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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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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末时节,春夏之交,天气转暖。

    绿树殷殷,流萤长鸣,旖丽的华檐角上,偶尔还坠着清露几许,清露滚落下来,发出“滴答”一声响,突兀清浅地溅进漏壶里。

    叶邵夕卧床半月有余,期间气色好转,胎息日趋稳定,身体也慢慢地恢复大半。

    只是他人虽然躺在这儿,但终日眉目紧拢,魂不守舍,似乎仍然有什么难以释怀的心事,终日里沉默不言,让他整个人也显得消沉低迷了许多。

    江棠衣不解带地悉心照顾,每日像办公务一样,事必躬亲,面面俱到,细心体贴到了极致。

    而纳兰迟诺虽身居要职,公务繁忙,但每日里无论有事无事,他也总要遣人送来一些补品和药膳,并嘱咐江棠说无论如何,这些东西也一定要叶邵夕服下。

    江棠虽然弄不明白纳兰王爷是何种用意,但有一点是无需置疑的。纳兰王爷心思缜密,才思敏捷,不论做什么说什么,一定有他自己的用意。更何况,纳兰氏祖上能征善战,弓马娴熟,遗留下来一批兵力,也交移到了他的手上,十分能干。而映碧兵强马壮,每次打仗,纳兰军势必参加,作为先头精锐兵力之一,为映碧的连战告捷,起到了不可小觑的作用。

    期间,也有很多人来探望过叶邵夕,但让江棠啧啧称奇的是,除去纳兰王爷和太医之外,他居然还惊动了不少大人物的大驾光临,不光是柳娘娘和景皇子,连目前皇帝身边最得宠的缨妃,也都放下身段,特地来嘘寒问暖一番。

    缨妃面容姣好,姿容俏丽,眉心当中淡淡的晕了一抹花瓣形朱砂,说起话来的时候,嘴边时不时地抿出一对梨涡,十分可爱。她乌寰松挽,宫纱轻盈,薄薄地一层覆在肩上。她流缨髻的发式比一般娘娘来得要朴素简单得多,但寰间斜倚的那支红缨簪,色彩鲜亮,流苏繁复,十分惹眼。

    她低头抿了口茶,抬起头来,看了看江棠,又瞄了眼叶邵夕,随即一笑,话中有话地道:“叶大人果然好命,太子都走了,居然还有人从旁照顾着。”

    苏缨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不说,面露讽色地咋了咋舌道:“叶大人身为男子,旁边却总是有一堆无头苍蝇围着乱转,我当时想不明白原因,现在却知道了,原来叶大人是身带异象,如同女子一般,可以生育。”

    叶邵夕闻言,双手一颤,猛地在袖中收紧。然而他面上却依然不为所动,很是平静地道:“娘娘说完了么?说完了就请回,今日累了。”

    “哼!你敢这么对我说话!叶邵夕,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以为你跟了纳兰迟诺,你就是高人一等,可以狗眼看人低了!?别忘了,你怀了别人的孩子,而这个人却把你赏赐给另一个人,你这样的人,无非就是一个玩物,只能沦为人的笑柄!任人取笑!”

    苏缨见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由气绝,猛地拍桌站起来,气道。

    叶邵夕皱了皱眉,没听懂她什么意思:“娘娘的话是什么意思,臣没听明白。”

    “没听明白?呵呵……你装什么傻!全皇宫上下都知道了,你还在这里装什么正经!”

    苏缨年纪不大,进宫时间又不长,说到城府不露,谈吐不惊的本事,她相对还逊色很多,叶邵夕一眼就看出她神情不对,直觉江棠隐瞒了他什么。

    “江棠?”苏缨走后,叶邵夕找江棠来问话。

    “呃啊!?”江棠有些心不在焉。

    “宫里最近又传了什么事,你没告诉我?”

    “没……没啊。”

    江棠眸子闪躲,一直不肯与他对视,而叶邵夕也觉得心情烦躁,浑身上下怠惰得厉害。刚才苏缨来的时候他不过站了一小会儿,就觉得双腿负重,有些难以承受。现在正直晌午,他看江棠一副有意敷衍,左顾右盼的样子,索性不再追问。

    江棠走后,叶邵夕闭眼躺在床上,想要休息,可苏缨的话又在耳边不断回响,让他无法入睡。

    哼!叶邵夕,你怀了别人的孩子,这个人却把你赏赐给另一个人,你这样的人,无非就是一个玩物,只能沦为人的笑柄!任人取笑!

    叶邵夕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越想越觉得不对。他脑中一团浆糊,心里也蹬蹬直跳,不安烦躁得厉害。他逼迫自己闭上眼睛,虽然盖着被子,但周身冰凉,只有小腹处凝聚着温柔安定的力量,暖暖地在他周身散播,传递到身体各处。

    叶邵夕不知怎么的,心中蓦地一软,有丝暖流缓缓滑过,让他紧绷的身体松了松。

    他略有些迟疑的,将手掌小心翼翼地轻贴在自己的小腹上面,一开始动都不敢动,动作谨慎温柔,掌心僵硬,生怕再弄出什么不妥。

    小腹很热很热,即使隔着衣衫,叶邵夕也可感觉那里的温度淡淡传来,扩散到手掌心,随着掌心的纹路游走扩散,再渗透到手指尖。这一刹那,他觉得连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铺天盖地地温暖了,融化了,心房上像被包裹了什么一样,富饶而柔软。小腹还很平坦,刚刚月余的肚子,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摸着摸着,动作慢慢娴熟起来,并不像刚才那么僵硬,手掌也会偶尔动动,轻轻拍一拍,似乎在爱抚里面还未成形的小东西。叶邵夕躺着躺着,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暮色西陲,天光微弱,泛着微微的红,很是壮丽。叶邵夕半阖着眼,见有人在自己的床侧探头探脑,他心中一震,登时醒神,猛然睁开眼睛坐起来。

    面前的少年甜甜一笑:“邵夕哥哥。”

    叶邵夕吓了一跳,出了一身细汗:“景皇子……”

    宁景辰是当今圣上第二个儿子,宁紫玉的皇弟,与宁紫玉不同,并不是皇后嫡生,而是由侧妃诞下,兄弟二人之间并不十分亲厚。虽然兄弟二人并不亲厚,但宁景辰活泼可爱,待人亲和,与叶邵夕关系很好,常来这里玩耍。

    “吓到你了?”宁景辰跳起来,嘿嘿一笑,很是乖巧的样子,眼睛弯得出奇清澈,“我来看看肚子里的小皇侄,我要跟他多说说话,免得他忘记我。”

    “……”

    “邵夕哥哥你怎么了?”

    “景皇子课业不忙么?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

    “忙啊!但是忙也要来,再不看的话,就要看不到了!”

    “什么意思?”

    “咦?邵夕哥不知道吗?还是太傅骗我,说太子哥哥早在走之前,就已经把你送给纳兰大哥了。不日便要住进他家,难道不是这样吗?”

    叶邵夕闻言脸色一白,好半天僵在原地,再说不出一句话。

    宁景辰何时走的叶邵夕不知道,等他再醒过神来的时候,宁景辰已经不在了,天色黢黑。

    皇宫内院,门户深重,夜深人静之时,一轮皎月高悬中天,清亮的月光透过枝叶,斑斑点点地洒落在地上。这夜,月色已深,星光细碎,撒落一地,甚是凄美。

    江棠本来已在隔屋睡去,他躺了一会儿,忽然觉得饥肠辘辘,便从床上爬起来,想着怎样去御膳房偷些食物果腹。他打开房门,抬起一脚刚刚迈出,恍然见黑漆漆的夜色里,隔壁烛火昏黄,隐隐约约,尚未熄灭。

    一盏烛火将屋里映得朦朦胧胧,模糊单薄。窗影灯深,叶邵夕孤独的剪影映在窗前,他动作迟疑地伸出手去,顿了顿,才微挑灯芯,似乎想让烛火燃得更旺一些。

    江棠忍不住有些好奇,心想这种时候,叶邵夕还不休息做什么。他放轻脚步,闭住呼吸,踮着脚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在纸窗户上捅出一个窟窿,眯起眼睛细细查看。

    屋子内似乎不止是叶邵夕一个人。江棠可以隐隐地察觉出第二个人的呼吸,但他站在外面,从这小洞望去,只能窥见一双淡青色的锦靴和同种颜色的衣裾,久久地,站在那里不肯离去。

    叶邵夕这时已从榻上下来,穿戴还算整齐,他强打精神,一脸冷漠地对着眼前的男人,语调平稳地发问:“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

    “为什么全部的人都知道了,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太子离开之前,曾经找过我。他此次动身去煜羡,只怕对君赢冽已经十拿九稳,整个映碧大军已被他全部调动起来,只是作为其中力量的纳兰军,并不在他调动范围之内。”

    那人静默半响,小心观察着叶邵夕的神色,才娓娓开口道。

    江棠在窗外一惊,听出这正是纳兰迟诺的声音,二人不知正因什么事而剑拔弩张。

    叶邵夕深吸口气,又冷声发问道:“所以……宁紫玉让你调动纳兰军,协助他对付煜羡?”

    “是……起初我并不同意……认为太子此种做法,实在是一意孤行……”

    “那后来你又为什么同意?”

    纳兰迟诺微微犹豫,垂下头来漠然不语。

    “你不说……那我来替你答。”叶邵夕冷笑,“是不是因为宁紫玉说,如果你肯援兵,就把我,作为交换的条件,赠予你。”

    纳兰迟诺没有出声。

    “够了!”

    叶邵夕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整个人都气得颤抖:“我叶邵夕不是物品也不是条件!你爱出兵不出兵,他胜也好败也好!都与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邵夕你听我说!”

    “叶某刚刚就说过,王爷深夜造访实在不适,夜深露重,王爷请回吧!”

    纳兰迟诺哪里肯善罢甘休,闻言,他跨进一步,两手按住叶邵夕的双肩轻晃道:“我就不明白,你还在执迷不悟什么?邵夕,你口口声声说,还会相信誓言的人是傻子……可是你现在呢?你还相信宁紫玉吗?宁紫玉他都已经走了,你还在这里怀揣着誓言等他吗?这件事我不愿与你说,始终是怕你尴尬,但到了现在……”

    “我没有等。我为什么要等?”叶邵夕挥开他,“我说不信便是不信!纳兰王爷!请回吧!”

    “我可以帮你救走云阳山的人……”

    纳兰迟诺忽然道:“你以前说不离开,是因为宁紫玉囚禁了他们,那么我现在,帮你救出他们,你可不可以……随我离开呢?”

    叶邵夕看着他冷笑,一根一根地抽出手指,十分决绝地反问:“你和宁紫玉,都把我看做了什么?身份高贵的人,果然不一样么……”

    纳兰迟诺心下一慌,脱口便道:“我可以帮你去煜羡,可以带你去见你的母亲,另外,邵夕……难道你不想知道,太子和君赢冽现在怎么样了吗?”

    叶邵夕闻言轻轻一震,背对着纳兰迟诺低下头来,沉默半天没有发声。

    “宁紫玉现在在干什么?他和君赢冽进展得怎么样?而让宁紫玉也为之沉醉的人,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关于这些……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么?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么?这样就认输,你难道会甘心么?”

    纳兰迟诺步步紧逼,语气一句比一句激烈,叶邵夕在他的追问之下后退数步,最后跌坐在床上。而整个过程中,叶邵夕的目光仓皇游移,眼帘低垂,就好似面对纳兰迟诺的咄咄逼人,他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似的,更不知该看向哪里。

    “邵夕,据我所知,你不该是这么一个人……”

    纳兰迟诺轻叹一声,蹲下身来,很是温柔地按住他的双肩,望进他的眼中:“他迟早会毁了你,一步一步……亲手毁了你!邵夕,不要固执下去了,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你拉住我,我可以救你,我可以让你忘掉宁紫玉!”

    叶邵夕微微一颤,闭上眼帘偏过头去,双手在身下不着痕迹地收紧,用力地扣住床橼。

    “人的道路有很多条,选择也有很多种。他没有你,照样可以活得潇洒自在,无拘无束。你没有他,我想,你也会比现在更好。”

    “能牵着你的手一起死去的人,不是只有宁紫玉一个!他可以,很多人都可以,我也照样可以!”纳兰迟诺说着伸手覆上叶邵夕的。

    而叶邵夕却不说话,只是一味闷着头消沉。

    昏黄的灯光隐隐约约,薄薄得打在他的额头上,将他整个人都照得若即若离,扑朔迷离起来。纳兰迟诺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只见他沉默着沉默着忽然苦笑起来,声音低低的,冷冷的,带着悲哀,带着沉寂,还有那么一点点地无力自主和无力回天,让人心下一窒,忍不住跟着怦然心动。

    之后,纳兰迟诺眼睁睁地看着叶邵夕抽出手站起,看着他缓步到门框边,看着他抬头望月,背对着他卸下双肩,像是毫不在乎地轻笑了一下。

    然而刹那之间他却忽然出手,让人来不及惊呼,直接一拳击打在门框上,撞出嗡嗡的响声。

    门框震颤许久都停不下来,连纳兰迟诺都被他惊得一颤,半天都无法说话。

    气氛突然诡异的安静,只余跳跃的烛火与震动的门扉,在他二人之间诡异地蔓延开来。

    叶邵夕保持不动,拳头还杵在门框上,殷红的血丝顺着他的指缝蜿蜒流下,过了许久,才见他终于慢慢地转过头来,冲着纳兰迟诺,声音沙哑道:“很可惜……叶邵夕此生……注定只为一个人隐忍至此……”

    “他放纵猖狂,他心有所属,是他的事。我违背纲常,我怀胎孕子,是我的事。我的事,与他无关,与你无关,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那……那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是宁紫玉,因为我是叶邵夕,因为我作茧自缚……因为我心甘情愿!纳兰王爷……话已至此……您听明白了么?”

    叶邵夕苦笑:“我叶邵夕不是自怨自尤的妇人,也不是心有戚戚焉的女子,不是没了宁紫玉就必须要立即投身到另一个人怀里寻求慰藉的人。我也是男人,我也有万丈的雄心和抱负,若不是宁紫玉,我不会停下马来,更不会剑气受挫,一腔豪情,反被囚困于此。”

    “邵夕……既然你这么爱他,为何……为何不说出来?”

    叶邵夕自嘲地:“说又如何?不说又如何?即便我不说,他也早已将我看透了。若是说了……只怕是自取其辱而已。”

    “叶邵夕会走,但即使是走的时候,我也是凭我一个人。来去随风,去留无意。我不靠任何人,不凭任何人,我会走得轰轰烈烈,彻彻底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宁紫玉走了,就反身投到另一个人的身下……”叶邵夕顿了顿,低下头来自嘲一笑,“如果我真遂了宁紫玉的意,如果我真的跟你去纳兰府,那对我来说……可还有一点尊严可言?”

    纳兰迟诺顿时无语,他不知该怎样回答叶邵夕的问话,诚然,他身处在这个位置上,未尝穷人苦,不知世人贫,当然更不可能根理解叶邵夕所谓的气节与人格。他想不通,既然叶邵夕说来去随风,去留无意,那他随他走与留,又有什么相悖与不同呢?时间慢慢地在二人的无语中沉淀,这夜似乎更加漫长,昏黄的烛火明明灭灭,将世事人心晕染得模糊一片。

    纳兰迟诺观望着叶邵夕的侧脸,心里思量许久,仍然不能放弃对叶邵夕的游说,他明白,为今之计,第一步,首先要使叶邵夕离开此地,才能再有转圜之机。他想法初定,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可惜似的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你,但邵夕……你真的不愿意随我去煜羡一趟吗?你可知……你的母亲,她在煜羡,过得并不好……”

    “什么意思?”叶邵夕听罢身上一震,果然被纳兰迟诺打动。

    “我听人说,煜羡皇帝对你母亲起了疑心,已将她秘密监禁。她一个女人身处后宫,过得是何种日子自不必说,作为她名义上亲子的君赢冽,也似乎与她关系并不融洽,你知道,岁月催人,你现在不去看她,说不定……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叶邵夕攥了攥拳,右手悄悄地抚上自己的小腹,思量许久也没有回答。

    “你不用担心,我会命王太医同行,有他在,你大可放心。”

    “况且……你没有见过君赢冽吧?他毕竟是你的兄长,即使去见一见……也是好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吧……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是堂堂的王爷,谁敢和他说这些话?不要说这种秘密只会被压着不说,一旦传开了,整个煜羡……也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叶邵夕“嗯”了一声,有些无所谓地低下头。

    “趁太子不在,这也是你出去的最好机会……若是他一旦回来,两国就很有因此可能开战,若到时候再想去,只怕就更加难了……”

    “好。”叶邵夕忽然站起来,从他身旁走过去的时候停了停,“我去,我去煜羡。”

    他闭上眼睛。

    夜色阑珊,在晕黄的灯光下,孤寂的,仿佛不只是人心,就连天地,也是跟着孤单地沉寂着。叶邵夕清醒的眸子向这抹烛火望过来,眼神跟着它扑朔跳跃,暖寒莫辨,一时间迷离得无法言述。

    倦鸟归乡,狐死向丘,叶邵夕也许,也许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度人度己。

    次日动身之前,叶邵夕又去了之前常去的那个小佛堂。

    小佛堂中的佛龛、佛像,几乎都已经被宁紫玉上次摔得粉碎。叶邵夕到了小佛堂之后,看到一直在那里伺候的小师傅,他二人合力将摔成几半的佛像粘好,放回原处。

    “施主心真好,想来佛祖会保佑施主事事如意,长寿安稳。”小师傅说。

    谁想叶邵夕却沉默了沉默,停了很久才淡淡道:“佛祖不用保佑我,我只盼佛祖保佑那个人,盼他少做些孽,少杀些生,也为自己积些德,以后平安一世便也罢了。”

    残害亲生骨肉,捣毁佛龛,不知是多大的罪孽,叶邵夕只希望自己能多做些事,顶替那人的罪过,好让天上的佛祖莫要责怪那人。

    收拾好佛像之后,二人又整理好佛龛,佛灯,叶邵夕依旧在补好的佛像、经卷前为宁紫玉点上了一盏盏的莲花灯。

    上了线香,叶邵夕又拿出了许多年的积蓄,给了小师傅做香油钱。他告诉小师傅说,莲花灯要长时间燃着,若是灭了,只管找他来要香油钱便罢。

    那小师傅也是客气道:“施主哪里话,这些钱足够三四年的莲花灯钱了,不会那么快用尽。”

    叶邵夕“嗯”了一声,又拜了几拜,才离去。

    他之后回到竹屋,简单地收拾好一些行囊,准备动身。然而他刚要走的时候,眼神一瞥,不期然地看到挂在墙上的长剑,他登时眼神一亮,迈出去的腿也跟着收了回来。

    他一抬手,拎下长剑,“刺啦”一声将长剑缓抽而出,心中更是兴奋莫名。

    汹涌的剑光顷刻而出,接天连日,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叶邵夕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忍不住比划几下,好似十分怀念以往的日子。长剑震颤,一声声剑鸣,从他手中呼啸而出,几乎刺破长空。他顿时来了兴致,正要再比划几下,忽听背后有人轻轻一咳,将他拦了下来。

    “叶大侠,保重身体。”

    叶邵夕将剑还鞘,冲他点了点头:“王太医。”

    “不要忘了你现在的身子,这几日还要奔波劳累,你若再不想像那日一样,就千万要小心。”

    “王太医说的是。”

    二人刚你一言我一句地说了会儿话,就见纳兰迟诺已进了门来。他这时穿的是平常人家的衣服,手里还拿着几味药,看见叶邵夕,微微晃了晃,挥手示意,笑得好不灿烂。

    叶邵夕环视一周:“就我们三个人?江棠呢?”

    “他不能离开。我将他留在此处,避人耳目,对外就宣称你身体不适,不能见客。”纳兰迟诺回道。

    叶邵夕点头表示明白。

    “能瞒多久是多久。决不能传到太子耳里。”

    叶邵夕微微一震,很快垂下眼睛,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纳兰迟诺看他的反应,很快地转移话题道:“其他人……都隐在暗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暴露身份。人越多,反而越容易起疑。”

    之后,三人登上马车,准备妥当,车夫在外面“驾”一声,轱辘摇晃,马车一颠一摇,缓缓地行驶起来。

    叶邵夕撩开车帘,极目望去,忽然不知一种怎样的情绪,控制了他的全身。

    煜羡临东,与映碧毗邻而治,二国开国百年,传承数代,其历史悠久,文鼎昌盛,绝非南北二国可以比拟。

    煜、映二国,一个主文,一个重武,历届帝王们崇尚武力,也懂文治天下,东西划分好之后,帝王们才渐渐地停下穷兵黩武,四处征讨的脚步,形成了如今四国鼎立,宰治天下的局面。

    叶邵夕碍于身体原因,不能长时间颠簸劳累,这一路走走停停,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终于抵达。

    与映碧的铁骨风沙不同,东国煜羡,因其临海而治,所处的地理位置与历史沉淀的双重原因,区别于其他国度,形成了自己独有的柔滑娇媚和端丽空灵。就其建筑来说,虽比不得映碧的富丽堂皇与紫金气派,但其温柔恬淡的建筑风格,应和着道路两旁的垂绦杨柳,倒也显得风骨出尘,别有韵味。

    叶邵夕撩开帘子,一路观望,对这里生出莫名的好感。

    煜羡多水,一路行来全是大小湖泊,数不胜数。烟雾迷茫,浩渺的湖水看不到尽头,青山脊线无言地隐去,轻风吹过,湖中漫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向四周荡漾摇曳开去,轻烟浮影,美不胜收。

    “这是煜羡的京都,我们今日抵达这里,也算是到了目的地。”

    叶邵夕闻言,放下帘子转过头来,见纳兰迟诺一脸笑意地望着自己,他避了避目光,“嗯”了一声道:“这便是煜羡么?和映碧……真的很不一样。”

    想来叶邵夕的心情,不知是何等的复杂。他的目光被这些风物通通吸引过去,观看飞入云空的鸿雁,游离在外的倦鸟,心中如同涨潮的江水一般,潮起潮落,无法收拾。

    “自然,煜羡人杰地灵,风景秀美,出过很多经天纬地的大英雄,不要说先前的顺德、成贤二帝,就连当今的驭苍皇帝,也是同样的深明大义,文韬武略,让人钦佩。”

    叶邵夕漠然不语,纳兰迟诺滔滔不绝。

    “陈青是我映碧的名将,战功赫赫,功勋卓越,当世之下,能与其一较长短者,也非煜羡的君赢冽莫属。”

    纳兰迟诺看来对煜羡的能人异士颇有研究,自从进入煜羡地界开始,就一直不厌其烦地给叶邵夕讲来讲去,叶邵夕一直垂首静静地听,偶尔答应一声,时不时地掀开帘子,观看街道两旁的风景。

    马车一颠一摇,经过人声鼎沸的闹市,最终在一家朱红金漆,端然大气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叶邵夕抬头看了看,阳光打在纯黑深厚的门匾上,金色的篆体在那门匾上熠熠生辉,赫然刺进他的眼睛里。那分分明地刻着四个大字——广贤王府。

    叶邵夕惊了一下,回头去看纳兰迟诺,只见他无碍地笑了笑,将覆了黑纱的斗笠递了过来,并亲手戴在叶邵夕的头上,为他正了正:“广贤王性格豪爽,没什么其他的心思,你不必担心。”

    “广贤王是?”

    “君赢浩。”纳兰迟诺撩开车帘,率先跳下马车,伸出一手要去扶他,“君赢浩是成贤帝的六子,心性不羁,性格洒脱,现在统领煜羡皇宫的所有大内侍卫,我们现在想要混进宫去,先要打通他这一关。”

    叶邵夕“嗯”了一声,避开纳兰迟诺的搀扶,正要跳下马车,却见眼前的朱红大门沉沉开启,府内,有几人前后跨步出来。

    走在最前头的两人,一个身穿淡蓝衣衫,另一个则身着玄黑朝服,二人看起来都十分英挺威武,气势不凡。那个身着淡蓝的男子对着另一个玄黑朝服的男子一拜,打趣一般地道:“那小弟在此先谢过四哥了,以后但凡有什么事,还是要请四哥多多提点。”

    玄黑衣衫的男子并未多言,似乎对他的打趣毫不在意,停了半响才一脸冷漠地道:“下不为例,下次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本王必定严惩不贷。”

    “好好,四哥说怎样就怎样。”蓝衣男子一脸陪着笑,恭恭敬敬地将黑衣男子请了出来。

    “四王爷四王爷,你听我说!哎!这次的事不怪浩浩,责任完全不在他!要怪只怪我,是我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气……”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蓝衣男子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见忽然有人从他背后蹿了出来,表情义愤填膺地道。

    蓝衣男子君赢浩被他的神出鬼没弄得吓了一跳,也不客气,当下虎着脸给了他脑袋一拳:“墨水心!你出来干什么!给我滚回去!”

    名唤墨水心的男孩捂着头,眼泪巴巴地看着君赢浩:“浩浩……你打得太准……下次能不能换一个地方打啊……每次都打同一个地方很叫人吃不消哎……”

    “闭嘴!”君赢浩听着听着脸更黑了,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实在是忍无可忍的时候,又恶狠狠地揍了他一拳。

    “疼疼疼……”

    “四哥,不要理他。”君赢浩转过头来,俨然又是一副好弟弟的面孔,陪着笑道歉,“这次的事,我会想着法安顿好,不会再让他惹事了。”

    男子点了点头,十分冷淡的,朝着身后看了一眼,轻道:“小郁,走吧。”

    “是,王爷。这就来。天气凉了,王爷还请披上披风。”

    有人从那扇门走了出来,脚步优雅,声音温柔,即便是回着下人的答话,却依然是那样的高贵雍容,让人感觉不出丝毫低三下四的奉承之态。那人似乎连一颦一笑,一句一答,都有摄人心魄的力量。那人十分温柔地为黑衣男子披上披风。

    叶邵夕见状呼吸一窒,一刹那间就被眼前的景象和声音震住了。他连头都不敢抬,整个心脏怦怦地跳。他只有维持着现在的动作,苍白着脸,杵在马车上,久久都无法动弹。

    宁紫玉……

    叶邵夕仰起头来,在黑纱之下对着日光,攥紧拳头闭上眼睛。

    数月未见,再见之时,那人已对他人关心备至,疼惜有加,这种感觉让叶邵夕像做了一场大梦,混混沌沌的,至今都无法参破。

    可与此同时,叶邵夕却清醒地明白,一旦他唤出了声音,一旦宁紫玉知道他来了此地,那后果应当是致命的,足以叫他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宁紫玉为了君赢冽,不惜放下身段,假扮小厮以求近身。面对这极端讽刺的场景,叶邵夕又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可笑难堪至极,让他忍不住羞愤难当,只想甩手离去。

    “怎么了?”纳兰迟诺并没有察觉出异样,只当是他身体难受,他唤了一声,见叶邵夕毫无反应,声音就不禁大了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还是肚子又!呃!?”

    “不!不要说!”叶邵夕浑身一震,慌忙伸手阻止他,却忘记自己还在车上,脚下踩了个空,眼看就要跌下车去。

    “小心!”

    纳兰迟诺惊呼一声,忙伸手将他接住,待他安稳落地之后,才适时地松了口气。

    “还好……吓死我了……”

    纳兰迟诺倒是松了口气,可叶邵夕的心,却紧张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动静过大,自然引起不少人的侧目,很多人向这里瞥过来,议论纷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叶邵夕心里一惊,慌忙从纳兰迟诺身边退开。他仓惶之下抬起头,黑纱之下,正对上那人眯起来的眼神,目光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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