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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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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中,宁紫玉已不知道待了多少天。

    他昏昏沉沉的,因为疼痛,因为愧疚,打不起精神来。他只是模模糊糊中注意到两旁的火把,不知多少次烧干了,又被人换了新的来点上。

    初时,纳兰迟诺虽然说要放人,但后来不知怎的又突然反悔,派人在狱中折磨了宁紫玉好些天才总算罢休。

    穿过他双肩的铁链很沉,几天的时间,随着宁紫玉双肩处的伤势愈合好转,这铁链竟与他的血肉生生长在了一起,只是轻微一拽,那对他来说,都是钻心蚀骨般的疼痛。

    其实,要说纳兰迟诺为何话到嘴边又突然反悔,宁紫玉多少是有些明白的,他是有意逼郁紫带兵包围纳兰王府,做给天下人看。

    在世人的眼里,纳兰迟诺只不过是被自己削了军权的安分王爷,不惹事,不生非,待人处事温柔和善,进退有度,温文而婉,在民间百姓的心中是极有人望的。

    宁紫玉初时不解其意,然而在这个世道之上,唯有饿狼才看得出猛虎的意图,他知道纳兰迟诺是有心机盘算的,他知道这人如今如此安静,并不是出于无奈放弃了他的权力梦,而是在休养生息,静待时机,以求有朝一日,再放手一搏,从而扳倒他宁紫玉。

    而宁紫玉的这些想法,也在经暗卫打探后,得以证实。

    那日,暗卫回报,说他在暗处监视纳兰迟诺的时候,正好撞见纳兰迟诺的门客们,曾怒气冲冲地来质问纳兰迟诺的情景。

    那些门客们似乎为他所不服,明里暗里责怪纳兰迟诺为何在被宁紫玉收了兵权之后便消沉至此,再不踏进映碧庙堂一步,任府院内长了一大堆的杂草,也漠然视之。

    纳兰迟诺一向对人说假话,而那日他不知怎的,竟冲着宁紫玉所派去的暗卫的藏身方向,挑衅一笑,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才悠悠说道:“各位糊涂,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么?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行高于人,而众必非之。宁紫玉现在正忌惮于本王,本王若现在表示不服,有所反抗,岂不是正中宁紫玉下怀,正方便他找到借口,除掉本王?”

    “可如今,本王若乖乖臣服,不生一事,宁紫玉便无法再借机除掉本王,此刻,他若当真将本王除之而后快,就难堵天下悠悠众口。众位先生,终是没悟明白一个道理……”

    宁紫玉记得,那暗卫曾跟他回忆说,说纳兰迟诺在说这句话时微微一笑,笑容自信而又意味深长:“飓风过岗,万木蛰伏,不摧不折,悠悠可期。”

    “各位急什么?何必急?用不着本王亲自动手,本王就有的是办法,让他宁紫玉……自掘坟墓!”

    那暗卫回报这话的时候,对宁紫玉支支吾吾,根本就不敢讲,待宁紫玉发话说,不管他讲什么都恕他无罪之后,那暗卫才将这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道来。

    纳兰迟诺是在向他挑衅,宁紫玉知道。但是碍于邵夕身中逆血毒的原因,就算是再大的挑衅,宁紫玉都无法动他一根毫毛,只有忍着。

    世人眼中的纳兰迟诺和他真正的模样天差地别,这一点,唯有宁紫玉详知。

    世人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宁紫玉正身陷牢狱,被纳兰迟诺以各种酷刑非人对待,世人不会知道郁紫带兵包围纳兰王府,不过是以此想逼纳兰迟诺放人,并无任何加害之意。

    而世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在眼里的,却是郁紫不分青红皂白,无缘无故地就带兵包围了那一直避不见客,深居简出的纳兰王爷的王府。

    郁紫丞相何许人也,映碧庙堂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能命令他的,想来,也只是当今圣上——宁紫玉一人而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经此一事,宁紫玉明白,世人怕早已认为他宁紫玉是个心量狭隘之徒,纵然是收了纳兰迟诺的兵权,也依然当他是心腹大患,不除不快。

    郁紫带兵包围三天三夜。三天三夜,足够民间将这件事穿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更甚至者,有些民众还私聚在茶馆里,为纳兰迟诺偷偷地鸣不平,小声议论着当今圣上如何如何,如此暴帝,不如一朝推翻了,拥戴纳兰王爷来做皇帝,才更顺应民心时势。

    而在三天三夜之内,但凡是有以上言论者,则都被官府逮捕,以散播谣言,蛊惑民众之罪依律论刑。

    三日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说短毕竟也不短,在这三日之内,各地官府依律论刑者不下数百人,而在这数百人被依法论处之后,各地的怨声载道声更大更激烈了。

    然而其中更多的人,则学会了将这种声音掩藏在内心之中,只待哪一日有人振臂高呼,便会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

    所有这些,宁紫玉都想到了。

    他心思周详细致,如此简单道理,如何会寻思不通?纳兰迟诺如此行径,摆明了就是要利用自己在民间的影响力,要天下的人都对他宁紫玉不满,待他日后振臂一呼,便能一呼百诺,应者云集,相应风从。

    三日之后,待纳兰迟诺终于觉得时日已够,宁紫玉才得以出狱,看见了头顶上的第一缕阳光。

    长时间地呆在黑暗中,初时,让他的眼睛不能适应。推开狱门,跨出第一步的时候,宁紫玉还是忍不住抬手挡了挡。这天上刺眼的阳光,让他的眼睛一时刺痛,过了很久,都难以缓过劲来。

    肩胛处的铁链,约莫半日之前,已被纳兰迟诺取下。

    重新生长出的肌理已和那被取下的铁链粘连在了一起,可想而知,取下的时候,宁紫玉遭受了多么大的罪。待到两根铁链全部取下的时候,宁紫玉人已倒在血泊中,几乎变得人事不知。

    又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宁紫玉才终于醒来。他醒来的时候,身上已被换了干净的袍子,和自己临来的时候穿得那件一模一样。而肩胛处的伤口,似乎也被人草草地包扎过,好似上过一些伤药,已止了血,使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狼狈。

    后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狱卒上前来打开牢门,将宁紫玉放了出来。

    这些天,在这个黑漆漆的监牢之内,他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都经历了一场剧变。

    虽然他在多年之前,就知晓叶邵夕对待自己是何种心意,然而直至今天,他才明白那个人对待自己的情,竟是这般真挚,真挚到了犹如托付了自己的生命之重。

    纵使是他宁紫玉这般做任何事都我行我素之人,也被叶邵夕的过往所深深震撼了。

    他的心里,由震撼到惊喜,由惊喜再转为心疼,最后再由心疼而转为浓浓的失落。失落之后,他的目光里,又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就像忽然之间找到什么目标什么似的,眼神凛然,不可撼动。

    肩胛处的伤口很疼,但他的心口处更疼。不知为何,前些时候那生生贯穿自己肩胛的铁链,倒像是洞穿错了地方,不是他的琵琶骨,而是宁紫玉的胸口,是心上。

    缓了好久,宁紫玉才能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可他每走一步都疼,一旁的人也没用一个,愿伸出手来扶他一把。

    而宁紫玉心高气傲,当然也并不在乎。不过他如今这样重的伤势,还要架着陈青,一个没有半点意识的人上楼出狱,更甚至是走出王府,却是不知要费多少力气了。

    这一路,宁紫玉不知是怎样挨过来的。狱卒为他打开了门,他将陈青的一只胳膊搭到自己的肩上,使力架起陈青,咬紧牙关忍住疼痛,步履艰难地挨过去。

    一个帝王,一个权力地位都高高在上,对他的脚下事物都不屑一顾之人,到底是经过什么,才会变得如今日这般静默。

    只见,宁紫玉架着陈青一步一步走出牢狱,一步一步捱上楼梯,一步一步地与守卫在两旁的狱卒擦身而过。

    这个过程,就好像他在挨过自己身体上的疼痛,挨过知道真相后,自己对自己心灵上的谴责,也在挨过这些的人,对他种种或是鄙夷或是唾骂的眼光。

    没有什么是宁紫玉承受不起的。

    他看也不看两旁的人,目光静静直视前方,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他的动作虽然缓慢,但却绝无半点温吞和犹豫,相反,他每一步每一步,都踩在脚下的大地上,走得分外结实和坚定。

    因为他是宁紫玉,因为我是叶邵夕,因为我作茧自缚,因为我心甘情愿。

    宁紫玉架着陈青,不知怎的,走得嘴唇都白了,可阳光打下来,照射到他的唇角,他却在淡淡地笑。

    他没有看错人,没有选错人。

    是了,这才是邵夕,这像是他叶邵夕所说过的话,这像是那个性子倔强到一根筋的人才会做出的事。

    宁紫玉这一路上,不知自己是怎样挨出了地牢,不知自己是怎样挨出了王府,更不知自己是怎样架着陈青摇摇欲坠地挨到了郁紫的面前。

    他只知道,当他一手将陈青交到郁紫的手上时,终于膝盖一软,再也撑不住地,“咚”的便一声跪下地来。

    整个军队立即被他吓得仓皇跪下,匍匐于地,不敢比面前的帝王高出一分。

    郁紫见状连忙去扶他,弯腰的时候,却看到宁紫玉扯着苍白的唇角,他好似笑得很开心,却也笑得十分惨淡与讽刺,令人心疼。

    “郁紫,朕要谢你……”

    宁紫玉半跪在地上,唇角苍白,额上冷汗涔涔,虽被郁紫拉了好几次,却都痛得起不来身。

    “皇上……”郁紫不明其意,不由得抬头看了看他。

    “若不是你,朕不会来走这一趟,若不是你,朕便不会知道那么多过去朕应该知道的往事……朕以为朕足够了解他,可现在却发现,原来,朕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逝去五年的时光,朕要怎么弥补,朕的无知?……”

    宁紫玉说话的同时,低下头闭上眼睛,睫毛一直忍不住轻轻打颤。

    又不知过去多久,才见他微微一笑,似是再无遗憾地道:“……因为他是宁紫玉,因为我是叶邵夕,因为我作茧自缚,因为我心甘情愿。邵夕你不知,这句话,我终有一天,是要送还给你的……”

    宁紫玉的声音轻轻的,话说到一半,不知怎的,听着竟有些自言自语的意味了,刹那之间,周围的人好似都已被他遗忘。

    郁紫费了半天劲都听不明白宁紫玉的意思:“微臣不知……皇上所指何意……”

    宁紫玉没有回答郁紫的疑问,他只是怔怔地出着神,嘴边含着自嘲般的苦笑。又不知过去多久,才见宁紫玉好似终于恢复神智,他眼神一凛,不靠郁紫的支撑单独站起身来,振了振衣袖,恢复如常。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有好多事需要去做,他必须振作。

    只见,他站起来之后,立即雷厉风行地问郁紫道:“郁紫,这几日京中局势如何?”

    “臣启皇上,如今京中流言蜚语,谣言四起,臣民百姓议论纷纷,说是……”

    郁紫禀报到一半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下去。

    “说是什么?”宁紫玉见状冷哼一声,心中早有成算。

    “说是皇上心量狭小,狠戾残暴,找不出罪名拿纳兰王爷开刀,便只有带着军队来围人。”

    “哼。”宁紫玉闻言不禁冷笑,“这便是他纳兰迟诺无论如何也要囚朕三日的原因。谣言?这还真是像他纳兰迟诺的作风。”

    “微臣……微臣……”

    宁紫玉话语刚落,却见面前的郁紫忽然“咚”的一声跪下来,磕过三个响头,匍匐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对他道:“而今,看见皇上脸色,罪臣便知,皇上在里面定是受了不少的罪。是臣该死,当初用计骗得皇上来救人,却不想千算万算,唯独算错了一步。想不到那纳兰迟诺竟敢对皇上用刑,是罪臣害了皇上!!罪臣该死!罪臣该死!求皇上责罚!”

    郁紫本以为,宁紫玉定会利用此次机会,重重地责罚自己或是陈青,却没想到,宁紫玉只是叹息一声,看了他许久,才望向远处淡淡道:“朕早知你有带陈青离开的意思,这一日,你二人与朕的君臣缘分已尽。郁紫,你带他走吧。你二人从此之后,与朕再没有半点关系。”

    “不!”谁知郁紫听罢,除了被深深地震撼之外,心中更是感动万分:“皇上哪里知道,皇上此次以身犯险解救陈青,便等于是郁紫的救命恩人,臣愿立下毒誓,从今以后,定当对皇上忠心耿耿,结草衔环,感恩报德,至死不忘!!否则,便要陈青与臣,死无葬身之地!”

    郁紫这句毒誓里的分量有多重,宁紫玉没有去想,他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追随自己多年的属下,张了张嘴,又闭上,不知过了多久后,才能慢悠悠地启齿,看起来甚是淡然:“既然如此,郁紫,你欠朕一个人情。将来朕若是有托于你,你便是拼上性命,也要代朕将它完成。”

    宁紫玉说完这句话,郁紫不由一愣。他如今将一腔忠心奉上,他设想过宁紫玉会有的反应,然而他想来想去,却仍没有料到宁紫玉居然会是借此机会,向他讨要人情。

    他以为这只不过是宁紫玉的一句无心之言,莫说区区请求,皇上待他有恩,便是千千万万个赴汤蹈火之险,他郁紫都会奋不顾身,为皇上办到。而他此时也未曾多想,开口便道:“莫说区区请求,只有皇上有令,臣便是粉身碎骨,披荆斩棘,也会办到。”

    “好。千军万马之前,丞相一诺,重如千金,丞相答应朕的事,可要记住。”

    宁紫玉抬眸,笑得温柔明媚,他好不容易才忍住双肩上的疼痛,缓缓地伸出手,拍拍郁紫的肩膀。

    郁紫被宁紫玉的这一动作惊得不知该如何动弹。他看着宁紫玉那抹浅浅溢在唇角的笑容,下意识地知道或许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就要发生,然而他想来想去,千算万算,也决计没有想到,待到事发的那一日,他等待来的,竟是那样一个托付。

    皇上,皇上,原来到头来,能毁掉你自己的,不是叶邵夕,不是纳兰迟诺,不是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而是你,是你自己!!

    只有宁紫玉能毁掉宁紫玉,也只有你自己才能伤害到你自己。你一步步费尽心机地安排,你一步步谋篇布局地谋算,真正可怕的是你自己,原来你在此时,就已经对自己的终局了如指掌,却还可以如斯冷静透彻地谋算!就连我精于谋算的郁紫,也在此时,败于你一句状似无心的话语,允了你一诺,却中了你永久的圈套。

    事发之后,无数白日黑夜,郁紫都将自己关在黑漆漆的屋里,避不见客,也不再参政论事。直至当今帝王移驾此地,在门外甚是冷淡地道了一句:“郁紫,你口口声声说对朕忠心,而你所谓的忠心,便只是如此吗?”,这才逼得接连数十日都不见外人的郁紫,踏出门外,重回庙堂,被迫接下宁紫玉所托。

    然而所有这些,不过又都是后话,那日之后,郁紫就从没这么悔恨过,悔恨当初自己为何这般冲动,被所谓的救命之恩冲昏了头脑,想也不想地边答应下了宁紫玉的那句所托,害了自己,也害了如今还高高在上的帝王。

    可现在的郁紫,却是琢磨不透宁紫玉刚刚的那副表情,他心里奇怪,张了张嘴,刚想问宁紫玉究竟所托何事,不想远处大道上,就有一辆马车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冲着他们飞驰而来。

    那辆马车到了他们眼前停下,宁紫玉眯起眼睛望去,发现驾车的却是宫中时常为邵夕请脉的王御医。

    这王御医会把谁拉来,他又是受了谁的指使才把那人拉来,宁紫玉想都不用想。

    此时,他也顾不得自己的身子疼不疼了,赶忙站直了身体,绷紧了表情,就像任何伤都不曾受过。

    而这时的陈青,早已被郁紫安排了下去,送到身后的马车中。

    因此,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场面倒真不是像郁紫带兵来救人的,反倒像是宁紫玉亲自带兵前来,想要抄了他纳兰王府似的。

    不出所料,马车上的帘子在过了不久后就被掀了起来,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从马车之中缓步下来,他眼神冰冷,站定到宁紫玉面前。

    “宁紫玉,你究竟要杀害多少人,你究竟要染上多少人的血,才肯罢休?”那人问他道。

    宁紫玉闻言没说话,只望着他眼睛的深处,笑了笑,没有下文。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低叹一声,自嘲一笑发话道:“要染上多少血,才能令天神也听命于我,让我下一世,也有机会,能……”

    “够了!!”叶邵夕忽然打断他,“是不是只要是我身边的人,你都要一个一个地害下去,一个一个残忍地杀下去?!!”

    “宁紫玉!你为何还是不放过我?!你为何还是不放过他们?!!你究竟要把我逼到何种境地?!!纳兰王爷这些年一直中规中矩,他什么都没有做,你如今为何还要如此对他赶尽杀绝?!”

    “叶校尉,你不知,皇上并无意于为难纳兰王爷,他这次只是来……”

    这番情景,郁紫当真看不下去,他忍不住上前解释,谁想话说到一半,却忽然就被宁紫玉一抬手打断。

    宁紫玉在拦住郁紫之后,抿紧嘴唇,垂了垂眼眸,半天却不说一句话。

    众人都在等他的解释,郁紫在等,叶邵夕更在等。

    宁紫玉明白,只要他说一句他是来救陈青的,只要他将马车上昏迷的陈青带来给邵夕看,一切流言蜚语,都会不攻自破。

    可他此时回荡在脑海中的,却是纳兰迟诺刚刚在监狱中的那一句句的话,像长钉一样,扎得他心上血淋淋得疼。

    纳兰迟诺对他说,叶邵夕这一生,被兄弟背叛,被亲人伤害。他这一生,对所有情爱亲情早已心灰意冷。仅剩下的,就莫过于情义这一根支柱了。

    纳兰迟诺对他说,皇上是这样的在乎叶邵夕,您如何再忍心揭开真相,让他连兄弟情义这一根支柱,也猝然崩坍?

    纳兰迟诺还对他说,对于叶邵夕来说,兄弟背叛他,友人算计他,皇上想,叶邵夕若是知道真相了,他会对这个世界失望的,他会对人性失望的,他会一刻都不愿意多活在这个世界上。

    纳兰迟诺的声音,忽然就在宁紫玉的脑子里被反复地放大回响起来,震得他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疼痛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听宁紫玉缓缓张口,在所有人的面前,不轻不重,不疾不徐,语气平淡地道,让所有知情之人都瞠目结舌。

    “正是,如你所见。我宁紫玉不会放过你身边的一个人,我宁紫玉要杀光你叶邵夕身边的所有人,我宁紫玉要让你叶邵夕,只属于我。”

    宁紫玉话音刚落,只听“咣当”一声,眼前白光一闪,利剑刹那出鞘,一眨眼间便抵在了自己的胸膛处。

    宁紫玉身形不由一晃,肩上传来一阵疼痛,他知道,叶邵夕以剑所指之处,好巧不巧,正是自己受伤的地方。

    叶邵夕气红了眼,根本就没想,为何自己还没使力,宁紫玉的肩上就已有鲜血浸透衣衫,汹涌而出。

    “宁紫玉!我身边的挚友兄弟,你都要一一夺走不成?!!”叶邵夕大怒。

    邵夕,你若要恨,便恨我一人就成。

    我怎忍心,将你生命中的唯一支柱,也生生夺去。也许让你活在兄弟情义的假象中,是我宁紫玉,唯一可以为你做的事。

    “不错。我不会放过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会将他们一个一个地赶尽杀绝,直到有一天,你叶邵夕持剑,亲手来取我性命。”许久之后,才听宁紫玉斩钉截铁道。

    “宁紫玉!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叶邵夕明白,只要他再加深加重几分力道,他就可以一剑贯穿宁紫玉胸口,让他血溅当场,命丧黄泉。

    可他的长剑明明在手中长啸震颤,对着眼前人,他却无法再进一步,直接取了那人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纳兰迟诺及时出声阻止,以至于不让叶邵夕在冲动之下铸成大错。

    “邵夕,万万不可!这是当今皇上,你现今作为煜羡使臣,如此刀剑相向,两国邦交不睦,你该如何担待?!”

    纳兰迟诺这时被人扶着出了府,只见他脸色苍白,额上还系着汗巾,不知是被宁紫玉如何对待了,看来十分虚弱。

    他连忙赶到宁紫玉和叶邵夕之间,徒手握上叶邵夕剑身,似乎是想要阻止叶邵夕的长剑再向宁紫玉身体里没入一分。

    “邵夕,你急什么?皇上虽然如此说,但并没有伤我性命,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纳兰迟诺刚说罢,却好似忍受不住疼痛地咳嗽了好几声,他一手按住胸膛,仿佛是受了什么很重的伤一般。

    叶邵夕听罢,有些担心,问他一句是否还好,可心中却早已有了成算。他知道,若不是因为宁紫玉,纳兰迟诺如今这一付苍白虚弱的样子,又从何而来。这三日,要说宁紫玉并未对纳兰迟诺狠下杀手,叶邵夕不信。

    而如今,他明明一脸苍白,却还急于一副为宁紫玉辩解的样子,鬼都猜得出,这其中大体发生了什么。

    叶邵夕心中暗自琢磨,怕是那宁紫玉对纳兰迟诺用了刑,又或者是用剑伤了他,但为堵天下悠悠众口,却还是威胁纳兰迟诺不准说出去,这才使得眼前人一副面色苍白,神情虚弱的模样。

    叶邵夕想到此,面色又不禁寒了几分。只见,他嘴唇紧抿,眼神紧眯,凛冽的表情上尽是杀意。他没有因为纳兰迟诺的一句话,而放松手上的一丝力气,依然拿剑指着宁紫玉的肩膀处。

    鲜血从宁紫玉的肩膀处,顺着叶邵夕的剑尖,蜿蜒过剑身,一滴一滴地淌下来,滴滴嗒嗒地溅在地上,溅出刺耳的声响。

    “宁紫玉,只要你今日面对众人发下毒誓,不再用任何卑劣的手段伤害纳兰王爷,伤害我叶邵夕的至亲之人,我今日,便可放你一条生路。”

    听罢此种言论,郁紫忍不住冷冷哼笑一声,满脸嘲讽。然而他却忌惮宁紫玉如今就站在他的身前,便并未多说一言。

    然而在此刻的叶邵夕看来,宁紫玉与郁紫君臣一心,同仇戮力,自然并没有什么不妥。

    不知过去多久,忽听宁紫玉在沉默一阵后,方飘转眼神,不再望着叶邵夕,而是佯装淡漠,用听似很无动于衷的声音道:“誓言?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信守誓言之人,有关这一点,邵夕,你不是比任何人更明白么?誓言,誓言,连你自己都说过,人人都说有口无心,如今要我发下毒誓,又有何用?”

    宁紫玉说罢此话,脸色不知为何又苍白了一分,难看得很。他过去许久,仍管不住自己的睫宇微微一颤,低下头来,闭上眼睛。

    “是了,我差点忘记了,你宁紫玉从来就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从没有道义可言!!”

    “道义?”谁知,宁紫玉听罢此言后仰天大笑,笑声极苍凉淡漠,“我要道义干什么?天下列国,你可见过哪一国的君主言而有信过?邵夕,是你傻,你当初便不该信我,如今就更不能信我。”

    叶邵夕哪里知道,宁紫玉说这番话的用意,无一不是在为他着想。他深知,叶邵夕当初深受伤害,无非就是因为错信了他宁紫玉,错信了他曾给过他的一腔誓言。被最信任的人背叛,那种滋味,有多么痛不欲生,宁紫玉虽然并未亲身体会过,但让叶邵夕再承受一丝丝的痛苦,他都是不忍的。

    他信任他的兄弟,他信任柳含,他信任纳兰迟诺,他信任梁千,那么宁紫玉就有办法,让叶邵夕永远活在这个假象里,让他一辈子都醒不来,让他一直都相信,自己从未被自己的兄弟挚友背叛过。

    那么,至于宁紫玉他自己,他已经深深地伤害过他一次了,绝不能放任自己再伤害他第二次。既然他现在早已不相信自己,那么就比如让他这么一直不相信下去,或许,没有“相信”,便不会再有伤害。宁紫玉设法安慰自己,这样,他就再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我宁紫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你叶邵夕更清楚,邵夕,你想叫我发下毒誓,永不违背,岂不是在痴人说梦?相信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五年前,你不是已经深深地体会过了?”

    “宁紫玉!!”

    叶邵夕这时,早已气得说不出任何话了,他的剑还抵在那人的胸膛上,伴随着他的怒气,铮铮作响,不断嗡鸣,可叶邵夕却还是无法狠下心肠,决绝一剑刺进去。

    叶邵夕!你怎么就如此软弱,不敢果断地一剑捅下去?!

    叶邵夕!你怎么就如此无能,不敢坚决地一剑刺下去?!

    叶邵夕啊叶邵夕,你是不是还对那人抱有希望,你是不是还相信那人仍未泯灭人性,丧失天良?!

    叶邵夕啊叶邵夕,你为何一旦对上那人的眼睛,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手指就不由自主地颤抖痉挛,莫要说狠心一剑刺向于他,只怕就连他的半片衣衫,也无力刺穿?!

    叶邵夕!你该恨事到如今,还这样软弱的自己!

    叶邵夕!你该恨事到如今,都无法把面前之人当作一个陌生人的自己!

    叶邵夕知道,只要自己现下狠心一剑,就可以救天下民生于水火,就可以使他的兄弟挚友免受劫难,就可以使纳兰迟诺今后免受猜忌责难。

    可他一手持剑,架在自己与宁紫玉之间,却始终无法动作。

    无人知道,刹那之间,他脑中已转过无数念头,他知道自己的手指尖抖得厉害,他知道要自己狠心一剑刺入这个人的心窝,需要莫大的勇气。他知道这个勇气,是现在的自己,还不曾拥有的。

    “邵夕!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么?一点伤都没有受!”

    纳兰迟诺面上装得很着急,内心却在窃笑。

    宁紫玉知道,自己是不能死的,至少如今,他还不能死。他明白,纳兰迟诺如今一心帮他保下邵夕腹中的骨肉,无非是想借着这个骨肉,反咬他一口,转而再来以逆血毒的解药要挟他。然而,若是他现在命丧于邵夕剑下,纳兰迟诺就再也没有保下这个孩子的必要,更何况,他心机甚深,深谋远虑,又怎会允许他宁紫玉的子嗣,留在世上?只怕那个人,恨不得斩草除根才好。

    因此,眼下,保住他宁紫玉的这条命,便是保住叶邵夕,保住他和他腹中的骨肉。

    “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为言?!!”

    叶邵夕一剑抵着他,双手发抖,眼睛血红。

    “誓之所以为誓者,虚也。若能做到,何须誓言?”

    宁紫玉之言,摆明了是不会发下毒誓,更不会为了所谓的道义而屈意迁就,委屈求全,放过他想杀之人。

    “天下虽大争之世,终有道义根本,这个根本,便是一个信字!!”

    叶邵夕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他的剑,随着他再也压制不住的怒气,在他手中颤抖。

    “天下既为大争之世,不求道义,只争实力,胜于雄辩。”

    反观宁紫玉,他知道叶邵夕已经够恨他的了,他不在乎他会更恨他一些,多恨他一重。

    “好!!既然你求死,我如今,便叫你一剑毙命!!”

    叶邵夕的话总是和他的行为背道而驰,他嘴上虽说叫宁紫玉一剑毙命,可手中的长剑,却仍握在他的五指之间颤颤发抖。他就像被一张大网无形中阻止了一般,过去许久,都不能再向前进一寸。

    许久,宁紫玉望着叶邵夕,叶邵夕也望着宁紫玉,而后者看前者的眼神,却是凛意湛湛,寒气森森,充满敌意。

    他二人未急,一旁,倒是纳兰迟诺看到这种景象,不由得急了急,无人知道,他这样奋不顾身地徒手握上叶邵夕的剑身,不只是为了阻止叶邵夕的剑势,其实更重要的,是要助他一臂之力,再给宁紫玉最重一击。

    只见,叶邵夕的长剑在他手里铮铮嗡鸣,抖个不停,显然是已被他灌注了内力,却忍而不发所致。而他纳兰迟诺,只需顺着这股内力微微一推,使那长剑再向前一分,便能很好地“借刀杀人”,将长剑刺入宁紫玉早已重伤的琵琶骨之中。

    再加上,叶邵夕现在的全部心神都在宁紫玉身上,他几乎已被宁紫玉激得理智全失,又怎会注意自己手下的小动作。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他纳兰迟诺在表面上做出阻拦叶邵夕的动作,而背地里,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手脚,刺杀当今帝王。而好巧不巧地,叶邵夕如今的长剑,正抵着宁紫玉刚刚受伤的地方。这当真是天助我也,纳兰迟诺心下得意的很。

    这就是为何他纳兰迟诺怎么阻止叶邵夕不好,偏偏要用这种法子的缘故。被自己的心爱之人,被自己一心要保护的人重伤一剑的感觉,纳兰迟诺无论如何,都想要宁紫玉尝尝。

    这种阴谋早已在纳兰迟诺的脑中成形已久,他编排谋划了好些时日,想着到底有什么法子才能让宁紫玉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为此,他还特地命潜伏在宫中的王御医,为他邀来了今日这个能给宁紫玉最重一击的“贵客”。

    不仅如此,叶邵夕的到来,除了能助他再重伤宁紫玉一剑之外,更有趣的,他是想要叶邵夕看见这个场面,他想要叶邵夕对宁紫玉的误会越来越深,他想要看到,他二人是如何被自己挑拨得一点一点地分崩离析,走向极端的。

    纳兰迟诺想到这里,心下便暗自发笑。想罢,他趁着叶邵夕激动的空当,借着剑上那股隐而未发的内力,让人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推,“刺”的一声,耳边很快便传来利器入骨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利剑入肉的声音惊了一跳,不仅是宁紫玉,更是叶邵夕。

    他的眼神一惊,很快抬起头来,猛地看向那人,他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而站在他长剑对面的宁紫玉也是一惊。只见,他大睁开眼睛,神情微滞,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似的,怔怔望着眼前的人不说话,过去许久,都不再动作。

    “大胆刘杳!你敢刺杀当今圣上!来人!拿下!!”

    周围静了好久,最后,还是一旁的郁紫率先反应过来。只听,他声音一寒,也顾不上去检查宁紫玉的伤势,一出声便是叫众人拿下叶邵夕。

    一大队士兵很快围上叶邵夕。

    “住手。”

    这时,静了半天的宁紫玉终于发话,他笑了笑,唇角不知为何却有些僵硬,点漆如墨的黑瞳里面有些晶莹莹的湿意,很是柔软,却不知道流淌的是什么。

    “原来,是我错了……”

    “我以为你再恨我,终是不会亲手给我一剑的。就如我当初,不论如何伤害你嘲讽你,都从未想过要亲手给你一剑,置你于死地。”

    他是曾叫叶邵夕打掉腹中骨肉,可是他却想都没想要叶邵夕也一同将命奉上。

    他误以为叶邵夕当初跟了纳兰迟诺,这对一个帝王来说,本是奇耻大辱,他是曾侮辱、羞辱过叶邵夕可他却从未想过要将他的性命也一同夺去。

    他是曾扇过叶邵夕无数次耳光,他是曾勉强他与他鱼水之欢无数次,可他却从未想过,要将叶邵夕的性命,也结果于自己手下。

    他当初不知道,要叶邵夕打掉自己腹中的骨肉就等同于要了他的命一般,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一定不会那么做……

    是他太高估他自己,他本以为,他不会在乎他恨他,可是那人如今决绝一剑刺伤自己的恨意,却为何叫他如此撕心裂肺,痛彻难当?

    宁紫玉话音一落,叶邵夕也立马回过神来,他听那人提起曾经种种,当即羞愤难当,不由撂下气话道:“你不提当初便罢,你如今再提当初,侮辱,羞辱,所有这些,也早已足够我给你一剑了!!再加上你的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我云阳山兄弟的鲜血,宁紫玉,你觉得所有这些,都不足够吗?!!”

    “不……我只想问,只想问……你叶邵夕,是否是真心给我这一剑……”

    宁紫玉低下头来,眉眼温柔。

    “是!!”叶邵夕回答得不假思索,十分坚决。

    “呵呵……好……好……咳咳……”

    宁紫玉闻言也答,伴随着喉间再也止不住的咳声。可他答了半天笑了半天,却只答得出一个“好”字,咳出几口血水,其余再无其他。

    其实区区一剑,宁紫玉也有内力护体,并不是撑不过去,可实在是他刚刚才被用过酷刑,全身内力已被疼痛封住,别说用功了,更是连一丝力气都难以使上。

    他并不在乎这区区的一剑,身体上,不管有多大的疼痛他都可以咬牙承受,他在乎的,是这一剑,是否是出自那人的真心。

    更何况,如今这痛苦,他却只想生生承受,不要说根本使不上内力,就算是使得上,自己怕也是不会使的了。

    因为,这样的痛苦,以后怕是多了,如果连现在都撑不过去,那又再谈什么以后?宁紫玉苦中作乐,不由自嘲地想到。

    邵夕刺入的地方,好巧不巧,正是自己被铁链残忍洞穿过的地方,双肩下方的琵琶骨。

    失血过多,已叫宁紫玉面色惨白,唇色青紫,实在是难看得厉害。

    可想而知,叶邵夕那一剑,不仅刺伤了宁紫玉的琵琶骨,更伤及了纳兰迟诺的右手掌心。

    事出突然,叶邵夕只听到纳兰迟诺痛呼一声,他便立马回了神智,心下暗骂自己一声“该死”,居然忘了纳兰王爷的手也抓着长剑,这才伤及他人。

    叶邵夕恨不得狠拍自己的脑门,想自己真是忘了,他是被气糊涂了。

    他满心以为刚刚那一剑是由自己刺出,当然就对被误伤了的纳兰迟诺悔恨不已。

    见状,他惊慌之下连忙收剑回鞘,“嗖”的一声,只见随着他抽剑的剑势,宁紫玉的脚下也不由得一个踉跄,身体前倾,若不是有他身后的郁紫眼疾手快,连忙扶了他一把,只怕宁紫玉此刻早已是膝盖一软,极其狼狈地跪倒在地了。

    收剑回鞘之后,叶邵夕再也没有看宁紫玉,他只焦急地去查看纳兰迟诺的伤势,问他“要不要紧”。

    宁紫玉脸色惨白地站在他们的对面,他眼神黯淡地望着叶邵夕小心翼翼查看纳兰迟诺手心伤势的情景,右手不知不觉地按上自己的伤口处,五指缓缓收拢,抓紧衣衫。

    身后虽然有郁紫扶着他,可他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双脚悬空,再也站不稳似的。

    “皇上……请保重龙体……”

    郁紫在他的身后,听来很担心似的。可宁紫玉此时的耳朵,却像是覆上了一层膜,聋了一般。他只能勉强看清眼前的情景,却再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了。

    这个时候,宁紫玉脑中嗡嗡的,他看见了许多,喉咙却犹如被人封住,喘不过气来。

    他看见叶邵夕小心翼翼地拉开那人的手心,他看见叶邵夕抬头问那人“你要不要紧”。

    他看见叶邵夕惊慌失措地给那人赔礼道歉,他看见叶邵夕唤了一旁的王御医,问他要了绷带,看似是要为纳兰迟诺包扎。

    他看见纳兰迟诺言笑晏晏地对叶邵夕摆手说“不要紧”,他看见叶邵夕眼睫一垂,羞赧一笑,好似对那人的歉意又多了一层。

    他看见那二人之间的互动,那二人之间的背景,仿佛又被染上了另一层颜色。是他宁紫玉永远都无法涉足的地带。

    鲜血浸透衣襟,从宁紫玉攥紧的指缝中汩汩流出,滴落在地上,从始至终,他都收紧眉心,咬紧牙关,一句话都没有说。

    宁紫玉后来撑不住,终于还是“咚”的一声,膝盖一软,单膝跪倒在了地上,他冷汗淋漓,呼吸艰危。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如初始,惩罚一般地强迫自己抬头看着眼前的情景。然而他越看,左肩处的鲜血,就不知为何,越流越多,也越流越汹涌。

    郁紫见状,也同他一起跪了下来,还在身后搀扶住他。

    终于,宁紫玉再也撑不住,“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胸前衣襟。

    “皇上!皇上!!”

    身后的郁紫大惊,连忙去为他拍背舒气,可谁想宁紫玉却在这个时候一把推开了他,缓了一缓,才独自站了起来。

    半晌后,他右手微抬,一抹唇边的血迹,眼神寒冷地紧盯着对面纳兰迟诺,道:“纳兰迟诺,放开他!从今往后,朕要你离他远一些!否则,别怪朕无情!”

    “喔?”纳兰迟诺闻言,也回望宁紫玉,笑眯眯的,用只有他二人之间才看得懂的眼神回答他。

    那意思是,若是他不呢?宁紫玉看得懂。

    “你的那些事,朕不会说出去。也会顺你心意的,一件一件地完成。”

    他二人的对话,旁人听着糊涂,都摸不着头脑,只有当事人明白。

    “朕会顺你心意,而你纳兰王爷,何不也叫朕称心如意一次?”

    “微臣惶恐,皇上想要微臣做的事,臣一向是尽心竭力,鞠躬尽瘁,哪敢有半分懈怠。”

    宁紫玉听了他的话后冷笑:“好,那朕要你现在立刻放开叶邵夕,没有朕的允许,今后,不能擅自见他!”

    叶邵夕见状,连忙一步踏出,将纳兰迟诺护在自己的身后,斥道:“宁紫玉!!你凭什么?!还是,你又想要对纳兰王爷怎样?!!”

    继续待在纳兰迟诺身边,最危险的,只有叶邵夕。世上任何事都是因时而断,因势而断,纳兰迟诺现在虽然不会加害叶邵夕腹中的骨肉,可是待这孩子愈渐长大,纳兰迟诺终有一天不会放过他,不会放过他们!

    可让人看来讽刺的却是,宁紫玉一心要保护的人,却站在想要加害他的敌人面前,大义凛然,誓死要保护他们共同的敌人。

    纳兰迟诺站在叶邵夕的背后,在叶邵夕看不到的地方,挑眉,冲着宁紫玉挑衅地微笑,让人看来十分刺眼。

    面对此景,宁紫玉一再攥紧袖下拳头,却终是无法有半点动作。

    半天,只见他终是垂下眸来,不得不放弃一般地道:“邵夕,你立刻回宫,否则,我现在就带人铲平了这纳兰王府。”

    对于叶邵夕,宁紫玉知道解释无用,便只能一再威胁。

    然而越是威胁,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越是分崩离析,走向两端,这是宁紫玉早就预料到的。

    “除非我叶邵夕死了,否则你休想得逞!!我已失去柳含,不能允许你再胡作非为,见死不救!!”

    “邵夕!”宁紫玉语气一重,声音一凛道,“你应该知道,如今,你是以煜羡使臣的身份滞留映碧,你的一言一行,无不代表煜羡庙堂。你如今堂而皇之地与朕对峙,便是代表了煜羡朝堂的态度,两国邦交不睦,兵事再起,最不愿意看到的,应该是你自己!受苦的,可是两国百姓!”

    果然,这一席话,引得叶邵夕身体轻轻一震,他的眼神垂了垂,似乎当真是有些犹豫。

    这厢,纳兰迟诺也觉得这场戏自己看得差不多了,腻了,便上来打边鼓道:“是啊,皇上不会对我怎样的,更何况现下白日昭昭,皇上纵使是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不会这般招摇的。更何况,我毕竟是映碧国人,今后还想立足于庙堂,自然就不能与皇上这般对着干,邵夕你若再不走,可不是叫我今后难有立足之地吗?”

    叶邵夕一听,果然是这个理,当下便有些不好意思,对纳兰迟诺抱了抱拳道了一声抱歉,随即便一撩衣摆登上马车,再也没看宁紫玉,驾车而去。

    夕阳西下中,留下纳兰迟诺与宁紫玉二人,仍在对峙。

    宁紫玉的脸色惨白,呼吸粗重,身子有些撑不住地摇了一摇,郁紫连忙上前来扶住他。

    “怎么?皇上还有话语微臣说?”纳兰迟诺笑,“可惜皇上的伤势,怕真是拖不得,还不赶紧速速回宫,让人来给包扎。”

    “是你派那个御医,将邵夕引到此地?!”

    宁紫玉挺起来声音粗重,喘息艰难,状态很是不好。

    “不错。”

    “你与朕之间的事,为何要把他也牵扯进来!!”

    “说到宁紫玉,怎能没有叶邵夕,若是不将他叶邵夕也牵扯进来,这场大戏,怎会有趣?”

    “朕警告你!不要再接近他!否则你想要朕做的事,朕一件都不会让你顺心称意!!”

    宁紫玉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上前一步,猛地伸手拎过纳兰迟诺的衣领,拉近到自己眼前威胁。

    “呵呵……不会让臣顺心称意,臣可有听错?皇上如今,为保叶邵夕,难道还有退路?皇上,臣提醒你,你可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你只能按着微臣所说的,一个一个地杀下去,一步一步地走下来。若真有本事,皇上自然可以去告诉叶邵夕实情,可是,你敢么?你能么?”

    “纳兰迟诺,有朝一日,朕一定杀了你!!”

    宁紫玉现在的威胁,因他面色苍白,神情痛苦,而没有丝毫威慑力。

    “你看他会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宁紫玉?你看他会是相信他多年的兄弟,还是相信你这个在他眼里早已泯灭人性,丧失天良的魔鬼?”

    宁紫玉抓着纳兰迟诺的衣领,双手颤抖个不停,气得嘴唇发白,面色发青。他正要再说什么,忽然眼前一阵晕眩,全身的鲜血就像被流空了一样,许是失血过多,伤势过重,他终于再也撑不住,很快陷入了昏暗。

    昏迷之前,朦胧之中,宁紫玉隐约听到郁紫惊慌失措的叫喊,而停留在他意识深处的最后一念却是,糟了,他忘记嘱咐郁紫,今日之事的实情,万万不能透露给邵夕半句……

    他……决不能……叫他知道真相……

    终于,宁紫玉彻底陷入昏迷,完全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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