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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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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凌晨,等到整条街上的欢宴彻底散去,宁紫玉才带人回到了映碧皇宫。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眉目之间,除了有种怅然若失的无以为继之外,还深深地压抑了另一种无计自伤的情绪。这种情绪,让她不仅无可奈何,却又无法摆脱。

    想必,宁紫玉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无计可施的挫败感。他从出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太子,其权威之天下,任意之横行,驭使天下臣民都如役犬马,更不用说,他会相信,普天下还有他办不到的事了。

    叶邵夕之事,对他来说,不仅是一次绝无仅有的例外,更是一次,他想都想不到的重击。

    他输了,他败了,他第一次输给了上天,也第一次败了个精光。

    “皇上!皇上!您可是回来了!”

    “全宫的人都在找您呢!郁丞相还一直跪在御书房外,说什么都不肯起来,说是他自己辅君不贤,请求皇上责罚……”

    “哦?”宁紫玉闻言,似乎低低冷笑了一声,他昂头,不再多话,反而是径自甩下了众人,当众拂袖离开。

    “既然他自己愿意,朕又何必多管闲事?”

    宁紫玉无心去管郁紫,只径自回到了寝宫。回到寝宫之后,放眼整个冷冰冰的天心殿,更是满眼的寂寥,而灯火笙烟散尽后的空虚和惆怅,更让他无法宽宥。

    衣服皱了,无心拂拭;奏章陈杂,也无心批阅;檀香燃尽,更是无心唤人再焚。

    一夜未睡都不觉疲惫,他小作休憩一番之后,沐浴更衣,换上龙袍,这才摆驾来到了御书房。

    未至门口,宁紫玉远远便看见郁紫垂着头,不知在御书房门外跪了多久。

    他轻嗤了一声,移驾到郁紫的眼前,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小站了一会儿便移步离开。

    郁紫闷头不敢吭声,只有眼瞄着他的明紫衣摆在心内发虚,又过了好大一阵子,这才被宁紫玉传唤进去。

    “微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郁紫进去,一撩衣摆,当即伏地,躬身叩见。

    他磕头完毕,又等了好大一会儿,也不见座上的那人丝毫有让他起来的意思。郁紫心内打鼓,却一向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心下唏嘘,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含而不露,也不敢率先发话。

    座上,宁紫玉轻叩着茶盏,低头,又不断地用茶盖有一下没一下低拨弄着茶水当中的茶叶,看来一副很是心绪不宁的样子。

    郁紫见状,表情上有些不满,喉头中忍不住咕哝了一声,却不敢多言。

    片刻,宁紫玉终于回了回神,将手中早已冷掉的茶水放下,这才想起来责难郁紫。

    “爱卿好本事,朕不在,竟可以教唆宫里的人犯上作乱了。”

    他的语气轻佻而自在,虽读不出半点龙颜大怒的意思,却是有些厌恶郁紫的此番做法,宁紫玉知道,郁紫这次是不满他瞒着所有人私自出宫。

    “臣惶恐……”郁紫闻言连忙接话,心里直吓得“咯噔”了一声,半天平复不下来。

    “皇上乃真龙天子,臣此来,只希望陛下能保重龙体,切不可为儿女私情延误国事,凡事,还要以江山社稷,千秋大业为重。”

    郁紫一句话一口气地道完,他说罢,又躬身,叩了一个头,看起来极为诚惶诚恐和忠心不二。

    宁紫玉在上座眯着眼睛打量他,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又被他抢先道:“处天下者,当以天下为忧,皇上身担天下之重,不可忘却警畏。”

    “以至于割地付款、掘人寝陵一事,如今,早已激起各国反感,四方怨怼,臣以为,陛下在做此事之前,实在是有欠考虑。”

    “大胆!”宁紫玉大怒,忍不住拍案而起大喝一声,实在是不胜其烦。

    “郁紫!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他眯着眼,恶狠狠地攥拳,威胁他道。

    “陛下若有此意,臣……不敢妄有微词。”

    “只是……”

    郁紫声音谙下来,一笑,眼皮却连抬都不抬一抬,似乎在喟叹,也似乎在哀怜,听来竟形容不出的感伤。

    “如今之际,不但君择臣,臣,亦择君。郁紫身为士人,自出山之际起,就一心辅佐陛下定鼎天下,一统九州,从而建不世之伟业,立盖世之奇功,郁紫之心,望陛下明而察之。”

    郁紫说罢,将脑袋深深地伏了下去,不再多话。宁紫玉见状,也是深深地望了他好久,后来,才呢喃似的轻嗤了一句“你怎么会懂”,才摇头,自嘲一笑,出声令他退下。

    “郁紫,朕今日不想听这些,你退下吧。”

    宁紫玉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无力。他紧蹙的眉头,黯然的情思,慵倦无力的神态,以及无精打采的精神,无不说明他此时心事沉沉,精神不济,就好似刚刚破灭了一场美梦般。

    “臣斗胆……”

    郁紫在最终退下去的时候,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忍住,开口:“陛下……您变了……您真的……变了……臣始终不理解,为什么您会一次又一次地,不顾众怒,下这些毫无意义的旨令?臣本来以为,映碧的厉武皇帝,应该是冷酷无情,不择手段的。也应该是能成大事,兴大业的。可如今……”

    郁紫说到这轻叹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后悔似的,声音竟浅浅的,黯淡了下去,像是有些失望。

    “求陛下解惑……难道……真是臣……看走眼了么?……”

    “你竟是这么以为的?”宁紫玉脱口而出的回答,竟是出人意料的简单,就像是他一句废话都不愿多言。

    “你说朕变了。那朕是……变在了哪里?”他一针见血,不留余地地反问道,“朕是豁达了?大度了?还是懂得体恤民情了?不滥杀无辜了?”

    宁紫玉不可一世地轻笑,站起来,满不在乎道:“其实,朕没变。”

    他优雅地踱步至门边,起手推开门窗,放目远望。

    “朕照样可以游刃有余地弑尽天下人……只为一人……”

    自然,最后这一句话,却被他含混在了嗓子里,郁紫始终都没有听清。然而,经过这样一番谈话,郁紫却不知为何,竟是忽然间的醍醐灌顶,好似弄懂了什么一般。

    万千功业今何在,不废江河万古流。

    也许,宁紫玉是兴,是衰,还真就是仅仅差了那么一个人而已。

    郁紫正这么想着,可谁料到,三天之后,映碧朝就这么突如其来地迎来了那个对它来说至关重要的一个人。

    三天后,与映碧断交了将近五年之久的煜羡王朝,突然遣使而至,其意不明。

    而宁紫玉,也终于寻着他那一点点渺茫的希望,看到了光芒。

    想来,这世间依然存在永恒,便是他那一腔,坚持心火而不放弃的深情苦志,可以穿越时空的枷锁,回转千年,日久弥新。

    因为,这一刻,他终于那人,等来了他。

    那日天外,倒挂下了一帘熠熠生辉,灿烂至极的冬日暖阳。

    映碧皇宫依山而建,填湖而座,在其城内的主体中轴线上,一前一后,大致分布了三组作用不同的内廷宫殿。它们分别是,“大朝”的含阳殿、“中朝”的宣政宫、以及“内朝”的天心殿。

    这三大座宫殿纵向排列,南北分布,远远望去,为首的含阳殿,坐落在它三米高的基台之上,使它的整个殿身,也高出了平地四丈。

    而为后的宣政宫,则是背倚蓝天,脚卧大地,十分雄伟壮观。据说,映碧朝的皇帝,每日,也都要在这宣政宫内召见群臣,裁决听政。

    最后,则是称其为“内朝”的天心殿,是历来天子们,设宴群臣,接待外使,和生活起居的中心。

    隆庆五年冬月,天光一片大好。这一天,与映碧断交将近五年来的东国煜羡,突然遣使来访,并带来了所谓“叶邵夕”这个人的遗物。

    众所周知,五年前,早在那时还是映碧皇太子的宁紫玉,对两国关系全然不顾,悍然派人掘了人家煜羡堂堂皇后——“叶氏”的寝陵。自此,煜羡成贤帝旁,始终躺了一口空空的棺材,而“叶氏”皇后的遗体,也因此而不翼而飞,下落不明。

    而其中更为可气的是,映碧对此却是供认不讳,好似存心挑战煜羡的权威一般。宁紫玉曾明言自己的确下令掘人寝陵,也确实曾将“叶氏”皇后的遗体偷运出宫,辗转到了映碧。

    以至于最后,这“叶氏”皇后的遗体到底辗转到了映碧的哪里,却是无人可以再说得清。

    宁紫玉期间只放话说,若想要找,那就来安邑,来映碧皇宫。

    所以,人们纷纷推断说,这个“叶氏”皇后的遗体,该是被藏在映碧皇宫的哪个角落。

    而另一方面,煜羡皇朝虽然因此颜面大失,却苦于前不久本国刚平息的一场内乱,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于二国间率先挑起争端。

    于是,五年来,二国便渐渐地形成了如今对立僵持,却又拒不交睦的局面。

    再加上在当初的那场煜映大战上,宁紫玉不仅一口气屠杀了人家的数万人军队,而且还害得当时的敌方将领——君赢冽,行踪不定,生死不明,两国结怨也愈发的深。

    君赢冽,煜羡朝赫赫有名的广安王,也是煜羡皇帝,委之以重任,赖之以安危的同姓皇弟。如此说来,这煜羡和映碧的梁子,怎能不结得大?这样一看,就不难明白,为何煜羡此次的遣使而至,会引得映碧所有人,都如此诧异了。每一个人都不得不考虑,煜羡这样行动的背后,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抑或是……什么样的企图和动机?

    龙座上的宁紫玉,正以不可参透的眼神,打量着眼前殿下来人。

    殿下那人虽然看似毫无心机,但天真无邪的脸上笑容却颇有深意。

    “皇帝陛下在看我吗?”

    墨水心说话的时候,眼珠一转,对着宁紫玉笑眯眯的。

    “大胆!你一个山野草民,怎么敢对吾皇这么说话!”

    宁紫玉身旁的侍官立即看不过眼了,忙对着墨水心大声嚷嚷道,说话间就要喊士兵进来。

    “来人哪!——”

    “放肆。”宁紫玉转头微笑,轻微开口制止了一声,但之后却始终以指托颚,并无所言。

    一旁的君赢浩见状,忙上来打圆场,一鞠礼,躬身解释道:“陛下莫误会,我君并无他意,只是想陛下既然已经许诺天下,凡是能够寻得到‘叶邵夕’物什之人,皆可以得到贵国的三十座城池和千万两黄金,那么,臣下也希望,陛下金口玉言,莫要食言。”

    “这个自然。”对此,宁紫玉依然微笑,他抬抬眉,丝毫没有犹豫地轻松答道。

    堂下朝臣当即便起了些不小的嗡嗡声,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不赞同的神情,却有碍于宁紫玉在场的威严不敢发作。

    试想,如今四大国之中,煜羡、映碧、洛湅、苗疆,唯有煜羡和映碧实力相当,国富民强,有实力一统天下,定鼎九州。

    然而现在,煜羡遭逢灭国之灾,各方面实力都大打折扣,显而易见,他此次出使的目的,明显就是想借机得到映碧的黄金和三十城。从而达到以敌之强,补己之衰的目的。

    一旦煜羡再次发展起来,那对映碧来说,确实是大大的不妙,众人莫不都是这么地想,可宁紫玉却好似并不是。

    “假设东西是真的,朕当然不会食言。”

    “那好!”堂下的墨水心,在一旁很快地接话,当即拍手笑道。

    “东西自然都是真的,想必皇帝陛下看一眼,就明白了!”他笑嘻嘻地朝君赢浩伸出手去,勾勾手指,一脸得意道,“浩浩,快把东西拿出来!让他见识见识!”

    座上的宁紫玉听罢一挑眉,神情很优雅地微微一笑。这数年之来,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的假东西,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了。

    而一旁的君赢浩闻言,脸上倒是露出一阵青一阵白的颜色,差点就习惯性地当中给他一拳。

    “呆子!东西给你了!你没拿吗!!?”

    墨水心伸出去的手一哆嗦,额上果然布满黑线。

    “呃……早晨……忘、忘记拿了……”

    本来嘛,谁让浩浩说这事的时候,正是他早上虎虎生风,性欲大发的时候,鬼才会记得!

    “你!!你个笨蛋!”君赢浩一手指着他,眼看就要再也憋不住,马上爆发。

    “我、我这就想办法!”

    墨水心吓得一连退后几步,嘴中一吹口哨,不过一会儿,天外,就看见有一点雪白的身影由空中俯冲下来,最后以极其优美的姿态滑翔进宫殿里,落到墨水心的肩上。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雪雕,全身如玉一般,皮毛光洁,身姿落落,姣好美丽。它昂着头,在墨水心肩上啼叫了一声,随即展开翅膀,几乎要覆盖整个大殿。

    “乖。”墨水心一摸它的额头,眼珠一转,好像附在它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再抬起头,催促它道,“快点。”

    只见,那只雪雕一振翅膀,蓦地腾起于空气中,飞跃于天际,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请陛下稍等片刻,东西马上取来。”君赢浩脸色稍霁,忙躬身行礼道。

    宁紫玉见状颔首,并没有多做为难,说实话,他对这件事早已有些小小的失望了,毕竟,接见过这么多的国家,却始终没有一个,给他呈上来的东西是真的。

    宁紫玉略略扫了一眼堂下的众人,心间无力,心上也多少有些泄气。

    来访使臣,乍一看,大概有二十人左右,以前排的君赢浩和墨水心为首,身后还大致跪了十来名身穿煜羡朝服的大小官员。

    过了一会儿,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雪雕啼叫的唳鸣声。

    宁紫玉抬目望去,果然看见大殿外的殿门一侧,隐约露出一小点儿雪雕的翅膀,却没有进来。想是那雪雕此刻正站在门外另一个人的肩膀上,展翅啼鸣。

    而殿外,也确实隐隐露出一个人的衣裾一角,以证明宁紫玉的猜测不假。

    “殿外何人?何事?”宁紫玉当即,高高在上地发话。

    “回陛下,来给煜羡使臣送扇画的。”殿外立即有侍官禀报道。

    “呈上来。”

    “是。”

    殿外侍官接过来人手中的东西,再躬身上前,将一把折扇,一幅字画,小心翼翼地呈到墨水心的手中。

    “陛下请看。”墨水心一扬下巴,当即高高兴兴地展开画轴,呈给宁紫玉看。

    宁紫玉本有些不以为然,以为此次又是煜羡耍的一个把戏来骗他,然而当他低垂的目光扫过去,却不知像发现了什么一般,身上一震,忽然顶住再也不动了。他的身体,也由龙椅中再也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地站了起来,他神情激动地,仿佛再也说不出话来。

    “邵夕……”他又颤抖,又激动,同时也不敢相信地呢喃出声。

    正当众人拧眉研究墨水心手里的这幅画的时候,却见座上的帝王,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再也不顾体统地跑下殿来,踉踉跄跄地向殿外追了出去。

    整个天际,忽然都能听到,他在殿外大喊的声音。

    “邵夕!——”

    “邵夕!——”

    众人跟出去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在大殿的阶梯上,也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向下走去。

    阶梯上那愈来愈小的背影,就和他肩上展翅欲飞的雪雕一样,很快就融成了长阶上看不清的一团。

    “邵夕!——”

    宁紫玉当众又叫了一声,忙提裾向阶梯下冲去。

    不知,这是偶然的天赐良机,还是他苦心孤诣之下,苦等到的一个机会。

    宁紫玉提裾向下追过去的时候,感觉风在吹,就连他额头上那束打过来的天光,也在如斯灿烂的蓝天底下,这样炫目地闪耀着。

    长长的龙尾道上,到处都是一介年轻的帝王,急促而紊乱的脚步声。

    谁都能听得到他那龙冠之上,长长垂下来的拍打在眼前的珠玉旒,在蓝天底下,发出了怎样胡乱而又明快的声音。

    而这一刹那,这样一介铁血皇帝的内心,又是何等的翻腾,何等的痛苦,何等的望眼欲穿,却没有人能同他一般感同身受。

    苦等了五年,苦寻了五年,他第一次是这样觉得自己即便是死了也甘愿。

    宁紫玉真感谢,他感谢上天,果然是听到了他这个恶人,此生此世最唯一的期许。

    思忆情深,盼望意切。

    他奔跑间飞扬的衣裾,慌张的呼吸,以及丝毫都不敢放慢的脚步声,无不都将在场所有人的心剪落得无法收拾,难以平静。

    所有人都看见,在那条长长的龙尾道两端,有这样两个互相分离的身影,正一前一后地追逐。

    前方的那人,黑发中夹杂着许多白发,脸上戴着银质面具,看来很是沧桑。

    而追在他身后的人,则是这整个映碧皇宫,最至高无上,也最居高临下的——主人。

    然而在这之中更加数不清却是,在这年轻帝王背后,到底凝聚了多少双或肯定或非议,或赞成或反对的眼睛。

    不过这些在这时,都已显得不再重要。

    想必此时,在他的眼眸深处,也只有那一个人的背影,掩盖住了周围的一切风景。

    “邵夕!”

    宁紫玉终于追了上去,他伸手一够,蓦地反扣住身前人的一只胳膊并用力一拽,将他拉近身前,面对自己。

    世上本有一种感觉,是可以美妙到如斯不言而喻和难以形容的。宁紫玉自觉,在他望到这人的第一眼,自己全身的毛孔竟可以这样激动得,舒张并颤抖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已蓄心怀的情感激流,闸门大开,回旋在他全身上下的毛孔之间,奔腾澎湃且不可遏止,而又起伏万千。

    “是我!邵夕!是我!”

    他无比激动地望着他,双手摇着那人的肩膀,就像是急切想要对方想起来过去一般,他多么希望那人可以再抬起眼来,看自己一眼。

    可这双眼睛,却再也不愿和自己相交汇。

    他的眼神,和他灰白的发色,一样冷。

    他的眼神,也和他银霜似的面具,一般寒。

    他的眼神,也和他肩上那不懂人性的猛禽一般,一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宁紫玉无比担心的:“邵夕,你怎么了吗?”

    “五年间,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怎么会……”

    他抬头看了看他几乎全部变白的发色一眼,没再说下去,只是换了一个问法。

    “邵夕!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宁紫玉又用力地摇了一摇他,然而对方却只是漠然地望着他,没有一点反应。

    他说完话,想伸手去揽住他,可谁想,在他还未触碰到他身体的前一刻,一道鞭影飞快地向他抽打过来,若不是宁紫玉躲得急,险些就要被打个正着。

    宁紫玉反射性地向后一退,神情突然变得有些阴厉。

    想当然,一上来,还没说几句话,就要莫名其妙得被人抽鞭子,任是谁都会不由得火冒三丈。

    更妄论,眼前的宁紫玉还不是别人,他是一介帝王。为帝王者,须一人为天,生杀夺予,大权在握,哪里容得了别人对他有半分不敬?

    灰发人一动手,只见宁紫玉周围一大队士兵立即提刀围了上来,迅速将他护在中间,不敢让他有丝毫闪失。

    “大胆刁民!竟然对我大映碧朝的堂堂武皇不敬,你可知罪!?”零头的侍卫以剑相向,率众指向眼前的灰发人。

    不过片刻,又来了几百名侍卫,将灰发人团团包围起来,持剑相向。

    眼前这种情景,忽然就让宁紫玉想起当初天崭崖上自己对叶邵夕的所作所为,他心中一痛,刚想要开口下令侍卫退下,却不想那领头的侍卫大喝一声,当即就朝眼前之人劈头砍去。

    “邵夕!小心!”

    宁紫玉的喊声自然阻止不了双方刀剑相向。之间,刀剑相催,长鞭相逼,黑色的鞭身游刃有余,宛如所向披靡的飞虹使在那人手中。

    剑光之中的长鞭变化叠出,势如破竹,似乎就是要发泄尽那人五年以来积蓄一腔的怨恨一般。

    宁紫玉的目光,穿透过眼前错乱移动的人影,看到人群中那杯刀剑所包围的那人,心却是狠狠地揪了起来。

    那人周身,有不断随他动作飞扬的衣裾。

    那人颊边,也有他不断随鞭影拂舞的长发。

    那人还一如五年前那般,可以以一当十,总是愿与他宁紫玉作对,将他派去的士兵杀得片甲不留。

    宁紫玉看见眼前景象,心中不由一抽,眼中一热,刹那之间五味陈杂,说不出是何等滋味。

    “敢伤我映碧武皇陛下者,杀无赦!”

    一旁有更多的侍卫扑上来,围困住叶邵夕,想要护住宁紫玉的安全。

    宁紫玉见状,想要阻止,可一张嘴,他的嗓子里却像是突然横亘了一道刺般,堵得他连说话都不能。

    “住!”

    “住手!……”宁紫玉不知深呼吸了多少次才勉强发出声音。

    时光宛转,眼前人旧时的身影,也像随着他周身那一道道蜂拥而至的刀光,一片片瓦解,转眼便不复存在了。

    宁紫玉的胸腔,尽是悲天悯人的沉寂,不敢呼吸出声。

    不知那张银色面具下,所掩藏的该是那人怎样的表情。

    毕竟,宁紫玉猜想得到,却看不到。

    深切的相思之情与对方对自己的冷漠视之,让宁紫玉的心里形成了极其尖锐的心里矛盾,这种矛盾,更使他心中几乎扭曲变形。

    他从未这么痛过,简直就要死了一样地难过,说来,宁紫玉到底是自私的,原来,这时他才了解,只要叶邵夕不好他就会痛,只要叶邵夕有那么一点点儿情绪低落,他也会痛,痛到心底,让人心力交瘁。

    天上的阳光,依旧是那样得灿烂夺目,耀人眼球。

    而宁紫玉的心情,却在这种看似平静的岁月当中,糅杂出了更多的不平静。

    天易见,见君难。何处问,水寒天。

    宁紫玉的爱,似乎是用他全身那贲张的血液组成的,存在于自己的动脉当中,从头到尾,喷涌成溪。

    冬日绵绵,情意绵绵。

    望穿秋水何其深,拨指弄弦三两声。

    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年年日日的相思之情何可胜道,宁紫玉怎能不记得,当初,他是在经历过怎样的,醉酒后的梦幻,清醒时的残酷,残灯独对时的冷清,酽酒初醒的麻痹之后,才能在五年之后的今天,又见到了他。

    这仿佛是他此生此世的,最后一个机会,再也不能……再抓不住!

    意识到这一点的宁紫玉,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大声

    喝道。

    “放肆!都给朕住手!”

    众人一愣,都被眼前皇帝看似震怒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便放下刀来。

    宁紫玉想上前,只想跟他问个究竟。

    他想知道,消失五年,他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是怎么回事?

    而在这消失的五年之中,在他的身上,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何故让他一头青丝尽染沧桑,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可谁知,就在宁紫玉距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对方毫不留情的长鞭忽然挥来,蓦地就向宁紫玉发动起攻击。

    “大胆!你个无知刁民!竟敢伤吾皇陛下,该当何罪!!?”

    一旁的侍卫见状大喝一声,持剑就要上前帮忙。

    “住手!退下!你若敢伤他一根寒毛,朕要你九族性命!”

    宁紫玉侧身堪堪躲过一鞭,一边应敌,一边又对那侍卫狠声喝道。

    然而眼前的灰发人却始终像是受不到感化一般,挥向宁紫玉的鞭子一鞭比一鞭狠,一鞭又比一鞭更快,让宁紫玉颇有些应接不暇。

    他自始至终,都未向他开口说过一句话。

    “邵夕!”

    他的招式很快,所以宁紫玉也只有在仓惶狼狈之间退得更快。二人一追一赶,一退一避,愈发狠厉的鞭影也在二人的肆袂游逐之间连番闪过,不过片刻,二人打到了含阳殿的殿顶上。

    “成何体统啊!这成何体统啊!”

    殿外四周,有仰脖观看的老臣,甚至有些开始不顾形象地叩天拜地起来。

    “先祖皇帝原谅……先祖皇帝原谅……”

    众臣纷纷都跪在含阳殿外磕头认错,认为这是得罪了先祖,当然,在这些人中,却只除了墨水心和君赢浩的这二人。

    尤其是墨水心,看得很是兴高采烈,饶有兴致。

    “浩浩!浩浩!你说是谁会赢?谁会赢啊?”

    墨水心双眼放光地拉住一旁君赢浩的袖子,激动得差点蹦起来了。

    君赢浩抱胸,一脸黑线地和他拉开距离,懒得回答,所以装作不认识。

    “喂!浩浩啊!——浩浩!”

    这厢,墨水心刚发出了句不满的抗议声,而那一厢,二人的打斗却突然有了逆转。

    兴许是这灰发人在长时间的打斗之下内力不济的原因,他最后一道抽出去的鞭子,居然绵软无力,无论力道及速度,都无法与他先前几鞭相提并论。

    宁紫玉见状,也不再逃了,忙抓住机会反手一抓,极其轻巧地将那人黑鞭的另一端,稳稳抓在手中。

    灰发那人拧眉一拽,却可惜,没有拽开。

    “邵夕,你就算有什么事,也总要先和我说清楚。你就算恨我怨我,也该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你怨得这般深。”

    宁紫玉尝试着与他交谈,而对面的人却始终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饶是宁紫玉这般耐心地与他讲话,对面人却始终只是一副冰冷漠然的表情,宁紫玉有些受不了心下不耐,便抓住鞭子向自己的方向一拽,本意是想要将对面的人拽回到自己的怀中。

    然而,没想到,对面人下盘虚浮,根本只像是一个初学武功一两年之人一般,只见他一个踉跄,猛地就被宁紫玉拽倒。随后,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下来,眼看着就要从殿顶滚落。

    “邵夕!”

    宁紫玉见状大叫一声,忙抓住鞭尾向下一甩,匆忙之中以鞭倒勾住他的手腕。

    “抓住!”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眼前这一幕,让他想起五年前在天崭崖上的情景,他除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坠落入夕阳中之外,什么都不能做。宁紫玉很是害怕。

    坠落之势蓦地止住,宁紫玉刚松了一口气,却听那人在风中轻轻笑了一声,忽然松开缠绕在自己手腕上的长鞭,任由身体当空向下坠落而去。

    “邵夕!——”

    这一次,让宁紫玉心痛得,不是他没有抓住他,而是他为什么放开了自己。

    宁紫玉用瞬间割裂的眼神告诉自己,原来,那个人的冷漠,对他来说,才是真真正正的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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