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4)
意夫君,因为觉得那就是个不相干的男人,所以什么姨娘,什么庶出子女,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更不用说膈应了。
除非对这个男人彻底死心,不然怎么会一点儿不在意。
所以谭氏的招数失效了。
就像蓄满了力气狠狠一巴掌打出去,然而对方却已不在原地,巴掌打在了空气上,还把自己晃了一把。
谭氏最恨的,是儿子对渠宜生的在意,最享受的,是渠宜生在意儿子。但如今,渠宜生不在意了。
这个认知让谭氏有一瞬间的慌乱。以往她拿捏儿媳,都是利用儿媳的在意,变着法儿地给儿媳添堵,可是现在儿媳不在意了,那她还有什么可以拿捏儿媳的?
而且儿媳似乎学聪明了,也更大胆了,平日根本不给她找茬出气的机会,乌龟似的龟缩在自己的院子里,让她根本无处下口,憋着一肚子气找不着地儿撒。
谭氏就更憋屈了。
所以,一听到那小傻子把柳姨娘害得流产,她马上眼前一亮。
女人可以不在乎夫君,却很少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哪怕这孩子是个傻子。渠宜生也不例外。
谭氏说完那通话,看着儿媳咬着唇,脸上浮现出隐隐怒气,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
她并非想要拿那小傻子怎样。再怎么生气,她也还没失去理智,那小傻子是伯府嫡长女,若是传出伯府嫡长女谋害弟妹的丑闻,那丢脸的可不只是儿媳和那小傻子,整个伯府都得跟着一起受罪。
尤其是在如今这个紧要关头。
一家人盼了几个月,盼过中秋,盼过重阳,到如今,沈承宣的爵位似乎终于有了着落。
沈问知已经从礼部的官员口中得到确切消息,下月初将会有一批封赏,其中就包括封沈承宣为伯府世子的诏令。
这个紧要关头,伯府是一点丑闻都不能出的。
所以,虽然面上气势汹汹,其实谭氏早就吩咐好了,今日这事儿半点不会传出,如今不过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
但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说。
不然还怎么吓唬敲打儿媳呢?
看着儿媳的脸色,谭氏嘴角扬起了笑。
宜生的脸色的确有些难看。
任何一个正常的母亲,都无法容忍自己的孩子被扣上杀害手足的罪名。
所以她面色冷了下来,看着谭氏嘴角得意的笑,冷冷地道:“娘似乎还没问过七月,只是听信一面之词,就要给自己孙女定罪了么?”
谭氏嘴角的笑意一僵,有些恼羞成怒:“问她?她一个……不会说话的,我问她,她还能说出什么不成?”
宜生:“所以娘的意思——不会说话就活该被定罪?”
谭氏怒:“胡说!我何时这么说过!”
宜生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她。
秦素素见势不妙,顿时白着脸,一脸坚决地道:“少夫人是怀疑妾说谎么?可妾说的每一句话都千真万确,但凡有一句虚言,就叫妾——”她咬了咬牙,狠狠心道,“就让妾不得好死!”
最后四个字咬地格外重,映着她惨白的脸色,厅内胆子小一些的丫鬟不禁打了个寒颤。
柳姨娘没有说话,头颅微微低了下去。
谭氏却满意了,似乎打了胜仗一般扬着下巴看向宜生。
宜生面色淡淡:“发誓谁不会。”
宜生话声刚落,阿杏平板无波的声音立刻响起来:“七月没有推柳姨娘,猫是秦姨娘自己扔出去砸到柳姨娘的,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千真万确,但凡有一句虚言,就叫我不得好死。”
二夫人聂氏噗嗤一声笑出来。
众人纷纷侧目。
聂氏掩着唇笑:“抱歉抱歉,这小丫头说话实在好笑,一时没忍住,噗——”
除了对事实的描述,后面发誓的部分一模一样,且是在宜生话声刚落就立马接上,对应着秦姨娘发的誓和谭氏得意的脸,真是相映成趣。
厅内一些事不关己的人也心里暗暗发笑。
是啊,发誓谁不会。
虽说人们对因果鬼神之事大多有些忌讳,但事非临头不知惧,拿发誓当吃饭喝水一般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这这种双方都没有证据的情形下,还真不是谁发毒誓谁就能占了上风了,尤其现在双方都发了誓。
谭氏不悦地瞪了聂氏一眼,却也不好说什么,只乜斜着眼睛恶狠狠看向阿杏:“让你开口了么?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么?没规矩的东西!”
宜生轻嗤一声:“娘,阿杏是三叔请来保护七月的,并非伯府奴仆。”
不是伯府奴仆,自然也不必遵守什么劳什子规矩。
谭氏又被噎了一下,想出的气儿一点没出,反而越来越憋火,顿时没了耐性。
“秦姨娘的话不可信,柳姨娘的话还不可信么?”她冷笑道,“难不成她还能为了诬赖你女儿弄花自己的脸,还把肚子里的孩子弄没了?”
柳姨娘是这次最大的受害者,女人最重要的脸被抓伤,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也没了,此时她最恨的无疑就是害她如此的人,万不可能包庇对方。
双方都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受害者的说辞无疑是至关重要的。
所以,谭氏这话一说出来,厅内便静默了片刻。
柳姨娘凄凄悲咽,呜咽声令闻者落泪。
她半张脸都被白布裹着,但露出的部分仍旧白皙俏丽,又着了一身素服,此时低头凄凄呜咽的样子便格外弱不胜衣,引人怜爱。
沈承宣看着,眼里便有些心疼,看向七月的眼神便更加恼火,也不管正在你来我往的宜生和谭氏,看着七月,满脸厌恶和失望。
“你怎么下得了这个狠手,我沈承宣怎会有你这么心狠手辣的女儿?”
这是根本不管宜生跟谭氏方才那通扯皮,直接将事件定了性。
听了沈承宣这话,谭氏顿时得了支持似的,也不跟宜生再说下去了,径自道:“以往是我太放心渠家女儿的教女本事,才从不插手七月的教养,还把琼霜青叶也送过去,但如今看来,却是大错特错了。”
她看着宜生,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晃晃的残忍意味:“以后琼霜青叶还是回各自姨娘身边吧。”
苏姨娘秦姨娘顿时面露喜色,沈琼霜沈青叶却都犹豫地看向了宜生。
宜生没有看两人,而是皱着眉低头看向了七月,面色虽未变,却明显紧绷了些。
谭氏继续道:“至于七月——还是由我这把老骨头亲自教养好了。”
宜生猛地抬头。
厅内也顿时停滞了片刻。
府里众人皆知,谭氏不喜欢痴傻的大姑娘,每见必皱眉。
一个痴痴傻傻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子,被一个讨厌她的祖母教养,能得什么好?
“不行!”宜生断然开口,语气十分冷硬,“七月离不开我。”
谭氏笑了:“果然,渠家就是这般的家教?教导女儿这样对婆母说话?看来七月真不能在你身边待了,即便脑子不好,也还是我们伯府的姑娘,教养上可不能有疏忽,若不然,以后丢地可是伯府的脸面。”
沈承宣的目光从柳姨娘身上移开,不知想到什么,忽地也开口:“娘这话不错,以后,七月就待在娘身边,由娘教导好了。”
说罢,又对着宜生意味不明地笑:“你若是想七月了,大可以去娘那里探望。”
谭氏笑,对儿子的帮腔感到十分快活。
宜生握紧双拳,胸口闷闷地疼。
“不。”她低声,但口齿十分清楚地吐出一个字。
“七月不能离开我。”
她看着谭氏,看着沈承宣,看着厅内各怀心思的每一个人,身形柔弱,神情却坚毅地如同面对千军万马的主将。
很多事都可以退,很多亏都可以忍,但是,关乎七月的,绝不可以。
☆、76|5.06
宜生的口气太强硬,谭氏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沈承宣的面色也乌沉沉的,就连一直悠哉悠哉,仿佛置身事外的沈问知,也不悦地皱起了眉。
几个姨娘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不语,尽量减少自己存在感,就连一直啜泣的柳姨娘都没了声音。
几个孩子中,方姨娘所出的沈文定一脸木然,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毫无所绝。沈文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会儿看看谭氏这边儿,一会儿看看宜生那边儿,不知道具体在想什么。
而沈青叶和沈琼霜,则均是皱紧了眉头。
沈青叶看着宜生的目光有些失落。
谭氏说出让她和沈琼霜回自己姨娘身边的时候,宜生没有丝毫反应,但是,说到七月,却犹如逆鳞被触,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一面是姨娘的女儿,一面是自己的亲女儿,宜生这反应似乎没什么不对。
但沈青叶还是抑制不住的失落。
以致当秦姨娘因为听到好消息,而忍不住用力抓了把她的手臂时,她不耐烦地将秦姨娘的手臂甩开。
秦姨娘眼神黯了黯,却也没说什么。
整个客厅里,只有二房的几人满脸兴味。
谭氏狠狠拍了桌子:“渠家就是这么教你跟长辈讲话的?!”
旋即又看了七月一眼,皮笑肉不笑:“怎么,我教导自己的孙女还不行了?是觉得老婆子我粗鄙没教养教不了你闺女,还是觉得我这个做祖母的会害自己亲孙女?啊?”
她这话说地无赖,可众人明知她无赖,却也无法也不会反驳她。
除非撕破脸皮,可要真那样,这事儿可就真闹得难看了,照渠氏的脾气,应不会这么不管不顾吧……众人这般想着,都忍不住看向了宜生。
宜生笔直地站着。
早在谭氏说出要把七月夺走自己教养的时候,她就站了起来。七月也站着,被她护在了身后,只露出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阿杏站在两人身后,犹如一棵笔直矗立的树。
整个客厅,只有他们三人是一起的。
除了她们自己,没有人会帮她们。
宜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即使重新得到一次生命,即使因为接受了那些颠覆性的现代观点,很多东西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改变的。
心向自由,身在樊笼,然而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前世整整将近四十年的樊笼生涯,也已经让她习惯了这种生活。
再怎么不满,却还是缺乏打破樊笼的勇气。
因为心知打破樊笼会让自己头破血流,更因为对樊笼外未知世界的恐惧。若是只有自己,或许还有勇气闯一闯,但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七月,所以她顾虑重重,选择了未必最遵从自心,但却是自认最稳妥的做法。
只要能在这小小的樊笼里偏安一隅,在自己的小院里得到自由,偶尔能出去放放风,似乎就已经满足了。
可是,若整个笼子都握在别人手里,又谈何稳妥、遑论自由?
宜生握紧了七月的手。
“娘,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你说。”她看着谭氏,眼神平静无波。
谭氏嗤笑:“有什么话不能不单独说,难不成还不能见人?”
宜生笑了:“娘说得对,的确不能见人呢……”
谭氏心头猛一跳。沈承宣也蓦地看向宜生。
看着几人脸色,聂氏揣摩着话里的意思,越揣摩心里越痒痒。
她早就觉得大嫂根本这个侄媳之间有秘密,侄媳应该是有大嫂什么把柄,可是之前两人和和睦睦从没露出过什么马脚,但最近侄媳妇的表现。却让她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她将事情前前后后串联起来,最终的猜测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可是,若猜测是真的,那大房可就再也翻不了身了!说不定,当今还会夺了大房的爵位,他们趁机好好表现,爵位说不定还能落到二房头上!
聂氏越想心里越是火热。
所以,眼见两人话里有话的模样,聂氏就忍不住了。
“是啊,承宣媳妇,大嫂说得对,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避讳的?”
宜生笑盈盈地,看了眼谭氏,道:“娘,我是不在意的,既然二婶这么说了,那我就在这里说了,十三——”
“住口!”谭氏厉喝出声。
“跟我来!”
***
无论聂氏再怎么言语相激,谭氏都不为所动,坚持带走了宜生单独谈话。
沈承宣和沈问知也跟了上去,其他人想跟,但都被谭氏轰走了,就连苏姨娘和秦姨娘也不例外。聂氏只得悻悻而归,但是,想到宜生说出口的“十三”那两字,她的双眼又亮了起来。拉着二房的几个人。不远不近地缀在了谭氏和宜生一群人身后。
这边,谭氏和宜生几人走出柳姨娘的院子,谭氏走在前面,踢踢踏踏仿佛跟路有仇似的,沈承宣和沈问知跟在后面,一脸阴沉不悦。
宜生牵着七月慢慢走在后面,也没有说话,整个队伍很是沉默。
但是,走到岔路口时,宜生开口唤住了前面闷头走的三人。
“娘,您走错了,走这边。”她指着一条路,是通向她的小院的路。
谭氏猛地转头,险些没跌个趔趄:“你说什么?”她怒气冲冲。
“我说,走这边。”宜生淡淡地道,继续指着通向自己小院的那条路,“要不然。在这路上说也行。”
谭氏看了眼身后缀着的二房一行人,咬牙走上了通向宜生院子的路,并让手下丫鬟留下来拦着二房一行人。
很快,几人终于到得宜生的院子,进屋前,谭氏将所有下人都打发了,只自己和丈夫儿子进了屋,扭头一看,宜生不仅带了七月,还让那叫阿杏的丫头进了屋。
“让她给我出去!”她怒气冲冲地指着阿杏。
宜生没理她,吩咐阿杏关上门。
阿杏点头,走到门口。想了想,扬手向空中一挥,袖间有什么光亮的东西在空中一闪而逝。
等阿杏关上门回到宜生和七月身边时,双方的气氛已经是剑拔弩张,宜生更是说出一句让阿杏也有些意外的话。
“我要和离,七月归我。”
她语气平平无波地说出这句话,却像一颗巨石投入湖中,激荡起一圈圈涟漪。
“宜生!”
沈承宣满脸不敢置信。
沈问知眉头紧皱。
谭氏“霍地”站起来:“休想!你是想陷伯府于不义么?!”
宜生看着几人。
“十三年的事,我不用多说,你们自己最清楚。”她轻轻地笑,眼里带了鄙夷,“你们以为,我会永远守口如瓶,永远为你们遮掩么?”
几人的脸色猛地苍白起来。
谭氏色厉内荏:“你、你敢!说出去你有什么好处!”
“娘大可看我敢不敢。”宜生淡淡道。
“说出去,我顶多丢些脸,可伯府,要担心的可不就仅仅是丢脸的问题了。”
“没弄错的话,夫君册封世子的诏令快要下来了吧?”她笑盈盈地看着沈承宣,她口中的夫君。
“还有公公,”她又看向沈问知,“当年公公成功袭爵,除了因为是嫡长子,相比起三叔,已有子嗣也是一个原因吧?”
“可是,若世人,乃至圣上知道,您的儿子在他祖父灵堂之上——”
“住口!”沈承宣陡然起身,暴怒地大喊。
“这事不是早就过去了么?”他血红着一双眼看着宜生,“我也是受害者啊!若不是喝了酒,若不是秦素素在那酒里放了催情的东西,我会做出那等事么!”
他嘶哑着嗓子低吼着,眼里面上俱是满满的受伤和难堪。
谭氏心疼地拍了拍沈承宣的胸口,扶着他让他坐下。
沈承宣却执拗地不肯坐下。
宜生看着他,眼神很冷,没有对他说一句话。
酒后乱性,以前的她还天真地相信这个说辞,如今,却只觉得这说辞再恶心不过。
真醉了什么都干不了,还能乱性的,不过是假借醉酒之名,做了平日想做而不敢做的罢了。至于催/情/药,不过是令人略微提高性致,让人热血上涌罢了,只需稍微有些自制力,便可以控制住自己,那种中了催/情/药不交/合就怎样怎样的情节,仅仅存在于话本子中,作者创造出来方便服务情节罢了。
那件事之前,哪怕伤心失望过无数次,她也从未想过,自己曾经真心喜欢的男人竟然是这样没自制力、没责任感、敢做不敢认,把所有错误都推到别人身上的怂包。
所以,那次之后,她就对这个男人几乎完全死心了。
如今,再听他说出那样推卸责任把自己完全摘干净的话,她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失望。
会失望是因为有期望,但对这个身份是她夫君的男人,她却已经完全不抱任何期望。
☆、77|7.01
宜生没有理会沈承宣,她只看着谭氏和沈问知,嘴角带着笑,说出的话却如利箭,扎向谭氏三人心口:
“一生忠勇的威远伯去世,长孙却在其灵堂上与丫鬟白日宣淫,甚至使丫鬟受孕,生下一女,这般的丑事,若是被世人知道,不知会如何评断?”
“住口!”
三道不同高低不同音色的话音一齐发出来,正正地合成了一股,虽则话音高低有不同,却俱是一般的气急败坏。
这三道气急败坏的喊声甚至盖过了宜生的声音,但是,就站在宜生身后的阿杏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睁大眼睛,颇有些惊讶地看了沈承宣一眼。
就算再不知世事,也知道这事儿着实有些荒唐离谱。
堂堂威远伯沈振英,沙场征战一生,深受先皇器重,还挣下威远伯府这样一份响当当的家业,结果尸骨还没寒呢,他的嫡长孙,如无疑问将来定会继承他家业的人,居然在祖父灵堂上跟丫鬟鬼混?!
啧。
阿杏轻轻啧了一声。
那厢的三个人却顾不得理会阿杏的反应,他们满心怒火,满眼血红,愤怒又恼怒地看着宜生。
谭氏瞪着宜生,像是要吃掉她一般,“住口!”
生怕宜生抖落出更多东西来,她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宜生:“你满嘴胡吣什么!发癔症么!和离?宣儿再不对,也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我们伯府还未嫌弃你十几年下不出一个蛋来,你倒是先拿捏上了,呵!”
宜生似乎没听到谭氏的话,唇角含笑,却是讥讽的笑。
沈问知看着那笑,狠狠扯了扯妻子袖子。
看儿媳这模样似乎是下了大决心,这时候就得先说好话把她安抚下来,谭氏说这些话不是火上浇油么。
无论怎样,这事儿绝不能抖落出去。
这不然,别说儿子能不能成功封世子了,就是他的爵位,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被丈夫一拉,谭氏也有些清醒过来,看向宜生的脸色,她猛地打个激灵。
对,现在不能刺激她,要安抚,安抚住,不能让她说出去……
她面皮抖动,半晌才勉强收敛了脸上的怒色,又试图做出苦口婆心的慈母模样。
只是这也太违心,她努力了一番,面容扭曲的厉害,却还是做不出慈祥的神色,最终只装出良言苦口的模样,瓮声瓮气道:
“你也别嫌我话难听,娘说这话可都是为了你好,你当和离是什么好的呢?和离说着好听,仿佛比被休弃好上多少似的,可外人看了,还不是夫家不要的女人?哪个大户人家会要你?便是那死了老婆要续弦的,也要找个黄花闺女,哪个要你?宣儿虽有不是,可却一表人才,满腹经纶,又是伯府嫡长公子,你放眼京城看看,有几个男子比得上宣儿?!离了宣儿,你上哪儿找比宣儿更好的男人?!”
说到这里,谭氏简直愤愤不平了。
她的宣儿长得好,又风流俊雅,还凭着自己本事考科举,虽然时运不济暂时没能袭爵,但除此之外,简直再完美无缺不过了!
而渠氏,此时居然嫌弃她完美无缺的宣儿,要跟宣儿和离?!
自己视若珍宝的却被别人当做烂瓦砾,而这个“别人”还是自己的儿媳,理应仰视自己和儿子的儿媳!谭氏觉得自己被深深地羞辱了。
宜生不语,看着谭氏的嘴一张一合地唾沫横飞声情并茂,心里却没多少波动,只当做在看一场并不精彩的、即将落幕的戏。
心意已决,旁人说什么又怎能轻易动摇?
且让她说罢,说完了,就该她说了。
谭氏继续说,努力一番后语气终于又柔和了一番:“宣儿有不是,可却没犯下什么大错,起码没像有些人家那般宠妾灭妻吧?虽说这些年有些冷待你,可这也不怪宣儿啊,起先宣儿对你多热乎,当初还是他千般万般地求我向渠府提亲,可你呢?没一点儿容人之量,为几个丫头姨娘就给宣儿甩脸子,长久下来,再热的心也给你伤透了,变凉了。十三年前……那也是宣儿着了素素那贱蹄子的道儿,事后他不也后悔不已么?我还把那贱蹄子远远地打发了,谁知道她竟好命地攀上高枝儿,如今又腆着脸回来要名分,我知道你憋得慌,我也憋得慌哪,可还不是为了伯府的名声,为了宣儿的前程,才暂且容下她,你放心,等宣儿袭爵的事儿定了,那贱蹄子也就是那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想到秦素素,谭氏脸上露出一丝阴狠。
说这些话是为了安抚渠氏,却也几乎都是她的肺腑之言。尤其那个害得儿子有了污点的丫头,待儿子成功袭了爵,定然饶不了她!
宜生依旧不说话。
谭氏的话果然还没完。
为儿子开脱完毕,她又一副真心为宜生着想的苦口婆心样:“你呀,还是太年轻,做事瞻前不顾后的。为了一时之气和离,爽是爽了,和离之后呢?难不成你要待在渠家一辈子?娘跟你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这人哪,什么都是远的香,近的臭,你如今能跟娘家相处愉快,可若日日住一块儿呢?更何况——”她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道,“如今渠府当家的,可不是耿夫人。无论是姓崔的还是姓梁的,那可都是外姓人哪……”
耿夫人是宜生已经去世的生母。
血脉相连的生母去世,当家的女主人是继母和大嫂。
一个和离的女子回到家族,没了生母疼爱庇护,反而要在继母和大嫂手底下讨生活,多多少少,要受些磨折。
谭氏觉得自己说地十分有道理,若不是场合不对,几乎要忍不住为自己鼓掌。
“出了嫁的女人,娘家就是她的退路,可若和离了、被休了,这退路就没了。这条路一堵上,你还能上哪儿去?再寻户人家改嫁?说句不好听的,你这般年纪大、嫁过人,又带着个拖油瓶的女人,也只有死了老婆的平头百姓或是商贾才要。寻常有权有钱的男人,哪怕再小的官儿,找续弦不也喜欢找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姑娘?”说到这里,谭氏到底没忍住,话里露出丝丝刻薄来。
嫌弃我儿子?和离之后我倒要看你能找着什么好的!
她的话有些言过其实,却也不算危言耸听。
和离后,倘若想再嫁,几乎绝无可能嫁给一个条件比沈承宣好的男人。
而沈承宣,和离后却依旧是京城婚姻市场上抢手的香饽饽。凭着他的皮相,凭着伯府的名头,虽然可能娶不到正经的高门贵女了,但是,却大可以在次一等的人家里挑挑拣拣。
“还有,”谭氏又意味深长地道,“就算不为自己想,你这做母亲的,也该为七月想想啊。你要和离,还要带走七月,那你想过七月的处境没?离开伯府,她就不再是出身高贵的伯府孙小姐,而是一个拖油瓶。“
“伯府孙小姐沈七月,和离了伯府的沈七月,境遇可是云泥之别。”她看着宜生,话里有无数的未尽之意。
对于女孩子来说,出身便是她最初的依仗,父亲便是她第一片天,离了出身,没了父亲的女孩子,无疑相当于天塌了。无论宜生和离后是待在娘家还是再嫁人,七月的位置都会很尴尬,将来长大议亲,将会非常被动。
宜生突地笑了起来。
谭氏被这笑弄地有点儿懵。
这是戳中她痛脚,被气疯了么?谭氏瞪大眼睛看她。
宜生自然不是被气疯了。
她只是忽地想起,做鬼那段日子看过的许多文中,有一种叫做“弃妇文”的。这种文里,女主被极品夫家休弃,亦或好一点和离了,却总会机缘巧合地找到一个比前夫好上百倍千倍的男人,让女主扬眉吐气,将曾经被打过的脸,一巴掌不漏地全还回去,多半还要再踩上几脚。若是有儿女的,儿女也并不会因此遭受什么噩运,顶多一时受气,最终必然气运恒通,成为人中龙凤,人人称羡。
然而许多文故事不严谨,细节处经不得推敲,看在宜生这个深深了解古代桎梏有多深重的人眼里,这些文便显得有些异想天开似的天真。
那些故事里的女主,哪怕被人踩到泥里,也会一路畅通无阻地重返高处,甚至直上云端,这期间,自然少不了无数的巧合,以及无数的运气。
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又哪来那么多幸运。
然而宜生并没有笑话这些异想天开似的文,反而有段日子还看得兴致勃勃。
无巧不成书,若要事事贴合现实,还看故事做什么?故事的迷人之处,就在于能将现实里的种种不可能化为可能。
市井俗人,可不就爱看个欢喜热闹,哪怕这欢喜热闹是故事里的。
所以人们爱看善恶有报的故事,所以她爱看弃妇逆袭的俗文。
不过,故事终究是故事,她不会将自己看做故事里气运逆天的女主角,不会也不敢期望女主角的运气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和离后的种种艰难,她早早想过无数遍,谭氏说的,没说的,她都反复斟酌考虑过,正是因为知道谭氏说的都是现实,所以裹足不前,所以一直龟缩,想着就这样在伯府偏安一隅,守着七月安安静静地老死一生也好,总好过出去后面对陌生世界的惊涛骇浪。
可是,这次的事将她狠狠一巴掌打醒了。
伯府不是可以让她偏安一隅的世外桃源,而是锁住她双足翅膀的黄金笼子,只要在这笼子里一天,她和七月就像那笼子里的鸟儿任人揉捏。
飞出笼子有可能会遭遇暴风雨,有可能因习惯了被圈养的生活而无法适应笼子外的世界,但是,谁又能说,不会一飞冲天?
何况,她也不求一飞冲天。
她只求出去后七月能好好地,不用成为什么人中龙凤,也不用人人称羡,只要七月平安顺遂,她就满足。
这要求,应该比弃妇逆袭需要的运气少多了吧。
宜生微笑,看着谭氏一张一合又在说什么的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道:
“我要和离。”
☆、78|7.01
天还没亮,宣少夫人要跟宣少爷和离的消息便传遍了威远伯府,虽不至于人尽皆知,但想知道的却也都知道了。
“和……离?”柳园旁边的刘园里,刘老夫人用着早餐,一碗白米粥加一小碟酸豆角,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向跟随多年的老仆确认。
老仆点点头:“是啊,看来这次是真把少夫人惹急了,竟连和离都提出来了,唉,少夫人多和气的人哪。”
“不过,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还差这一次么?和离之后可怎么办哪,听说还要带走孙小姐,不说老爷和夫人放不放,真要带走了。带着个有……的姑娘,再想嫁人都不好嫁哪……”
“还是太年轻,做事欠考虑,太冲动了些……”
老仆用一句感叹结束了对事件的评论。
末了,还寻求主人的支持:“老夫人,您说是不是?”
刘老夫人微微点头:“是啊,太年轻……”
外面的日子哪有那么好过,天灾*,兵荒马乱,一个不小心,命就没了。伯府后宅里再多不如意,起码吃得饱穿得暖,也不用担心时刻有无妄之灾降临到头上。
所以,再不如意,也要在这儿待着。
得到主人的支持,老仆更有底气,信誓旦旦地道:“所以我看哪,这次准离不成!”说罢又看向刘老夫人,“您说是吧?”
刘老夫人却没看着老仆,她眼神怔怔地看向前方,低声喃喃:“不过,起码有勇气……比我强。”
老仆没听清:“老夫人,您说什么?”
刘老夫人却没说话,她低下头,夹起碟子里最后一根酸豆角吃下去。如此,碗碟便都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剩了。
苦日子里过过来,哪怕如今日子过好了,也做不来糟蹋粮食这种该天打雷劈的事。
酸豆角咽下肚,她道:“我说,该做早课了。晚了,佛祖该怪罪了。”
老仆哎了一声,忙伺候着刘老夫人去做早课。
阖府皆知,老夫人潜心礼佛,最是虔诚。
***
距离京城百里外城镇的一间客栈里,沈问秋也在用早餐,靛蓝急匆匆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细细的竹筒。
“爷,府里的信!”
沈问秋纹丝不动,照旧用着早餐。
靛青瞪靛蓝:“爷还在吃饭呢!”就不能等吃完饭再拿来?
为了一笔大生意,沈问秋最近几日忙地几乎脚不沾地,饭食也不能按时用,今儿好不容易得了闲,能坐下好好吃顿饭,靛蓝又拿事情来烦爷。
府里,府里能有啥事儿?不过是太太老爷们又要这要那,要他说,就不该搭理他们!一群填不饱的白眼儿狼。
靛蓝不理靛青,只笑着朝沈问秋道:“爷,阿幸来的信。”
“拿来。”沈问秋放下碗筷,伸出手。
小竹筒里只放了薄薄的一卷纸,纸上内容不多,是以沈问秋很快就看完了。
看完后,他眉头狠狠一皱,将纸卷握在手心。
“靛蓝备马,”他霍然起身,“回府!”
“哎……唉?”靛青呆愣地应了一声,“爷,这儿的生意还没完呢!”
虽说已经基本谈好,但还没签下契约,现在走了,不就功亏一篑了吗?那可是几万两的生意啊!
靛青想抓住靛蓝不让他去备马,可靛蓝早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靛青只抓到空气。
再转眼,他家爷也不见了踪影。
所以只留下他收拾摊子么?几万两的生意啊!
我的亲娘老子喂~
***
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赶回伯府时已是晚霞满天,沈承宣正红着眼睛写下和离书最后一个字。
一夜又一天的争执、吵闹,完全是他们单方面的纠缠,而对方的态度,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和离。
坚决,强硬,大有你们不同意就鱼死网破的意味。
谭氏和沈问知其实早就已经屈服。不屈服又怎么办呢?为了儿子的前程,那件事必须捂死了,为了捂死这事儿,他们忍了秦素素,如今,自然也得忍渠宜生。
反正和离了只是走个不讨喜的媳妇,伯府和沈承宣并不损失什么。
唯一需要扯皮的是七月的去留。
媳妇是外人,但孙女却是伯府的血脉。除非那不讲究规矩礼法的破落户,哪怕是乡下土地主,也没有儿媳和离带走孙女的道理。
那样外人会怎么看伯府啊?伯府的人又不是都死绝了!
所以,你渠宜生可以走,但沈七月得留下!
谭氏和沈问知便为此一直扯皮。
沈承宣在意的却不是七月的离去会不会折了伯府的面子。从昨晚到现在,他的心从愤怒火热到冰凉一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不要他了。
真的不要了。
毫不留情,不屑一顾,看一眼都嫌费力气。
不是欲擒故纵,不是以退为进,不是内心在乎表面却装作不在乎。
是真的不在乎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承宣便顾不上愤怒了。他有些慌了。哪怕那次被用剪刀威胁着拒绝求欢,他也没有恐慌过。可现在他真的有些慌了。
他还记得初见时的场景。
人潮涌涌,花灯如昼,小叔设下的连环灯谜始终未有人解出,他和伙伴们坐在暗处,笑看众多不自量力的挑战者一一败退而去,直到又见一小娘子踱步而来。
蒙着面纱,身形纤弱,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
“哎呦,是个小姑娘,猜不出可别哭鼻子啊!”
小姑娘却已经在纸上写出第一道谜底。
伙计将谜底递给暗处的他们,旋即向外喜庆地喊着,“中!”
暗处的沈家子弟依旧嬉笑着。
连环谜,上谜谜底即下谜谜面,环环相扣,周而复始,最终谜面之谜底需为初始之谜面,成一圆环,故称连环谜。
连环谜之难在于环环相扣,而不在其中一环,因此,猜出第一道不算什么,因为后面还有无数道,其中任何一道猜错,便无法将环接下去。
而沈问秋出的这一连环谜,足有一百八十八道。
连环谜常见,足足一百八十八道的连环谜,不说后无来者,却绝对是前无古人。
要解出这一百八十八道谜,除了需要文思敏捷外,还得与出谜之人思路相合,不然一个想东一个想西,便怎么也扣不到下一环。
沈承宣试着解了一下,才解到三十道便被卡住,其他的沈家子弟比他还不如,多半在止步于二十道之前。
灯市开始一个时辰,无数才子大儒在伯府灯楼前驻足过,就是此时,也还有数人苦思冥想,但最多也只解到五十三道,那是一位国子监博士,平素善谜,如今便站在那小姑娘身边,苦思第五十三道的谜底。
所以,解出第一道真算不得什么。
不过,这么小的小姑娘,能解出第一道也不错了。沈承宣想着。就是不知道会止于哪一步,三步?抑或五步?
然而很快,那小姑娘又解出了第二道
第三道
第四道
第五道
第六道
……
一道又一道,似乎不过片刻,便追上旁边那位国子监博士,然后五十三道、五十四道、五十五道……
伙计喊了一声又一声的“中!”,人群拍手惊叹。
那位国子监博士干脆不再苦思,专心盯着那小姑娘。
沈承宣也在盯着小姑娘。
或者说沈家灯楼周遭的所有人都在盯着小姑娘。
国子监博士在看,沈承宣在看,沈问秋自然也在看。
有人想看这纤纤稚龄的小姑娘能否解出这一百八十八道连环谜,有人想看这小姑娘面纱下遮住的究竟是怎样的面容,抑或有人两者都想看。
半个时辰后,小姑娘递给伙计最后一张纸。
伙计将纸向沈家子弟展开。
沈问秋点头。
“中!”
伙计嘹亮喜庆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整条街。
小姑娘笑起来,即便蒙着面纱,也掩不去眼里的小得意。
恰好一阵风吹来,掀起面纱一角。
沈承宣只觉得眼前万千烟花绽放,绚烂地再也看不见任何外物。
“小姐小姐!”一个慌慌张张的丫头跑来,拉着小姑娘就要跑,“夫人找您呢!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让奴婢一顿好找!”
小姑娘眼里的得意褪去,脸色瞬间惨白,像偷吃点心被抓包的小孩子,满眼委屈和惶恐,也慌慌张张就要走。
那一刹那,沈承宣做出他一生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他冲出昏暗的灯棚,冲到那小姑娘身前。
小姑娘惊讶地看着他。
“我叫沈承宣,威远伯嫡长孙。”他话声颤颤,语速飞快,指着身后还挂着那一百八十八道连环谜的灯楼道,“这座灯楼,我家的。”
话声颤是因为紧张,语速快是因为怕说慢了她就走了。
从未如此过啊,心跳如擂鼓,手心都在冒汗,毛头小子似的紧张忐忑视死如归。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事后想想,真是丢死人了。
好在,她没有笑话他。
她用那又黑又亮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小刷子似的上下扇动。
然后便被那不解风情的丫头急慌慌地拉走。
沈承宣站在原地,失魂落魄,一颗心似乎也跟着她远走了。
元宵后第二日,他听说小叔在打听那小姑娘的来历。
他惶惶不可抑,找上母亲。谭氏立刻借故让沈问秋为生病的威远伯求药,将沈问秋打发出京城。
然后便是辛苦打听,终于打听到那时渠翰林家的掌上明珠,渠宜生,年方十五,才貌双绝,因家教甚严,养在深闺人未识。
于是他磨着母亲提亲,磨着渠翰林应许,使出百般手段,千辛万苦终于抱得美人归。
洞房之夜,看着惦念了无数个日夜的小姑娘披着嫁衣,成为他的妻,他像是追着大人要糖吃的小孩子终于要到了糖,得偿所愿,心满意足。
终于把这糖含在了嘴里,谁来也抢不走。
小叔回来了也抢不走。
小叔抢侄子的女人,要脸么?世人的唾沫星子都得淹死他!
可是,现在,这颗糖狠狠地敲碎他的牙,要自己飞走了!
☆、79|7.01
谭氏和沈问知还在为七月的去留扯皮不已,沈承宣看着宜生平静的脸色,心里的茫然却越来越大。
不是已经得到了么?
不是已经是他的妻了么?
妻子的去与留,不是应该由他这个夫君来掌握的么?
谭氏曾在他耳边念叨过数次,想要让他休妻,婆媳争执时,谭氏也曾用休妻做杀手锏威胁宜生,那时候,宜生分明是容忍退让,只求不被休弃的啊。
历来只有夫家不要的女人,哪有几个女人会主动求去?
可是,纵然再怎么不解,眼前的事实却告诉他:渠宜生,他的妻子,他本以为已经含进嘴里咽下肚腹的糖,不要他了。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被父母宠溺,养成一副霸道性子,经常跟同龄的孩子抢东西,因为伯府嫡长孙身份,少有什么是他抢不到的。但是,他也不是没有吃过瘪,当遇上府外的、比他出身高、比他拳头硬的孩子时,哪怕他使了手段得到了,常常还是会被对方再抢回去。
同阶层,甚至高一阶层的小孩子跟自家的孩子抢东西,威远伯夫妇自然不会管,所以哪怕东西又被抢走了,沈承宣跑去跟谭氏哭诉,也无法向对待府里的孩子那样将东西抢回来。
他就跑去跟祖母刘老夫人哭诉——小时候,他似乎有过一段跟祖母刘老夫人极亲近的时光,只不过越长大越觉得与大字不识几个的祖母无话可说,祖母又常年闭门不出地礼佛,才越来越疏远了。
但沈承宣还清楚的记得,那时刘老夫人抱着小小的他,面容与京中同龄贵妇们比起来老态许多,除去身上的锦衣绸缎,就像一个真正的农家老太太。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啊,你莫强求。”
刘老夫人摸着他的头,满脸慈祥地说着。
那时候,他不懂这句话,后来懂了,却对此嗤之以鼻。
他不信命,他只信自己。
想要什么就去争,去抢,哪怕用上手段,抢到手里就是自己的了。
可是,现在,他似乎忽然明白了祖母的意思。
有些东西可以争抢来,有些东西,哪怕抢到了,却终究还是会失去。
他有些迷茫,更多的却是委屈,还有即将失去的恐惧。
“你走吧,七月也带走……”他听见自己这样说着,然后看到父亲母亲惊讶不解的表情,以及宜生微微皱眉的样子。
宜生却警惕地看着他,怀疑他要耍什么花招。
“你走,七月也可以带走。”他又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但是,只要你想回来,伯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宣儿!”谭氏不悦地叫道。
什么伯府大门随时为她敞开?她渠宜生今天要出去了,以后求着也别想再回来!
沈承宣却没有看谭氏,他只看着宜生,依旧面无表情,眼里却隐约有丝祈求。
毕竟相处多年,刹那间,宜生忽然看懂了他的眼神。
他在示好,在用最后的示好来挽留她。
可是,那又怎样呢?
宜生缓慢却清晰地摇了摇头。
那眼里的祈求便如同春日水面的薄冰一样片片碎裂开来。
“那么,写和离书吧。”宜生道。
……
和离不是夫妻两人关起门就可以解决的事,需有双方诸亲见证,由丈夫写下和离手书,再上报官府,方算解除夫妻关系。
“总得去渠府一趟,把亲家请来。”谭氏眯着眼道。
宜生:“不必了,待我回去与父亲秉明即可。”
谭氏眉头狠皱,却没再说话。沈问知轻叹一口气。
把柄被人捏住的滋味儿,可真不好受。
红绡很快拿了笔墨来,沈承宣红着眼,朝宜生看了又看,依旧得不到半点回应后,终于死了心,一笔一笔地写下和离手书。
解释怨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沈问秋挟着满身风霜归来时,沈承宣正写下最后一行:丙申年九月廿四,沈承宣谨立。
“等等!”沈问秋高声喊。
……
“为什么?”沈问秋问,话声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
自然是疲倦的,一路未停奔波百里,下马便急急赶来,阻了沈承宣在和离书上按下手印,顾不得避嫌,要求与宜生单独说话,只为说这一句:为什么?
面对沈问秋,方才仿佛石头一样油盐不进的宜生,瞬间变得拘谨起来,甚至还有丝忐忑和内疚。
她可以对伯府的每一个人冷面相向,甚至撕破脸皮,从此陌路,但只除了沈问秋。
这个丈夫的小叔,是这府里唯一让她感受过温暖和关怀的人,她可以对谭氏沈问知等人不假辞色,可以用把柄拿捏威胁他们,但对绝不会这样对沈问秋。对沈问秋,她心里是感激的,所以自然不想让他失望伤心。
沈问秋性子不算热乎,平日对她也淡淡的,起初她还觉得这个三叔性格冷清不好接近,但相处益久,便发现他是面冷心热。
宜生还记得,那是刚成亲不久,她才失了第一个孩子,谭氏却趁机给沈承宣塞了两个妾,她那时才十六七岁,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顾着身份和素日的教养不吵不闹,但心里却实在难受,于是她支开丫鬟,跑到无人的柳园偷偷地哭。
谁知道,沈问秋竟然恰好路过。
他没有立刻现身打扰,而是待她哭累了,情绪渐渐平息时才现身。
得知原因后,他没有指责她不够大度贤惠,反而和蔼地开解劝导,像一个真正的长辈。
忍一忍,无论如何,你总是正室,况且,承宣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你。他这样道。
与父亲大嫂一般无二的口吻,不合她心意,但她知道,他和父亲大嫂一样,初心都是为她好。
所以她感激。
因为真心难得,所以哪怕他所说的话她并不认同,却也珍惜他的善意。
可现在,她似乎要让他失望了。
“我不想忍了。”宜生道。
你总让我忍一忍,父亲也让我忍,所有人都让我忍,可是现在,我不想忍了。
沈问秋沉默半晌,双拳握住又松开,松开又握住,几乎过去半柱香时间,才忽然释然似的,对宜生轻笑道:“既然不想忍,那就不忍了吧。”
宜生便像得到长辈认可的孩子似的,眼里带笑却又涌出了泪。
“离开伯府后诸事小心,你……七月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我若不在,找靛青靛蓝都可以。七月缺什么了也告诉我,别自己硬撑着,哪怕你离了伯府,七月也还得叫我叔爷爷,你若想还想让七月认我这个叔爷爷,就别有什么见外的想法……”
沈问秋絮絮地说了很多,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见时间已经不短,才终于让宜生离开。
宜生打开门,就见到门外沈承宣几乎要冒火的眸子。
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再不关心。
要离开这里了,要自由了!
这个念头猛然冒出来,就像煮沸的水一样,咕嘟咕嘟地不停冒着泡,那喜悦几乎撑满了她的胸膛。
沈承宣怎样都与她无关了!
丢下那一摊心思各异的人,宜生满心雀跃地回到自己的小院,一迭声地吩咐红绡绿袖收拾东西。
简单收拾一下,今晚就回渠府,向父亲秉明和离的事。以父亲的性子,定然不会轻易同意她和离,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如何,都要说服父亲。只要将沈承宣灵堂宣淫之事告知,即便是父亲,也不会再阻拦了吧?
说服父亲后便去官府报备,正式与沈承宣解除关系,从此,伯府高高的院墙便再也困不住她。
想到这里,宜生觉得脚步都轻快地像飞起来一样。
“快些快些!”她笑着催促红绡绿袖。
“少夫人!”院门外忽然传来大喊。
宜生疑惑地向外看。
“少夫人,快带上大小姐,有圣旨到!”
一个不熟悉的下仆跑到院门口,脸上又是惊喜又是恐慌地喊着。
红绡绿袖收拾的动作一停。宜生的笑容也猛然僵住。
圣旨?什么圣旨?
为什么会有圣旨?
威远伯府早失了圣心,上次接圣旨还是老伯爷沈振英去世,先皇为老伯爷追封。
从那之后,伯府再也没有接过圣旨。
这时候,为什么突然有圣旨?
宜生忽然有些心慌。
☆、80|7.01
大厅里已经挤了乌泱泱一群人。
沈承宣一家三口自然在,西府的人也是一个不落,而刚刚赶回来的沈问秋,也赫然在列。
沈承宣三人虽然竭力忍住,但还是隐隐露出喜色。看着三人神色,猛然想到一个可能,宜生心下一沉,脚步登时一顿。
那边厢,沈问知三人正围着传旨的天使连声恭维,并试图打听点儿关于圣旨的消息。被簇拥着的天使皮肤极白,面目清秀如好女,才二十多岁的样子,却身着御赐的大红织锦斗牛服,看来很受宠幸。
“那是张之鹤张公公,听说是当今跟前的第一红人……”下仆悄声提醒了一句,证实了宜生的猜测。
不过,听到张之鹤这名字,宜生还是愣了下。
这名字她听过。
当今登基后重用了许多宦官,其中最宠幸的,便是这个张之鹤。甚至据说许多“无关紧要”的奏折,都是由这个张公公批阅的。
“陛下何其糊涂!宦官弄权由来已久,前朝便是灭于宦官和外戚之手,陛下怎地还不警醒?反而愈发宠幸那些阉人!尤其那个张驴儿,不过是个媚上欺下的小人,让他批阅奏折,这不是胡闹么!”回娘家时,宜生曾偶然听父亲渠易崧这样痛心疾首地道。
张驴儿便是张之鹤。
他出身京郊的农家,因家贫才去了势入宫。先帝时,他不过是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当今登基后,不知得了怎样的机缘,竟然一步登天,成为当今的贴身內侍,甚至还染指朝政,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已然成为内廷最炙手可热的宦官。
据说张驴儿入宫后跟着大太监学了认字,觉得张驴儿这名字太过粗鄙,遂给自己改名为“之鹤”。只不过,在他还是个小太监时,没人把这个文雅的大名当真,多数还是以张驴儿呼之。
不过,如今却是没几人提起张驴儿这名字了,哪怕是在宫外。
但渠易崧素来不喜宦官弄权,因此故意以张驴儿称之,以表示厌恶不屑。
但是,渠易崧再怎么厌恶不屑,张驴儿,张之鹤,也是如今皇帝跟前最当红的大太监。
现在,这个皇帝跟前最当红的大太监居然来伯府传旨?
厅内,张之鹤的声音响起:
“威远伯莫急,待会儿您便知晓了。不过,咱家跟您保证,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您呀,生了一个好儿子。”面对沈问知等人的探寻,他拿着腔调,笑呵呵地道。说话时还瞅了一眼沈承宣。
即便已经隐约有了猜测,但听到这更为确切的讯息,沈问知三人仍旧不由欣喜若狂。
好事儿,生了个好儿子……
那还能是什么好事儿?自然是册封沈承宣为世子!
从先皇还在时便多方活动,今上登基后又是费劲了心思,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威远伯府的爵位不失,为了他们这支可以完完整整继承伯府?
可努力了那么久,今上已经登基快一年,沈承宣都三十岁了,册封的旨意却迟迟不下,请托的人总是说快了快了,快了几个月,仍是一点儿没一点动静,让人焦躁又窝火,却除了隐忍等待外没一点法子。
可如今,旨意真的来了!
还是御前红人张之鹤传旨,御旨亲封!
请封世子的折子早就呈了上去,若是圣上对威远伯府不上心,随便准了折子,宣个小太监传旨就行,一些没落勋爵家的请封折子便是如此待遇。只有圣上在意的、放在心上的,才会派心腹大太监传旨,并赐下许多财物以示恩宠。
早在张之鹤等人上门时,沈问知谭氏便得知,除了传旨的太监们,一同登门的还有数十宫廷侍卫,这些侍卫们,可是押着好几辆沉甸甸的马车进府的。
马车上是什么?自然是御赐的财物!
想到马车进府时那深深的车辙印,谭氏只觉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御赐的财物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财物背后代表的意义,是当今对威远伯府、对沈承宣的恩宠!
自儿子出生便盼着的心愿终于得偿,果真是天大的好事儿!
谭氏喜地差点两眼迷瞪,旋即双手合十,颤抖着嘴唇念了几声感谢佛祖保佑老天保佑。
谭氏猜到的事儿,其他人自然也猜到了。
大部分人自是喜不自禁,就连下人们也喜气洋洋的,毕竟主子好了下人才能好,唯独西府沈问章和其夫人李氏却悄悄撇了撇嘴。
不,还有宜生。
站在厅门外,宜生的心微微下沉。
沈承宣被封世子了,那她手里的把柄还有用么?她看了眼谭氏三人,却见三人依旧沉浸在喜悦中,浑然没在意她的到来,似乎也没想到此事对于她的影响。
不,没事的,哪怕被封了世子,谭氏三人也不敢让她将那丑事抖出去,不然就算封了世子,要收回去也很容易。
只是,皇帝前头刚封了沈承宣为世子,她后头就跟沈承宣和离,这似乎有打皇帝脸的嫌疑……
不,只要皇帝不关注沈承宣就好了,哪怕再拖上一段日子,也得真的和离了。
宜生心头念头转过,稍稍安慰了自己一番,旋即又想起别的。
张之鹤是当今面前一等一的红人,据说圣上甚是依赖他,片刻都离不得,因此张之鹤无事很少出内廷,传旨的差事他虽然也做,但次数却屈指可数,传旨的人家无不是位高权重、深得圣心的人家。
以沈承宣的身份和伯府如今的光景,就算是要册封沈承宣为世子,似乎也用不着出动张之鹤吧?
宜生在心里将张之鹤的来历过了一遍,心里升起丝疑惑。
带着这丝疑惑,她踏进了大厅。
进入前,下意识地将七月护在了自己身后。
她本不想将七月带来,但那传消息的下仆一再强调,天使着令,要伯府所有主子都去接旨。这所有人,自然包括七月。
一道好听的男声传来,“这位就是宣少夫人吧?”
明明被一群人簇拥着,张之鹤却第一时间发现了进入大厅的宜生。他眯着眼,笑吟吟地上下打量了宜生一番后,竟然一口道出宜生的身份。
宜生有些惊讶。她可没见过这位张公公。
谭氏急忙回道,解答了宜生的疑惑:“正是我那儿媳,拖拖拉拉的,这许多人就等她一个,害得大人也久等了,实在是失礼。”说着狠狠瞪了一眼。
宜生恍然,原来是只差她了。
对谭氏的眼神视而不见,她上前几步,略一施礼:“见过张公公。”
“无妨,总要等人齐了才能宣旨。”张之鹤轻笑着挥了挥手,算是回应了谭氏的话。
他笑声如铃,声音也极好听,虽然也阴柔似女子,却与一般宦官尖利的声音很是不同,倒是难得。
只听他用那好听的声音,对宜生道:“您身后的就是府上孙小姐?久闻孙小姐美名,可否让咱家一观?”
宜生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
张之鹤依旧笑吟吟地,看不出丝毫厉色,也没有多少身为御前红人的骄矜倨傲,看上去倒很是和善。
眼神瞅着宜生身后,似乎很是好奇。
久闻美名……这美名的美自然不是指通常所说的德行之美,而是实实在在的”美丽”之名。
经过那场生日宴,七月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的确更加响亮了,一般人说久闻美名,倒也不算夸张。
但是,张之鹤可不是一般人,他这样的宫廷内侍都听说了七月,那……宫廷的主子们呢?
宜生迟疑了一下,稍稍侧身,将身后的七月露出来。
张之鹤的目光便立即锁在了七月身上。
七月穿着家居常服,一身半新半旧的粉色碎花襦裙,头上简单梳着双丫髻,只看打扮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可打扮再普通,也掩不住惊人的美貌。
神色间虽有些木木,却不像外间传闻那般痴痴呆呆,被那惊人的美貌一衬,那木呆呆的神情似乎都变得美妙起来。
果然是个美人儿啊……唯一可惜的是年岁的确还小。
张之鹤啧啧一叹,走到身旁一小太监身旁,拿了小太监手中木盒所盛圣旨。
“众人接旨!”
厅中众人立刻哗啦啦全部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已故威远伯沈振英功勋彪炳,福泽长存,绵延子孙……”
”曾孙女沈七月,柔嘉居质,婉嫕有仪,颜如舜华……”
”特封,舜华郡主!”
宜生猛然瞪大了眼!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张之鹤似乎没看到众人异样,读完圣旨,笑眯眯地看向宜生身边的七月,双手将圣旨捧到七月跟前:“舜华郡主,接旨吧?”
七月眨了眨眼睛,没有动。
看来虽然不见得多傻,却绝对是个呆的。张之鹤依旧笑眯眯地,只索性直接将圣旨塞到七月怀里。
七月又眨了眨眼,也没害怕,只握着明黄的圣旨上下打量。
还不等伯府众人反应过来,张之鹤一扬手,身旁一小太监便取出一条长长的礼单抑扬顿挫地声念道:“赐舜华郡主黄金千两,白银千两,金如意一对,玉如意一对,南珠十串,宫缎五十匹,笔锭如意锞十锭……”
小太监一边念,一边有宫廷侍卫两两鱼贯而入,一抬抬沉甸甸彩绣披挂的木箱逐渐堆满了大厅空余的地方。
众人已经惊地完全说不出话。
郡主,册封郡主,册封伯府的傻小姐沈七月为郡主!
不是册封世子来的么?
不是说老伯爷功勋彪炳所以要福泽子孙么?
怎么一转眼说起什么曾孙女了?
放着正正经经的孙子不册封,封个曾孙女,还是郡主!
哪家福泽子孙不福泽到儿子孙子身上,反而福泽到曾孙女身上的?!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吧……
谭氏身子摇摇晃晃,两眼一花,晕了过去。
“夫人!”
大厅里惊叫一片。
☆、81|7.14
谭氏并没有晕过去太久,掐人中拍胸口后,她就幽幽地醒转过来了。刚一醒来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眼神儿都是迷茫的,但一看到不远处做着的张之鹤,立马一脸急切地挣扎着上前。
“张公公,张公公,这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啊?不是、不是要册封……怎么是册封郡主呢?!”谭氏急急地挪到张之鹤跟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一心想从他的面目表情里看出什么自己想看的东西来。
张之鹤却在悠悠地喝茶,方才谭氏晕倒,他只略挑了挑眉,见人都围到谭氏身边,他也不用人招呼,径自坐下喝茶。
此时听了谭氏的话,他仍旧挑了挑眉。
“伯夫人,”他拉长了腔调叫道,“皇上今年五十又三,太医都说了,正是春秋鼎盛之时,且耳聪目明没一点儿毛病。”
“至于咱家我,今年才不过廿四,腆着脸说一句:更是年轻着呢。”说着这后一句,他捂着嘴笑了起来。
谭氏一脸茫然,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宜生在一边看着,却立刻反应过来。
圣旨这么重要的事儿哪会搞错,除非老糊涂了。
张之鹤这是在说,他这个传旨的,和皇帝那个下旨的,都没老糊涂呢!
当然,宜生看出来了,也没提醒的意思。
她的脑子还懵懵的。
那边,谭氏还没琢磨出来,见惯官场人弯弯绕绕说话的沈承宣和沈问知却很快懂了,懂了之后,便只得憋下心里的苦,陪着小心奉承张之鹤。
谭氏说话虽不妥当,但他们两人又何尝不想这么问呢?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不是应该册封沈承宣为世子么?
就算不是册封世子,封七月为郡主又是个什么意思?
七月不是皇亲国戚,也没进宫见过哪位贵人,不存在得了贵人眼缘的可能性,更不是那极少数因做出有功社稷的大事儿,而被封郡主的奇女子。七月就是个普普通通勋贵家的女孩子,威远伯府虽说辉煌过,老威远伯沈振英虽说的确有过战功,但那都是过去了,若皇上真是感念沈振英功绩,就不会拖着不册封沈承宣,更不会越过沈承宣封他的女儿为郡主!
所以说,这事儿怎么说都透着一股奇怪。
只是,现在伯府众人还没空仔细琢磨。
不管怎么着,先把张之鹤这尊大神送走了再说。
虽然心里苦地胆汁挤出来似的,沈问知还是不得不殷勤地邀请张之鹤留下用饭。但张之鹤却摆了摆手:“用饭就不必了。”他抿着嘴笑道,“皇上身边儿离不了我,出来这一趟,不知道皇上又怎么念叨呢,我要再耽搁,皇上该发火儿了。”
沈问知只得干笑两声。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再强留就不合适了,但是,从张之鹤方才的话却可以听出:张之鹤是真的很得圣宠。
一个皇上身边边儿上的人,说话恐怕比等闲高官还好用,尤其今上又是个信赖宦官的。
沈问知脑子一转,便下定了主意。
虽说不再强留张之鹤在伯府用饭,但套亲近的话却说得一堆堆,明里暗里透露着让张之鹤在皇上跟前为沈承宣美言引见的意思。
宜生暗地里摇了摇头。
沈问知身为一等伯,以这样可以称上谄媚的态度对待一个宦官,细想起来,其实有点儿可怜。
但凡有点儿傲气的勋贵人家,哪怕知道张之鹤得圣宠而恭维他,却也不会这般低三下四,活生生把自己当做奴才似的。
就像沈承宣。
沈问知是半路成的勋贵,或许就是因此,他骨子里更多的还是将自己当成个小人物,因此奉承讨好起张之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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