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翌日,二人早早起身上路。临行之前,林熠铭去唤叶邵夕下楼,推开房门,却见他有些慌张地将一物收入怀中。
“邵夕,你在做什么?”林熠铭不禁奇怪。
叶邵夕对他突然转换了的称呼好像有些不习惯似的,只见他愣了一愣,反应半天,才答话。
“没什么。”他同以往一样,脸上面无表情,只淡淡答道,“我们在便启程吧。”
“嗯。”林熠铭笑了一笑,本想问他怀中藏了何物,但转念一想,又觉多余。毕竟叶邵夕与自己是敌非友,他到底藏了什么和自己也无甚关系,自己也无多大兴趣。
“我有些东西还要稍作收拾,你先下去吧。一会儿我便去寻你。”叶邵夕咳了一声,略有些尴尬地说。
林熠铭闻言愣了一愣,道了声好,便率先下楼去了。
林熠铭走了之后,叶邵夕便将他怀中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展开,妥善折好,再按平纸面上因为自己刚刚过于慌张而胡乱塞进怀中所造成的折痕,这才从衣角上撕下布巾一片,包好,再重新放进怀中。
那纸页有两张,写满了字,一看便知是练习书法所用。再细细看去,这第一张分明是写了一首小诗。而另一张则写了叶邵夕的名字。
那小诗的内容是:独行独坐,独唱独酌还独卧。伫立伤神,落黄泉两处难寻。这诗听着孤寒清冷,别有意境,可到底不过是别人的事,叶邵夕现下这样想着,却不想,此诗在之后,却在自己身上犹如谶言一样,一语成谶。只是到那时,悔之晚矣。
叶邵夕收拾好这一切之后,又将有林熠铭题画的那把折扇收入行囊,这才下楼出发。
下楼之后,叶邵夕看见林熠铭早已牵了马匹,在客栈之外等着自己。
他道了一声久等,随后潇洒一跨,翻身上马,在灿烂的阳光下,与林熠铭策马并骑,驰骋而去,就要离开这座古城。出渝州城门的时候,叶邵夕仍是忍不住“吁”了一声,驻马回望这对自己来说充满美好回忆的渝州城。
诺大的渝州城城门依旧斑驳而厚重,脱落的朱漆仍未补上,在灿烂的阳光下,不知怎的却起了些萧索悲凉的寒意,凭添几许落寞。
叶邵夕不知为何竟有些伤感来,虽只是淡淡的,但在他心间却好似投下一记涟漪,摇曳荡漾而去,久久无法平静。
“邵夕,怎么了?走吧。”
相较于叶邵夕,林熠铭却好似却这渝州城并没有过多的留恋,一再出声相催。
“嗯。”
叶邵夕不知过去多久之后,才一甩马鞭,策马飞奔而去,扬起一路沙尘。
自从之后,叶邵夕便与林熠铭抓紧赶路,几乎是日夜不休,一路上不知换了多少匹快马。
叶邵夕这般焦急,是因为惦记着梁千的嘱咐,他知道大事在即,必须提前准备,所以才不得不快马加鞭地赶回去。而令他深感欣慰的是,出身富贵的林熠铭对此居然毫无怨言,不问事因,总是笑连连地表示理解,一路上随他快马狂奔。
二人虽是急着赶路,但这一路行来,若是遇到什么需要他们拔刀相助之事,二人自然也是当仁不让。劫富济贫自是不必说,就是一些江湖恩怨,二人也多有插手。甚至很多时候,用不着叶邵夕亲自动手,那人就已完满地帮他全部解决了。
吃饭在一起,谈天在一起,打打杀杀当然更在一起,有时安寝之前,那人还会时不时地来探望自己一番。对于这些,叶邵夕开始很不习惯,毕竟自己孤独惯了,有人这样突然介入他的生活,免不了浑身不自在。然而这一路下来,林熠铭礼貌周到,谈吐得体,又知晓甚多,就算淡漠如叶邵夕,也渐渐与他熟稔起来,再加上心底莫名的情绪作祟,关系竟越发亲昵了。
二人一连赶了好几日路,这日刚好到了汾西县。
汾西县隶属安邑京城管辖,地域不大,却盛产奇石宝矿,富商甲胄极多。汾西人自小便开始独挡一面,学习经商理财,头脑聪慧贯通,生意做得极大。
这日正好万里晴空,艳阳当照。
叶邵夕仰头灌了口水,正好见到林熠铭从客栈出来,手里提了一个包袱,挂在马鞍上。
“都好了?”
“是。”林熠铭回头笑了笑,拍鞍上马,连续几天来的赶路虽然让他稍显疲惫,却并没有影响太多,依然是风神俊朗,笑容温和。
“到了汾西,那距离云阳山也应该不远了,估计还有两日便可到达,事不宜迟,我们快些赶路吧。”
“好。”林熠铭笑笑,继续道,“我已补充了干粮和水,以备不时之需。”
叶邵夕点点头,再无言他,一夹马肚,缓鬃而骑。
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但因为临近京畿,所以街道十分宽阔,二人驭马并行,却也并不拥挤。
头上阳光正炽,二人骑了一阵,忽然前方一阵骚动,引起他们的注意。
“死小子!你别跑!看我抓不住你!”
“来呀!来呀!你来抓我!”
人潮拥挤之中,只见一十三四岁的孩童飞快地向他们跑来,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村夫打扮的大汉在紧追不舍。
二人上演激烈的追逐战,那孩子显然是做多了这样的活计,十分聪明地专挑人多的地方挤。叶邵夕着急赶路,便跃下马背,牵马而行。
那孩童倒也调皮,逃跑之时,还不忘回头做个鬼脸逗那大汉,如此一来,人潮涌动中,那追人的人就更显得狼狈了。
“死小子,快把偷我的钱袋还我!!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我就偷!我就偷!”
那孩子听罢大汉喊话,不仅不害怕,反而还做了一个更让人火冒三丈的鬼脸,转身便往人潮之中挤去。他身材矮小,动作灵活,在人潮中挤来挤去居然也毫不费事。反观那大汉却是有些吃力了,他因为身材高大处处受阻,所以在人潮推搡中,无论脚程人如何的快,却仍是追不上那灵活的孩子。
众人惶惶,纷纷避让,那孩子边叫着“躲开”边跑,仓皇之间却是撞到一团黑影的怀中。
“哎哟!你谁啊!敢挡我的路,你知不知道我是跟着阿虎哥的!”
那孩子险些就要跌倒,却被面前的黑影扶住。他微微抬眼,只觉身前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过来,遮住了光线,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你可无碍?”
黑影声音淡漠的问话,恰巧这时,头上流云遮盖阳光,光影移动,小孩子这才看清楚了眼前人的容貌。
只见眼前人眉角锋利,双眸漆黑沉静,虽然神情冷冽凌厉,但并不让人觉得高高在上,反而是一种莫名的亲和力,让人心生好感。
那孩子见状,不禁微微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蓦地脸色一红。
“起来起来!我是虎哥手下的。别挡路!”
叶邵夕微微低头,看见那孩子衣衫褴褛,甚是单薄,脸庞也模糊不堪,颇为狼狈。
他闻言,抱剑而立,微微挑眉,既没说话,也没动作。
孩子要走,却被叶邵夕拦住,道:“你既然偷了人家的钱,就还还给人家,你父母没有教过你吗?”
“我没有父母!!父母不要我了!!”那小孩子执拗道。
林熠铭在旁,觉得这小孩子简直是在满嘴胡话,可谁知叶邵夕听在耳里,却不知是怎的心下一动,竟然解开自己的钱袋,给了那孩子几辆碎银子。
“就算你无父无母,有些事,不该做的,还是不能做。”叶邵夕极其冷淡地道。
二人说话的片刻,那后面的男子已经追了上来,不过他步伐轻健,显然是练过武的,看起来并不如实际表现出的那般无用,不会连一个小孩子都追不上。
“多谢兄台。这小子太皮,根本就抓不到。”
那男子竟出奇的年轻,其貌不扬,肤色发黑,一双眼神倒是出奇的晶润,剔透如岫玉,辗转间灵光流动,实在不如他面貌一般忠厚。
叶邵夕与他对视一眼,眉峰骤然一紧,许久之后,才慢慢展开道:“不客气,小事一桩罢了。”
那男子略一抱拳,拎起那孩子教训一通,一伸手抢过钱袋,掂量了两下,才转过头来笑道:“今日有劳二位,时间还早,不如一起吃顿便饭。”
奇怪的是,叶邵夕并没有当即回绝,过了片刻,居然一口应承下来。林熠铭不动声色地注视二人的言谈,微微笑着。
华阳楼不大,也并不是什么格外阔绰的地方,却十分幽静,很容易避人耳目。
此刻,三人正坐在二楼的雅间里,桌上酒菜精致,佳肴美味。
三人举杯共饮,可一来二去莫不是些客套之言。
尽管如此,但大部分的时间也是这位男子在侃侃而谈,叶邵夕面目冷峻,只偶尔搭上一两句。
“叶兄弟,林兄弟,来,干!”
林熠铭微微举起酒杯,笑了一笑,并未言它,只缓缓喝下。
“你突然赶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闲聊正酣,那男子眉飞色舞地还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却见叶邵夕忽然放下酒杯,冷冷地撂出这么一句。
男子面色一僵,动作停了停,过来半天,才返过味来笑了一笑:“叶兄弟在说什么……”
一旁,林熠铭执起酒杯,放在鼻端闻了一闻,浅浅地啜了一口,神色如常,他照常夹了口菜,面带笑意。
“他身份无疑,你但说无妨。”叶邵夕道。
男子听罢叶邵夕所说,闷不吭声,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放下酒杯,意有所指地看看林熠铭,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你直说便可,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你扮成这样?”
林熠铭自顾自地夹菜,微微一笑,道:“好菜。好酒。”
那男子收回视线,与叶邵夕对视一眼,最后才终于一咬牙,道:“现在全国寻得很严,那是因为……京城里,出了件事。”
叶邵夕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扮成如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男子顿了一顿,似乎在思考着措辞,想了许久后方道,“那个东西……出现了。”
叶邵夕微一皱眉,盯着他的眼睛,忽然醒悟:“你是说!……”
“没错。”男子郑重地点了点头,缓缓道,“前日得到的消息,时间紧迫,庄主命我即刻来寻你,将那个东西抢过来。”
叶邵夕眼前一亮,神情中难得有些冲动:“当真?”
“千真万确,那镇国紫玉是那般的宝物,此次押送,朝廷秘而不宣,但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那般贵重的东西,在这江湖只是,怎会防得滴水不漏。”
“好。这般机会,定要好好把握。”
林熠铭继续微笑着饮酒,就像在听什么戏曲段子一般,显得又恨兴趣,但并不多话。
二人在那厢谈得兴致勃勃,未动一筷,而林熠铭则悠然自得地从头听到尾,期间还不忘出门唤小二上了壶热茶,实在是得体周到,优雅非常。
原来,这名男子姓周名亦,也是云阳山上的人。他此次乔装出城,又不敢展现武功,完全是怕被朝廷拿住。现在朝廷防守严密,进出城门,都要严格地搜查,更有甚者,会拿着画像一一比较。叶邵夕起初还不觉得什么,然而这几日,他们几人越往北走,越觉得气氛紧张,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更让他相信镇国紫玉失窃是事实。
云阳偏北,从这里过去势必要路经京城。果不其然,现在京城局势分外紧张,街上的巡防兵甚多,叶邵夕几人小心翼翼,三人都做了些刻意地掩饰,这一路行来倒也平安无事,没出什么变故。
至于那天酒楼里说的事,三人都颇有默契地不再提起。有些事不能声张,这些东西,林熠铭自然明白。
这日,周亦正好出去探望故人,林熠铭在一旁的客房中找到叶邵夕,推门进去,却见那人独自一人立于窗边,不知在想什么一般,就算他推门进去,也没有出声。
林熠铭走近两步,却听窗边那人突然发话问他:“我们那日提的镇国紫玉……你可知道?”
“邵夕,你戒心太松。你明知现下朝廷正因镇国紫玉的失窃而闹得人心惶惶,面对一个擅闯你房间的人,你不该这般轻易地便问出口。”
“无碍,我知道是你。”
窗边的那人虽淡淡答道,但他独立窗边,无比寂寞的身影仍是让林熠铭忍不住心疼一颤,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他缓了好久,方才平复下心中莫名的情绪,道:“那样出名的东西,怎会不知。只听说它是映碧祥瑞。保证江山社稷长治久安。”
“这只是其一。朝廷用它来控制人心。自然会这么说。”
林熠铭挑挑眉,似乎对叶邵夕所言颇有兴趣,他问:“哦?难道这镇国紫玉……还掩藏着别的秘密不成?”
“镇国紫玉,听坊间传说,这枚不起眼的紫玉,也许关系着那个恶毒太子的性命……甚至是……整个映碧朝廷的存亡……”
叶邵夕说罢,眼睛里已是风云渐起,逐渐嫌弃惊涛骇浪。
此刻,天色垂暮,烟霞氤氲,灯火尽点。安邑京都本就繁华,万家高檐朦胧绰约,而光影婆娑的映碧皇城,笼罩在万千灯火之中则更显庄重。
叶邵夕立于客栈窗边,执剑而立,冷眼观看着脚下的万千灯火,许久沉默,不发一言。
恰巧这时,那万千朦胧绰约的光影也尽收于他漆黑沉静的眸子深处,明明灭灭,变幻莫名。这样的叶邵夕,虽一身黑衣,凌冽锋利,但独自一人在黑夜中这般静静立着,没有点灯,却不知为何让林熠铭不由觉得,眼前这人虽沉静冷漠,不爱多言,但或许每时每刻,那人的心中,并不像他面上所表现出的这般冷漠冷静。
“此话怎讲?”又过了许久,才听林熠铭问道。
叶邵夕将自己所知道的,徐徐为他讲来:“民间流传,当今圣上年轻时昏晕无道,骄奢淫逸,在位二十几年,后宫三千佳丽,却无一人有幸蒙得龙津,直至天命之年,映碧皇朝尚无皇子可以即位。”
林熠铭听他所说,便随意寻了一处坐下,执起桌上茶盏,状似无意般地低头一抿。
“自古君王无后,最为大忌。朝廷人心惶惶,外戚迎逢而上,官宦争名夺利,庙堂之争烽烟再起,情况很是危急。”
“那皇帝无后,可是得了什么怪病?”
“不知道。”叶邵夕回过身来,侧身而立,双臂环胸,以剑柄抵颚,红色的穗羽自那银芒间斜斜垂落,红黑相交,居然衬出些许艳色。
林熠铭见状,怔了一怔,喉间不自然地咽了一下。
“就算是真得了什么病,也是天要绝他。当今皇上一代君主,当然更知道局势危急,因此便贴出皇榜,广寻天下神医。不想事与愿违,他如此一行,便将自己无法生育的秘密昭然天下,这等宫廷秘辛之事,一旦暴漏,血雨腥风便狂热而至。”
“那后来呢?”林熠铭又问。
“后来,有个道士接了这皇榜。据说那道士乃是仙家修为,年过百岁,名为天机子,终日不出深山一步,参透天机,卜算时命。那道士对先皇说,说他数月前夜观天象,祥云将现,而千百年不遇的冥界真君因触犯天条,被贬下凡,转世投胎。那冥界真君因为心性高傲狂妄,凡夫俗子根本不放在眼里,若皇帝诚心祈福,每日以斋素祭天,以求真君登临,一年之后,必会降下一子。”
林熠铭听罢失笑:“如此荒唐之事,那皇帝倒真信了,什么真君天神,纯属捏造而已。”
“你不信,自然有人信。”叶邵夕徐徐望了他一眼,之后才道,“这样之后,皇上果然终日素食祭天,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可奇的是,数月之后,皇后便突然怀上身孕,呕吐不止,紫微星频频异动,整日云遮雾罩,十分罕见。”
林熠铭听罢莞尔一笑,坐上白袍似雪,衣清风微,实是风流多情,难描难述。
叶邵夕见状怔了怔,缓了半晌,方才干咳一声,道:“皇后临盆,足足三日却未能产下胎儿,直到第三日,天际忽然阴云滚滚,惊雷轰鸣,百年未见的雷雨倾盆而至。”
“这还真是稀奇……难道那所谓的太子,还真是什么神君投胎不成?”
叶邵夕不置可否,嘲讽般地笑了一下:“不知道。只是当时乌云蔽日,举国上下人心惶惶,再加上皇后如此境况,性命堪忧,皇帝心神俱灭,直觉是天要亡他。”
“哦?”林熠铭挑眉道,“那还真是有趣。”
“至于后来,民间传说那天机子不知为何却突然出现,听说他拂尘一扬,忽然一道紫电,排云破空而来,气势汹汹,径直劈向皇后寝宫。”
叶邵夕说着顿了顿,缓了片刻,才道:“皇帝等人早就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紫电击落,不知如何反应。”
这时,天色已全黑了,浓浓得带着些狰狞的厉色。林熠铭寻到一旁的烛火,点燃,为二人照亮一些。
而街巷远处隐隐传来巡夜兵的声音,不知是逮住了什么可疑人物,正在纠缠不休地盘问。他们高举的火把张牙舞爪地舔舐着夜空,发出噼啪作响之声,刺得人耳朵生痛。
“一道紫光轰然坠落,顿时地动山摇,皇帝等人这才如梦初醒,猛然想起尚在生产中的皇后,这才跌跌撞撞地向后宫跑去。”
林熠铭听他细说,折扇一打,不知是有趣还是无趣。
“过去一看,后宫紫焰熊熊,却正好挡在寝宫门口。众人焦虑之际,忽听一声婴啼,又后宫传来。而先皇后终于度过此劫,安产一婴。其实说来也蹊跷,那婴儿一啼,紫焰也随之燃尽,灰烬之处,便剩下一块色泽通透的阴阳紫玉,静静躺在那里。而这,便是众人争夺的镇国紫玉了。”
“阴阳紫玉?”林熠铭听罢叶邵夕所言,适时插话道,“难道这镇国紫玉是由一阴一阳两枚玉所组成的么?”
“我也未曾亲眼所见,只听坊间传言,说是这么一回事。”叶邵夕答他道。
林熠铭嗤笑一声,似乎对那些江湖人士的作为,很是看之不起:“我以为会是什么?一块玉而已,抢得头破血流,又是何必?”
“你是不知,这玉被人发现之后,天机子便预言,说这玉乃是真君护体之物,从此之后,玉留人留,玉碎人死,如能当面毁之,必定人死国破,江山换代。”
叶邵夕说罢这话,时间似乎微一停滞,窗外火把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清晰得竟有些诡异。
这一时刻,二人许久都不再言语,仿若站在天地两极,各怀心思,似乎连黑夜都更深更暗了,气氛一时安静难熬得接近死寂。
林熠铭笑容渐隐,微弱挣扎的烛火在他的侧脸处投下一轮阴影,或明或暗,莫测难定。
叶邵夕望着林熠铭的侧脸,怔忡半晌,一种不知是怎样的情绪在心底蔓延。这是第一次他觉得二人的距离如此遥远,如此陌生,即便你伸长了胳膊去够,到头来,也是两手空空,勉强不得。
就连那当空明月,一年之中,也是几度阴晴,几度圆缺,由不得自己控制。而人生流年,回首望去,什么爱恨别离,生死与共,更不过是一场玩笑,一场利用,一场欺骗与背叛而已。
江湖男儿,恩仇一笑泯,一笑过后,便该放下了,也只能放下。
人生本如戏,戏散了,缘也就尽了。
数年之后,叶邵夕会明白太多,包括爱情,包括亲情,包括皇宫改变,包括骨肉相残,当然,更包括生死殊途。
而这些又都是后话,现在的叶邵夕,只怕是绞尽脑汁,也是无法想像的了。
不知过去多久之后,才听林熠铭嗤笑一声,随意道:“这些你也信?鬼神学说,无稽之谈。说不定,是本来就有的。”
“不论我信不信,天下人却全信了,那紫玉如此蹊跷,说不定……”
“说不定?说不定什么?真是可笑,山河判断,竟在一块玉石之上,这天下的人,都是疯子吗?”
“你出生世家,官场险恶昏庸,早该比我更清楚。这当今的映碧,君已不君,臣将不臣,太子越权代为,专横误国,政事懈怠。长此下去,映碧百年基业,必将毁于一旦。”
叶邵夕说到此微微停顿,接下来反问他:“你说别人是疯子,可是这映碧的皇帝太子,又何尝不是疯子?”
林熠铭被他问的一时语塞,又见他神情凝重,十分正经地疯子来疯子去,忍不住笑道:“何必这么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既然他们都是疯子,那就将那紫玉抢过来,国破家亡也好,山河易主也罢,你独独缺个剑坠,若是配在上面,必定好看。”
叶邵夕听罢怔愣一下,被他逗笑:“什么烂主意,江湖各路人马因为那紫玉争得头破血流,可不是为了什么剑坠。再说使剑而已,有或没有,根本无关紧要。”
“可是我想看。”林熠铭走到他的身后,蛊惑似的说话,气息近在咫尺,“我去抢来,送给你好不好?”
叶邵夕听罢忍不住回头,却正望进他一双温柔深情的笑眸中。
云沉星陨,烛火昏黄的光晕在他眉间淡淡地晕染而开,就仿若光影做的流速倾泻,配在他的身上,当真是风华超然,难言难表。
叶邵夕心口的某个地方,紧跟着轻轻一震,刹那间有些紊乱。
“我一直觉得,你身上,总是却了些什么。”林熠铭撩起他肩上长发,放在唇畔亲吻,眼眸微微上抬,一眨不眨地锁着叶邵夕。
哪怕是一眼,我也想看看,你配上镇国紫玉杀人的样子,一定会像极了他心目中的那人。林熠铭心底隐隐地想,他想起自己心目中的那人也有一把极锋利的剑挂在腰间,那剑柄上也同样挂着一枚碧绿的玉坠,十分好看。他想罢微微一笑,竟对着叶邵夕慢慢覆上唇去。
也许是这气氛太过暧昧,也许真的是夜色太深太重了,霜寒瓦冷,灯火千斛,叶邵夕愣愣地看着那人伸过头来,对着自己的唇,轻轻一点。
很温,很热,很软,很柔。
是不是真的孤独太久了呢?叶邵夕有些迷迷糊糊地想。所以他才没有拒绝眼前这人。
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互相依偎,没有笑颜相逐。他仿若站在山巅极端,仿若凭空降临尘世一般,终其一生,也无法体会父亲的慈祥,母亲的爱护,无法与普通人一样,享受完整的一生。他以为自己从不在意,可如今,他双眼怔怔地望着林熠铭,原来自己竟也是如此渴望常人的感情的么?
那么林熠铭呢?林熠铭如何看他?如何待他?又为何要……亲他?
叶邵夕久久不语,只抬眼望着这刚刚亲过他的人,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因为性格使然,却又一句都说不出。
“你不生气么?”
“生气什么?”
“你可是亲了你,你难道不明白?”
“哦……”叶邵夕垂目想了半天,才咳嗽一声,道:“我明白。不过这件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闻言,却见林熠铭竟是一怔,回过神来哈哈大笑。
“你明白?你明白什么?你不要我放在心上,可我偏偏就想放在心上。”
“你……”
林熠铭一把揽住他的腰:“邵夕……我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叶邵夕瞠目结舌。
“我喜欢你,一直以来,都很喜欢。”
叶邵夕震惊片刻,许久无法回神,他脑中一瞬间闪过许多片段,混乱不堪。
他禁不住想起眼前这人为他挡剑的样子,替他杀人的样子,为他讲解兵法的样子,更甚至是在等下,教他练习书法时的样子。
这人洒脱一笑,酣畅淋漓,芳华千转,锐气嚣狂。
“林……熠……铭……”
“叫我熠铭。”林熠铭抬起他的手指亲吻,眼眸轻抬,脉脉含情。
叶邵夕心中一慌,登时触电一般推开了他,回过神来:“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
“哈哈,说得好。”谁知林熠铭听罢叶邵夕这般说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是长袖一甩,得寸进尺上前一步,又一次揽住那人的腰,道,“我本来就是疯子。恐怕这一生,也只能做个疯子。邵夕,你不愿意和疯子在一起么?”
二人气氛正好,林熠铭话音刚落,不待叶邵夕回答,却听门扉处忽然一阵巨响,一人破门进来,竟然浑身浴血,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
叶邵夕定睛一看,竟是离去有些时候的周亦!
“周亦!这是怎么回事!?”
“快、快走!云阳山有内奸,官兵……杀来了!……”
周亦话刚说完,不待叶邵夕再问,已是脖颈一歪,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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