟诺当即下令一万铁骑,两翼冲锋。

    苗疆大军的银色铁骑立即漫山遍野地呼啸着压顶冲来。

    几乎就在同时,峰阳关下也是战鼓隆隆,宁紫玉下令冲锋,举槊高喊:“跟我杀!————”

    他说罢,便横槊跃马,奔腾而出。

    “杀!————”

    身后,一万紫色铁骑精锐立即在随他杀出,旋风般地杀向敌军山坡。

    宁紫玉的善用兵器乃是马槊。此兵器,与矛相似,但又很是不同,多用于马上作战,比之一般的矛要长、要重,杀伤力扱大。它的前端类状短剑,可砍可削,用以临敌,矢石所不能摧,威力无比,令人惧怕。

    映碧大军乃是重装骑兵,除去宁紫玉以外,其他将士,人人一律一口十五六斤重的长剑,人马皆是铁甲裹身,只露出两只只眼睛来。

    这样的一支骑兵,铿锵压来,寻常刀剑剑矢碰到便飞,根本无法靠上去厮杀。如此一万骑兵尘烟激荡,杀声震天,直对着苗疆大军的壕沟杀去。

    那一方,数万步兵在刘子安的指挥下,与苗疆大军大规模纠缠在一起,杀得难分难解。铁甲方阵,强弓箭雨,他们却眼皮眨也不眨眼前仆后继,死不回首。

    而这一方,宁紫玉亦是身先士卒,单马横槊驰人虏阵,以马槊刺穿敌人。再高高将尸体举起抛远,手杀数人,毫不留情。

    纳兰迟诺在远处观战,用金鼓旗帜发号施令,指挥全军向宁紫玉方向截杀,看样子,是一心要置宁紫玉于死地。

    “报!————宁紫玉率领映碧铁骑入我重甲方阵,双方正在交战!”

    两军交战,有探马穿梭其间,一直在为纳兰迟诺报远处军情。

    “大道传令!中军包围!右军出击!放箭!”纳兰迟诺听罢,颔首,冷声下令。

    旗帜手听见他的命令,迅速摆动大旗,连连发令:“大道传令!————中军包围!右军出击!放箭!”

    苗疆众将士得令,步骑二兵分别回卷,如惊雷闪电般地迅速压向宁紫玉所带的骑兵。而阵前弓箭手亦得令,便纷纷拉满长弓,向宁紫玉密集射去。

    偌大的战场上,一时之间,流矢雨集,矛戈内接,冲车云梯,四面分布,呐喊而进。

    好在宁紫玉重甲在身,那普通箭矢射在身上,到底是不能拿他怎么样。纳兰迟诺见状,不禁急了,一把便抢过身旁人的弓箭,径直瞄准他的眉心,打算让他一箭毙命。

    时邵夕见状皱眉,一伸手,挡在他的箭端。

    “纳兰王爷答应过我,会让宁紫玉堂堂正正地死去。被人偷袭,中流箭而亡,这不是他宁紫玉,一个一国之主该有的死法。更何况,宁紫玉就算要死,也应该死在我的手上,而非他人。”

    叶邵夕说得平静,他凝眸望向远方,睫毛被扑面的黄沙拍打,犹如快要折断翅膀的蝴蝶。

    纳兰迟诺听罢,寻思再三,权衡利弊,终于放下手中弓箭。

    “报────我军方阵合拢,敌军全力分割,弓弩停射!”探马又风尘仆仆地急急来报。

    “好!大道传令!方阵聚拢,全军出击,铁骑合围宁紫玉!全歼映碧主力!”

    “是!”

    “大道传令!────方阵聚拢,全军出击,铁骑合围宁紫玉!全歼映碧碧主力!。传令兵一声接着一声传过去,只见战场不远处,金鼓旗帜手听见将令,当即击鼓鸣金,扬旗展帜,发号施令。

    统帅全军的将领看到纳兰迟诺的旗令,当即分兵两部,一部主要抵挡映碧大军的正面进攻,另一部当即像潮水般卷回,摆开了三个方阵蜂拥而上,一路砍杀过来,迅速将宁紫玉及为数不多的几名骑兵围堵于一处,轮番截杀。

    宁紫玉及其他几名骑兵拼死力战,一人只身战数十人,但终究是力所不敌,不出片刻,就已被人拦腰一斩,从马上径直摔下。宁紫玉摔下马背,翻滚两下,好不容易才站稳,却又见周围数把长矛齐齐向他刺来!

    宁紫玉急中生智,将左右两侧来的长矛分别夹于腋下,暗中催动内力破出,生生将手握长矛的数名敌军震出好远。

    而远处,叶邵夕望着战场上的情景,不知为何,竟是暗中紧握成拳,骨节咯咯作响。

    好似战场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牵动他的心。

    “立即回兵,营救圣上!”远处,映碧军中,不知有谁高声喊道。

    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宁紫玉这厢刚催动内力将一拨敌军震出好远,后背又冷不防地生生挨了一记重矛。

    他激战过久,体力流失,在这记重捶之下,身上吃痛,不禁向前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嘴中亦“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叶邵夕在远处观战,呼吸也跟着一窒。

    不等下一刻,周围又有两名敌军分别一记重矛,生生地锤在宁紫玉的两腿腿腕处,宁紫玉腿筋吃痛,一个不稳,一掌扶地,单膝跪了下来。

    随即,还不待他反应,又有另一名敌军上来狠狠一矛向下,径直刺穿他扶地的手掌。

    宁紫玉蹙紧眉宇,咬紧牙关,忍痛不发一声,待到再次抬头望去,却见周围又有两三名敌军已举矛直冲他飞奔上来,像是要将他一齐刺穿。

    宁紫玉急中生智,横起自己的长槊在手中一掂,径直飞射而出。

    一槊破空而出,接连刺穿两名敌军的身体,那长槊因为分量过重,竟也连累得后来飞奔上来的敌军倒了一大片。

    宁紫玉此时没了武器,手上又受伤,本是最为狼狈之时,可谁想,他却在此时忽然扭头,向远方的叶邵夕望去。

    一瞬间,烽烟,黄沙,兵戈流矢相击的声音,冲车云梯相撞的声音,遮挡在二人四目相视的空气之间。

    烽火狼烟,号角争鸣中,万千狼狈的宁紫玉却冲着叶邵夕展颜一笑。

    叶邵夕感觉他的目光,心中不禁轻轻一震。

    腹中胎儿不知为何也突然不老实起来,动得很是激烈,都有些疼了,叶邵夕由不得向旁边退去一步,扶上观战车,才能勉强站稳。

    那一笑,隔着汹涌杀伐的人流,隔着血流漂橹的尸海,隔着万古不变的青山和滔滔不尽的烽烟,他远远地看着他,隔山隔水,两两相望,挡得住的是彼此的身影,挡不住的是眼中流淌的丝丝深情。

    从来只是一眼,他便可以将那个人从芸芸众生中辨认出来。

    人的一生多么不易,或死于非难,或死于病患,或死于征战。而有这样一双人,他们好不容易遇见,只要一对视,彼此的心湖都会微微荡漾,他们如此不易,只乞求上天见了,亦会怜之。

    而曾几何时,他亦做了那个铁血战场中最柔情的人。

    为一抹微笑动心,为一个眼神伫足,更为片刻的心灵交汇而感动,再也无憾。

    笑过之后,宁紫玉扭过头来,专心应敌。

    反剩下叶邵夕在那里,心中一窒,一下一下地,不知有什么敲击着他不安的心。

    可知宁紫玉此刻,已是筋疲力尽,难以行动,身上过重的铠甲,反成了制约他行动的最大限制。

    周围敌军见宁紫玉如此,已是绝境之象,不由立功心切,纷纷高举长矛就要向他刺去。

    宁紫玉仰头望天,忽觉一阵晕眩,浑身上下都有些脱力。

    天上阳光正灿,反射下来,照耀在那一把把向他齐齐捅来的矛刃上。天际尽头,一行鸿雁啼鸣而过,望在宁紫玉的瞳孔之中,却是愈来愈遥远。

    远处,叶邵夕看到如此景象、不禁握紧手中剑柄,拇指一推,“刺”的一声便将长剑的一刹流光推出于剑鞘之外。

    他见宁紫玉如此,不知是要干什么,面上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他鬓边长发飘拂于空中,在黄沙漫漫中那般无助,就好似眼前景象,已让原本沉静之人不再沉静,原本从容之人也不再从容。

    纳兰迟诺见状,不禁仰天大笑,道:“宁紫玉!你终于也有今天!你终于也有今天!”

    远处战场中,宁紫玉一人被人前仆后继地围攻,已快到极限,却还是苦苦硬撑。

    而叶邵夕也在等,等那人倒下的那一刻。风中,他的发,还在飘扬。

    纳兰迟诺正笑着,却不想就在此时,后方喊杀声骤然大起,漫天风烟中止见大队紫色铁骑飓风般杀来,一面“宁”字大旗在黄沙漫漫下竟是分外清楚。

    “援军来迟!皇上挺住!────”

    这是宁紫玉平生第一次,觉得司马染的声音这般好听,犹如天籁,力气尽失下,他微微一笑。

    这也是纳兰迟诺平生第一次,觉得老将司马染的声音这般剌耳,他惊慌失措下,一时之间竞不能判断敌军从何方涌入。

    只见,苗疆大军后方千里烟尘,兵戈作响,杀气腾腾!

    众人被这一惊,立刻大乱,万万想不到竟有映碧大军的援军铁骑杀到,原本井然有序的阵型一瞬间乱成一窝蜂,不知该如何是好。

    纳兰迟诺无论如何都猜不出,宁紫玉是如何做到重兵围城之下,将骑兵绕到了自己军队的后方,试图前后合围。

    惊慌间,他虽有五万骑兵,十数万步兵,却是无法展开,两者前拥后堵自相践踏,再加上映碧的主力大军听见援军声音,一时之间更是杀气腾腾,不出片刻,他手下的军队便已是伤亡惨重。

    纳兰迟诺冷眼一看,便知不是对手,随即举剑一声大喝:“前军一万,向前杀!后军一万,回头杀!其余人等,退下山坡!东西二向突围!────”

    他话音刚落,不想峰阳关守将赵敬晟却已率骑兵两万由东西两侧冲杀而来,以企图截断他们的逃跑通道。

    前有映碧主力大军,后有司马染所带的两万援军,而现下东西两侧,又有赵敬晟所带的合围骑兵。片刻之间,战事逆转,纳兰迟诺四面被围,几乎陷入绝境。

    这一战,宁紫玉四方合围一策大成,纳兰迟诺犹如瓮中之鳖,被他打得节节败退,好不狼狈。

    最终,双方又是激战半日,直至日暮,纳兰迟诺才趁机抓上叶邵夕,带领残余的几万名护卫骑士摆脱厮杀,逃出重围。

    峰阳关一战,天下皆惊,映碧铁军大败苗疆,斩首八万二,俘虏三万有余,损失惨重。

    消息传至苗疆,国主离幽震怒,逼迫纳兰迟诺十日之内大败映碧,否则便要鸣金收兵,不再帮助纳兰迟诺击退映碧。

    此战之后,纳兰迟诺手下仅余五万人马,退回已经攻打下的淄宣关中,数日不出,不敢应战。

    而反观映碧,虽胜,却是惨胜。

    陷阵之士数万全部阵亡,步兵营,轻兵营亦是损失过半,就连映碧颇为自傲的重甲骑兵,亦是损失上万。

    现观映碧兵力,轻步兵营仅余三万,骑兵三万,出城应战的十万将士,在落日的余晖下,将自已英勇的代价,换来这一身荣耀的马革裹尸,埋骨疆场。

    赳赳烈士,天地难泯。绝漠万里,奋击强虏。

    今日今时,英雄之气,磊落风骨,这些浴血杀敌的将士早已将它们存于胸中。

    为了家国理想,一群赤胆游子,古道衷肠,热血边疆。他们抛下母亲的殷勤期盼,抛下妻子的泪眼望穿,他们跃马扬戈,不知多少人驰骋、战死在烟尘滚滚的沙场之上。

    宁紫玉感慨完毕,不多时,有人来报:“禀告皇上,战场大体收拾干净,全军士兵已经扎下,金鼓兵器整修完毕,战马全部入厩!”

    宁紫玉闻言,点点头,他这时站在城下,望着眼前的一片尘烟滚滚,不知过去多久,才淡淡下命令道:“传令下去,将战死将士的尸体运回都城,令他们的家人来认领尸身,不得有误。”

    “可是皇上!运送尸身回京,从未有过,更何况观下战事吃紧,完全腾不出手去运送这些尸身啊!”那禀报的将士道。

    “按朕所说的话去做!”宁紫玉语气一重。

    “是!微臣遵旨!”那将士立即领命,下去了。

    仰天长啸,剑气似霜。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弃尸荒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然而时至今日,宁紫玉却已无法将他们丢下。他知道,这些英魂,在壮烈殉国之后,一定会想回到故国家园。

    为国为民,肝脑涂地,匹马戎装,死不旋踵。

    树高千丈,落叶归根,想必这些忠魂,犹如秋天的落叶静静落下来,落在树根旁,与随风飘逝不知去往何方相比,始终是最为安详的一种结局。

    宁紫玉又静了一会儿,吹了会儿冷风,才回到自己的帐前。

    帐外,已有一人等了他多时,宁紫玉将他唤进帐中,微微一笑道:“将军今日救驾有功,朕倒是还未褒奖,是朕的不是。”

    司马染听闻宁紫玉所言,不禁有些汗颜道:“此战,援军迟迟不出,又无有传送消息,使得皇上以身犯险,卑职此来,是负荆请罪的。”

    不一会儿,有军医来为宁紫玉处理手上伤势,宁紫玉一边任他处理,一边又和司马染道:“峰阳一战,两军厮杀。纳兰迟诸多疑,必会命令无数间谍,斥候,探马穿梭往来,虚虚实实,稍有怠慢,一旦被人发现的话,朕之计,便会如江堤毁于蚁穴。将军不敢派出一人传递消息,也是怕被这斥侯探马看出端倪,走漏风声。”

    “至于将军为何迟迟不敢派出援军,怕也是在等时机。正所谓骄兵必败,哀兵必胜。将军眼见朕被人围困,却不驰援,是要麻痹敌军,麻痹纳兰迟诺,以为我军必败无疑,引起敌军的骄躁轻敌之心。反之,映碧将士眼见朕身先士卒,深受苦难,必怀悲愤满腔,如此一鼓作气,奋起抗战,必获胜利。”

    宁紫玉说罢,又加了一句:“将军用兵谨慎,颇有耐性,朕拜服。如此,今后,边陲安宁,还要拜托将军了。”

    宁紫玉说这些话,实在不似平常,司马染听罢,除了佩服宁紫玉洞察先机,用兵如神之外,只觉得皇上话中有话,由不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如此觉得,实乃因为他不知宁紫玉已时日无多,映碧之后的事,再也无法料理。而此后映碧江山更名换姓,宁紫玉知道,必须要培养一批忠贞有才干之士,来辅佐于那人和他们的骨肉。而眼前的老将司马染就是安定边陲的不二人选。

    话毕,宁紫玉命司马染退下,夜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老道来到他的身边,不断地提醒他接下来只有十余日,并一再嘱咐他尽快了断红尘之事。

    宁紫玉惊醒,呆坐于帐中,直至天明。

    这日之后,宁紫玉指挥所剩军队,势如破竹地攻破被纳兰迟诺所占领的淄宣,汾渠,琉阴,定襄四大关,衡阳,安泽,通榆三大城。

    反观纳兰迟诺大军则犹如强弩之末,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两军交战,纳兰迟诺胜少败多,不出数日,便率领残部,叶邵夕及江棠等人逃入南线最后守城玉霄城中。

    数日后,宁紫玉唤了一干将领到帐中,共同商议下一场战事────玉霄城之战。

    宁紫玉的意思是,我军不能闭关不出,现下映碧军队大败敌军,士气大增,有必要一鼓作气,攻打玉霄关,一举拿下纳兰迟诺。众人赞同。

    然而一想起要攻城作战,众人便愁眉不展。

    试想,峰阳关一战中,纳兰迟诺十数万大军攻城,死伤数万,却仍不能攻下小小一关。如今映碧大军死伤数万,只剩下区区五万士兵,又如何能攻下玉霄城呢?

    正当众人愁眉不展之际,却只见宁紫玉立于沙盘图之前,大袖一挥,道:“我军只剩五万兵马,只能智取,不能硬拼。众将军请看,此乃玉霄城。”他说罢,指了指沙盘中的一城,道:“玉霄城与峰阳关不同,乃是一座孤城,有正门,亦有后城。朕以为,我军攻城,需五日。前四日,我军集全军之力,主攻正门。”

    众人听罢,一致皱眉,都觉得强攻硬打,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仅难以攻下玉霄一城,还会损失惨重,无可挽回。

    可谁想,宁紫玉却在最后道:“一四日之后,敌军必以为我军再次出击,必会主攻正门。而朕等的,就是敌军这一错误判断,尔等兵分两部。一部依然主攻正门,并让士兵做出一副不拿下正门不罢休的势头!而敌人一看我军攻打正门,必会掉以轻心,从后城调拨士兵增援。就在此时,我军主力部队绕到后城,从后城发动突袭,后城守卫薄弱,玉霄城必定会一举攻破!”

    众人一听此计,无不欣喜万分,皆叹宁紫玉用兵如神,奇计百出,想必是当今天下第一将军——君赢冽,与他对战,怕也是胜负难分。

    “而且,方才探马来报,西北叛乱已经安定,陈青此时正带领十万大军,向我南线战区驰援而来。五日之后,便会到达。”

    “待二军会师,十数万兵马,一扫纳兰迟诺残部,我军大捷,指日可待!”宁紫玉道。

    众人一听,忽觉胜利希望就在眼前,不由激动,然而他们不知道的却是,十数日之后,这个以破釜沉舟之力,带领映碧走出千难万险的映碧厉武帝────宁紫玉,亦将殒命。

    两日后,司马染率映碧万余大军,来到玉霄关正门,开始攻城。

    纳兰迟诺派兵抵抗,并中计,坚信映碧大军主攻正门。

    待到第五日日暮,却是宁紫玉亲率一部分军队来到玉霄城正门,士兵摇旗呐喊,擂鼓助威。随即,宁紫玉一声令下,受到皇帝鼓舞的士兵潮水一般冲向城墙,发起猛攻。

    纳兰迟诺城上观战,却见映碧士兵这日攻势越来越凶猛,又是宁紫玉亲率,便不由得想,怕是映碧在做最后的总攻。

    他思前想后,果然中计,便急忙将其后城的大批士兵调至前门,与海潮一般的映碧大军做最后的对决。

    日暮渐深,不过一会儿,天际便暗了。

    正门,军中点起火把,仍然还在猛攻。

    然而探照的夜色中,司马染及其他将领却已带着主力悄悄绕到了玉霄后城。

    到了后城,司马染又按照宁紫玉计策,先派遣数千名弓箭手埋伏在城下,一会儿待主力攻城之时,便让这些弓箭手向城头射箭作为掩护,如此来减少伤亡。

    子时,主力大军开始攻城!

    一声攻城号令陡然响起,玉霄后城的士兵这才发现了城下的映碧大君,可他们还未来得及大呼“敌军偷袭”,就已纷纷中箭,丧命于城下的数千名弓箭手的箭雨之下。

    这时,城下的映碧士兵燃起了火把,数万支火把照亮了玉霄城的夜空!之后,上百架攻城云梯被架设在了城墙上,数万精兵在声彻云霄的喊杀声中涌上城头。

    玉霄是个大城,前后二城隔得基远,一时之间调兵不及,而映碧也依靠着人多势众,很快就斩杀了守城士兵,后城落人映碧之手,而后数万大军向前城奔去,与前城将士会合。

    如此,二军会合,不出一夜,便又攻破了玉霄城。

    纳兰迟诺趁夜,携江棠,叶邵夕及数千名士兵遁逃,不知去向。

    宁紫玉派人疯了一般地寻人,未果。数时辰之后,有一士兵拿着一封信来到宁紫玉面前,说是在玉霄城的守将府中发现的。

    信封上,浓黑色的墨笔大书着五个大字——“宁紫玉亲启。”

    这世上,敢称呼宁紫玉为“宁紫玉”的,只有两人。一人是叶邵夕,一人便是宿敌────纳兰迟诺。

    宁紫玉不知多急,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忙打开信封,展开信纸。

    果不其然,信上只写了一行字。

    “宁紫玉,你既然欺人太基,便莫要怪我冷酷无情,出手狠绝!三日之后,申时,你自己一个人,碧峰峡下,以你命换他父子二人之命!。”

    落款,纳兰迟诺。

    薄薄一张信纸飘落于地,宁紫玉跌坐椅中,双手都在颤抖。

    第二日,陈青大军赶至玉霄城,与南线大军顺利汇合。

    又过一日,郁紫也安顿好京中事宜,他算着宁紫玉命陨这几日,不顾京中群臣劝阻,赶至玉霄城,来见宁紫玉。

    与此同时,煜羡的君赢冽大军,接到消息,知道叶邵夕被纳兰迟诺所劫持,便突然改变行军路线,不是去攻打映碧都城,而是一路急行军,连夜向玉霄城赶来。

    南国国主离幽在此时亦接到消息,说苗疆数十万大军惨败,而安邑城中的肖烜亦有可能随着郁紫一起南下,他听罢,当即率兵十万,赶赴玉霄城。

    而怀胎几近十月的叶邵夕,亦产期将近。

    记忆远去,筝声息止。夜,忽然不再那般安静而寂寞,也不再那般冷落而漫长。

    这一夜,无人预料得到,从此之后,安邑城的上空,玉霄城的上空,乃至此后映碧一国的上空,都会少了一人的筝声,凄凄惨惨戚戚,冷冷清清还寒。

    从今之后,除非在梦里,才会有这么一天,他与他,并坐筝前,相视一笑,共同拨响那根希望的弦。

    天涯海角,心随伊人去。

    旧梦如昨,人间已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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