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王之域来得之快,超乎他二人的想象。
仅仅是一个晚上,天刚刚破晓不久,传说中的王大人就领着一大群人闯进了同一客栈,叫嚷着叶邵夕交出来。
掌柜与小二被吓得哆哆嗦嗦,可他们这里住了那么多的客人,谁又知道这叶邵夕是哪位。而眼前的王大人是京里回来的大官,权势遮天,又有谁敢得罪?店里的客人早就被吵醒了,几个胆大的拉开门缝小心翼翼地窥了一眼,却都被楼下那来势汹汹的阵势给吓得缩回头去,不敢出声。
这个叫做王之域的男人身材肥硕,膀臂腰圆,有脸脸颊上还有一颗颇为突兀的黑痣,看起来十分搞笑。他衣着华贵,倒也有几分有钱有势的样子,只是面目憎恶,比起文朝官员,倒更像是穷凶极恶的一方恶霸,也怪不得年方妙龄的豆蔻少女,不愿嫁给此人做妇。
叶邵夕站在窗边,双臂环胸,抱剑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的情景。
他只看了一阵,脸色便越发冷冽锋利,眼睛也渐渐眯了起来,其中透出骇人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林熠铭走到他的旁边,也看了一阵,笑问他:“打算怎么办?”
叶邵夕虽然没有看他,静默一阵,却出乎意料地答道:“杀了。”
林熠铭挑挑眉,像是预料到一一般,并没有阻止,反而微微笑道:“既然要去,那就一起,如何?”
叶邵夕过了好半天都没有说话,最后才淡淡道“我是去杀人,杀的是官,是得罪朝廷的事,你一个富家子弟,如何能够胜任?”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身旁第一次有个人这样道。
叶邵夕闻言轻轻一震,望向林熠铭,见他温柔含笑地望着自己,眼神中流露出的是从未有过的关切,一瞬间竟有些陌生和不知所措。
“林公子在说什么。莫要开玩笑了。”
叶邵夕慌忙侧过头去,不看那人,略有些笨拙地隐藏自己心中的慌乱。
他现在已是武功高强,内力更加深不可测,就连剑术也是江湖上稍有人及。他身边的所有的人,一直是不停地派给他任务,一直不停地催促他变得强大强大再强大,就连叶邵夕自己,也清楚地明白,他存在的意义,无非是让别人更加需要自己。
可现在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武功修为弱于自己,却对自己说,他一个人去,他不放心?
叶邵夕应该是觉得好笑的,可此时此刻,却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有一块地方缓缓萌动,他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叶邵夕恍惚了片刻,便迅速回过神来,他见林熠铭依然含笑着望着自己,立即不自然地覆下眼帘,先他一步而出:“既然这样,事不宜迟,走吧。”
林熠铭怔了一下,随即别有深意地笑了。
楼下,王之域正在大呼小叫,已经十分不满,扬言客栈要再不将人叫出来,就一把火烧了这同一客栈,让他们再做不得生意。
掌柜一见他这阵势,登时急得头上冒汗,心头起火,偏偏又不敢做声,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见有二人一前一后,一个神态冷峻,一个神态悠然,信步下楼梯。
尤其是走在前方的那一个,他脚步轻健稳实,一听就知道武功深不可测,众人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向上望去。
“来的是何人?找我叶邵夕,何事?”叶邵夕一身黑衣,目光冷冽锋利,在众人的视线下缓步而出,像是一团沉重的气压,登时逼近整个客栈之内,让人难以呼吸。
叶邵夕眸光一扫,心里便隐隐有了计较。
看来,这王大人果然是有权有势,现在整个同一客栈,里三层外三层,已经被他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想来他们就算是插翅也难逃。而且,叶邵夕仔细看了看,王之域带来的人中不乏有高手在内,光是看他们的武功身形,气息吐纳,叶邵夕就明白,这场仗,少不了耽搁工夫。
不过这王之域显然也是见过一些场面的,看到叶邵夕,只惊了一会儿,便很快反应过来,冲着他叫道:“你就是那叶邵夕!敢管我的好事!你知不知道,我可是当今太子眼前的哄人,若是你惹恼了我,我高上京去,不光是你,这整个客栈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哦?原来王大人……认识太子?”
王之域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得意,就听忽然有人接过话来,这声音温柔和煦,略带笑意,明显的有丝嘲笑的意味,却让人拿捏不准,不知其意。
王之域抬头一看,不禁愣住了。
林熠铭在叶邵夕之后走下楼梯,只见他白衣翩翩,风雅绰约,双眸虽然含笑,却隐隐隐射出一些阴厉的光芒。如斯眼神,本来与他整个人十分不符,然而长在那样一张玉树临风御极端俊美的脸上,不知为什么,却又十分和谐,好像他本来就该死这般。
“我当然认识太子!”
王之域呆愣片刻之后,立马回过神来,忙拍拍胸脯保证,道:“就算当今太子宁紫玉,也要看我三分脸色,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打我的人!”他说罢,一拍桌子,厉声喝道,“给我上!谁杀了这二人,我重重有赏!”
有道是重赏之下,王之域这话一撂下,身后众人“哗”地便跟扑上来,气势汹汹地要拿下林熠铭与叶邵夕二人领赏。
林熠铭与叶邵夕对视一眼,虽并未说什么话,但都是不约而同地轻轻一跃,借力使力,相继踩着众人的头顶跃出客栈,随即一撩衣摆,极为潇洒地轻巧落地。
“碰坏东西不好,王大人,若是要打,还是出来吧。”林熠铭扇子一打,笑望着客栈里脸色已然青白交加的王之域,挑眉挑衅道。
王之域怒上心头,狠道:“一群废物!白养活你们了!今日这二人若是逃走,你们也休想活命!”
众人一看王大人动了真怒,顿时不敢怠慢,卯足劲头向叶邵夕与林熠铭二人冲去。
叶邵夕眼色一凛,流云长剑顿时出鞘,他剑气过处,皆是一顿杀伐,令不少人血溅当场。而林熠铭自然也不含糊,他虽然武功远远及不上叶邵夕,却手腕狠厉,招招命中要害,再加上他的武器出其不意,谁能想到一把扇子居然暗藏玄机,杀人于无形。如此一来,眨眼之间,身旁便已倒下数十人。
林熠铭与叶邵夕被众人团团围住,打手从四面八方涌来,叶邵夕刚踢飞一个人,未待缓神,就又有人冲了上来。
叶邵夕见状,忙向后一撒,躲开身前敌人的攻击,却不想背后猛地撞上一人。
他僵了一下,回头望去,却见林熠铭与他背靠背贴着,那人感觉到他的视线,也转回头来,对自己微微一笑道:“将你的背后放心地交给我。”
叶邵夕闻言,只觉心下一震,不知是一种怎样的情绪,犹如激流,突然充满他的心间。
然而,这种不知名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他还未来得及消化,一阵急风就迎面扑来,来人武功不弱,眼看就要提刀看向他的右肩。
叶邵夕武功甚高,比眼前人不知高出了多少倍,因此,他想要解决眼前人简直轻而易举,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可谁想背后那人却关心则乱,只见他大叫一声“小心”之后,竟生生横出一臂,想要自不量力挡开叶邵夕身前的攻势。
果不其然,只听“刺”的一声之后,那人臂上立马就被人划开血淋淋的一刀。
叶邵夕眉头一皱,提剑急出,遂将砍伤林熠铭的打手刺入一剑,毫不留情地取其性命。
“刀剑无眼,要小心。”叶邵夕淡淡地叮嘱了一句,然后开始专心应付眼前杀过来的敌人。
这句话破天荒地起了作用,本来林熠铭被人割伤,心情正是恶劣,叶邵夕不冷不热的一句关心却让他登时一愣,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而叶邵夕亦从未这样过,他闯荡江湖多年,从来独自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更从未将自己的后背完全交付给一个与他并不熟悉的人。
林熠铭,一个富家子弟,一个风流公子,一个笑面桃花的人,叶邵夕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竟真的觉得背后这人是可以信赖的。突然之间,他亦有种与身后之人仗剑天涯,生死与共的错觉。叶邵夕想罢这些,唇角微勾,一向冷漠冰封的面容上,竟也露出了些许浅浅的笑容,可他并不自知。
片刻,他收神敛心,专心应战。
不过一会儿,先前还是数百人有余的打手,在二人的全力配合之下,仅余数十人之多。
林熠铭攻势凌厉阴狠,招招致命,叶邵夕内力深厚悠长,步步为营,他二人一动一静,互补不足,行动间亦是有如行云流水,于刀林剑雨中穿梭而过却能衣袂不伤,彼此配合得十分默契巧妙,就连旁人看来,亦是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转眼之间,王之域所带来的浩荡人马,已被二人打得屁股尿流,溃不成军。
王之域在一旁急得脸都红了,后来又由红转青,青白交加,毫无血色。他眼见自己带来的人马被这二人打得落花流水,登时害怕了起来,索性三十六计,在几个家丁的护送下逃为上策。
而叶邵夕哪会容他逃跑,只见他一剑解决扑上来的打手,轻轻一跃,转眼便落在王之域的眼前。
王之域吓得脚下一软,登时跌倒在地。
“你……你……大、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那王之域看见叶邵夕提剑走向他,登时也不顾颜面了,忙跪下求饶,再也不敢嚣张。
然而叶邵夕却并没有因为他的求饶停下脚步,只见他面容冰冷,继续提剑上前。
王之域不由害怕地向后蹭了两步,结结巴巴道:“我,我是皇太子眼前的红、红人,你不可、不可……”
“不可什么?”
他只向后蹭了两步,却突然又被一人拦住去路。王之域微微侧目,却只看得见一袭月白的锦靴和衣摆,映入眼帘。
叶邵夕并没多话,是他之前,只是面无表情地问道:“王之域,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他冷酷而决绝,眼神半分不得动容,说罢一剑挥下,流云剑顿时破空而出,鲜红的血液喷涌而至,溅在叶邵夕黑色随风飘扬的衣摆上。
王之域的头颅,也顺势骨碌骨碌滚到他的脚下。
叶邵夕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不想,却正对上林熠铭看他的眼光。
“我喜欢你杀人的样子。”林熠铭眼神有些痴迷,“强大,冷酷,拒绝而又锋利,宛如在世战神。”
叶邵夕闻言轻轻一震,心里一时间竟有些慌了。
“林公子说什么胡话。”
他垂目,偏过头去,以掩饰心中的不适应。
“我没有说胡话。”林熠铭心中欢喜,他越见那人不适应,便越是想呀挑逗于他,觉得如此很有意思,“难道就没有人这么说过吗?”
叶邵夕声音很小,听来很是漠然:“……没有。你是第一个。”
林熠铭知道,叶邵夕虽然看起来漠然,但心中绝不像面上这么平静无波,于是又道:“我之所以是第一个,是因为我懂你。”
“叶大侠若我猜得不错,你这样的眼神,绝非先天而成,而是后天可以培养所致。叶大侠,你这样不留情面地杀人,精进武术剑艺,是不是只是希望,自己能够被人所需要?”
“如此以来,云阳山上的人,必倚重于你,你永远不会被人所抛弃。”
林熠铭对自己说过的话,本来十分有信心,谁想他话语刚落,却见面前疾风一闪,一把锋利如流水的宝剑霎时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宝剑的主人叶邵夕冷冷地道:“莫要妄自猜测我心中所想,而且,林公子,你也猜错了。”
“哦?是错是对,自有未来之事可见分晓。叶大侠急什么?”
面对自己脖颈上的长剑,林熠铭却好似并不害怕,只是微微笑着,不过片刻,他又将手上的长剑缓缓拨开,十分笃定道。他好似明白,面前的这个男子,不论如何冷漠决绝,却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他有这份自信。
这场杀戮到底是惊动了官府,不过一会儿,有官府的人匆匆敢来,林熠铭望见,对叶邵夕提醒打趣道:“官府的人来了,若是不走,看来余生余世,我都要和叶大侠在牢中死生契阔,共同度过了。”
叶邵夕闻言,却不知是注意到了他这句话中的哪四个字,诧然抬起头来,震惊之下唯有怔怔地望着他。
林熠铭飒然一笑,深深望进他的眸子中。
叶邵夕见状又是一怔,他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这个男人可以笑得这么美。
杀戮血腥,残尸骸体,刺眼的猩红中,那个人的笑意,仿若琼浆玉液,留香美酒,潺潺涓涓,渗进叶邵夕的心底。
他自始至终都记着这个笑意,未来,在他痛苦的时候,难过的时候,苦苦支撑的时候,他一直记着,曾经的那么一天,有这样一个叫做林熠铭的男子,对着一身血腥的自己微笑,说下过“死生契阔,共同度过”的誓言。就算那人那从未当真过。
“在那里!在那里!那两个杀人魔头在那里!”
官府派出的官兵越来越近,甚至喊出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二人循声望去,还是叶邵夕率先提剑转身,迈出一步:“来了还不走,等着被抓吗?”
叶邵夕过去的一路,街上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即便这些人知道他杀了当地恶霸,却丝毫没有感谢的情绪,只是颤抖着,好似无比害怕自己会丧命在叶邵夕的长剑之下。
宽阔的街道上,是叶邵夕独自一人纯黑而坚毅的背影,就好似他这么一个人走过了许多年。
忽然,背后有人飞奔过来,一把拉上叶邵夕垂在身侧的手,也不顾当事人对惊讶,拽上他就急步飞奔起来。
“你……”
飞奔之中,两侧的风在耳边习习,林熠铭回过头来,冲他洒然一笑:“走这么慢,叶大侠不怕被抓吗?”
他一身白衣,腰携玉佩,衣袂翩翩,隐隐的热度,从二人相牵的手指尖上,传递到叶邵夕的奇经八脉之中。
也叶邵夕刚刚才杀过人,手上尽是鲜血,自觉十分污秽,他挣了挣,本想甩开那人,谁知却被对方握得更紧。
“别放开。”林熠铭的手掌心很热,不知不觉,让叶邵夕放弃挣扎,犹如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只能任由他拉着自己飞奔,“按照云阳山的习惯,在官差赶到之前,我们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不是吗?”
那人温柔一笑,而叶邵夕手上污秽的血腥,也早被沾在了那个人的手上,不分你我。
许多官兵在身后追着这二人,二人躲躲藏藏,双手相牵不知跑过多少胡同闹市之后,才把那群官兵甩开。
事后,按照云阳山的行事作风,林熠铭与叶邵夕又去了王府的豪宅前,搜罗了府里的一大笔奇珍,趁着夜色,四散给林宣城的各个平民百姓家。王之域府上名花墙围,雕栏玉树,千奇百珍,应有尽有,可见生前是多么贪赃枉法,生活奢靡。二人收拾东西的时候,不经意提起了当朝太子宁紫玉。
叶邵夕道:“映碧官员昏庸,皇帝无能,太子掌权渉政,横征暴敛,徭役繁重,映碧国破家亡,想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林熠铭颇有兴趣地“哦”了一声,挑挑眉,问道:“当今太子是谁,你可知道么?你可见过他?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
叶邵夕摇摇头,道:“宁紫玉树敌众多,一向深居简出,就算偶尔出巡,也是身居龙辇之中,寻常百姓,自然是见不到。我虽并不知道他长得如何模样,但他的事迹却可说是如雷贯耳。”叶邵夕继续道,“听说他风流成性,玩弄世间痴情女子,又残忍阴毒,嗜血疯狂,这样一个人,如何懂得何为民生疾苦,将来,又怎配当一国之君?统率四方国土?”
林熠铭闻言,只笑不答,拉长语气挑眉“哦”了一声。
“再者,宁紫玉又杀了我师父,若是有机会,我定要攻进皇宫,亲手将他斩于剑下。”
可谁知,林熠铭听罢他这话,却大笑:“你连他长得是如何模样都不知道,又如何亲手将他斩与刀下?”
“在这映碧国内,敢以明紫之色着身着,除了当今天子之外,就是那宁紫玉了。所以,只要是杀了身着紫色服侍之人,便对了!”
“哪里对?”林熠铭闻言,愈发觉得眼前人十分有趣,忍不住纠正他道,“你说这宁紫玉阴狠狡诈,难道危急关头,他就不能随意找来一个侍卫,给他换上自己的服侍,做替死鬼吗?”
叶邵夕沉默,无言辩驳。
“叶大侠想要刺杀宁紫玉,依在下看,还是先弄清楚宁紫玉的长相如何再说,可好?”
叶邵夕将头甩向一边,看样子是有些不甘心。
“不过,无妨。”林熠铭见他这般样子,呵呵一笑,忙上前握住他的手,十分陈恳道,“如果真有叶大侠所说的这么一天,在下愿意陪同叶大侠你一起,杀进皇宫,手刃仇人。父亲生前,在下层多次进宫随父亲朝见天颜,知道宁紫玉长得如何模样。”
林熠铭抬起言靳,笑望着他,又一次道:“但愿叶公子,手刃宁紫玉的时候,我能在你左右。”
叶邵夕一愣,看着他的眼睛,深邃遥远,如点漆一般,直逼进入内心。
夕阳西沉,天色渐渐灰暗下来,不多时,遥远的天幕上挂上了几颗明星。夜晚来临,黑蒙蒙地笼罩在大地上,冷风渐起,吹过道旁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当日夜里,不知是哪里来了两个形如鬼魅的身影,来回穿梭于各家小巷之中。他们从不多做停留,看样子也不是飞贼一类,只因他们每到一家,随手掷下一个小包打在主人家的门窗上便翻身而去,重新隐回黑暗之中。
主人家听到响动推门而出,残破的院子里,只有一个小包躺在地上,分外明显。主人家皱了皱眉,有些好奇地捡起来,打开那小包一看,却不禁惊呆了。
只见,大锭大锭的黄金首饰,从那包裹里掉落下来。
“苍天有眼啊!老天开恩啊!多谢英雄好汉啊!多谢英雄好汉!”
可知,主人家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贵重的好东西。他见状,不由跪在地上,仰望苍天,俯首叩拜,感激涕零。
于是,在叶邵夕与林熠铭的身后,或大或小,都渐渐响起了这样感恩戴德的声音。
他二人急行于夜色中,身形如燕,却都觉得十分畅快,不由相视一眼,微微笑了起来。说是笑,但反应在叶邵夕脸上,也不过是眉目微缓,比起平日的冷漠锋利,柔和了一些。林熠铭望见,不由眸中一荡,瞬间有些痴迷,他盯着他的侧脸,慢慢加深笑意。
林宣城安安静静的,在这个城镇还沉睡休眠之际,二人便收拾妥当,不着痕迹地离开了。
这么一闹,便耽误了些时日。叶邵夕不忘梁千的叮嘱,当务之急,应当尽快确认林熠铭的身份。皇帝大寿在即,叶邵夕嘴上不说,却开始快马加鞭地赶路。他二人路过之处,凡是有贪官污吏,欺瞒霸世之辈,无外乎被斩杀一通。
叶邵夕为人处事,莫不冷漠自持,一向寡言少语,可几日相处下来,多次与林熠铭并肩而战,劫金银,杀贪官,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颇有些纵情江湖的味道。叶邵夕的心态,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叶邵夕这个人,表面上虽然冷漠,实际上却十分仗义,这也是他备受江湖人士推崇的原因。只要认识的,能帮上忙的,但凡有求于他,叶邵夕也不推脱,每每必尽全力,因此许多年来,白道黑道虽然纷争重重,云阳山却从未受此所忧,只专心对方朝廷一事。所以他这样的人,虽然冷冽锋利,却极有血性。这一路上,他与林熠铭关系慢慢好转,时常能好言好语地攀谈几句,有时兴致好了,甚至还讨论一些杀敌之策。林熠铭也从叶邵夕的言语间,知道了他虽出身草莽,但仍未磨灭心头想要参军打仗,渴饮胡虏血,饿食胡虏肉的念头。只是他现下身份不尴不尬,无缘参军,所有这些,亦不过只是空想罢了。
此时二人已快到达渝州,天际渐黑,再加上二人已行得累了,便下马在客栈里歇上一歇,顺便补充些食粮。
小二殷切地倒上茶水,等他们点好饭食,便陪着笑下去了。
叶邵夕喝了一口水,想起上次说了一半的话题。
“你说行军作战不在人数,更重要的是阵法,那这阵法……究竟是指什么?”
林熠铭端起茶水,幽幽地抿了一口,想起上次无意中跟叶邵夕提起,五行阵法的妙处一事。
“自古领兵御敌之策,形散而神不散,当有战术,战士骁勇善战,将军用兵如神,这才至关重要。”
“非也。”林熠铭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五行阵法之妙,便是顷刻之间,提升军队作战能力,攻之勇猛迅捷,守之固若金汤,是为上策。”
“那如何编排?又如何操练?”叶邵夕兴趣漠然,从小到大,除了练剑一事,不能提起他的半点兴趣,可是和林熠铭在一起后,时常听他提起策马疆场一事,他也是血性男儿,想象着如此景象,不由心之所往。
林熠铭拿起筷子,大致地摆了一个图形,对他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如此攻守戒备,箭矢阵的妙处,就在于用最短的时间,攻破敌军心脏,大获全胜。”他望了望叶邵夕,笑道,“可是还有个劣势,却无法避免。”
“什么劣势?”
“箭矢虽迅猛,却也只在顷刻之间,如若长时间作战,则有害无益,比如损兵折将。”
叶邵夕在他款款而谈中发现,林熠铭极富权谋,很有想法,尤其是在用兵制胜方面,以阵破阵,谈吐惊人,运筹帷幄,竟不似常人。
他心中有所疑虑,试想林熠铭的父亲一介文官,该是不懂战阵操练,可谁想林熠铭却对行军阵法如此精通,委实奇怪。
林熠铭看出他心中疑虑,便解释道:“父亲虽然是个文官,可也是文武双全,早年领军作战,驰骋沙场,我知道的这些,也不过是父亲教我的。”
说起自己的父亲,林熠铭白哦亲一滞,免不了有些伤神。
叶邵夕听他解释,疑虑微除,看见他神情悲伤,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安慰,这样二人便一时陷入了沉默。
片刻,才见叶邵夕有些很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勉强转移话题,道:“渝州不远,你我不便耽搁,快些用完饭,这就走吧。”
“好。”林熠铭答应道。
他二人草草用过午饭之后,又再次上路。
夕阳渐沉,古城渝州散发着它独有的静谧与安详。
遥远的古钟声不知在何方一下一下地瞧着,缓慢儿沉重,本来如此安静而沉寂的气氛,却被一大队急促的马蹄声突然打破,惊起飞鸦无数,于天空中盘旋。
渝州城西,“林府”的牌匾在夕阳之下染上了一层血色。
而林氏自祖上以来便战功卓越,曾伴始祖皇帝收归旧部,统一映碧,功不可没。林氏后世子弟又几代在朝为官,忠心不二,在如此贪官当道之际,能够保持如此高风亮节,也实属不易,为当地人所敬重。
马队带头的男人身着黑衣,神情严肃冷峻,他带人本质林府门口之后,径直跳下马背,亮出一块龙形明紫玉佩,吩咐身后众人道:“太子密令,林府上下,一个不留!”
“是!”
刹那间,百人之众持刀撞破林府大门。这些人进去之后,没过多久,就传出些沙发之声,或是哀嚎,或是谩骂,不知多么惨烈。
浓重的血腥味逐渐扩散于渝州城的上空,引来无数食肉飞鸦,在林府上空盘旋不走,等待餐食。
不知过去多久,林府中的杀伐声才渐渐地安静下来,没了声息。
片刻,刚刚那对闯入林府的数百人之中才从府里出来,他们出来之后,表情如常,神色冰冷,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做一般。数百人重新骑上马背之后,那黑衣首领又下令道:“放把火,毁尸灭迹!”
“是!”
遥远的渝州城西,在一日午后莫名地起了大火。火势汹汹,残忍而猛烈地吞噬了曾经辉煌的林府,连带掩盖了时间上所弥留的证据。
而这厢,叶邵夕与林熠铭正纵马飞奔在去渝州城的大路上。
离渝州越近,叶邵夕不知为什么,却隐隐有些不测的感觉。他始终记得梁千交代过他的话,若林熠铭此人身份属实,便收归云阳山所用,如若不然,便杀之而后快!可事到如今,他与眼前人一路行来,一起行侠仗义,一同劫富济贫,一齐说笑谈天,又如何下得去手?叶邵夕这时竟有些怕了,他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些,让他们不要那么快到达渝州。而这种类似于不舍的情绪,他从未有过。然而,与此同时,叶邵夕也绝不会违抗梁千的命令。倘若眼前人真的不是林熠铭,他必然会杀了他向大哥复命。
一路上,林熠铭曾多次与他攀谈,直到到了渝州城脚下,才渐渐闭上嘴巴,不再多话。
渝州城城门伟岸,两旁古树参天,苍翠葱郁,眼前暗红色的城门上,脱落了几块朱漆,阳光一照,更是为古朴的渝州城添了几分苍凉的味道。
林熠铭与叶邵夕二人一勒马缰在城门前停下,望着眼前斑驳的城门,双双面色凝重。
这渝州城,终是到了。
叶邵夕在心内不自知地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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