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当晚,纳兰迟诺信守诺言,放郁紫回去。
然而这一切,并不如此简单。郁紫骑在马背上,忍着一身的剑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费近一天一夜的时间,好不容易才赶到映碧的安邑都城。
想当然的,一路上,他遇到好几次截杀。来人都穿着夜行衣,黑巾覆面,看不出身份,但就算无从查起,郁紫也知道,这些人定是纳兰迟诺所派来的无疑。
这些人个个身手高强,下手歹毒,且招招致命,根本不给郁紫任何喘息的机会,看来是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试想纳兰迟诺为何那般轻易的答应叶邵夕,只因他早已决定半路劫杀自己,他怕是有十足的信心,自己一定无法活着回到安邑。
好在郁紫自小便修习武功,修为不弱,与敌人对抗之中,又有高人暗中相助,这才使得他险险逃过一劫,保全性命回到安邑。这高人姓甚名谁,长相为何,郁紫一概不知。只是每当敌众我寡,数名敌人将他包围之时,那隐在暗处的高人定会使出暗器助自己退敌,如此,郁紫便能专心应付身前敌人,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然而即便是如此,有高人相助,郁紫还是免不得一身剑伤,伤势沉沉。
待到第九日日渐西沉,天近黄昏的时候,郁紫硬撑着一口气,终于赶到安邑城门口。这个时候,城门已快要关闭,见到城门上那“安邑”二字,顿时放下心来,心情也轻松不少。
然而,郁紫最终仍是没能撑住,只见他纵马到城门口的时候,好似终于松了口气般地,人从马上摔了下来,眼前一片漆黑,顿时亦昏迷不醒。
“不好!有人昏倒了!!”
守城的士兵前来探他鼻息,却发现这人竟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当朝宰辅,忙不迭地便把他送回府上,在请太医来看。
郁紫睁眼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痛,而映入他眼帘的,首先便是肖烜愁容满面的脸。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猛的一下便醒神,连忙抓住肖烜的手,急忙问道:“我睡了多久?!今日是第几日?皇上呢?皇上怎么样了?!”
“郁丞相,你也浑身是伤,有几处重的,险些伤到脏腑,也多亏你能硬撑着回来。”
“不用管我!皇上呢?!皇上怎么样了?”
一提到宁紫玉,肖烜便开始沉默,不说话。
“不可能!不可能!你骗人的!!皇上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郁紫说罢,推开床畔的肖烜,连鞋也不穿,急急忙忙地便要向屋外奔去。
谁想,他奔到门口,却迎面撞上来一个人,那人手里端着汤药,正为他吹着,看来是想进来为他服用。
二人这么一撞,汤药都洒在了地上,郁紫抬头,正要骂人,却不想被眼前的人惊得呆立当场,险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青!!你醒了?!你醒了?!!”
郁紫一把就拉上眼前人的双手,握在掌心里,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嗯。我醒了。”陈青也回握住他,眼里都是担心。
“你走之后不出一日我便醒了。醒了之后,肖神医为我讲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另外,我还知道,你为了完成陛下的心愿,生死不顾,去边疆找叶邵夕回来。你不知,我担心极了你。”
陈青的醒来,让郁紫感激涕零,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二人又说了两句,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道:“对了!我睡了多久?皇上怎么样了?”
郁紫的问话,陈青无言以对,只得有些无助地回头去看肖烜。
肖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脸偏向一边,也是沉默。
“皇上出事了?”郁紫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是难看,青白中透着凄厉,他语气重了重,“我睡了很久,是不是?!是不是?!!”
陈青见他这样,连忙上前安慰道:“不是,不是。你别多想,其实你昏睡也不过三四个时辰……”
“陈青,你去看过皇上了?”郁紫抬起头来,突然问。
“不,我还没有。本想早些去,可肖神医说我刚刚醒来,不急于一时,还是卧床休息较好,所以便想着今日去。正巧,今日你也回来了。”
陈青因为刚刚醒来,也是病体沉重,肖烜对于宁紫玉的情况,略有隐瞒,只是说宁紫玉身受剑伤,但到底严重到何种程度,却是只字未提。
“我想……皇上……”肖烜见他二人到齐,互相心中该是有支撑,便不再隐瞒,叹息一声,道,“皇上他也许是还等着你们……见他最后一面”
肖烜这话刚落,却见郁紫就已推开他,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而陈青听罢也是一震,脸色一白,甚至来不及问是什么情况,质问肖烜为何瞒他,人便已随在郁紫的身后夺门而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肖烜见状,叹了口气,提上药箱,追随而去。
不多久,几人飞奔进宫,来到宁紫玉的寝殿。
殿外,依然是朝中各大臣,后宫各院的嫔妃凄凄惨惨地跪了一地,偶尔还听得到很凄惨的哭泣声,从这些人群中传来。
郁紫对这些景象已甚是熟悉,不知见过多少次,他见状,心中倒是未有多少震动,而是先陈青与肖烜一步,快速跨门进去。而陈青,却是今日第一次见到这些,心中慌张自不必说。
“皇上十日前,连中叶邵夕四剑,叶邵夕没有手下留情,几乎剑剑致命,再加上他所使用的剑器,乃是鸣鸿。鸣鸿,上古神器,你应该知道。前些日子,你病体初愈,我自作主张,瞒了你,抱歉。”肖烜道。
在听到鸣鸿二字之时,陈青的身体忽然轻轻一颤,之后,他便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根本无法再接近殿门一分。
“你为何骗我?!你为何骗我?!”他忽然激动起来,一手提住肖烜的衣领,结结实实地便给了他一拳。他本是武将出身,身手卓越,遇事不会冷静思考,因此打了肖烜,也实属寻常。
肖烜被他打得向后退去数步,险些站不稳,但他缓了一缓,仍是上来规劝。
“陈青!你冷静一些!你打我,可以,随便你打!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进去见皇上!”
肖烜的一言,似乎猛地便点醒了陈青,他听罢,再也不管肖烜,只急急地便向殿内奔去。
未及踏入殿内,空气中,便传来一阵阵浓重的药味,而带得进到殿里,这味道更浓更烈了,几乎是弥漫在空气各处。
龙床帷帐,一片一片的长垂下来,遮挡着那个沉睡于帐中,再也醒不过来的身影。
陈青见到龙床上的那人,本来急急奔来的身影,不知为何,却突然放慢了脚步。
他慢慢地踏进殿里,慢慢地走近,不知为何,眼中突然就有些酸涩,挡都挡不住。
那个本该呼风唤雨的人,那个本该手刃他人生死,本该不顾一切都狂妄着的人,可是如今,却如斯安静地躺在这里,甚至连一呼一吸,都费尽力气。这是他吗?……是他们映碧国那个最骄傲尊贵的皇帝吗?陈青几乎不敢相信,亦不敢确认。
而此时的宁紫玉伤势沉重,连汤药都喂不进了,每日只靠一点蔗糖浆汁续命,已如风中之烛。
殿外的哭声渐大,断断续续,很是凄厉,如雨声敲击着他的心房,陈青又走近一些,看清了帐中人的渐显青白的面容和他再无血色的唇角。
当年的王者,人人惧怕,然而此时,他的性命却已如风雨飘摇,陈青不知,还有谁的手,可以护住这风中之烛呢?
叱咤风云一生,为何到头来留下的,却不过是一抹帷帐后,一盏残灯中,一个因为情爱而寂寞千年的身影。
陈青想到这里,身上忽然就开始有些颤抖。
殿内跪了一屋子的人,太医院的几位御医,静祥王宁景辰,以及从小到大伺候宁紫云的几位年长侍官宫婢。
“陈青……皇上他……不行了……”
恰逢这时,早已跪在床前的郁紫扭过头来,换了他一声,语气不知多痛苦。
这话,就像雷声,突然震醒了陈青,他望着眼前这个自己跟随了近十数年的主子,不知怎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一下子扑过去,跪在床头,泣不成声。
“皇,皇上!我,我是陈青啊,皇上!”
“你醒来看一看我,我听郁紫说了,当,当初,是皇上不顾生死闯进纳兰王府救了我,皇上!你醒醒啊!陈青还没跟跟你赔不是,还没有说皇上恕罪,还没有为您打败纳兰狗贼,皇上!”陈青无法想象,无法接受,自己重病醒来,为何曾经那么趾高气扬,睥睨天下的男人,如今就成了这般模样。
郁紫见到陈青这般激动,自己心绪也是无法控制,他沉痛道:“数日前,皇上醒来,那时便知自己再无生还之理,于是写下遗诏,吩咐自己死后一切从简,留葬云阳山,累土数尺为坟即可……”
“皇上说了,怕自己死后叶邵夕再不来与自己相见,所以要我们将他的尸骸葬在云阳山上。如此,待叶邵夕前来看他的兄弟们了,皇上的魂魄便可以远远观望他一眼了……”
郁紫说罢,将遗诏拿出来给陈青看,陈青一看那遗诏,立马便撕了,怒道:“看什么看?!皇上没死!”
郁紫接着又道:“陈青,你不知,皇上就算此时此刻,性命将尽,手中也一直握着肖神医的那半片黑色衣袖……”
陈青不解,郁紫便为他解释道:“皇上当初,意识不清,他将同样穿着黑色衣衫的肖神医,当做成是叶邵夕,便一直握着肖神医的那半边衣袖没有放手……肖神医无奈,只得将衣袖割下,不想皇上时至今日,奄奄一息,早已没有意识,却还紧攥着那衣袖不放。”
陈青听罢这话突地站起来,额上青筋迸现,就像在忍着什么一般,他道:“我去找叶邵夕!我去告诉他真相!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他拉回来!!”
“没有时间了!皇上等不到叶邵夕来了!我已去劝说过叶邵夕,他根本就不跟我回来,没用的……没用的……”郁紫沉痛道。
“你这个废物!!”谁知,陈青听罢这些,反而是一把拎着郁紫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而后大声冲他吼道:“你这个废物!!他不来,你就不能把他绑来吗?!!皇上都已经这样了!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手段是不能使的?!!”
他揍了郁紫一拳,可还不解气,又将他按在地上结结实实的揍了好些下。郁紫心中悲痛,只盼有一个人打得他再也起不来身才好,因此,对于陈青的挥拳相向,郁紫没有还手,只是闭上眼睛生生挨着。
“我病重!我昏迷着!可你醒着呢,好好的皇上,你怎么就伺候成这样了呢?!你怎么就伺候成这个样子了呢?!”
陈青一边揍他,还一边说。肖烜及众太医见状,连忙上来拉他二人。
陈青被人拉起来,却不知感激,只是随手一抹,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水,并对着一旁正在哭泣的小宫女道:“我想通了,皇上还没死,我怎么能哭!闭嘴!你也不许哭!!都给我收了声!皇上还没死呢!还没死呢!”
他说罢,又跑去殿外,对着一干老臣嫔妃大喊:“都给我收了声!皇上还没死!他还没死!!”
陈青本是武将,性情果敢,性子又极烈,他才不管面前的这些老臣嫔妃的官位是否是在自己之上,他只知道,皇上还没死,皇上也不会死的,一定是那些庸医诊错了!对!一定是他们诊错了!
陈地这样喊了一通,又回了殿内,对沉痛着脸的郁紫道:“皇上还没死!给我笑!你给我笑!!”
“陈青……皇上不行了……”
“你他娘的笑!!给我笑!!”
二人争执半晌,却听龙床之内忽然起了一阵咳嗽的声音。不过一会儿,昏迷之中的人咳出许多鲜血,这些鲜血将他胸前的一大片衣襟染红,看起来好不凄惨。
肖烜在旁摇头叹息,为在场所有的人解释道:“人死之前,总是要将体内的淤血,秽物排干净。皇上体内淤血未净,临走之前,总是要排干净的……”
肖烜一说这话,陈青就再也撑不住,忽然一行清泪流下来,但嘴中却仍是倔强地在说:“我怎么能哭,我怎么能哭,我得笑!皇上他还未死,他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郁紫在一旁扶住陈青的肩膀,哽咽道:“陈青……皇上他不行了……皇上”
“皇上他不行了?”陈青有些机械地重复,“可我得笑。我要是再不笑,皇上就真的不行了,都被你们哭死了。”
“陈青……皇上真不行了……皇上真不行了……”
“……皇上……真不行了?……”陈青仿佛忽然被郁紫说动,声音也开始哽咽,身子也开始颤抖,他只闭了闭眼,泪水便已经绝提。
他将额头抵在郁紫的肩上,终于痛哭流涕:“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我跟了皇上十几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他仿佛不知再说些什么,也不知能够说些什么, 他只是单纯的不明白,那些所谓的“情爱”,为何能够将人毁成这样呢?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会让皇上与叶邵夕断的干干净净,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陈青哭到一半,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站起来,道:“不行!我得找叶邵夕过来!就算是来不及,我也要他看着皇上的灵柩下葬,我要让他知道,他自己都错过了,误会了什么!!”
他说罢,闷头就往外走,事出突然,众人拦他不及,却不想他走到门口之时,忽然被人迎面撞了上来,险些跌倒在地。
陈青抬头便是大骂:“放肆!滚开!!”
谁知,来人却一点都不气,仍然是好脾气地笑着他,的拂尘在空中一扬,霎时满天满地,好似都是他银色的拂尘上挥洒而出的仙风道骨,他的周身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依然让人觉得,来人云烟笼幻,飘然而至。
“放眼天下,四海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人生数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不值一提。看世事,梦幻似水。何不任人生一度,人灭随即当前。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施主如此执着,又是何必?”
只见来者,道袍拂尘,鹤发银须,神情淡泊安详,其道袍随风而动,拂尘仿佛可化三清,微微一扬,便已是一派仙气飘渺高深模样。
陈青看了一呆,也被他问得一愣,不由住了声。
还是他身后的郁紫适时出声,皱眉道:“你是谁?从何处来?”
“贫道云游之人,脚跟无定,是从来处来,住往去出去。”
他话刚说完,身后就忽然传来一阵士兵跑动的声音,那些人跑到殿口,却不敢向前,领头的人跪下道:“丞相息怒,卑职无用,拦不住这名道士。实是这名老道形如鬼魅,身子一晃,便已走出数里,不知使的是何门何派的武家绝学,末将等缉拿不住。”
这侍卫说完,便已红了脸,似有些不甘心,低下头去。
要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很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一个比他们老很多的道士。
那道士听罢,默不作声,只抚须而笑。
郁紫多聪明的一个人,一听,便知道这名老道身份非同寻常,他想罢,连忙请那老道人进来,一作揖,十二万分恭敬的问道:“敢问道长姓甚名谁,郁紫如何称呼?”
放眼江湖,天下,有几个人的武功,可以敌得过映碧皇室亲自挑选的禁卫军。皇族安危,他们不可能将自己性命托付在一群废物之上,因此,每一届禁卫军的选拔都是极为严苛和残酷的,只有能武功、头脑都过人的勇士,才能被入选禁卫军之列。
而刚刚那个带头发话的侍卫,倘若郁紫记得不错,他以前应该是混迹江湖之人,伸手亦可以跻身江湖前四之列,鲜有敌手。若是连这样的人都擒不住眼前的老道,那么,这老道身份果真是耐人寻味,不可轻视。
郁紫请老道坐下,那老道却摆手而笑,拂尘一扬,道:“不必。贫道此来,实乃会一会故人,眼见他为情所苦,尘缘未了,心中亦有不解之结,不得已而为之,特来为他点化一番。”
郁紫不懂他所说,那老道却扫了一眼屋内众人,和蔼笑道:“贫道与这痴玉有几句话说,而等退下,另外,老道有几句话交待丞相大人,烦请大人留伺在侧。”
众人不知他口中“痴玉”到底为何,俱都不解,待那老道拂尘一扬,指向躺在帐内昏迷不醒之人,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大胆!这乃是我映碧皇上,你怎敢出口不逊?!”
陈青这才反过味来,怒道,对于眼前这老道的大不敬出言训斥。
而一直在旁沉默很久宁景辰的也皱眉,不满道:“你要对皇兄做什么?这里是皇宫,容不得你等江湖术士欺诈。”
“如若贫道有心欺诈,必不会祝丞相大人一路平安返京。有丞相如此聪敏之人在旁,贫道怕是有心欺诈,也难以顺遂。”
“昨夜暗中助我之人,乃是道长?!”郁紫惊讶。
老道但笑不语。
前些日里,他急急出宫,又火速返京之事,在场人中,只有陈青与肖烜知道。更何况,他一路带伤入京,途中又被高人出手相助,这事儿也是他今早回京之后,刚刚与肖烜及陈青提及的,就算是有人有心想利用此事,也不可能被如此快地传出去,这老道既知晓昨晚发生之事,看来也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他就是助自己脱困之人无疑!
郁紫肯定,连忙又向他作了一个揖,脸上更是敬重万分,不敢怠慢:“昨夜,多谢道长相助,郁紫感激不尽。”
“无妨。”
“郁紫这便让道长与皇上一叙,道长请随我进帐来。”
郁紫做主,将老道领入了床帐,在场几人仍是怀疑,想要拦下,却被郁紫一言制止:“皇上目前状况,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这道长身份非同寻常,不可拦他。你等且退下,若真有何事,我自守在皇上身侧,当可保万无一失。”
一行人退出去的时候,有位常年侍奉在宫里的宫女,约莫五十岁上下,经过那老道身旁的时候,她便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位宫婢名唤锦念,从宁紫玉出生,便一直在身旁伺候的,宫里的老人了,资历很长,现下每每新进宫的宫女都会还她一声念姑姑,倍受人尊敬,只求以后但凡有了个什么事可以得到照应。
自从宁紫玉登基以来,锦念姑姑已不从旁照顾了,只是这次皇上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这些老宫老婢,自小开始照顾皇上的,对皇上感情深的,都被郁丞相唤了过来,以求能为皇上送个行。而她一送,就看到了这名道长。
不知为何,锦念姑姑自打那道长进来之时,就觉得这张脸十分熟悉,不知是在哪里看到过,然细细一想,却又想不出到底是在哪里,何时。
不过片刻,郁紫已将殿中数人遣出。
他见那道长走入帐中,坐到床边,望着昏迷中的宁紫玉,却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你这痴玉,呆玉,你忘了,在梦中,我曾一再告诫于你,破镜可以重圆,而断玉,却恐怕难以再续。”
“紫玉已毁,尔时辰已到,大限将至,该是了却身前身后事,从哪里来便归附到哪里去了……可真到了这时,你却为何执意不返呢?”
那道长说到这里,叹息一声,就像是在与昏迷中的宁紫玉做着交谈一般,听得守在帐外的郁紫惊奇万分,瞠目结舌,不知该作出什么反映才好。
片刻之后,只听那老道又说:“生死如来去,重来去自在。贫道与你说过,贪恋红尘,执着即为打过错。心中有道,不恋俗事。万缘放下,万道拾起。之于你,方是正道。切莫再执着……”
而后,昏迷中的宁紫玉竟像是又和他说了什么一般,那老道面上居然露出些不忍之色,只见他后来又微微摇了摇头,低低一叹,道:“情爱竟如何,总是一南柯……痴玉,呆玉,你总是说红尘中俗事未了,不忍离去,然你可知,在这茫茫红尘之中,事皆可了,而唯有这情字,最是难了。红尘的苦,哪里了得尽?……”
“你越是想了便越不会了啊……”
老道叹息许久,像是终也劝不动昏迷着的那人,到了最后,便只有摇头一叹道:“也罢,这样也好,既然红尘之事,你若想了,我便再给你三月时日,三月之期一到,便再由不得你如此任性。”
老道话毕,起身,撩帐而出,郁紫连忙迎上来,问:“道长,皇上如何?”
那老道又是抚须一笑,高深莫测道:“生死轮回,此人,既然已是死期将至,那自然是从那里来,便复归到那里去了。”
郁紫听得心下一紧,未及说话,只听那老道又说:“然而,他心愿未了,心结太重,在尘世间又孽缘未断,必须一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所有爱恨纠葛,终究,也只能他自己解决。”
郁紫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禁猜测出这老道士是有良方,可以救皇上免于一死。
郁紫还来不及高兴,却听那老道又道:“镇国紫玉已毁,他性命不保,贫道无力回天,但有一法,可保他三月无恙。”
“三月?只有三月吗?!”郁紫的声音不可抑止地颤抖。
“他命中注定无法逃过此劫。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三月,已是贫道的最大极限。”
“好,三月就三月!”郁紫咬咬牙,无法,只得暂时妥协。
“那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才能暂时保住皇帝一命?”
“镇国紫玉既然 已毁,难以再续。为今之计,你须遍寻天下,寻得紫龙晶七七四十九块,替代镇国紫玉,挂满他的床头,十日之后,他自会转醒。”
紫龙晶,又称龙飞石,颜色鲜艳,紫白相间,以紫为主。这种玉石虽然稀少,只要下了力气,却并不难寻,不出一日,便可获得。因它的内部,有长纤状物互相缠绕,似众龙云飞舞,姑称紫龙晶。
道士说罢,起身欲走,郁紫却唤住他:“道长,若皇上将来有一个万一,我该去何处寻你?”
那道士听到郁紫唤他,却并未回头,只是身影一晃,不出几步,变已行出数里,当真是与方才那侍卫所言,形如鬼魅了。
“寂寥不参哪得破,情仇爱恨镜中花。我想来时何须请,你觅我时无处寻……”
到最后,我有那老道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响彻在整个映碧的雕梁画栋之上,久久不散。
老道走后,那一直守在殿外不曾离去的锦念姑姑,听了这话怔了许久,忽然一拍脑门,对在场众人道:“奴婢知道这仙人是谁了!”
“谁?”众人都关心不已。
锦念姑姑道:“皇上降生之日,这仙人就曾来过,赐皇上名讳宁紫玉。”
“难道是他?!”郁紫一惊,心想怎么可能。
“没错,这老道就是当年为皇上赐名的——‘天机子’。”
“就是这位‘天机子’仙人曾道,镇国紫玉与皇上乃是同根本体。玉毁人亡,人亡玉毁。奴婢那时只是二十余岁的宫女,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老去甚多,却不想那仙人依然鹤发银须,容貌年龄,一如当年,丝毫未变!”
在场众人听罢锦念姑姑所言,都是唏嘘不已,难以置信,许久,都再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当日,郁紫寻遍映碧,求来七七四十九块紫龙晶,结玉为帘,挂至宁紫玉床畔。
清风徐来,这些由紫龙晶结成的玉帘,相互碰撞,风至则鸣,声如衍佩,犹临仙境。
十日之后,宁紫玉睫毛微颤,终于在清晨的第一缕晨光中,缓缓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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