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数日之后,万窍关破,起义大军长驱直入,统帅沈凌桓中流箭而亡的消息作为紧急军情,被传入映碧朝堂之上。
宁紫玉震怒,当即大袖一挥,决定御驾亲征。
谁都知道,万窍关一破,起义军距离都城安邑不过百里,之后,只要再破峰阳一关,敌军的骁勇铁骑便可如马踏荒原一般,长驱至国。
至此,安邑已告急!映碧已告急!
映碧群臣纷纷谏言,阻止宁紫玉亲征,而宁紫玉却在朝堂之上大袖一挥,厉声道:“联要真留守安邑,国人不齿,天下人亦不齿!”
而郁紫在廷下深思半晌,犹觉不妥,他从列队中站出一步,正要说话,却被端坐在龙椅上的宁紫玉以眼神制止。
“丞相要说什么朕很清楚,此事便如此定了。退朝!”
郁紫见状心下一颤,以为自己今日言行惹皇上不快,却不想下朝不久,又有侍官来传唤自己御书房觐见。
“不知皇上急急传唤于臣,所谓何事……”
进御书房有一会儿了,郁紫却一直跪在原地,膝盖都有些隐隐作痛,却仍不见上方的人唤他平身,空气中有一种难言的沉默。
“启禀皇上,亲征一事,微臣仍是深觉不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皇上有个万一,龙体受损……”
郁紫想起今日上朝时的皇上所提的亲征一事,深觉不妥,他心中着急,虽知皇上现下心中不郁,便也忍不住劝道。
要知道御驾亲征,乃是棋行险招,万不可用,一旦皇上有损,关系到家国之本,江山根基,根本无可挽回!
谁知他正说到一半,忽被案牍前正在品茶的宁紫玉垂下眼帘,淡淡打断他道:“朕一直知,当年你郁紫出山之际,便胸怀至君尧舜之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想做一个万古流芳的五佐宰辅。”
郁紫听罢宁紫玉的话一愣,不知皇上为何突然提起这事来。
“现今,就有一个好机会。”
宁紫玉说到这里,放下手中茶盏,长身而起,来到郁紫面前,示意他平身。
郁紫谢恩,一撩衣摆站了起来,不经意间抬头,却被宁紫玉异常认真的眼眸所惊呆。
“皇上……”他心中突然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也许你不知朕为何突然要御驾亲征。”宁紫玉极其平静的,“只是联答应过那个人,待他这一次生产之时,一定会陪在他身边,朕一直都在算着时日,朕要去寻他。”
“只是那个人身处敌军之中,对皇上又是万千误会,皇上即便是去了,又能如何?”
“朕会将他救出来。”
“为了那个人御驾亲征,皇上可曾将自己的龙体放在心上?”
“郁紫……朕,没有时间了。”
宁紫玉陡然的倦态与叹息,让郁紫忽然不忍再说。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必再说,只要关于那个人的事,这天下间,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皇上。
“除此之外,朕还有一事要嘱托于你。”不久,又听宁紫玉突然道。
“臣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月之后,朕命数将近。朕只希望在朕死后,丞相可以照顾好那个人,不要因为朕……而为难他。”宁紫玉的神情淡淡的,“另外,朕要托孤于丞相,只愿日后,丞相能辅佐朕与那人之子登上皇位,宁氏江山,从此之后,不复存在,改姓为叶。”
宁紫玉语毕,郁紫却已呆立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
“朕托孤于你,想来丞相若可辅佐朕之子坐上皇位,如此一来,丞相必会万古流芳,为世人称道,这样,也就实现了丞相你的宏图志愿。”
不知过去多久,郁紫终于回神来,语气激动得不能自己。
“皇上!!你在说什么胡话!这里是映碧,是宁氏江山!皇上如何愿意将自己的江山拱手让人?!更何况,更何况,在皇上醒来之后,勤加治理,昼夜辛劳,映碧复兴,指日可待!!如今,你就甘心让它冠上叶姓?!”
谁知宁紫玉听罢此话,却是摇头一笑,道:“郁紫,你不知,朕如此作为,勤勉冶国,也是为他……朕能留给那个人的东西不多,除了一个足以和煜羡抗衡的国家……”
“那个人身份特殊,煜羡皇帝君赢逝更是想尽了一切办法,要将那人置于死地。虽然那人已与君四王爷已经相认,有君四王爷护他周全。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若有个万一,朕希望,朕能留下一个强大的国家给他,足以与煜羡朝廷对抗,护他性命周全。毕竟能对付一个国家的,只有另外一个国家。”
“朕希望,朕死之后,丞相可以倾全国之力,护那人周全。”
日光中,宁紫玉眉色浅淡,犹如初月,长睫轻垂,微微地笑着。耸如此幸福地笑着,是郁紫十余年来,从未看到过的表情。
郁紫在此刻,忽然忍不住地想,幸福是什么?
或许,幸福就如皇上现在这般,心甘情愿地为一个人做任何事,却永远不让那人发现自己的辛苦。
而他忽然懂得,或许皇上一直唤叶邵夕为“那个人”的原因,除去会心间疼痛之外,更重要的,则是不让自己一心治国,拼命积攒起的力气,因提到那个心痛的名字,而瞬间烟消云散,灰飞烟灭了。因为,他是那么地想,那么地拼尽全力,想为那个人留下一个足够好,足够强大的国家,以代替自己来守护他。
可惜上天有时就是这般会作弄人,且悲且叹,情何以堪,所以,这样一个情深意重,才华横溢的天之骄子,最后的结局,却注定凄凉。
为何天长地久的许诺,最终,却也因为上天不悯,只能换来一场花事了无痕。
为何尽管在情爱中遍体鳞伤,在前行中蹒跚了脚步,却唯独坚持着只爱那一个人,那一颗心,唯独坚持着那唯一的一个人带给他唯一的一份温暖,就算早已注定碎裂一地,却仍然固执地前行,不改初心。
郁紫不懂。然而宁紫玉与叶邵夕之间的波折,情谊,又何须他来懂,他来道。
郁紫缓了半晌,闭闭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才从牙关中硬挤出一句话:“臣知皇上信臣,可臣……终究是没有办法,面对那个害皇上诸多的人,还将好好的宁氏江山双手奉上!”
谁知,宁紫玉却拿出郁紫之前欠下的一个人情来要挟他:“昔时,朕救下陈青于纳兰王府,丞相在千军万马前起过誓,会答应朕的一个请求。”
“那时所说之请求,便是如今这一个,只愿丞相不要食言。”
郁紫至此大惊,不禁瞪大眼睛望着他,心中却无比酸涩地想,原来,原来,皇上在那时起,竟已算无遗策,谋算好自己的终局,与叶邵夕的将来。
郁紫真心后悔,当时为何会答应皇上。
这日之后,不论白日黑夜,郁紫都将自己关在黑漆漆的屋里,避不见客,也不再参政论事,只怨皇上当初为何便为自己定好了如此的终局。
为何他可以这般清醒地,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预设的死亡。为了叶邵夕,蹈死不顾,万劫不复。
又过三日,郁紫仍未出现,直至宁紫玉移驾丞相府,在他门外甚是冷淡地道了一句:“郁紫,你口口声声说对朕忠心,而你所谓的忠心,便只是如此吗?现下非常之期,你如此任性而为,又是作甚?”
郁紫闻言无奈,又过一日,才整理好心绪,重回庙堂,被迫接下宁紫玉所托。
四日之后,大军整备完毕,辎重粮草准备妥当,开拔在即。
当日午后,宁紫玉一身紫甲紫靴,紫金盔冠,手持长戈,腰佩利剑,弓箭随身,坐下嘶风骕骁马,当先一骑,停马伫立于三军将士前方。
他的背后映着万里征途,长去漫卷,十万大军厉兵秣马,一眼望去,何其的豪迈壮阔,雄浑刚健!
风起云飞,安邑城头,旌旗猎猎,士气如虹!
狂沙漫卷之下,只见宁紫玉驱骑上前,于三军之前朗声训诫。
“诸位将士,可知安邑已告急,映碧已告急!”
“尔等为我映碧锐士,兵锋强健,无人可敌,无人可挡!现今国境之上,敌人的虎狼毒军正在屠杀你们的战友,兄弟,将来,他们攻进安邑,还要屠杀你们的妻子,爹娘,毁坏你祖先的坟冢,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答应!不能应答!!”
扑面而来的冲天的杀气和热忱,犹如紧急的军情点燃烽火,漫透长天。而三军将士一致的喊声,亦伴着他们手中的长戈捶杵大地,简直就要震动整个映碧。
宁紫玉的一席话,铿锵有力,豪气千云,他的语气以及他在风沙中被模糊的表情,止不住地让滚滚豪气和热血,从三军将士的心底升腾而起。
孤注一掷,最后一搏,报国的意气层层激荡,心中的英气亦突然翻滚。诚如宁紫玉所说,所有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士都明白,安邑城中的人,是他们妻子,儿女,父辈,是他们想要用生命来保护的人,所以他们不得不变得更强大!更强悍!更无坚不摧!
“朕要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上战场!朕要第一个取下敌军的首级,为众将士的长戈祭旗!”
“从这一刻起,你们不分等级,不分卑劣,朕也不是皇帝,我们是一个人,我们是映碧人,我们只有一个映碧,我们能退让吗?!!”
“不退让!!”
“不退让!!”
“不退让!!”
整个大地,仿佛被血性与杀气打翻了一盆烈火,转瞬之间,早已是更辽阔的燃烧。
三军将士一阵紧接着一阵直抒胸臆的呐喊,如直下的飞瀑,在山涧中激起阵阵轰鸣,气壮山河。
“我们要不要杀敌?!”
“杀!”
“杀!”
“杀!”
“朕拜托诸位,挥舞起你手中的长戈,拉满你腰间的弓弩,跟着朕一起退敌!让敌人的鲜血,为我映碧利剑祭旗!!”
“映碧万年!绝不退让!”
“遇碧万年!绝不退让!”
人生最重的赌注是什么?在这一刻,没有人比宁紫玉与在场的将士更明白。长剑染血,英魂祭旗,他们将自己最重的赌注——生命,压在白骨累累的疆场之上。全因他们只想,守护自己所爱的人周全。这些人相约共同抗敌,浴血同袍,结为生死之交,并用自己的鲜血写成血书,发誓与整个映碧共存共荣!
宁紫玉训诫完毕,过去很久,三军将士的那一句“映碧万年,绝不退让”,还在整个安邑都城的上空久久激荡,犹如奔涌的海洋,荡气回肠。
“映碧,拜托诸位!宁紫玉,拜托诸位!!”
而宁紫玉最后这顿挫有力的几句话,几个字,更是犹如千斤重锤,情词恳切,字字有斤俩,敲击在众人激情澎湃的心间上。
他说罢,骑在马上微微一鞠躬,给了三军将士最至高无上的荣誉。
就仿佛此刻,他已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众人也不是他踩在脚下的蝼蚁,万众一心,他们再也未有等级之分,只汇聚马一个人——映碧人。
“映碧万年!皇上万年!”
“映碧万年!皇上万年!”
“映碧万年!皇上万年!”
而回答宁紫玉的,是比之方才更加有力的呼喊声,长风万里的英雄气概也就此平地而起。斩将搴旗,功封万户,足轻戎马,映碧大军中的七尺男儿,虎贲之士,早已是一派慷慨悲歌的凛然士气,今后,他们将追随他们的帝王,将他们的勇武无畏泼洒在疆场之上。
宁紫玉长叹,他望着眼前将士一张张视死如归的神情,心中亦像是受到反被激烈和感染般的,五味陈杂。他知晓,自从自己醒来,映碧经此劫难,自己心中已有什么不一样了。
艰危之际,进行上下齐心协力,中有臣工辅佐,下有百姓拥戴,这种全朝上下同心协力只做好一件事,力气只朝着一处使的感觉,是宁紫玉从未经历和体验过的。
他的胸中有些什么在层层激荡,他想起郁紫及众多臣工彻夜不眠,同点一盏烛火,与自己编写各项律法施政纲要。他看到如今映碧三军将士豪迈刚健,与子浴血同袍,为了保卫所爱之人,今后便要同自己同生共死,共同进退。
宁紫玉领略到了一些东西,却又说不清道不明。也许人在宝贵之时,最容易忽视的东西,但当你困难之际,那些东西的可贵之处,才渐渐体味出来。
宁紫玉心中虽感慨万千,却也默默地压下,他振臂一挥,拔出腰间佩剑,冲天一刺,朗声道:“出发!!”
十万大军顿时两三行人为一排,训练有素地变换为长蛇一般的队形,向着黄沙漫漫的地平线远处,急奔了起来,全速前进。
这一咱上,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中军幕府居中,马不停蹄,兼程急进。
中军幕府,只因军队主将的府署设在账幕内,统御战事,是全军最重的军事指挥机关,所以又如此称呼。
南线十万火急,大军便再也没有安营扎寨,修整补给,养足精神与体力的时间。整个大军昼夜奔袭,便是夜里也不脱铠甲,顶着如刀的狂风在暗夜里行军奔跑。
此次亲征,宁紫玉派郁紫留守安邑,掌管粮草调配,及各项新政之推行。
蜿蜒的军队后方,是大军的冲车云梯,连弩投石车,以及诸多辎重粮草。
众将士都明白,他们此次所面对的敌人,是苗疆赫赫有名的毒军。据说,苗疆毒军所过之处,皆会或杀或抓来一些老幼妇孺,青壮男子,以培育成药人。更何况,南国国主离幽,多么精明睿智的一个人,他借兵与纳兰迟诺,一旦苗疆毒军攻下映碧王朝,试想,离幽可能那般轻易地就退兵吗?
只怕,到那个时候,盛极一时的映碧大国,就要沦陷为苗疆的一个郡或一个县,抑或从属于苗疆的一个附属国。而纳兰迟诺,便会成为那称不上是皇帝的“傀儡皇帝”。
这是所有映碧子民都绝不愿看到的。
映碧一方由于三线开战,分兵严重,虽比之纳兰迟诺,南线人数甚少,但由于皇帝亲征,士气大涨,所以一时之间,竟都是全军上下戮力同心,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然而,反观纳兰迟诺之方,虽兵力众多,但借兵于外,兵将心不齐,犹如置散沙于一器,只要稍加离间,便如下破了个洞,顷刻间流沙便如泄地之水。
如此一来,胜负难料。
约莫一夜的时间,大军全数抵达峰阳关。夜里行军,本就是为求隐秘稳妥,不被敌人发现,宁紫玉如此做,就是想打纳兰迟诺个猝不及防。
而这峰阳关东西两面环山,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关恰处一座高山的山脚之下,只有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相通,被人称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万险之关。这峰阳关,同时亦是通向映碧京都——安邑的最后一道关卡。
峰阳关后,距京都安邑不过百里,骏马全力疾驰不过三四个时辰便至。
宁紫玉一至,峰阳关守将刘子安连忙来迎,而老将司马染一看到宁紫玉便是“咚”的一声跪在地下,老泪纵横道:“臣有负皇上所托,万窍关破,沈凌桓将军亦葬身于敌人的流箭之下。”
“老将军请起。”宁紫玉上前扶了他一把,卸下铠甲上的金属护腕,放于身后随侍的小将手中,而后几人跟随他,走到账内的军事沙丘图前站定,宁紫玉问:“现今战况如何?”
“禀皇上,现下局势,峰阳关以北,东南万窍关,陕塬关,西南濮阳关,虎牢关,以及最南处的从焉关,都被纳兰贼人所破。如今峰阳关,是我军南线最后可守之处。”
为宁紫玉解释战况的峰阳守将刘子安,说着说着,便不禁出了一身子的汗,南线战况不妙,几乎是处处不敌,他生怕宁紫玉一气之下,便拿着自己的人头祭旗。
然而宁紫玉又哪里还有时间计较这些,出乎众人意料,闻言,他却只是十分平静地道:“纳兰迟诺自小从军,十几岁时,就已是映碧先锋军的领袖人物。一般人敌不过他,倒也寻常。峰阳关现下战况如何?”
“回皇上,此关群山环抱,易守难攻,微臣所想,乃是相持拖延之术。”刘子安道,“敌军一鼓作气攻下数关,如今正是士气大涨之时,而围城、围关之军,想的就是速战速决。守城之军若慌乱出动,贸然出兵,则正中敌人下怀,为敌所诱,任其摆布,攻城、攻坚战中,这乃是兵家大忌。”
“因此,微臣想相持拖延,不理其挑衅,等其疲惫再俟机进攻,我军只有这样方能万无一失。”
宁紫玉眉目紧锁,望着眼前一座座起伏的沙丘,思考片刻,手一指,忽然指到了峰阳关南面的一处丘陵高地。
“将军所言不错,然而被动防卫,终究比不过积极应敌。这一处高地,恰巧位于敌军的正后方,如若布防骑兵以扇形冲杀,将最大的程度消灭敌人兵力。”
“皇上所说不错,然而现下我军处于关内,如何在此高地上布防骑兵?”刘子安不明,那老将司马染亦不明。
世人不知宁紫玉有军事作战之才,只知他少时随先皇出征,磨练甚多,但并不曾做过一军主将,这多少让人有些担心。就算五年之前的煜映之战,外人看来,也是因名将陈青率领才险险得胜,与宁紫玉并未有多大关系。
而许多人亦不知,映碧皇室之学,一向以富国强民,和睦邻邦的驭国之术为主政之本,然则,将帅兵勇之见,兵之上流耳。上兵伐谋强国之信,在映碧皇室,更是不能荒废的主业。
自古以来,贤君与明君的不同之处,贤君遵礼以安民,明君拓土以强国,先王后圣,而映碧皇室一向将自己的子孙以“明君”培养,征伐天下,拓土以强国,国强则民安。因此,宁紫玉提兵战阵之阅历虽比不得在场几位将军丰富,但兵勇之学,将帅之道,却已是参悟通透,举一而三反,闻一能知十,穷理之熟,融会贯通,令人钦佩。
而在场人中,怕是没有一人在这一点能及得上他。
就是早年因“丹水一战”而一战成名的名将陈青,其实,也是在宁紫玉状似无心的一句点拨之下,一战便斩敌军首级八万有余,一夜之间的强名扬万里,大获全胜。
听闻刘子安之言,宁紫玉沉眉,望着眼前的沙丘图思索半晌,忽然拿起手边的一只小旗,插在敌军后方的高地上。
“刘子安,你在峰阳关守关已久,可知峰阳关地下,能否挖通地道?”
刘子安听罢,眼前一亮:“皇上的意思是?”
宁紫玉对敌军的攻城谋略推测道:“峰阳关易守难攻,说的便是它东西两面环山的地势之险。与其他孤城不同,敌军无法绕过高山险阻从此关的后面攻击,因此,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从正面硬攻。”
“如此,我军便可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敌军从下面攻击之时,要拼尽全力死守,一定要做出一副誓与峰阳关共存亡的势头,而暗中,则派出几队士兵挖出数条地道,通向敌军后方!”
“皇上妙计!”不仅刘子安,就连一旁身经百战的老将司马染,听到此计,也是眼前一亮。
“可是骑马所用的战马该怎么办?想要挖出能令战马也通过的地道要花上月余……”
“不必。”宁紫玉出言阻止,“据朕所知,峰阳关外的咸亦城,马市众多,其中不乏有向军队直输战马的商贩,挖通密道后,夜里,派几个士兵去周围一下,幸好,这峰阳关外,左右两侧是大片深山密林,想来事先藏上几万匹战马,也是轻松之举。”
“待他日,敌军集中全力从正面攻城,后方定会松懈不堪,我军骑兵再到那时一举冲杀而下,打他们一个防不胜防!”宁紫玉一个手刀劈下,迅速斩落沙丘图上标注敌军位置的小旗,听得周围众人都跟着眼前一亮,精神一振。
“妙计!!”这下,不光是老将司马染,守城之将刘子安,就是那随宁紫玉出征的洛湅大将许以暝亦是眼前一亮,忍不住夸赞道。
映碧身洛湅借兵五万,洛湅皇帝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白白将这些兵送了去,因此,便派了洛湅的上将军许以暝跟随,与宁紫玉协同作战。
“另外。”面对许以暝的赞叹,宁紫玉却是十分冷淡地瞥去一眼,便转身吩咐刘子安与司马染道,“朕听闻苗疆毒军善用毒,能够驱使毒蛇,这一次,朕来之前,特意从无须圣人肖烜那里求来避毒驱虫之药,让兵士们作战之前,撒在铠甲,与峰阳关城周,想来就算是那苗疆毒军,也再无用武之处!”
宁紫玉说罢,眼神一厉,冷冷一笑。
众将看得身上一颤。
众人退出去之后,许以暝却不走,他道:“映碧皇上好计策,如此一来,想是那苗疆毒军,纳兰迟诺都不是皇上对手。”
宁紫玉案前一坐,展开战报,却连眼睛也不抬,问道:“特意留下来,朕不相信许将军只是来夸赞朕的。”
“皇上可知,我皇为何助皇上退敌?吾皇令卑职统帅之时,却不说缘由,卑职好奇,便只得求助于映碧皇帝为我解惑一二。”
“呵。”闻言,宁紫玉轻轻一笑,放下手中战报,抬起头来,道,“洛湅皇帝出兵之精要,只在关键两处。其一,助朕退敌,有利可图,一战,五万兵马,便可换取三百里的丹阳之地,此等好事,谁会不做?”
“其二,洛湅皇帝要维持天下均势。当今天下只有强弱之分,四强,映碧、煜羡、苗疆、洛湅。这四强之中,实力相当,差距不大,还未有一国明显的霸兵崛起,对其余各国构成足以灭国的灭顶之灾。如若洛湅皇帝依旧作壁上观,眼看着苗疆抑或煜羡瓜分映碧,他会担心这二国实力骤然暴涨,而本来实力就比其他三国弱小一些的洛湅,近几十年内,会不会遭受灭国之灾。”
许以暝听罢宁紫玉的分析骤然一惊,而后又恍然大悟,想不出眼前这个看似年纪轻轻的帝王,可以一语道破其中玄妙。然则仔细想想,其实如此也对。试想当初,也是宁紫玉主动提出要郁紫出使洛湅,想必他在做出此决定之时,就已然考虑好了这许多方面,并笃定吾皇会答应。而这些,就是自己年近四旬,也无法参透的帝王之术。
映碧皇帝宁紫玉,果然人中龙凤,虽目下身处艰危之境,却只待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之物!
许以暝想罢这些,看宁紫玉的眼光重了重,与刚来之时,又是不同,多了诸多的郑重与钦佩。
而与此同时,峰阳关脚下,起义军军营,纳兰迟诺的大帐中。
“报——!禀将军,探马来报,映碧皇帝宁紫玉亲征,率十万大军前来驰援,现已到达峰阳关关中!”
纳兰迟诺听到这些,抬头,一笑道:“好,宁紫玉终于来了。本将军等的便是这一日!”
一旁的苗疆将领尉迟龚勋闻言,不禁有些不赞同道:“御驾亲征?这皇帝老儿又不懂兵法战术,即便是来了,又有何用?”
尉迟龚勋,同映碧大军中的许以暝一样,乃是苗疆王离幽派来协同与纳兰迟诺作战的。虽说名为“协同”,但实际上,则无异于监军一职,代替功疆王监视纳兰迟诺。
而纳兰迟诺身为映碧之人,到底是难以约束手下的苗疆士兵的。尤其是苗疆毒军过境,许多苗疆士兵私自掳掠一些老幼妇孺做药人,这也是纳兰迟诺难以阻止之事。毕竟,这也是苗疆王离幽与苗疆大将尉迟龚勋默许之事。纳兰迟诺多次劝说无果,便也只得作罢。毕竟目下,是他有求于人家。
“不要小看宁紫玉,虽然本将从未看见过他亲自领兵作战,但听说映碧的帝王之学,从来以修学兵法为先,富国强民之术次之。”
“哦?”尉迟龚勋听罢却不以为然,“这峰阳关处处是山,满目皆是峭壁,他宁紫玉就算有什么能耐,又能如何?”
诚如尉迟龚勋所说,这峰阳关目之所及,皆是陡崖峭壁,宁紫玉想要守城,除去正面硬守一途,实在是让人想不出别的办法。然而,这峰阳关外东西两侧的密林,却是让他有些在意,或许是常年征战沙场的错觉,两旁的密林,始终让纳兰迟诺觉得隐隐不安。
想罢,他唤了两个人进来,命令道:“你二人,现在立即去东西两处的密林查看一番,若有情况,速速来报!”
“是!”
两人得令,退出账外,纳兰迟诺深眉思索半晌,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一笑,也出了大帐,不知要走向何处。
片刻后,叶邵夕的帐内,迎来一名客人。
叶邵夕为眼前的人沏好了茶,自己也喝了一口,有些受不住自己略显沉重的肚腹似的,一手微微托着,另一手则扶着长椅上的扶手,好不容易才坐下,道:“纳兰王爷,今日找我何事?”
纳兰迟诺抿口茶,但笑不语,不知过去多久,才入下茶盏,与叶邵夕知道:“你可知道,那人到了。”
叶邵夕一震,手中茶杯险些摔落在地。
纳兰迟诺抿唇一笑,十分有心机的:“这几日,我军派人在阵前喊话,可谁想那峰阳关守将刘子安却是个缩头乌龟,面对二十万大军,只是闭关不出,不敢与我军一较高下。”
“……嗯。”叶邵夕却像是根本无心再听似的。
纳兰迟诺又是一笑:“据说,宁紫玉本来性命堪忧,但是数月前,有一名道士进了宫,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治好了宁紫玉。”
叶邵夕忽然抿紧唇,暗中攥紧双拳,却不说话,让人不知道他是喜是忧,抑或喜忧参半。
纳兰迟诺说到此处,不说了,仿佛他虽知道宁紫玉已然得救,却不知晓他如今生命只有为数不多的三月之期。
“邵夕,你不知,我最终一定会灭了宁紫玉的,你可知道缘由?”
“什么?”
纳兰迟诺顿了顿:“因为在我手中,有他致命的弱点。”
叶邵夕闻言拧眉,正想要再问,却听账外忽然传来一阵杀伐之声,火把上的熊熊烈火一下子照亮了半边天。
“敌军袭营!!”
“敌军袭营!!”
嘹亮的号角霎时被吹响起来,苗疆军队因为防备不及,因此不过片刻,便被突然骑马闯入的映碧军队斩杀数十人。
诺大的苗疆军营,眨眼之间,便已是尸体横陈,鲜血遍地,惨不忍睹。
纳兰迟诺与叶邵夕二人听到喊声,连忙出帐去看,恰巧这时,映碧军中也有刀锋一骑向着叶邵夕大帐的方向砍杀而来。
只见马上那人,身上穿着普通士兵的紫色铠甲,紫盔、紫靴,他紫巾覆面,虽看不清容貌,但看衣着盔甲,该是一个等级官阶并不很高的普通士兵。
叶邵夕和纳兰迟诺突然冲出,显然是惊了那士兵的马,只见那战马在受惊之下,突然抬起四蹄,昂首嘶鸣。
嘶鸣之后,那战马前蹄眼看就要落下,还是纳兰迟诺反应够快,也够冷静,只见他身形一动,一眨眼间便堪堪躲开就要落下的马蹄。
若是寻常时候的叶邵夕,自然能够避开,然而他此刻怀胎九月,身子极重,双足也因为孕期的原因水肿得厉害,根本就是行动不便。因此,面对即将就要落下的马蹄,他大惊之下,亦只能勉强背过身去,尽力保护腹中的孩子不受伤害。
可谁知,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落下,只听背后“咚”的一声,马背上的那人竟然扯着马缰,强行调转马头,致使身下的战马落地不稳,前蹄踏空,一头便撞在一旁的兵器阵列架上。
战马因此跌倒,而马上那人亦因此滚落出去好远,叶邵夕远远见他好不容易才站起身,却又成了众矢之的,许多反应过来的苗疆士兵,纷纷举着大刀向他砍去。
人群之中,叶邵夕回身望去,却突然地望进一双极为情深的黑目当中去。
月夜之下,那人双眸犹如城外幽深沉默的护城河,载着满腔的幽怨与情深,趁着月夜东流,款款地好似一首幽怨的歌。
在他眼中,所有的一切也仿佛不过是一把握不住的沙,在沙漏里静静的流淌。而他的每一粒的眼波微荡都流转着那么多的情深意笃,每一片刻的相凝相望,都那般珍贵,好似承受着生命的重量。
叶邵夕一见,忽然怔住,眼睛不敢眨,动都动不了。
“杀!杀!——”
“映碧小儿,敢半夜偷袭,吃我一刀!”周围有人迅速朝他砍去,可那映碧士兵却依然伫立在一片刀林剑雨中向他这里直直望来,叶邵夕见状,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那士兵抽去了似的,就连微微张嘴,想提醒他小心都不能。
他不知为何,感觉远处的那双眼睛看起来竟是这般熟悉,仿佛刻入他灵魂一般。叶邵夕一直深信,爱是两个灵魂的紧紧相依,而那个人看着自己的眼神,竟让他的灵魂深处有种婉转萦回的共鸣,他悲伤,自己便也跟着悲伤,而他深情款款,自己心中也跟着如鼓擂动,难以平静。
“给我杀了此人!!”
他二人正相望,忽听一旁有一人厉声喊来,叶邵夕微微转头望去,却见纳兰迟诺已是铁青了脸,漆黑的月夜当中神色十分凌厉,很是难看,就像是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立马斩于刀下似的。
叶邵夕见状眉目一沉,他想起刚刚自己对那士兵的感觉,又看看如今纳兰迟诺对他的态度,他终于觉邮是哪里不对劲来。
“宁!……”
他转头,恍然大悟眼前人是谁,可谁知他大惊之下,刚叫出一声,却见远处已有几骑砍杀而来,直冲着那人而去。
“上马!”
千钧一发之际,已有人冲过来,将围住那人的几个苗疆兵打倒。
可惜,却还是晚了一步,慌乱之中,那人竟被人砍中手臂,鲜血顺着他的铠甲汹涌而下。那人见状微微皱眉,额上出了些汗,用另一手扶上自己负伤的手臂。
叶邵夕远远望着,还来不及提上一口气,忽又见那人中指拇指一合,放在唇边,吹响一声嘹亮的口哨。
紧接着,高大的战马迈开四蹄,长鸣一声,不知从何处飞奔出来,竟生生撞开几名持刀砍来的苗疆士兵,直朝着自己的主人飞驰而去。
叶邵夕定睛一看,发现正是刚刚那匹被撞倒在陈列架上的战马。
那人跨上马背,在千余骑兵的飞驰电掣中,只在最后匆匆离去之时,才又回眸望了叶邵夕一眼。
这一眼,虽只是片刻,却犹如焰芯,只消刹那便将人的一生光阴燃烧殆尽;这一眼,虽都默默无语,却又不知抵过多少万语千言。
“驾!——”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回过头去,甩下马鞍,一夹马肚,绝尘而去。
“放箭!”
由于夜袭突然,苗疆士兵一时准备不及,这才让映碧骑兵得了手,现下,这些苗疆士兵终于反过味来,也摆好阵,拉满弓,只等纳兰迟诺一声令下,便要齐唰唰地放箭,将突袭的敌军射成窟窿。
密集的箭矢如雨而去,一下子便射穿了远处好些人的背心。
好些人从马背上跌了下来,但余下的士兵,仍是一致地只守护好那个人的背心,以避免他被流箭射中。叶邵夕也是看得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是该为他的暂时安全而放心,抑或是为了起义军的前途未卜而担忧。
不过一会儿,纳兰迟诺也派了五千人马追出去,却不想,遇到埋伏在半路的映碧后手援军。两方交战,自然是寡不敌众,派出去的五千人马中,只有一个活着回来,禀告纳兰迟诺说宁紫玉此行目的,只不过是想要将他引出营去,再俟机截杀。
纳兰迟诺听罢此话,只觉气愤,然而气愤之后,又愈加肯定,宁紫玉现如今身为一国皇帝,一军将领,却甘愿冒险深入敌营诱自己出去,这显而易见,分明便是走投无路,狗急跳墙之状。由此看来,宁紫玉对此次的攻城之战是没有半分信心的,否则,他也不会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安全,出此下策中的下策,纳兰迟诺断定。
纳兰迟诺想到这里,不禁眉目舒展,料定宁紫玉在此次的攻城战上没有半分胜算,也绝不会同传言那般有什么奇思妙计。
说着,他便命人将那两个去打探密林的兵士给撒了回来,而自己也回帐中安睡。
军中的其他人也在收拾了一番之后,留下几名放哨的兵士,酣睡去也。却唯独叶邵夕一人的营帐,昏黄的烛火燃烧了一宿,一夜未灭。
与此同时,峰阳关内,映碧大军大营,宁紫玉帐中。
“皇上好计策,如此一来——想必那纳兰迟诺定会掉以轻心,以为我军是无路可走,才半夜突袭。”刘子安,司马染俱夸道。
军医为宁紫玉包扎好胳膊上的伤口,灯下,他微微一笑,只道:“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军旅之计也。纳兰迟诺生性多疑,想要欺骗于他,就必须演得更逼真。否则,如何为我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争取时间?也因此,朕胳膊上的这一伤,必须受。”
“如若朕猜得不错,他明日,必会下令攻城。”宁紫玉笃定道。
语毕,他又问了一句:“刘子安,你还需多少时日,才能打通地道?”
“回皇上,早已派人安排了,但还需五日。”
“好,朕便给你五日!五日之内,朕自会想方设法顶住猛攻!”
“臣定不辱使命!”
军帐中的烛火微微一动,犹如风中残烛,而没有人比宁紫玉更清楚,他根本时日无多。
次日,纳兰迟诺下令猛攻峰阳关,万千冲车云梯在车轮滚滚的烟尘弥漫中,驶向峰阳关,在城下排得黑压压得一望无边。
而让宁紫玉想也想不到的是,他竟在对方冲车云梯的望敌楼上,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烽烟中,四目相对,爱恨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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