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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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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紫玉的起死回生,使得映碧朝堂上下,民间百姓,都欢欣鼓舞,振奋非常。

    不知多少人因为宁紫玉的清醒而喜极而泣,这些人中,包括郁紫,包括陈青,更包括所有关心映碧未来存亡的忠心之臣。

    郁紫以为,宁紫玉一醒来,必会询问叶邵夕的下落以及安危,然而出乎他所意料的,宁紫玉对于叶邵夕的事情居然只字不提,除了询问国政一事,再无其他。

    重新捡了三个月性命的宁紫玉,在许多人的眼里,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曾经的暴戾和阴鸷淡去不少。白昼黑夜,灯影摇晃之下,总有一个明紫的身影,无一时一刻不扑在国事和成堆的奏折上,勤勉为政,秉烛坐堂,通宵达旦。

    尤其是近日里,西北边陲,南部边疆的纳兰迟诺叛军步步紧逼,东国煜羡赫赫有名的战神君赢冽又率军节节进犯,如此三方夹击,不出数月,便以将映碧锁于中部边陲的一隅小地,情况战事皆已关系到一国的存亡之危。

    除此之外,在映碧强大之时,曾依附于映碧的周边小国,一看映碧大势将去,不免都派军出征,纷纷想要趁此机会,摆脱映碧数百年以来的控制。

    四面受敌,孤立无援,强盛了数百年的映碧大厦将倾,天下之间,不知多少大国小国等着宁紫玉的笑话,等待着苗疆、煜羡,与纳兰迟诺联手,合力摧毁这个当初最有能力一统天下的军事强国。

    而面对三方势力夹击,映碧目下最缺的,乃是出兵攻打的军队。

    宁紫玉日日处理朝政,最头疼的,也是在此。

    其实在宁紫玉昏迷期间,郁紫已命人在民间征兵数日,却收效甚微。试想,映碧男儿,虽一向血性与彪悍,不堪忍受亡国之辱,但在如今三方夹击之际,谁都知道,只要人去了战场那便是必死无疑,断无生还之理,又有谁会不顾身家性命,为已经摇摇欲坠的宁氏江山冒死一拼呢?

    自然,没有人。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宫中寂寂,却唯独御书房内灯火通明,照如白昼。郁紫和陈青站在门外,像是怕打扰到屋中之人,犹豫半天,也未敢进去。

    天上的月光打在窗间,照射出屋中人伏案而书,批阅奏章的孑影。不知过去多久,屋内摇摇的烛火似乎暗了一些,远处有宫婢拿了一些烛油,一把剪灯花的剪子,另外再有一些糕点和一盏提神用的清茶,似乎是要端给御书房内的人食用。

    陈青看了看郁紫,郁紫道:“皇上连日不眠不休,他身体未愈,又如此辛劳,除了在这些琐事上替他分担一些之外,我亦无能为力。”

    “你命下人们端来的?”陈青暗暗赞叹郁紫的细心。

    郁紫点头之间,那宫婢已来到二人身畔,行了礼,正要进去,谁想陈青却一把接过她手中托盘,道:“你下去吧,我和郁丞相来便是。”

    “是。”

    二人令房门外的侍官通报,进去,却见宁紫玉正伏在案上,眉心紧蹙,专心致志地批阅奏章,他连头也未抬。

    宁紫玉似乎知道是他们,仍旧头也未抬地道:“陈青,你去准备准备,若身体无碍,三日之后,即刻率军出征,镇压西北三十城的民间叛乱。”

    “在这里作乱的全是我映碧国人,不是苗疆毒军,你凡事当留有余地,至关紧要的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他们停止叛乱,朝廷当既往不咎。如若不能,为护西北边陲安宁,活口一个不留。”

    陈青许久未在朝廷供职,听罢,点了点头,嘴上却忘了领命。恰巧这时,宁紫玉案边的烛火已有些暗了,他便擅自拿了托盘上的剪子为他轻轻一剪,想要使烛火更亮一些,谁知,案前人感受到这些却身子一震,他忽然抬起头来,猛地伸手抓住陈青的手腕,面色惨白,嘴唇抿得死紧,却什么也不说。

    “皇,皇上……”

    宁紫玉的神情一瞬间有些恍惚,不知多久,才放开制着陈青的手。

    他低低一叹,身体靠上椅背:“陈青,是你啊……”

    “朕以为……是那个人……”

    陈青闻言,心中不禁有些苦涩。他知道,在皇上还是太子之时,就已开始代替先皇处理朝中的折子。他那时便时常把折子拿去叶侍卫的竹屋里去批阅,而竹屋里的烛火幽暗,叶侍卫不论如何与皇上怎样吵闹不和,但却总是时不时地为皇上剪一剪灯花,填一些烛油,避免他伤了眼睛。

    而时至今日,这剪灯花之人,却早已不在。

    陈青是一个口无遮拦的,看宁紫玉如此,不禁脱口便道:“皇上若是想念叶侍卫,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好受些。再不行,也能派个人,去劝一劝叶侍卫,让他回来。又或者,皇上可以告诉叶侍卫所有事情的真相,陈青知道纳兰迟诺的诡计,可以为皇上作证!”

    陈青义愤填膺喋喋不休好半天,岂料,宁紫玉最后却垂下眸来,道:“陈青,映碧此战非同小可。只能胜,而且要大胜,速战速决。”

    “皇上,叶邵夕……”

    “你久未率军,战法战阵可还熟悉,陈青,你现下便与朕说说,此次大战,你想采用如何战法?”

    “此次作战,对象乃是民间百姓,所以臣想用……”陈青说到一半,发现自己被宁紫玉好几次故意分岔开话题,不禁又旧话重提,“皇上,叶邵夕他……”

    “此次你如若兵败,纳兰迟诺便可与西北叛军会盟,染指我中部京畿之地,而煜羡君赢冽若与其二军会盟,便可控制我中原通道。如此,峰阳关险,渭河天堑,反手便回成为攻我映碧坦途,锁我映碧铁链。”

    “不是,皇上,叶邵夕他……”

    “这一次,实乃豪赌。输则满盘皆输,再无翻身机会!”宁紫玉忽然语气一重。

    “是!”陈青听罢一凛,反射性地便道,“臣定为映碧,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人在,西北边陲的安宁便在,决不会让三军会盟!”

    陈青话罢,似乎又想旧话重提,却忽然被一旁的郁紫一拉衣袖,示意他不要再多话。

    如今之计,纵观映碧庙堂,老将们惧兵,小将们尚未磨砺,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而陈青当初虽背叛过宁紫玉,但那却全是情义所致,并非有叛变之心,此外,陈青亦将料帅,且极熟悉阵法布防,实为不二人选。

    宁紫玉听罢,满意点头,好似感叹一般地,走到挂在墙上的一面巨大疆域图前,负手而立,观看半晌,才道:“现下映碧三面被围,三面受攻,西北线反军,南线纳兰迟诺叛军,东线君赢冽的敌军,顾此失彼,节节败退。如今,朕已无可调动之兵马,我军主力都在南疆,西北二境。北方守军要防洛湅突然进犯,不能动,而其余险关要塞之处更不可能撤兵驰援,映碧危矣。”

    他一边说,一边在图上指划一番,言罢,又道:“雍嗣,宋邺等蕞尔小国当此之时,为摆脱我映碧长期以来的统治,竟也在映碧困难之时落井下石,聚兵于两国交界之处,枕戈达旦,准备开战。”

    “郁紫,你如何看?”

    “皇上如此问臣,其实心里已有定夺。”

    宁紫玉沉默半天,才道:“朕要先听听丞相之策。”

    郁紫道:“如今,映碧最该避免的,应是几线一同开战,纳兰迟诺与西北二疆那面既然无法避免,而君赢冽的东线皇上又打算请他带兵长驱直入……”

    “……朕要将那个人的安危……拜托于君赢冽……”

    宁紫玉听到这里,不由望向窗外,低低一叹,沉吟道。

    “那个人?”陈青一时没听懂宁紫玉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是谁。

    他正要问,却又被郁紫拉住衣袖,示意他不要再多嘴。

    而郁紫聪慧绝非常人,他如何能不明白,宁紫玉要君赢冽带兵长驱直入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叶邵夕现在还被困在纳兰迟诺手中。如若到时宁紫玉无法顺利救出叶邵夕,便只能寄希望于君赢冽带兵与纳兰迟诺对抗,毕竟皇上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之期,只有三个月。

    更何况,叶邵夕身怀宁紫玉子嗣,纳兰迟诺与宁紫玉深仇大恨,势不两立,又如何会放过叶邵夕?现在没有杀他,无非是因为还有用处罢了。

    郁紫想到这里,心中无奈,不禁叹了一声,但嘴上又道:“如此一来,我军应该避免于雍嗣,宋邺等蕞尔小国开战,以免分兵无力。”

    宁紫玉点头,也是这样想,于是他道:“丞相想法与朕不谋而合,因此,朕打算让丞相出使雍嗣,宋邺等国,赠予重金厚仪,避免四线开战。”

    宁紫玉指着疆域图上的几处地方道。

    雍嗣,宋邺等国几百年来便是映碧的附属国,一直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现下是看到映碧到了腹背受敌,大势已去,山关已开之时,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起兵反抗。

    “做附属国做了几百年,只怕几车重金厚仪,不能使他们罢休。”

    “必胜何想法?”

    “邦交之要无他,利人利己,无利则无交。”郁紫说罢,又问,“皇上愿以多少代价尽退敌兵?”

    宁紫玉知晓此事事关国家存亡,便肯定道:“国家府库尽管去搬,不计代价!”

    “数十年前,映碧与雍嗣,宋邺等国也有过一战,那战将雍嗣,宋邺等国的家底打掉一大半,这会儿他们最眼馋的,不是重金厚仪,而是粮草辎重。”

    “送粮草,辎重,岂不是助敌?”陈青在一旁插嘴道:“如若送出这些东西,他们又反过头来打我们,怎么办?”

    “这便要说到雍嗣,宋邺等国此时开战的目的了,无非是为了摆脱我映碧的长期控制。皇上,最坏的打算,是同意雍嗣,宋邺等国独立,不再附庸于我映碧,皇上可否接受?”

    郁紫分析罢,陈青又在一旁接话道:“想来那雍嗣,宋邺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得到粮草辎重,又可达到他们的本初目的,如此买卖,不做,才是傻瓜。”

    宁紫玉考虑一阵,下定决心道:“好!此事,烦请丞相去办!只要可以退兵,朕不计代价!如若,此等蕞尔小国敬酒不吃吃罚酒,仍不肯罢休,警告他们,如今映碧困难之际,逆我反我,映碧以后,必倾全国之力灭之!”

    “是!”

    “另外,朕还要丞相再跑一趟北国洛湅。”

    郁紫不明。

    “当今四大国,映碧、苗疆、煜羡,都参于到战事之中来,而唯有北国洛湅还在作壁上观。朕知丞相才思敏捷,锦心绣口,如今映碧一国之力,力不能逮,如若能够盟洛湅,倒可一战!”

    “是!臣这就去办!”

    二人领命,告退,出了御书房,一边走,陈青有一事不明,便一边问郁紫:“郁紫,我不明白,刚刚我随意提了叶邵夕,皇上却绝口不提叶邵夕,只说是‘那个人’,这‘那个人’,是叶邵夕吗?”

    郁紫听罢,叹了一声,道:“如何不是叶邵夕?你不知,有一种心情很脆弱,一碰就碎。有个人的名字很揪心,一提就崩溃。所以,皇上就只能称叶邵夕为那个人抑或是干脆不提了……”

    “你不知,叶邵夕就是插在皇上心口上的一把刀,都不能碰,提都不能提,只要碰一碰,提一提,那便是鲜血如注……”

    陈青沉默了。二人再也无语。

    月夜之下,郁紫与陈青并肩而立,抬头望天上的明月,不知为何,都不由得低低地叹息一声。

    第二日,朝会,宁紫玉正式下旨,陈青官复原职,率十万大军向西北一线讨伐而去,驰援在当地平叛乱军的年轻将领袁律。

    至于郁紫,宁紫玉亦同时下令,擢他为映碧特使,即刻出使雍嗣,宋邺等国,止刀兵,停战火,结盟洛湅,共同出兵,不得有误!

    朝会之上,宁紫玉还与众人道,如今映碧,新丁难征,无年轻男子愿意入伍,便改革了一系列执政措施。

    要知道,当今天下分五种人,士农工商奴。

    其中,从商与在别人家做奴隶者,各国律法明文规定,参军不收,科举不予,从无翻身之机会。另外,农工二级,即便允许参军,获了军功,无非是赏十几串铜线之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厚仪。

    而宁紫玉今日乾纲独断,不顾众人反对,以强硬的手腕,锐意改革映碧律法——养战之法。

    其主要内容有三:

    扩充新军,招收新丁。允许商,奴者成年男子入伍,根据军功大小,不论阶级地位,授予爵位和田宅。

    奖励耕织。能劳者多得,生产粮食布帛多的人可按功授爵。

    除此之外,他还废除映碧千百年以来士族阶级世袭爵位的特权,全国上下,一律按军功大小给予爵位。

    此令一出,天下哗然。

    只因,此令处处提出保护农工商奴之权利,且这些人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按功授爵,而映碧人此后亦再无阶级之分,一律平等。如此一来,便大大影响了士族阶级的利益。

    自然,诸多人反对,列国亦不屑,但宁紫玉冷眸一瞥,只道,非常之期,非常之法,战时,便该用战法。诸臣如若不允,你们便也亲自上阵,给朕提回敌人几个首级来看看!

    此后,廷上臣工莫不敢言。

    宁紫玉明白,真正为他上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的,除去阵前将领,最多的乃是民间百姓。因此目下,能调动民间百姓的积极性,才是真正的战时战法,符合民心所向,国家利益。

    此法一出,许多细枝末节的映碧律法都需要重新修正,宁紫玉雷霆万钧,当日便在廷上依次点名,指了几个靠得住的臣工,开始编纂修改新律法。

    次日,陈青大军向西北开去,郁紫也运送军备辎重,向雍嗣,宋邺等国出使而去。而后,兵部尚书得宁紫玉命令,开始重新在民间应征新丁入伍。

    一日,宁紫玉稍稍得了空闲,与手下几名靠得住的臣工去民间视察,以观战时律法的实施情况。

    不想,走在征兵处,却偶然听见一药奴背着箩筐,领着自己的孙儿,问当地征收兵员的官吏说:“这新的律法,说的可是真的?贱民就是一个药奴,如若孙儿参了军,杀了敌,就能封爵?就能厚禄?”

    “老伯,当然。映碧从此之后,再无商、奴阶级之分,只要你能建功,能杀敌,就能得爵!”

    “可以前不这样啊。我三个儿子当初就参了军,杀过几十个敌军的头颅,因此现在死了两个,残了一个,啥也没得到呀!”

    “老伯,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当今皇上大病初愈,乾纲独断,改革律法措施,老伯,你得从现在皇上的身上看到希望!”

    “希望!对希望!”那药奴老人家听到官吏的话,不知多高兴,连忙拉着自己孙儿的手说,“官爷,让我孙儿参军!杀敌!建功!将苗疆狗赶出我映碧!”

    这老伯话一落,许多人都纷纷涌上来,要么是要自己参军报名,要么就是要自家儿子参军报名,撰写名册的官员一时都分身乏术,好不忙活。

    “苍天开眼啊!皇上开眼啊!”人群中,不知有谁喊出了这么一句。

    而远处,宁紫玉看到这番景象,心中一动,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漫在心头,好似直到此时,他才知道,“一国皇帝”,空间该为何物。

    养战之法一出,全国国民参军热情自然空前高涨,不论农工商奴,都想得了军功,光宗耀祖。

    这之后,宁紫玉又颁布一系列新法,改革税赋,改革中央机构,肃清吏治。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宁紫玉便像和在向上天抢时间一般,通宵达旦,自己不休息,臣下们便也不敢休息。月余的时间,他以无法想象的雷钧之力之速,所有新法全部下达,轰轰烈烈地在全国范围内改革起来。

    现今的宁紫玉,让映碧百姓从他身上看到希望。

    是的,希望。倒不是只经过这一个多月,映碧就有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是月余的时间,宁紫玉锐意改革的决心与手腕,让不少身处底层的人知道,他们的家园,他们的君王,还有希望。而如此的君王,他们亦愿意追随。

    自此之后,映碧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便是,映碧国人只晓耕战,种田得赏,斩首建功,匹夫可得赏,奴隶可封侯,而如此乱象,则被列国所不齿。

    新丁招收入伍,政治机构改革,月余之内,郁紫周旋于诸国之间,巧言盟洛湅,许以北部丹阳之地,再用恩威震慑雍嗣,宋邺等国,映碧边境之危稍解。

    此外,这月余以来,西北一线捷报频传,陈青到底是名震天下的年轻将领,与袁律会合以后,二人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用得愈发得得心应手,控制住西北十几座城的反势。

    然而,南疆一线战场,情况却是不容乐观。所派去的将领沈凌桓毕竟年轻,经验不够,难以与驰骋沙场数年的纳兰迟诺相抗衡。两月以来,映碧守军节节退败,险关要塞节节失守,几乎要溃不成军。

    因此,宁紫玉又派了一经验丰富的老将司马染前去驰援,情况之严峻稍稍缓解。

    司马染,年六旬,南征北战数十年,曾为映碧立下过赫赫战功,善阵战,少时扬名,列国稀求。

    另外,郁紫归国,带来与洛湅的盟书,洛湅答应借兵五万,给宁紫玉以周旋。当然,事罢,他要映碧之北三百里的丹阳之地。

    除此之外,洛湅还要一人。

    十数年前,洛湅与映碧因为北部边境问题,曾有过一战。昔时的洛湅皇帝派其太子出征,却不想这玉子太过无能,被映碧军中一普通士兵俘虏。而这太子因为甘受辱,便咬舌自尽了。

    洛湅当时便不依不饶,非要映碧交出这名士兵。然而,映碧自开国以来便尚武之风甚重,又怎可能依洛湅所言,交出自家兵士。洛湅想要征伐映碧,但因大战刚毕,有心无力,便只得作罢。两国因此,断交十数年。

    而现下,映碧有求于洛湅,又有心结盟,洛湅便耿耿于怀起来,不仅要割地,还旧事重提,一定要映碧交出这名兵士。

    宁紫玉听罢,面上冷了一冷:“拿我映碧将士的头颅乞和,扪心自问,若是你们,你们心中不寒吗?”

    郁紫无言以对,但道:“皇上若有不答应,一旦洛湅反目,协同他国一起来攻打我国,映碧必灭!面对家国之危,以一人换一国结盟,值。臣知皇上上过战场,对军中将士保存有太多私情。”

    宁紫玉道:“若无浴血同袍之私情,我军岂能凝聚杀敌之气,互援之念?!各自拼杀,独吞战功,我军要是都这样,早被他国灭了?!这哪里是朕一己私情?”

    十数年前的那士兵已经老了,现下退伍在家,郁紫不等宁紫玉命令,第二日,便已私自将他找了来,带到宁紫玉面前。

    这名老兵唤赵章,来之前,已有人跟他说明了来意,赵章进宫的路上,一直没说话。

    “赵章?朕知道,你叫赵章。”

    赵章觐见,跪下就要叩拜,宁紫玉却已先他一步,将他搀扶起来,拉上他坐到一边。

    “赵章,你当年立下战功,却未曾得到一爵一田。赵章,朕知你乃是映碧功臣,你是好样的。”他顿了顿,又问,“你可知道为何送你去洛湅?”

    年迈的赵章穿着农家的耕作之服,点点头,道:“知道。”

    “你可知,你此去,乃是送死。”

    “草民知道。”

    郁紫在一旁插嘴道:“曾为我映碧拼死御敌的锐士,竟然为他国的一口怨气而送死,虽然难过。然而,事关结盟御敌,孰大孰小……”

    “住口!郁紫!”宁紫玉面色一沉,命令郁紫住了口,说罢,他又默默观察了观察那一直不发一语,却已驼了背脊,白了头发的赵章半晌,不知为何,他忽然下定决心地一般道,“想当年,你浴血杀敌,拼死御敌,我映碧锐士何其壮哉!若将你送去洛湅处,遂了那洛湅皇帝心愿,却冷了我映碧锐士之心,不妥!”

    赵章一听,忽然抬起头来看宁紫玉,似是有些不相信眼前帝王的决断,眼中已充满泪水。

    “有皇上这句话,草民已觉知足!皇上不必再说,草民来的路上已做好决断,草民愿去洛湅赔罪!草民来时,家里已安顿好了。”

    “有人对朕说,失一卒,换一国之同盟,这在当今列国任何一国,都要说值,然而唯独在我映碧,不值!映碧锐士无价!”

    “映碧宁失一国,不失一士!映碧决不赔罪!”

    宁紫玉说罢,拂袖走开,坐到书案前的御座上,他拿起笔,展开一张折子,落笔道:“朕这便照会国书,与洛湅皇帝道,映碧决不拿自己锐士的头颅去乞和,没有他洛湅,我映碧照样打!”

    “皇上!皇上!就让草民去吧!”宁紫玉说完,谁想那赵章已跪了下来,感动得眼中含泪,乞求宁紫玉同意,“映碧现今大敌当前,洛湅既然已愿出手相助,作为映碧国人 ,草民更应当尽心尽力!”

    宁紫玉性格虽阴鸷暴戾,一向视旁人性命为蝼蚁,这是不错,然而,那却是在他趾高气昂,不可一世之际。危难之中,有愿出手相援之人,国难当头,有愿为国不家捐生殉节之人,这些人,自然值得他不一般的尊重。另外,宁紫玉与叶邵夕相识数年,为叶邵夕的性情所深深吸引,因此,性格中,自然有了些潜移默化的变化,不似初时。

    当夜,御书房的灯火照亮了半个天空,有人在房中茕茕孑立,难以入眠。

    第二日,映碧签下国书,地契,另外再有特使送赵章入洛湅。

    宁紫玉在城楼之上,极目远望,山岭重叠,连绵不断,他目送志士赵章远去。

    天空之中忽然一阵狂风急掠而过,吹得他玉冕上珠帘叮咚作响,也将他脚下的衣摆刮得向身后斜飞而去。

    寸心万绪,人之感情负荷虽然沉重艰难,但比其更可悲的是,人的生命,却从来都不像金子石头那般坚固,经不起多少跌撞。犹如山鸟之去,无迹可寻。

    而他,亦是。

    郁紫回来后,辅佐宁紫玉,接二连三地颁布一系列政令。这些政令首先在京都安邑,云阳一带有效地开展,进而又推展向全国。

    在以郁紫为首的众多臣工彻夜不眠的努力之下,数月之前,还奄奄一息,民怨甚重的映碧,居然慢慢地好了起来,更有甚者,由别国迁居而来落户于映碧的百姓,也不在少数。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转眼之间,距那老道来时,已过去两月。

    这个时候,宁紫玉却好似有些慌了,比起旬月之前,越发是日理万机,案牍劳累。

    从来觉得人之生命数十年,不算太短,然而真要待尽了,却又觉得自己还有太多的事没有为那个人做。剩下一个月,他……还来得及吗?……

    烛火摇曳之中,月朦胧,云朦胧,高城华帐朦胧,就连人的意识也要朦胧了。

    正是晨烟雾霭,天将亮未亮之时。

    又是一夜彻夜未眠,案牍批朱,宁紫玉身上有些倦了,不禁起来,走向窗边,临窗望月。

    可谁料,越是暮霭临时,便越是思念之时。情到深处,亦最是伤心之处。

    宁紫玉一直在算着日子,想来那人近来身上该会不妥,产期将近。

    “我说过,这一次生产定会陪在你的身边,宁紫玉,再不会对你食言……”

    他说罢,见案牍之处摆了一壶酒,不禁端起来,一连倒了三杯,昂首饮下。

    “淡淡相思淡淡柔,淡淡别绪随水流,淡樽留取淡淡酒,淡酒难解淡淡愁。”

    许是情境所致,让饮了薄酒的宁紫玉不禁张口吟道。

    而他吟诵之时,眼神朦胧,犹如醉酒,亦仿佛与时光一起百转千回。吟罢,又忽觉那人即在身边,眼神坚毅,动作轻柔,为自己小心翼翼地剪着灯花。那身影,陈旧得令人心地绵绵,仿佛要渗出泪来。

    宁紫玉眼中恍惚地出现这些情景,他眼神一下子便柔软了,不禁来到案牍边的葬玉筝前。

    他长袖轻垂,伸出几指抚摸过那筝上的琴弦,而后又一撩衣摆,坐下,起手抬袖按下琴弦,在烛火阑珊中,奏出一首他吟唱了五年的筝曲。

    只听他唱道:

    愿焚尽,返生香。引孤魂,归来向。

    为君稽首,隔烟静看莲华瘦。如来难来,一缕深心百种系成愁。

    鞍骑渐远,却倚哀弦歌别怨。轻拢细燃,夜长更漏怨极弦易断。

    马嘶惊梦,忆云阳山上曾逢。恨锁眉峰,思量五载无泪与君倾。

    长云凝,霜天净,交加忆,醉酩酊。

    驰骢踏近枯竹径,推门唯觉落叶深。细闻雪声敲残漏,独对孤灯数落花。

    君不留住,往事千端,怎忍分离,无事孜煎。

    触目还伤,心切。寻思残梦,应迟。

    死与生,与谁同?怨与恨,皆成空。

    后院新凉,萧萧竹叶扶疏窗。小坐持觞,暗思流年何事断人肠。

    归燕双栖,妒他双去又又息。不觉寒暑,此后长向孤鸿声里住。

    土花长染,屧痕湿锦鹓斑。怅望长天,惟飞雁年年霜雪知还。

    并回烛,忆写向,添哽咽,足凄凉。

    葬玉流红夜未央,微歌发齿不能长。悲风荡漾摇帷帐,停琴伫月坐自伤。

    八尺游丝,千里归梦。忽疑君到,痴数春星。

    荒城宫阙,全非。做尽秋声,空待——。

    在万籁俱寂中,铮铮的琴声飘扬悠远,长夜不歇,从京城安邑中的皇城中传出,好似一下子便飘荡出很远,悠扬到了黄沙漫天的边关冷月中。

    与此同时,映碧南疆南部,万窍关前,起义军军营之外一片苍莽景象。

    黎明前的雾霭铺满了眼前的山峦河流,峡谷间的山风吹来,风入松林,在林间响起了阵阵悲鸣。

    叶邵夕此时正站在自己的营帐之外,一身单衣,不畏寒冷,极目北望。

    他此时的肚腹已将近九月,比前些日子又大了一些,虽然军中伙食并不太好,但却好似依然没有影响他腹中小生命的发育,一日比一日地茁壮起来。

    自上一次郁紫擅闯军营,已过去两月有余,这两个月以来,纳兰王爷已从边境的从焉关一路向北,攻打到靠近映碧中部的万窍关来。

    对抗纳兰王爷的映碧统帅乃叫沈凌桓。这沈凌桓将军叶邵夕是听过的,知他是个年轻将领,在映碧朝中颇为人所看好,但毕竟过于年轻,历练甚少,还不是纳兰王爷的对手。而近些日子才派来的老将司马染,虽沙场经验颇为丰富,但毕竟年事已高,思想顽固,不善出长策,出奇计,常常打得固守成规,很容易便被纳兰王爷识破计策。

    万窍关位于映碧中南部一带,地势险峻,四面环山,易守难攻。

    此关北通映碧的交通枢纽秦襄城,南屏盛产桐油漆油的巡坊镇。如若取得此关,便是起义大军插入映碧的一枚钉子,今后起义大军便可以以此为据点,走秦安一线,一直杀到映碧都城安邑。换句话说,如若纳兰王爷能顺利攻下万窍关,离那人所在的都城安邑,也就不远了。

    明日,便是攻关之日。

    叶邵夕不知心中多复杂。

    他正出神,忽然感觉身后一暖,有人拿着披风十分温柔地为他披上,道:“叶侍卫已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不多加注意?”

    叶邵夕回头一看,看见来人,不禁一笑,唤道:“江棠。”

    “嗯。”江棠应了一声,随着他刚刚的眼神也极目望去,“叶侍收刚刚看的那个方向,是映碧的都城安邑吧……”

    叶邵夕没说话,既没否认也并无承认,只是继续出神一般地望着远方。

    “前些日子,听说安邑城去了一个老道,救了奄奄一息的宁紫玉。”

    “嗯。”

    “只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不知过去多久,江棠才听一直沉默的叶邵夕淡淡道,“其实自刺杀那人的那日起,我便已经决定,倘若他真有那么一天,叶邵夕亦必定随他之后步上黄泉……因此,不论如何,早已不重要了……”

    江棠听罢不禁一惊,瞬间说不出话来。

    他继续极目北望,十分平静的:“我的兄弟挚友皆因他而亡,他们的杀身之仇,叶邵夕不能不报。宁紫玉,必会死于我的剑下。”

    “然而叶邵夕这一生,拼尽全力,爱过的,恨过的,皆是他宁紫玉一人而已。宁紫玉若是死了,从此之后,叶邵夕便是生无可恋,生无可恨,也无所谓在挣扎着活在这个尘世间了。”

    “叶侍卫……”

    如今他面对生死,怕是只剩下了平静。时至今日,他怕已是静静地等待着与都城中的那人相遇,相望,最后一次相见,相杀相亡。

    江棠不知,究竟是痛恨,深受到了如何程度,才会让眼前的人想着追随安邑城中的那人一起死去。他感叹到这里,眼中已不禁有些酸涩,但仍是一振作精神,道:“明日,纳兰王爷必会取下万窍关。王爷征战沙场日久,映碧派来的那小将沈凌桓,老将司马染,都不是纳兰王爷的对手。不日,你便可以亲手一剑,将-宁紫玉钉死在皇座上。”

    江棠说罢离开,徒留叶邵夕一人,继续极目而望。

    果然,第二日,纳兰迟诺下令攻城,三日之后,万窍关破,起义大判断力长驱直入,映碧军队统帅沈凌桓,中流箭而亡,英勇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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