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施魏因施泰格被巴萨的队伍救回来后就一直住在巴萨军营里。几天前他听闻里奥从皇马军营中逃回时立刻要去看他,但被人拦了下来,梅西的亲卫队回复说亲王现在不能见他,让他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要乱走,并且禁止他再跟着军队混入战场。
施魏因施泰格只能眼看着军队仓促地准备出征,然后在转瞬间就离开营地去打仗了。他焦急地等待着战报,在暴雨骤停时忽然听到里奥已经凯旋一事,同样传来的还有里奥身受重伤的消息。
他赶到里奥房门口时,见到那里站着好几层人,许多将士都在门外等着。
“他怎么样了?”施魏因施泰格赶过去,对门口的苏亚雷斯问道。
“医师正在里面为他治疗,他被剑伤了,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心脏。”
“怎么会这样?”
“他被拉莫斯和罗纳尔多一同攻击,拉莫斯把他推到罗纳尔多的剑上,剑从胸膛穿过去了……可这时候他还忽然提剑,砍掉了拉莫斯的手……”
施魏因施泰格呆滞地听苏亚雷斯讲述战场上发生的事,显然苏亚雷斯自己也受惊不小。
“他上次回来的时候医师为他检查,说他在皇马的时候被折磨得很……很过分,”苏亚雷斯说道,“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他杀起人来好像连气也不喘,走过的地方尸体成堆……”
“这一战我们本来不可能赢,”一个副将说道,“但将军不顾性命,根本不管自己的安危……我们见他豁出命去,也都跟着他一起拼了,不然这一仗早就输了……”
旁人都不说话了,施魏因施泰格不禁后怕,他曾随里奥上过战场,他固然英勇,但不会不顾性命,可这一次……如果他受伤太重……
正在众人担忧时,门忽然开了,医师的助手走出来说道:“先生请诸位大人放心,将军虽然受了重伤,但很幸运没有伤及心脏,没有性命之忧,他现在还在昏睡,这两天就会醒,有一两个月就能下床了。”
听到这里众人才松了口气,施魏因施泰格等不及,立刻进了房间,看到医师已经为里奥处理好了伤口,正在给他准备内服的药。
“他怎么样?”施魏因施泰格冲进去,话音刚落他就得到了答案,里奥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战事结束后他脱力倒下,身体中一无所有。
“这……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施魏因施泰格惊讶,他知道里奥受了重伤,却没想到里奥会这样消瘦虚弱,仿佛已经很多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将军最近心绪不定,连续一周都没有好好进食,大战结束前他一直精神亢奋,我也没看出端倪,可能是这场战事对他很重要,他心里只想着上阵杀敌,但战事一结束,他没了支撑……”
“靠战争支撑?”施魏因施泰格怀疑。
“我不能确定是什么。将军刚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他在皇马的时候被折磨……”医师看了眼施魏因施泰格,“这件事的细节我没什么能说的,如果阁下想问,以后可以和将军聊聊,但或许不提起来最好。”
施魏因施泰格并没去想医师后半句话的意思,他拉开里奥的衣服,见到他胸口腹部全是伤疤,再拉下里奥袖子,发现到处都是伤痕。不仅有刀割和鞭子打伤的痕迹,还有火烧和油烫留下的疤痕,有些伤痕没有在第一时间处理,周边的皮肤已经腐坏变色。
“他从皇马军营回来后就是这样了,”医师解释道:“先被毒打、折磨,还被迫吃了让人神志不清的药,但现在这些已经算是旧伤了,这一战的新伤已经处理好了,我明天会再来为他换药,如果有任何事请您马上派人去叫我。”
留下药后,医师离开去照顾其他受伤的人,施魏因施泰格守在里奥身边,身体僵直,动也不能动。
里奥的整张脸都凹陷下去,难以想象他带着这样一具身体在战场厮杀,还杀死对方的主帅、砍伤他们的大将。
你到底怎么了?施魏因施泰格紧攥着他的手,他要认不出这样的里奥了。望着他满身的伤,施魏因施泰格眼睛一阵滚热。
科恩特朗和马塞洛带着援军来了。援军只为补充边防军力,皇马没有再出战的打算,他们的损失太惨重,不可能再打下去了。
巴萨已经两次催促他们开启和谈,不然就要再次发动进攻。
“巴萨要求我们交出十座城,守军再退二十公里,”科恩特朗草草看了一遍来信后说,“但二十公里太多了,可以和他们讨价还价。”
拉莫斯目光僵直,他极慢地吸收了科恩特朗所说的信息,奇怪于他竟然还能语气镇静地说出这些话。是了,他不在战场上,没看到当时的惨状,也没亲眼见到爱人被人捅穿胸膛,他当然……
“你看着办,克里斯和你一起去。”拉莫斯开口道,他的嗓音全然变了,沙哑又古怪,屋中的人都只当做没听出异常。
“我不去。”
三人都转过头去,罗纳尔多在火光无法照射的阴影中坐着,他像石块拼成的雕像一般了无生气。
“作战的将军不能一个都不出面,”拉莫斯暴躁地说道,懒得费口舌和他解释,“我不能去,我会杀了梅西,然后被巴萨人乱刀砍死。”
罗纳尔多不答话。仿佛他宁可现在就被乱刀砍成肉泥也不愿再见梅西。
“你可能见不到梅西,”科恩特朗斟酌着说道,“他在养伤,传信的士兵说是苏亚雷斯和拉基蒂奇处理和谈的事。”
罗纳尔多陷在椅子中,仍不说话。
“你没得选,下午就给我滚去和谈!”拉莫斯见他面如土色的样子心烦,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我和你们一起去,你不用说话,克里斯,都交给我们,你只要在场就行了。”马塞洛也说,和科恩特朗惴惴不安地对视,他们从没见到罗纳尔多如此意冷心灰的模样,他不说话,没有表情,仿佛动都不能动一下,随时随地会被击碎一般。
罗纳尔多没有回答,两人视为他默许,午饭后把他推上马启程了。
这一次巴萨大大方方请了皇马人进自己的营地,皇马很快会后撤,巴萨的军营也会随之向前挪动,这一处营地位置是否暴露都不重要了。
巴萨大开营门,将他们请进一间房间稍作等候。三人谁也不开口,科恩特朗倒还有心思想着如何在协约条件上和他们讨价还价,马塞洛则只顾着估算他们现在的兵力,罗纳尔多如同影子一般沉默,一动不动。
片刻后士兵来通报,请他们进入另一个房间。这一进去,科恩特朗和马塞洛都吃了一惊,苏亚雷斯和拉基蒂奇分别站在长桌两端,中间坐着的是面色苍白的梅西,他穿着全套军装端坐在椅子上,此时距离战事结束刚刚过去半个月,科恩特朗怀疑他还没恢复好,可能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只是勉强坐着。
见到梅西,罗纳尔多的眼睛仿佛被烫伤了一样,他呆滞地盯着桌上的文书,恨不能即刻转身上马,骑在马上一口气奔到马德里都城,此生再不出战。
“梅西将军希望亲眼见到我们签署协议。”苏亚雷斯解释道。
“那是自然。”科恩特朗应了一句,本不想去看罗纳尔多,但他还是望了一眼他们的将军,罗纳尔多曾吃过败仗,也曾败在过梅西手下,但没有哪一次让他像现在这样僵硬、不知所措。
“你收到我们的条件了,如果没有异议,请三位签字。”苏亚雷斯推过桌上的文书。
“恐怕我们还需要商讨。”科恩特朗拿过文书,和苏亚雷斯争论起来,很快拉基蒂奇和马塞洛也加入进来,双方不断修改着文书的条件,整个过程中罗纳尔多一言不发,仿佛置身事外,梅西同样不说话,只观望着情况。
“我们不接受只后退十公里,”梅西忽然开口,他声音一响起,罗纳尔多心中就一阵战栗,仿佛有人在他身体里狠狠敲打他的心脏,把那里的血管都击得粉碎,“同意你们只退后十五公里,这是底线,至于城池,我们要十座就是十座,一座都不能少。”他的声音并不大,因为身体虚弱而没有底气,但开口时还是有种威慑力。
“可这——”科恩特朗说。
“你说呢,罗纳尔多将军?”里奥望向罗纳尔多问道。
忽然被他指名提到,罗纳尔多竟无法开口,脑海中立刻被其他画面挤满,仿佛这样他就不存在于此时此刻。他没有想到自己在拜仁陪他散心、或在猎户小屋中照料他的时候,甚至没想到在皇马军营中每夜和他同眠的场景,他只记得第一次与里奥在战场上相见的时刻,那天没命地刮着狂风,他被巴萨一个年轻的副将绊住,那少年面容稚嫩,还像个孩子,他的剑极其沉重,自己每次抵挡都被那剑震得胳膊发疼,风执拗地刮着,对方没有他高,又瘦又小,却和自己缠斗了半天,直到撤军的号角吹响罗纳尔多才策马离开,他回头去看那少年,他拎着长剑站在阴霾下,面色凝重。
“我没什么可说的。”罗纳尔多答道。
“重新起草协约,按照我刚刚说的。”里奥命令道,声音很轻,目光直视着罗纳尔多。罗纳尔多并未回望,他知道里奥在看着他,但并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愿知道任何事,只想离开。
新的协约起草好了,双方都签了字。下属收起文书时,里奥按照正常礼节与科恩特朗和马塞洛道别,最后也向罗纳尔多说了同样的话:“很期待再次和你在战场上交手,罗纳尔多将军。”
自从进入到这间房中以来,罗纳尔多第一次抬起头,直视里奥的眼睛。再次?
他看着里奥,记忆中在阴霾下对他挥剑的少年仍冷着目光,冷着脸,他公事公办般说出客套的言辞,这场让罗纳尔多崩溃的战争,梅西毫不在意,他还在等待下一次,等待再次与他挥剑相向,这对他而言不过是众多战事中的一场,和所有争战一样,没有区别。
没有下一次了。罗纳尔多无法答话,转身走了。他再不能见到这个人,不能回到战场,不能想起他们或甜或苦的往事,不能踏足他一声声说着“我从没说过要和你结婚”的战场。
对罗纳尔多来说,战争永远结束了。他再不想率领千军万马、上阵杀敌,再不去想国家的荣耀和领土的安危,那太多了,他怎么能愚蠢到以为自己能负担那一切。率军带来的成就,胜利带来的欢畅,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他从未渴望过它们,他不想得到任何东西。他只需要策马离开,一步不停,回到遥远的马德里都城,回到没有里奥·梅西的地方,永远回到遇见梅西之前的日子。
走出巴萨军营后,罗纳尔多策马疾驰,不顾属下的惊讶和呼喊,消失在夕阳黯淡的血红色光芒中。
皇马的人带着协约离开巴萨军营,里奥瘫在椅子上,扯着领子上的银扣。
“带我回去。”他用光了力气,声音很轻。
若施魏因施泰格不在军营中,苏亚雷斯就直接抱着里奥回去了,但现在他的恋人在这里,苏亚雷斯自然没必要惹人嫌。他吩咐下人传话,很快施魏因施泰格赶来了,抱起里奥回房间去。
“用得上亲自来吗?累成这样,什么时候能好?”他问道。
“死不了,别操心。”里奥病恹恹说道。
回了房间,施魏因施泰格把里奥抱回床上安顿好,脱下一层层军装,为他换上睡衣。睡衣的扣子还没系上,里奥已经皱着眉头睡着了。
敲门声响了下,苏亚雷斯迈进来几步,刚要开口,见到里奥已经合眼睡了,诧异问道:“他这么快就睡了?我还想和他商量哪天撤军呢。”
“要撤军了?”
“皇马签了停战协议,当然可以走了。”
施魏因施泰格长舒一口气:“终于能回去了,再留在战场上,就算他能坚持,我也要受不住了。”
苏亚雷斯坐到床对面的椅子上,“但仗是打不完的,今天里奥还和皇马的人说呢,期待着和他们下一次碰面,但他现在的状态……”
“下一次?”施魏因施泰格惊讶,仿佛忘了没有一劳永逸的战争:“可他……我怎么能让他再打仗?你看看他都变成什么样子了!谁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去送死,这样拼下去……”
“他确实不适合再带军了,”苏亚雷斯叹道,“我也怕他丢了命,没有他那样打仗的。”
“昏迷了两天,又在床上躺了十多天,”施魏因施泰格心有余悸,“到现在还不能下床,路也走不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身体变成这样还要去打仗,再去就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了。我不想让他再回到战场上了。”
“我也不希望他再回来,这样拼下去,不会有好结果。”
两人沉默一会儿,苏亚雷斯起身:“他什么时候醒了你派人去告诉我,我想尽快出发。回到都城他恢复得还能快些。里奥回去的时候只能坐车了,马车正在准备,你看看还需要什么东西就跟下人说一声。”
和皇马签署合约两天后,里奥和苏亚雷斯带着部分军队回都城。他们白天赶路,晚上扎营休息。
白昼黑夜,里奥都沉默着。他迷糊地睡着,倦怠地醒来。一切都不会改变:颠簸的马车、厚重的帐篷、身旁的施魏因施泰格。在马车上时很不舒服,里奥从未说过什么,每次醒来后却都发现施魏因施泰格抱着他,充当他的人肉靠垫。夜晚降临时,他不声不响地把里奥抱进营帐,陪他一起吃饭,为他擦洗身体。
连日赶路的第十天夜里,里奥忽然醒了。他以为自己被什么东西惊醒,某种他恐惧的、长久压抑的东西,他回想梦境,睁开眼寻找,或侧耳倾听,但他什么都没发觉。仔细想想,他连恐惧的东西都没有了。摊开手掌,里奥借着暗淡的光线看自己的手,他似乎不惧怕任何事了,但这并不让他欣喜,他只感觉到空旷,这意味着他也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睡着。在他熟睡后,施魏因施泰格反倒醒了。他以为唤醒自己的是风声,侧耳听了听,才意识到外面的声音是脚步声。但守夜的侍卫不会这样偷偷摸摸走路。
他披上件外衣,悄悄起床,拿起自己的剑走到营帐门口。他正想拉开门看看外面的情况,忽然一柄闪着冷光的剑无声无息地穿进营帐,缓缓割开厚重的帷幕,施魏因施泰格回头看了眼里奥,他并没醒,以为施魏因施泰格还在身旁,以隔绝忧虑的安稳姿态沉沉睡着。
施魏因施泰格等待着,那柄剑在帐上割出一个大大的豁口,厚重的料子瘫软下来,穿着黑袍的人迈进半个身子时,施魏因施泰格一把捂住他的嘴。为避免他发出声响,施魏因施泰格用力极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同时抬剑抹过那人的喉咙,顿时鲜血喷溅,那人用力挣扎几下就不再动了。施魏因施泰格把他慢慢拖进来,拉起被割坏的帐篷,从缝隙处看外面的同伙在哪里,大概有多少人。但令他惊讶的是,他竟一个人都没看到,只有营帐外倒下的几个守卫。
施魏因施泰格觉得蹊跷,他走出营帐,竟又接连看到好几具尸体,都是守夜的士兵,如此一来,巴萨营地中一个守卫都没有,只有在帐篷中沉睡的、一无所知的众人。
施魏因施泰格忽然警觉起来,他正要大声呼喊,回头时竟看见里奥的帐篷中有一大团黑影走出,顿时心中一凉。对方看准了他会出门查看,几个人都躲在帐篷背面,趁他查看外面情况时带走了里奥。施魏因施泰格不敢声张,飞奔跑过去,只见已经有两人拖走了里奥,而第三人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如果他出声就杀掉里奥,施魏因施泰格不敢冒险,匆匆跟了上去,和对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此时里奥已经醒了,他身体虚弱,只能勉强走路,三人粗暴地拖着他,越拖越远,过了十几分钟,施魏因施泰格跟随他们爬过一个矮坡,这才见到敌人的全貌。
白色军装的皇马人如今都穿了黑袍,他们共有二十人左右,拉成一排站在矮坡上,拉莫斯站在中间,左右各有五个弓箭手,弓箭手外侧是拿着盾牌和长剑的士兵。里奥被两个士兵扶着,正站在拉莫斯旁边。被拖拽这么久,他几乎站不住了,脚下并不坚固的土地被踩得不断滚下细小的沙石,施魏因施泰格生怕他会一不小心踩空后滚下来。里奥无力挣扎,只能静默地打量周围的形势,看到施魏因施泰格走近,他的目光不再游离,固定在他身上,脚下的土地也不再滚下沙砾。
拉莫斯用左臂抽出剑来,仿佛在月色下观察剑锋的光芒,他没了右手,左手持剑有些别扭,但他身旁全是皇马士兵,无法用惯用手持剑并不能阻碍他得意洋洋。
“我们又见面了。”他说。
施魏因施泰格没理会,他试探着走近,皇马的士兵为他每一步前进微微调整弓箭的方向,施魏因施泰格还在小心地向前挪动着。
“没想到我会追上来吧?”拉莫斯问,“更没想到我会带走你的梅西。”他笑了一声。这里距离巴萨营地有一段距离,他不用担心惊醒众人。
施魏因施泰格仿佛没听见他说话,他试探着又向前一步,对准他的弓箭绷得更紧了。
“别动,”拉莫斯叫道,“不然就等着给梅西收尸。”
施魏因施泰格立刻站住,谨慎地打量着他们。
拉莫斯并不急于离开,显然还想在施魏因施泰格这唯一的观众面前好好炫耀一番他的胜利,但这观众对他而言并不合格。
“你连巴萨人都不是,跟你炫耀胜利简直无趣。我们已经跟着你们五天了,等到你们放松警惕时下手再容易不过,抓一个病怏怏的主帅显然也不在话下。”他说道,并不打算遮掩声音中的蔑视和骄傲。
施魏因施泰格仍不说话,连一句“你想怎么样”也不问,只定定地望着他。拉莫斯感觉无趣,不想耽搁下去,说道:
“想要里奥·梅西,就来皇马营地找我,但我不能保证给你的是活人还是死尸。”
他冷笑一声,抬了下手,告诉手下出发,但手势还没做完,施魏因施泰格忽然冲了过来,谁也没料到他会跑过来,周围的弓箭手正要收弓,被他忽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纷纷放箭,但此时放箭已经晚了,施魏因施泰格挥剑抵挡,箭雨被他挡住、击落,他几步就跃到拉莫斯面前,后者没想到他会忽然冲过来,用还不适应的左手抬起剑,就被施魏因施泰格一剑划破手,剑丢到地上,再抬头时,拉莫斯已经被施魏因施泰格的剑锋指着脖子了。
“放下弓箭。”
施魏因施泰格命令道。
拉莫斯瞄着剑锋:“你只有一个人,我们有二十个,你逃不了的。”
“我从不想那么多。”施魏因施泰格回道。
“梅西在我手上,如果你不让我走,他很可能会没命。”
“他死了你也别想活。”施魏因施泰格面不改色。
“你真不在乎他?”拉莫斯问,“就算他死了,我们没有人质要挟你,你一个人也抵不过我们所有人。”
“我不会让你把他带走,”他说,剑锋又向前逼近了半分,“不相信,你可以让手下放箭试试。”
想要验证是弓箭会先杀死施魏因施泰格,还是自己先被他的长剑先捅穿喉咙并不是个好主意。冰冷的铁器已经贴上咽喉,拉莫斯不想承认,却发现他又多了一个恨到咬牙切齿的敌人,施魏因施泰格破坏了他的计划,自己手中有梅西却都不能阻止他,他不理会威胁,决意要毁掉拉莫斯筹备多日的复仇。拉莫斯从没将施魏因施泰格当做阻碍,他几乎忘了这个人,可现在不得不和施魏因施泰格交锋时,拉莫斯第一次以拜仁君主的身份打量他,赫然发现他和梅西其实是同一种人,如果是梅西面对威胁,恐怕也是这种态度。
拉莫斯抬起手,示意弓箭手放下箭。施魏因施泰格一把抓过拉莫斯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剑抵在他脖子上,对士兵们示意:“放开他。”
那两个士兵犹豫地看着拉莫斯,得到拉莫斯点头的回应后立刻松开绳索,里奥忍着疼痛走过来,握住拉莫斯的胳膊作为支撑,同时也谨防他逃跑。两人带着拉莫斯倒退着行走,弓箭手们一直拉开弓对准他们,直到三人走过矮坡,士兵们见他们已经接近巴萨军营,此刻无法营救拉莫斯,而且再不逃跑就会自身难保,商量几句后立刻撤离了。
施魏因施泰格和里奥把拉莫斯带回营地,叫醒众将士。众人醒来后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守夜人尸体都吓了一跳,见到里奥和施魏因施泰格带着拉莫斯回来,又是一惊。
“重新安排守夜!封锁营地!”苏亚雷斯命令道,并让士兵把拉莫斯锁起来,他和施魏因施泰格一起扶着里奥回到苏亚雷斯的营帐去。里奥的营帐已经前后都被豁开大洞了。
拉基蒂奇匆忙地安排着营地的重新部署,里奥在床上躺下,连声咳嗽起来,施魏因施泰格让他平躺下,拉开衣服,这才发现伤口已经裂开了。
“怎么会这样?快让医师过来!”施魏因施泰格叫道。里奥眉头紧锁,嘴唇发白,他刚刚被拖拽扯开了伤口,血流不止,现在连话也说不出来。
医师匆忙赶来,看到伤口裂开也是十分恼火,他问起是怎么受伤的,施魏因施泰格回答是被皇马的人拖拽过。
“伤口开裂很厉害,相当于我们之前半个月的努力都作废了,我们要重新调理,”医师拿出药膏抹在伤口上,里奥咬着牙不出声,“这次的伤当然能治好,但下一次就没这么幸运了,我知道您还年轻,可您受过几次大伤,身体再扛不住了,您腰上、腿上那些被火烙过的地方,这一次身体能一个月让他们好起来,下一次恐怕三个月也好不起来。这已经不是为您健康着想了,完全是为您活命着想。”医师慢声慢气说着,为里奥涂好了药,包扎上伤口。
施魏因施泰格一动不动,仿佛“被火烙过”这几个字他从未听到过。片刻后医师离去了,施魏因施泰格原想像平常那样在里奥身边躺下,但他一直没到床上去,等到里奥松开手,晕沉着睡过去时,他鬼使神差地解开里奥的衣服。
“你在干什么?”
里奥忽然开口,把施魏因施泰格吓了一跳。他以为里奥虚弱至极,已经睡过去,忽然听见他说话,有种当场被抓现行的感觉。
“看看你的伤。”他说,仿佛在心虚地撒谎,但他忽然意识到他所说的就是实话,只是莫名的缘由让他认为自己这一举动并不合适。
“看它们干什么?”里奥问,他嗓音沙哑,眼中不仅有血丝,还有盔甲。施魏因施泰格意识到他再也不能骗自己里奥和从前一样了。他不是那个少年储君,他不是初遇夜里在骏马上疾驰的年轻人,无论自认为如何坚韧强大,他终究被困在一具有血有肉的躯体里,不可能遭受众多变故仍旧一成不变。
“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半晌后,施魏因施泰格问道。
“我甚至都不能思考你这句话。”里奥回答,他的眼睛深陷进眼眶,不能传达任何信息,除了身体正在遭受的疼痛和他不加区别地为自己武装的盔甲。说完话他又闭上眼,沉沉睡过去了。
第二天施魏因施泰格并没机会和里奥继续昨晚的话题,里奥在马车上昏睡了一整天,黄昏扎营时才从车上下来,施魏因施泰格扶着他走了走,在晚饭前活动下身体。
众人正搭着营帐,晚饭还在准备,里奥见苏亚雷斯正在和士兵说话,也向那边走去。
“……又死不了,随他闹去,别一不小心真打死他就行了。”苏亚雷斯说完,那士兵离开了,他一回头看到两人,对施魏因施泰格点了下头,问里奥道:“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刚才你们说什么呢?”
“拉莫斯在绝食,”苏亚雷斯笑了,“但在军队里,他能不能吃进去东西可是我们说了算,不想吃也要吃,他死了我们问谁去向皇马要两座城?”
“绝食?情人死了、他也不想活了?”里奥问。
“谁知道。”苏亚雷斯耸耸肩。
若他死了敌手固然少了一个,但里奥并不希望他能如愿死去。
“我去看看。”
施魏因施泰格扶着他向另一边走,两人走到最外侧,那里的营帐还没搭完,拉莫斯手脚上着锁链、跪在地上,两个士兵在一旁看守。
“将军。”士兵们行礼,拉莫斯抬起头来,他满头满脸都脏兮兮的,十分狼狈,他瞪着里奥,眼神里那股恶狠狠的劲头倒是和从前一样。
“把他嘴上的东西拿下来。”
士兵解下口枷。
“听说你在绝食?”
“我死了好给你们省下口军粮,不好吗?”拉莫斯笑着,想必他为了绝食吃了不少苦头,脸上有几块青肿,脏污不堪。
“没了情人,没了右手,现在还要被当成人质,让皇马用赎金和城池换回去,”里奥轻声说道,“如果我是你,确实也没脸活下去。”
“你既然知道,何苦还来挖苦我?我确实折磨过你,但你已经杀了伊戈尔,还砍了我一只手,我们也算两清,你要是还有些度量,就一刀杀了我,别让我再给皇马丢脸。”
“杀了你和任由你自杀都是我的失职,我不能同意。”里奥无意和他再说下去,转身离开了。
“你在记恨我!”拉莫斯忽然高声吼道,“你恨我侵犯你,因为我干过你,你现在连死都不让我死!”
他的声音很大,周围人都能听到。扶着里奥的施魏因施泰格整张脸都苍白起来。
“闭嘴!少胡说八道!”看押他的士兵一拳打在拉莫斯脸上,捏住他的下巴不让他说话,另一个士兵拿着口枷正在为他戴上。
拉莫斯的本意是让里奥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杀了他,但里奥只是转过身来望着他。拉莫斯挣扎着,眼睛瞪得极大,表情愈发狰狞,他还想说更多惹里奥发怒的话,但口枷已经戴上了。
“你对我来说无足轻重,我只可怜你,”里奥看着他脏污的眼睛和头发,“活着回皇马,有朝一日说不定还能为卡西报仇,情人为你死了,你连给他报仇都不肯,还有脸提起侮辱我的事?有你这样的情人,卡西真是瞎了眼。”
里奥转身离开了,拉莫斯疯狂地挣扎着,嘴中含糊地吼叫。众人并不理会他的叫喊,拉莫斯又挨了几下打,终于叫不出声了。
施魏因施泰格扶着里奥走回营帐,两人走到门口,里奥忍受不住,试着掰开施魏因施泰格的手:
“快放开,巴斯蒂安,你要攥碎我的胳膊了。”
施魏因施泰格这才回过神,他松开手,里奥揉着被他攥疼的胳膊,两人一起走进营帐,晚餐已经摆在桌上了。施魏因施泰格为里奥脱掉外衣挂好,他们在桌旁坐下和平常一样吃晚饭。
看似他们又要在沉默中度过这餐饭时,施魏因施泰格忽然放下刀叉,餐具落在桌上的响声在安静的营帐中十分震耳。
“你怎么了?”里奥问。说完他发现了施魏因施泰格放在桌子上正在发抖的手。
“拉莫斯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里奥答道。
“为什么不杀了他?”施魏因施泰格问,拳头攥得通红。
“已经过去了,战场上人们都会发疯。”里奥答道。
施魏因施泰格并非不明事理。他刚刚听到里奥和苏亚雷斯说要留着拉莫斯的命换皇马的城池和赎金,可他无法忍受欺辱、强迫里奥的人活在世上。忽然间,里奥睡梦时的惊醒和呼喊都有了原因,那原因还活着,就囚禁在距离他们不远的营帐里,带着手铐脚镣,疯癫傲慢,口出狂言。
“让我杀了他,里奥。”
“他活着或死了并不会有什么分别,别再想了。”里奥在他手背上轻轻碰着。
施魏因施泰格攥得手指关节发疼,身体忽然僵痛起来。他的里奥被人伤害,他没办法不去想。隔着桌子,施魏因施泰格伸出手探进里奥的衣领,肩颈处有几道明显的伤痕在他手掌下鼓起。他亲吻里奥时经常会把手放在这里,这里曾有一道浅浅的伤疤,是一处旧伤,不留心的话几乎注意不到,现在那道小伤痕已经被三处又深又长的狰狞伤口割开了。
一瞬间他又回到得知里奥失去孩子的那天。拜仁走廊上的冷风又吹了过来。爱情毫无用处,只会带来痛苦。
“这些应该是我的,”施魏因施泰格说道,声音颤动,“应该是我的。”
里奥被他失神的样子吓得不轻,他轻轻摇着施魏因施泰格的手臂,但后者没有反应,他怔怔地看着餐桌出神,仿佛行走在另一个世界里。
让它们发生在我身上。这会让我好受些。
我不能看着他受苦。他想道,忽然混淆了言语和想法,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出了这句话。原本他在对神说话,但诸神没有回应,于是他只能对自己说。他祈求痛苦都是他的,这样一来就免于知道里奥遭受的一切,免于一遍遍经历血肉被撕碎的痛苦。
“巴斯蒂安?”
施魏因施泰格还在出神。他发觉自己想错了。他应当渴望另一种生活,一种让里奥免于这样多苦难的生活。他们不应当相遇,这样里奥就不会在拜仁被迫堕胎,而他成为储君后不必亲自出战,也就不会被囚禁在皇马营地,被人侵犯。
里奥一直过着安稳生活的想法如此诱人,施魏因施泰格全然忽略了这一设想的荒谬,他脑海中出现里奥身披华服行走在巴萨皇宫中的画面,他身旁有许多人陪伴,还有几个孩子。他的眼睛没有凹陷充血,脸颊没有消瘦不堪,身体没有伤痕累累,生活安宁幸福,无需为任何事烦忧……直到自己的出现打乱了那一切。
“巴斯蒂安?”里奥又唤道。
“我希望是我。”施魏因施泰格说道。
这一开口还不如不说话。他神情恍惚,言语古怪,反把里奥吓了一跳。
“你在说什么啊?”
“如果我……”施魏因施泰格回过神来,“如果我没遇见你,你现在早就成了储君,不用自己带兵打仗,不用被抓到皇马,你没有嫁去拜仁,也就不会遭受流产……”
“都过去了,说它们干什么?”里奥意识到施魏因施泰格状态不对,但他一时也想不到办法安抚他的情绪。
施魏因施泰格摇摇头,理智回到他脑海中。
“你会怨恨我吗?”
“都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也不会怨恨你。别再乱想了,”里奥把刀叉推到他手边,“快吃饭吧。”
他希望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这餐饭,施魏因施泰格拿起刀叉,忽然想起昨晚未说完的话。
“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他唐突地问道,“你还喜欢我吗?”
回答他的是里奥未来得及掩饰的错愕和防备,他眼中的盔甲比任何时候都坚硬。里奥不去想这问题,他只感觉疲惫,身体四分五裂,他不能考虑爱情和家庭,不能去想和任何人在一起,他只能想到自己,他要把自己拼合起来。他不喜欢拜仁的生活,于是忽略它们,装作那段时光从未影响过他,直到积压的情绪被皇马军营中发生的一切推动着爆发,他不得不直视支离破碎的自己。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能勾起他的渴望,没有值得保护和为之拼上性命的东西,他什么都不拥有,也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回到家中,把喧嚣、话语和人群都隔绝在高墙外,他的生活中不会再发生任何事,他的未来里没有任何人。
里奥答不出话,他们尴尬地僵持着。不需要回答,施魏因施泰格知道了答案。他重新握好刀叉,在沉默中吃完这餐饭。
第二天清早出发前,医师和苏亚雷斯一起来了。医师为里奥清理伤口、换药,施魏因施泰格始终把目光固定在一旁,不想看到他身上的每道伤痕都想起这些是拉莫斯所为。
“陛下的信到了,”苏亚雷斯扬着手中的信卷,“他花了四行痛骂了皇马的混蛋,接下来的一整页都在说你太不在意自己、竟然受伤这么严重——他说的还是上次的伤呢,还不知道你昨天的事——反正他决定再也不让你出战了。这件事定死了,除非你率军叛乱把他推下王位,不然就没有更改的余地了,”苏亚雷斯展开信,“我看看原话是怎么说的……‘你再也别做梦踏上战场半步,就像我宁死也不会让你再回拜仁一样’,陛下是这么说的。”
里奥点点头:“暂时这样吧。”
“以后回去打理朝政也是一样,把朝里混饭吃、尤其是看我不顺眼的那帮老家伙都干掉,”苏亚雷斯笑道,“你也要给新人机会,多少人都指望着在军队里大展身手,有你在,他们哪有出头的日子?”
里奥笑了笑。医师在他们谈话空隙说道:“您确实不该再带兵了。这次明显没有上次恢复得快,身体整天忙着修复这里修复那里,早就累了,你不累也要让它歇歇。晚上睡得好吗?”
“时好时坏。”
“再给你开些安神药?”
“不用了,越吃越睡不醒。”
医师包扎好伤口后走了,苏亚雷斯也离开了。施魏因施泰格照旧和里奥坐在马车上,自昨晚开始,他们的交谈更少了,只在必要的时候才说话,两人都沉默着,谁也不提回都城后的打算。
十天后他们抵达目的地、马车的轮子吱呀地压上巴塞罗那的街道时,施魏因施泰格提出暂时在亲王府照顾里奥,等到他痊愈后自己再走,里奥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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