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耽美小说网 > 现代都市 > 死生契阔(出书版) >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邵夕!──”

    宁紫玉见状大惊,忙扔下鞭子,纵身一跳,想接住他下坠的身体。

    “刘杳!接住!”

    可谁知,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人,将手中的画卷向空中一扔,而灰发人见状,则正好借力在画轴上一踏,又将自己的身体再度腾于空中,随后安稳落地。

    宁紫玉也在那人之后落地,可他看着眼前之人就算身陷险境也不愿被自己所救的样子,心中不知悔恨到如何程度。

    在一针见血的事实面前,他所能做的,怕是只有强行抑制住自己心底的抽痛,很是厚颜无耻地上前与那人搭话。

    “邵夕,你无碍吧?”

    可谁知,宁紫玉刚上前一步,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陛下,您认错人了,这人叫刘杳,是我墨水心的江湖朋友。”

    “滚开!”宁紫玉怒视着墨水心,挥袖便要推开他去寻那人。

    “陛下何必这么凶嘛!”

    然而,面对宁紫玉的怒气,墨水心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是冲他眯眼一笑,道:“草民说他不是便不是,陛下一再相逼,难道是容不得墨水心的友人在此,要将他逼走吗?”

    刘杳,刘杳,前欢渺渺,后会杳杳。

    他为自己取名叫刘杳,难道就是因为情已尽,爱已了,再不惦念往事,再不惦念于他了吗?宁紫玉不能接受。

    宁紫玉亦不由得想象,他连自己以往的身份都全盘否定,那么,在那段曾惊天动地的时光中,还有多少人记得,也曾有一个名叫叶邵夕的人呢?

    就算他想忘记,就算他想抛之脑后,那么,他帮他记得也不行么?

    想罢,宁紫玉上前,推开墨水心,当众冲过去,反扣住眼前人的手腕,激动道:“什么刘杳!?你分明就是叶邵夕!!”

    “邵夕,为什么要对自己全盘否定,为什么不惜换一个身份,你对曾经的自己就那么厌恶吗?”

    宁紫玉话说得激动,而手下的力气也不知不觉地大了起来,刘杳感觉到疼痛,微微皱了皱眉。

    墨水心见他神情不对,连忙上前,道:“陛下,我们今日远道而来,旅途劳顿,需要休息。”

    宁紫玉闻言,自然不肯,他有许多话想和眼前人想说,又怎么能忍受如此快就分离?然而,他刚要开口拒绝,却听墨水心语气忽然一重,道:“刘杳生过大病,不能再有丝毫差错,皇上若是不惜草民等的性命,大可这样不依不饶下去。”

    宁紫玉听罢,哪敢再耽搁,忙派人安排了下去,将刘杳一行人送至接待外使的“栖殿阁”中,随后,墨水心将他赶出殿外。

    可谁知,宁紫玉前脚刚被赶出门,名叫刘杳的人却好似再也承受不住似的,身上一震,唇边便溢出血来。

    墨水心见状大惊,道:“我原以为你能控制好自己,不想你见了那人还是那般激动,你忘了老头儿临死之前与你说过什么?你之前的内力过为淳厚,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根本无法驾驭,好在他以银针封住你七成内力,否则你便要血脉逆行而死,你真把自己的性命当玩笑?”

    墨水心一边说话,一边示意刘杳脱掉长衫坐好,自己则拿出衣袖间的银针,为刘杳再次施针续命。

    他先将一排排的银针在火上烤,随即密密麻麻地扎在眼前人的脊椎骨处,强行为眼前人封住内力。

    “我没有激动。”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刘杳淡淡说。

    “你若是当真不激动,何以血脉会逆行冲开封穴,依我看,你根本没忘记他。”

    盘膝坐在床上的刘杳一边忍受着银针入骨的疼痛,一边冷漠道:“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么?数次犯错的人贱,而对于那个数次犯错的人,数次原谅的人则更贱。”

    “何苦给伤害过你的人第二次机会?”

    刘杳之后沉默了,而面对他的沉默,墨水心也再说不出话来。时间在二人的无言中流逝,却不知,门外,始终有一人徘徊不去,无法释怀。

    宁紫玉感觉得出,今日不止是刘杳,就连墨水心和君赢浩也都在一直排斥他。

    他做事,向来不会瞻前顾后和自我否定,他能很清楚地分明白,在他所处的生活中,在他所待的环境里,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很多事,当初做错了也就是做错了。很多错,当初犯下了,也就是犯下了。

    现实容不得逃避,过往,也容不得他再有时间去偏执。

    他明白现在什么最重要。

    宁紫玉独自守候在空旷的含阳殿前,任扑面的寒风拂乱发丝,远远地观望着,在那样一个他无法靠近的地方,还有一个那样需要他去呵护和珍藏的人。

    是的,残酷的过往,可能毁了他一切。

    是的,宁紫玉也不否认,造成他这一切的,也曾是当初那样的自己。

    是的,他宁紫玉也确实该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但是请原谅。他宁紫玉,──还不能。

    该深爱的必然要深爱,该呵护的也自然要呵护,该珍惜的也一定会珍惜,可这么做了之后,他宁紫玉也说不准,该遗失的,或许还是无法挽回。

    你若要问,今日今时,面对叶邵夕如此的冷隽与决绝,他宁紫玉伤心吗?

    伤心,真的是痛彻骨髓的伤心。

    心痛吗?

    心痛,怎能不心痛?

    那后悔吗?

    后悔,他后悔交加,追悔莫及。他后悔,当初,自己何苦要自作自受,反换来今天的自食恶果、自讨苦吃?

    然而,比起这些,宁紫玉却更加深切地明白,覆水难收,后悔无用的道理。

    一味追悔根本毫无用处,一蹶不振地停滞不前也没有丝毫意义。他宁紫玉也从来就不会是那种停在原地踏步的人。

    命运是一条河流,而生命,却是这河流上,永远都不系缆绳的小舟,谁会知道,这方小舟,会在下一刻漂流向哪里去?

    所以,既然爱了,那就深深爱狠狠爱,要不顾一切,要无所不用其极地去爱。要用尽全力,要不输于任何人地,用每一寸饱满真挚的爱情,去填满他们每一秒相处在一起的时间。

    邵夕,你的天塌了,是吗?

    不要紧。

    你的天塌了地陷了,有我在。

    都有我,宁紫玉在。

    他宁紫玉,从来就是有一份不输于任何人的狂妄与笃定在,他敢说,普天之下,能让叶邵夕幸福者,舍我其谁?

    想必这位年轻的帝王,不是不能体会出此时心底正在隐隐作痛的部分。只是,同样一份想要使叶邵夕再重展笑颜的强烈愿望,却令他软弱不得,也失意不得。

    什么都没有什么。

    你记住,天塌了地陷了,都有我在。有我,宁紫玉在。

    那日午后,映碧皇宫的“栖殿阁”前久久站立了一位皇帝孤独的身影。高处不胜寒,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想必无人能懂,也不需要人懂。

    第二日,按照以往的惯例来说,凡映碧历任皇帝,一般都要在“天心殿”之内的“程颐宫”中,接待万国的朝奉使者,四夷宾客。

    “程颐宫”,它乃是“天心殿”中的第二大殿,是历来皇帝们,欢宴群臣,设宴奏乐,和侑酒庆功的地方。

    随着一声碰杯声起,满殿的丝竹之声纷然奏响,管乐齐鸣。

    频频举杯,歌舞助兴。你斟我饮。轻歌曼舞。

    “呵呵……皇帝陛下果然金口玉言,臣佩服!如此映碧西部三十座城池变归我煜羡所有,多谢陛下慷慨!”

    大殿之上,只见君赢浩率先站起,端着酒盏,微微抬手做出一个敬的动作,极其痛快地仰脖喝下。

    而高高端坐在龙殿之上的宁紫玉,则是面目很平静地一挑眉,倒像是有些厌烦似的,略略一举盏,放在唇边轻轻一抿就放下。

    他的心思,就像是全然都不在这上面似的,心早就飞到了那人身旁。

    君赢浩见状,面上不免有些尴尬,但碍于这是他国的地盘,又不好发作。况且,刚刚宁紫玉也在口头上应承,答应把映碧北部的三十座矿藏之城交出来,在这种关键时刻,君赢浩也明白,万不可错失一步,功败垂成。

    无论怎样,现在的煜羡,正需要这三十座城池。

    君赢浩动着脑筋这么一想,便暂时没说什么,忍了下来。

    谁知,不过一会儿,宁紫玉却发话了。他放下酒樽,面冲君赢浩道:“怎么不见……刘杳,刘公子?”

    “他本就不是这宫廷中的人,皇帝陛下问这话,稍稍有些……多管闲事了吧?”

    墨水心的语气和态度倒是十分恭敬,就是这说出来的话,乍听之下不太中听。

    宁紫玉轻微勾唇,看不出喜怒地放下酒盏一沉默,殿上就猛地静了下来,就连本来在殿中央跳舞的舞娘,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瑟缩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本来还算热闹的气氛,只因一句话就冷场了下来,君赢浩见状,忙暗中搥了一下墨水心,执起酒杯一饮而尽,上前打了个圆场。

    “皇帝陛下莫怪,实在是刘杳有寒病缠身,每日的这个时辰,不得不在热水中浸泡上两到三个时辰才可。”

    “寒病?”宁紫玉担心地问。

    “是,这是刘杳自小的顽疾之症,陛下毋须挂在心上。”

    君赢浩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觉得没有必要再说。

    “陛下既然已经答应了将北部三十座城池赠予我国,不知,什么时候签诏文书才好?”

    大殿上的众臣一听,立马又极小声地议论起来,看起来甚为不满。

    反倒是宁紫玉在大殿之上满不在乎地呵呵一笑,抿了抿唇之后,故意问起来其他。

    “不知这次,广贤王爷,要在映碧停留多久?”

    君赢浩不明其意地迟疑了一声,没有敢太快作答,只是将问题反丢了回去。

    “不知陛下如何安排?”

    “依朕看,既来之则安之,我映碧风光广袤,沃野千里,二位可一定要兴尽则至才好。”

    宁紫玉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正好饮尽杯中之酒,放下酒樽。然而那隐藏在酒樽之后极富深意的笑容,却被他优雅地尽数掩盖了去。

    说起来,君赢浩及墨水心此次一行人,出使映碧的目的,不过有三。

    第一,不负圣恩,不论用尽何样的手段,也要从映碧宁紫玉的手中,夺取北部的三十座城池,为他们煜羡所用。

    第二,煜羡因太后尸身被盗一事,五年以来煜羡一直因此蒙羞受耻,受尽他国指点。所以,君赢浩在出发来此之前,早已暗中受命,务必,要将“叶氏”太后的遗尸抢夺回来。

    第三,也就是他一直在犹豫不决且举棋不定之事……

    君赢浩微微抬头,心下有鬼似的飞快地瞅了一眼旁边正吃得开心的墨水心,转过头来,又觉得心里很是不安。

    他一直都记得,临走前,皇兄语重心长地交代给他的那几句话。

    君赢浩怎么也不会想到,身为一国帝王的皇兄,心思以及谋略竟已重到了这个地步,甚至连对他们身边的人,都加重了防范。

    “六弟,朕知你与墨水心的关系非常好。但为了我煜羡,为了你与墨水心今后能安安稳稳地待在一起,朕务必要你除掉叶邵夕。”

    君赢浩不由想起皇兄当时对自己所说过的话,直至现在,他每每想起,仍是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什么都再也说不出来。

    “朕早已派人调查许久,知道墨水心身边那个叫刘杳的人便是叶邵夕,国家大业,儿女情长,孰轻孰重,六弟好自掂量。”

    “朕会派人帮你,这是朕的手书,你到了映碧之后,找到那个人,将这封信交给他,那么在映碧,他就会帮你。”

    君赢浩回忆似的将手轻按在自己的左胸前,感觉衣襟之内放着皇兄的手书,不知为何心下却是忐忑得厉害。

    “浩浩~~~浩浩~~~~~”

    “人家很喜欢浩浩哦~~~~~”

    墨水心不过一会儿便喝醉了,照常冲着君赢浩便扒拉上来,当场就要撅着嘴亲他。

    君赢浩见状不禁黑线,忙条件反射性地躲避了一下,颇有些烦躁地推开他。

    “滚开!”

    “浩浩~~~~~浩浩~~~~~来嘛~~~~~”

    墨水心却不放弃,央求着他,就像牛皮糖一样,嗲着声音又倚过来。君赢浩看他的样子,直觉得连自己的嘴角都要抽搐僵了,这才再也忍无可忍地,直冲着他的下颚,飞起就是一拳。

    “咚”的一声,喝过头的武功高手墨水心脚下不稳,不由跌倒,发出很大的声响。

    空气中静了静,“程颐宫”中的大小官员,都大眼瞪小眼地看来,一时都不知该做如何表情。

    君赢浩也好不尴尬,忙端起酒盏来举了举,硬着头皮说话。

    “各位大人喝,喝。”

    他说罢一仰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谁知低头放杯的瞬间,却蓦地接受到对面直射而来的一双目光。那人也是看着他,举了举杯,似乎别有深意。

    蟒袍,王冠,温眉善目,漆瞳耀眼,深邃如潭。

    君赢浩一拧眉,心中暗想皇兄所指的“那个人”,是否会是眼前此人。

    若当真是,那便是老友相见,分外有缘了。

    “没想到,这广安王爷和墨公子的关系如此之好。”

    君赢浩正思考的同时,殿上的宁紫玉却忽然举杯开口,他将酒盏放在唇边,却并不饮尽,笑得极是优雅。

    君赢浩一张嘴刚想反驳,就见歌舞并作的“程颐宫”中,忽然次第上来一批又一批舞袖旋腰、衫系飘带的绝色女子。最后,一名女子如众星拱月一般地出场。

    只见她,水袖拖曳着长带,一上殿,就已令人惊叹的回转七旋步,乘风御飞,好似要飘然仙去。

    舞乐响起,众舞女们婀腰娜胸,随起舞的动作大张开手臂,旋转而去。

    这时,脚下的裙摆与和她们手上的水袖在同时起飞,将自己美丽的身段,能够翻飞着包裹其中,很是美丽。

    而队伍中心的那一人,此时此刻,则成了数众瞩目的焦点,她一举手一投足,当真是道不出的娇柔,说不尽的风情,令在场百官无不神魂颠倒。

    “这是哪家的女子,可真是……国色天香啊……”

    “这女子,以前可真没见过……”

    不大一会儿,殿上便起了垂涎之声,窸窸窣窣。

    玉臂清涟微波步,华云彩绸舞霓裳。

    不过,这女子好是好,美是美,却无奈一直用薄薄的半透明纱丝掩着面容,让人朦朦胧胧得,看不真切。

    而殿上,也只有寥寥的几人,尚保持在清醒之中。

    宁紫玉举杯,微微地抿了一口酒,盯着殿上的舞女,目光幽深。

    歌舞声声,管弦阵阵,频斟豪饮,玉盏催传。

    喧闹且欢乐的气氛下,殿中央的这名女子,居然就这样一撩长袖大胆上殿,当众就扬起长袖,勾在了宁紫玉的脖子上,款款地,邀请他下殿与自己一齐起舞。

    宁紫玉一笑,并没说什么,竟也是放下酒杯,随她步下殿堂。

    质地轻盈的面纱下,她眼神倒勾着宁紫玉,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呵呵……”

    殿上的宁紫玉,也轻逸出一笑,却目光深邃,让人看不出他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陛下……”只听她娇滴滴地唤道。

    宁紫玉低眉,依然是颇有意味地深勾嘴角,自上而下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恰巧这时,堂中余下的舞者也都成群结队地围成上来,旋转在他们二人的周围。只见她们一个个飘转地彩裙张开,飘转成圆形,煞是好看。

    而那面纱下的女子,至今还倒勾着宁紫玉的脖颈,整个人就像是要轻倚上去一般,娇美柔弱得令人惊艳。

    然而下一刻,正当众人都还陶醉在这种气氛中的时候,宁紫玉周身的伴舞女子,却一个个飘转得比奔跑的车轮还要快,比刮出的旋风还要急,也越来越让人看不清晰队伍中的二人。

    “陛下……”

    那队伍中心的女子,极其娇弱无力地,又叫了一声。

    “嗯?”

    不知道是不是特意安排一般,恰巧这时,他二人周身的伴舞女子,也都纷纷一扬长袖,将宁紫玉二人包裹在其中。

    纷纷乱乱的水袖在空中舞蹈,阻挡了众人的视线。

    只听这时,忽然一道凄厉的声音,在被包裹的水袖之中响起,惊煞众人。

    “哼!宁紫玉!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你给我纳命来!!──”

    尖锐的刀光忽攸一闪,当场划破殿中央所有的舞蹈衣裙,在刹那之间,急刺向宁紫玉。

    “栖殿阁”中。

    刘杳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浸泡在身下暖暖的水流之中。

    他闭上眼睛,感觉身上在缭绕热气的蒸腾之下,比之刚刚,痛苦减轻许多。

    然而就算如此,他仍不得不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因为太过疼痛而轻逸出声。

    因为寒疾所致,他此时身体上的各个关节,都如被人硬生生割骨一般,一直在颤抖个不停。这种抖到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痹痛感,正说明他的寒疾,已日趋严重。

    明明当作是无关痛痒的小病小症,刘杳怎会知道,在五年后的今天,这种病,竟会加重到如此不堪忍受的地步?

    “嗯……”

    他加紧小心,稍稍移动了身上的几处关节,却觉得浑身上下,忽然被一种冷透了的感觉所灌浇。

    这种又刺又痛的感觉一时让他屈也不是,伸也不是,更不用说过不了多久,这种冷透脊背的感觉又将伴随着让人难以忍受的痛楚,没有间歇。

    尤其是每到了每天的这个时辰,昼静而夜发,夜则甚痛。有时候疼得过头了,刘杳甚至是一晚上都在疼痛中度过。

    所幸刘挽在世时,为治愈他的寒疾,专门配制了一副活血散瘀的药汤,所以刘杳现在还能站起来行走,并无大碍。

    而想必刘挽之所以封住刘杳七成功力,大概也是觉得以他现在的情况,并不足以驾驭他体内原本就过于刚硬霸道的内息,如若一个控制不好,内息冲破身体,刘杳必死无疑。

    没有刘挽,刘杳不要说活命,就是连站起来,都不能。

    更不用说,他在这五年时间,一直守着他怀胎六月有余的胎儿,见到他那么可爱地陪着自己。

    刘挽对刘杳有再造之恩,因此,即使冒着被那人认出身份的危险,他也要帮助刘挽实现他的临终遗愿。

    刘杳想到这里,竟不自觉地恍神一笑,就连身体上的疼痛,不知何时也减轻了。

    他这时坐在浴桶中,手里拿起前些日子买的小虎头鞋。他用手梳理着小鞋前端炸炸的毛絮,望着翘翘的小老虎头上可爱的胡须而出神。

    他梳理着毛絮,眼前竟一恍惚,就好像看到那本该五岁大的孩童,正穿着他手里的小鞋,张开小手,向自己飞扑而来。

    嘴里好像,还一直在爹爹、爹爹地直叫,多么……欢快的样子。

    月光之下,一旁的银质面具在桌上散发着幽幽的光,时光在这种光晕中流逝,不知不觉。

    不知过去多久,刘杳陷入在这种思绪中根本无法自拔,难以脱身,直到他身下的水,变凉了又变冷了,他才身上一冷,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回过神来。

    正在这时,他还来不及从浴桶中起身,忽听门外回廊上传来些嘈杂的声音,他直觉不对,便从浴桶中出来,披上一件内衫,戴上面具,走了出去。

    谁知他刚到门口,就听见“咚”的一声响,有人满身是血地撞门进来,若不是刘杳扶住,那人险些跌倒在地上。

    倒在他怀中的是一名女子,身上流了很多血,更甚至是右肩膀处,还插了一把亮晃晃的匕首,虽然并不致命,但如果失血过多的话,仍是会对这名女子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你是谁!?”

    那名女子警惕心很高地推开刘杳,因为痛苦,额头上被逼出了很多很多的汗,浸湿了她脸上的面纱。

    刘杳听罢并没回话,反而是静默了静默,一侧头看向窗外,声音很低地道。

    “有人还在找你。”

    那女子一愣,似乎没料到他甫一开口,道出的居然是这样的一句话。

    “你……”

    “如果不介意的话,姑娘就随我来吧。我会护你平安。”

    刘杳掉转过身,在微暗的灯光中,背对着她,扔下一句淡淡漠漠的话便率先走开。

    那女子听到这话,脸上一愣,刹那间眉目软了软,面纱下的面容,竟是有了些想哭的冲动,难以克制。

    “叶大哥……”她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睛,轻唤出声。

    而走在前方的男人听罢这话却是猛地一震,突然停下步来。

    窗外,明月皎皎,星河在天,室内,昏灯如火,两相映照。

    他转过身来,望着女子,覆盖在脸上的银质面具寒光幽幽,却不说一句话。

    白衣女子不知为何,面前的这名男子,给她的感觉和她的叶大哥很像。可是她知道,这并不是她的叶大哥,叶大哥潇洒英俊,青丝三千,可这名男子却是白发黑发掺杂在一起,看起来不知道历经过多少世事,十分沧桑。

    然而唯一一点,却是他待她与她的叶大哥一样温柔。

    白衣女子想到这里,心中一痛,当即对着他摇头,苦笑开口,十分虚弱道:“别误会。我不是在叫你。”

    “我帮你包扎。”

    刘杳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带着她进入内室,帮她将肩上的匕首拔出,再敷了些药,用绷带细细缠好。

    好在女子匕首的伤并不深,刘杳过去很长时间都和刘挽生活在一起,对于皮外伤的处理,也略略知晓。女子的伤在肩部,刘杳身为男子,自然不方便帮她仔细处理,所以只能隔着衣衫,仅做一些大致的包扎而已。

    至于女子面纱上的纱巾,则早已被一额的冷汗浸透。刘杳看清了她的容貌,却并未多言。

    “小女子姓梁,名怡诗,今日多谢了。”

    原来时间,真的是强大到无所不能改变。刘杳端详着梁怡诗已然成熟很多的面庞,不能不在心底做出感叹。

    曾经还是娇羞地对着他说话的小女子,经过五年岁月的洗礼,如今已是变得愈发娇美柔媚,不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甚为蛊惑人心的成熟女子了。

    她……果真是长大了。

    然而,让刘杳想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身负重伤?

    刘杳刚奇怪,就见她踉跄着站起来,似乎还想要出去和那人决一生死。

    “你根本就打不过他,又何必去送死。”刘杳不无担心地提醒她道。

    “难道就因为自己打不过他,便让我‘程颐宫’中的一干姐妹都白死了吗!?”

    谁知,那女子听罢,却忽然激动起来:“宁紫玉这个小人!竟然早已在‘程颐宫’中布下军机重箭,若不是我逃得快,又拼上被他反刺一刀的危险,怎能逃得出来!?”

    “可怜我那些姐妹……”梁怡诗说到这,声音忽然暗淡下来,有些抽泣,“是我……是我……我害了她们……”

    “就算要为叶大哥报仇……我也不该拖累她们的……我不该……”

    梁怡诗说到这里,竟咬唇,低低地哭诉起来,看起来,就不知道有多难过。

    反而是那面上戴着面具之人,听罢梁怡诗的话,却只是语气一沉问道:“是他伤了你?”

    梁怡诗还来不及答一声是,忽听门外传来“咣当”一声,殿门被人撞开,一大队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进入,而宁紫玉的声音,也由外室传来。

    “大胆刺客!你若是敢伤他一分一毫,朕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宁紫玉冲进去,却正好看见那女子蓦地一起,随手抄起桌上的匕首,架在刘杳的脖上。

    “别动!宁紫玉!你敢再动一步,我就杀了他!”梁怡诗狠道。

    她说罢,转过头来,又对刘杳道:“我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哼!原来……你也不过是那宁紫玉身下的又一名男宠娈臣而已!”

    梁怡诗说话,总是带着一种不知名的恨意。她替她的叶大哥觉得不值,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已生了白发的男子到底哪里好,竟让宁紫玉如此呵护!

    刘杳默然。他知道,当初在离开的时候,是自己欺骗了她。

    然而那时,他却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活下来,抑或者说,刘杳那时认为自己也许活不下来更好。

    活不下来,就不必去体味这平静的表象下,究竟是隐藏了多少起伏的暗涌。

    活不下来,就不必去空对长暮,独自看遍这年复一年,蔓草横生的过眼春色。

    活不下来,就不必去立尽重誓,再次踏上这条创伤累累,也前途未卜的走马长路。

    刘杳无奈,无力,却也无法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地,尽量去完成它。

    有道是,竭忠尽孝谓之人,坦坦荡荡谓之本。刘杳处世,也许就是被这样的条条框框缚得太深,所以他身正,心正,行正,也所以他总是不愧于人不负于心。

    然而,这种行事的结果,却也使得刘杳在同时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虽然说侠义之士,仁义为怀,但世间很多事,往往就是不讲游戏规则的。英雄,固然有英雄的一言九鼎和一诺千金,但英雄,也不免有英雄的“该断不断,和反受其乱”。

    梁怡诗说着,又愤愤难平似的将那匕首往刘杳脖间逼了逼,直到有丝殷红的血迹,顺着他脖颈的肌肤流下来。

    宁紫玉看到这景象只觉心下一疼,梦里不知道重复多少遍的场景,又在他眼前走马观花似的重放一遍。

    叶邵夕那跳崖前的一剑,那肆意从他胸口中喷薄而出的鲜血,又不知多少回地,在一瞬间就溅红了宁紫玉的眼睛。

    “住手!你敢伤他!你敢伤他!?”

    他一激动,拂袖一掌就拍在了身下的檀木桌上,檀木桌应声而碎,顿时在他手下“哗哗”碎了一片。

    “放开他!朕饶你不死!朕可以现在就放你走。”

    宁紫玉的眼神眯了眯,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骇人的戾气。

    梁怡诗见他的样子震了震,手上一抖,险些捉不住刀柄,心中惧怕。然而她一想起刚刚为她赴死的姐妹,想起活生生被宁紫玉逼死的叶大哥,心中再如何惧怕,也尽数被消除。

    “哼……放开他?”她不知为何,忽然开始不明原因地大笑起来,“放开他?怎么?……宁紫玉,这是你的新宠吗?你要我放开他?呵呵……我凭什么放开他!!?”

    梁怡诗笑着笑着,说话的声音突然大了大,就像这五年来不知积攒着多大的怒气似的,在这一天面对宁紫玉的时候突然爆发。

    然而她笑了没有多久,声音又忽然地飘弱了下去,就像沉入了某种不知名的回忆似的,在她的心神当中摇摇的,始终不灭。

    “这个人有什么好……他有什么好……”

    梁怡诗的声音忽然像哭了一样,不知是怪是怨地,对着天空痴痴自语道。

    “叶大哥你看见了吗?他有哪一点……值得你爱?……”

    “叶大哥……”

    “叶大哥”这三个字,就像是梁怡诗这五年以来的精神支柱一般,在唤出这一名字的一瞬间,梁怡诗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泪水簌簌而下。

    她怎能忘记?她怎么能忘得记?!

    五年前,在那样一片翻腾不息的篝火中,就连叶大哥的脸,也被当时跳跃的火焰,照得融融的,暖暖的,也红红的。

    她的叶大哥啊……叶大哥……

    那始终,都像一座山一样,给她以宽怀,给她以依靠,却从来都不肯给她爱情的叶大哥,到底……又是看上了宁紫玉哪一点呢?……

    忍凝眸,思悠悠,相离相别的五年以来,梁怡诗没有一日,不在纠扯的思情与留恋的浓情中度过。

    还记得,当时秋季,景已萧瑟,可是夜晚无边无际的风,还是像他身体里流通的血脉一样,徐徐刮来。

    天虽冷,心却依偎着他,感觉不到一丁点儿寒冷。

    “宁紫玉,你怎知,五年前,我问叶大哥为何会钟情于你……你可知,叶大哥是怎么回答我的?”

    宁紫玉听到这话心都揪起来了,他看向刘杳,可刘杳却选择垂下目去,表情淡淡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梁怡诗还记得那时的自己,在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低下头来,她心虽不甘,脸上却是一片的红晕:“我问叶大哥为何喜欢你……我与他说……你根本就没有一点地方值得他去喜欢……”

    “我与叶大哥说我也很喜欢他……为什么我就不能代替你。”

    宁紫玉只觉得自己心中就如打鼓一般,咚咚直跳,他几乎连呼吸都不能。

    “可叶大哥却问我,为什么喜欢他?”梁怡诗幽幽地道,“当时的我本想说话,可谁知叶大哥却抢先说自己无钱无势、居无定所,也没什么高远的胸襟抱负,更不可能会一朝为官报效朝廷,他说了自己那么多不好,只是要告诉我,我喜欢他,是没有原因没有理由的,就像他喜欢你一样!!”

    昏黄的烛火之中,梁怡诗的脸上挂着泪水,而在她的记忆之中,想必叶邵夕昔日里的面容,还有他那一去无回的表情,也都让她记忆深刻。

    她的叶大哥,就像是早已明白,他走的这条路是死路,而他爱上的这个人,则是一个彻底玩弄阴谋的魔鬼,注定付出不了真心。

    梁怡诗声泪俱下指控宁紫玉,道:“宁紫玉!你根本就配不上叶大哥!你对不起他!!你对不起他!!”

    “你知道他是怎么爱你的吗……”梁怡诗一边说,一边还有泪水从面上淌下来。“叶大哥说,他爱宁紫玉,他喜欢宁紫玉……总是没有原因不问结果的……”

    “他爱你……”

    “就像我爱他一样!”

    昔日的记忆对梁怡诗无比残忍,她说到这时,情绪已然崩溃。而宁紫玉听罢这些,脑中只觉“嗡”的一声,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个戴着面具又满身沧桑的人,只觉心都被他过去的选择撕碎了,无法再跳动一分。

    这才明白,原来那人当时不是没有选择,不是没有退路,只是他在所有的选择和退路面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他宁紫玉。

    极顿吞咽之致,凝眸忍对,怎堪离情之深,钟情之殷?

    谁知,这时,那被梁怡诗拿刀架住的刘杳,也适时开口淡淡道:“这样的人,是他自己下作,又如何怨得了别人?”

    宁紫玉听他此言,只觉心下一抽,想要开口,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许,上天就是在这样惩罚于他。让他心中那腔无比懊悔的情绪,无法向任何人诉说,只有深深地,埋藏在自己的心底最深处溃烂。

    “住嘴!你住嘴!我不许你说叶大哥坏话!”

    谁知就在下一刻,在二人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忽听梁怡诗一声大喊,瞬间高举匕首,对着刘杳就要直刺下去。

    “贱人!受死吧!!”

    梁怡诗的突然发怒是谁也想不到的,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宁紫玉惊叫一声住手,飞身扑过去,徒手接下当空刺出的匕首,惊诧在场众人。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