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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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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声“宜生”叫地很是温柔缱绻,仿佛之前一个月的冷战全然不存在,他们还是那对初初结为夫妻的少年少女。

    “我不是有意冷落你,只是密哥儿近日学问上有些吃不准,要请教我,我才多去莞儿那坐了几回。”苏姨娘芳名苏莞儿。

    “再说,上次若不是你赶我出去,我又何至于一月不去找你?你看,但凡你稍微服软,我都不会再计较了。”沈承宣继续道。

    宜生抱着七月,微微低下了头,以致沈承宣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过,是一时别不开脸吧……相处十多年,沈承宣也算了解宜生,知道她外表柔顺,其实最是刚强,今天那样状似怨妇的抱怨,可以说已经是她的极限。

    所以,他不能着急,不能逼太紧,要给她些缓冲……

    沈承宣想着,脸上又露出温柔的笑:“你先回去,今晚我——”

    “少爷,夫人唤您进来,说是有重要的事。”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沈承宣的话。

    沈承宣转头,就见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翠缕俏生生地立在门前,一边唤着他,一边指着屋内。

    沈承宣无奈,转头匆匆对宜生撂下一句话:“今晚等我!”说罢便回转,跟着翠缕进屋见谭氏。

    宜生抬起头,轻舒一口气。

    *****

    “少夫人、少夫人!”刚走进自个儿院子,红绡就憋不住叫了起来,“少爷说今晚会来!”不仅说会来,还那么温柔地对少夫人说话,还送姑娘发带,还为了少夫人跟夫人争辩!红绡跟了宜生五年,可从未见过沈承宣这副样子。

    少夫人做了什么呢?

    不过是语带讽刺地说了几句话而已!这说明什么?说明少爷对少夫人并非没有感情,相反的,少爷对少夫人其实很看重吧?红绡高兴极了,以致失了平素的稳重,刚一进院子便忍不住激动地叫了出来。

    进到屋里,留守的绿袖迎上来,没听见红绡院子里说的那句话,只见红绡几乎要手舞足蹈的兴奋模样,便好奇地戳戳红绡肩膀,“红绡姐姐,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红绡看了宜生一眼,见宜生没反对,便绘声绘色的将一早上的事儿都跟绿袖说了。

    除了少爷的改变,早上呛夫人和苏姨娘那一幕,也是大快人心啊!

    红绡觉得,跟了夫人五年,再没有哪一刻如今天早上那般畅快。

    绿袖听得一愣一愣地,一边听一边忍不住去瞅少夫人。

    少夫人不是最软和不过的么?对她们这些小丫头都和颜悦色,极少跟人红脸,人人都说少夫人性子好,最柔顺不过。这样的少夫人,居然跟夫人针锋相对地呛声,还把夫人逼得说不出话来?

    绿袖觉得自己有点懵。

    很快,红袖便讲到饭桌上,以及离开上房时那一幕。

    “真的?”绿袖瞪大眼睛,“少爷真那样说呀?”

    “当然!”红绡笃定地点头,“少爷说了,今晚要过来,而且少爷还送了姑娘一根发带,说是为姑娘的生辰准备的!”

    绿袖眨巴着眼:“可是……姑娘的生辰不还有一个月么?少爷这么早就送了呀?”

    红绡猛然梗住了。她想起了当时情景。

    当时不觉,这会儿想起来,却怎么想怎么觉得,少爷就是随便从荷包里摸了个东西呢?

    红绡想不明白。

    不过,不明白不要紧,要紧的是,少爷今晚真的要来了。

    而且看少爷的态度,是想跟少夫人重修于好?红绡没当上宜生的贴身丫鬟时之前,听院子里的老人说过,少爷少夫人曾经可不是这幅模样。曾经的威远伯府少爷和少夫人,那可是一对儿人人羡慕的金童玉女,恩爱夫妻呢。

    再说,就算真是临时找的东西充数,却也代表了少爷的态度。要知道,少爷可几乎从没送过姑娘东西。

    而且,最重要的是,少爷今晚要来!

    少爷和少夫人要和好了!

    “快收拾收拾屋子,少爷喜欢玉蕤香,我记得还有二两,拿出来——”

    “不必麻烦。”一个平稳的声音打断了红绡。

    “少夫人?”红绡顿住脚步,疑惑地看着宜生。

    宜生坐在梳妆台前,正对着菱花铜镜,用软布蘸水,轻轻擦拭着眼底的青黑,那青黑色一沾水便融化,沾在软布上,露出下面白皙的皮肤。

    “我说,不必收拾屋子,也不必准备熏香,”眼底青黑色全部被擦掉,宜生放下软布,对着两个愣怔的小丫头道,“不必那么麻烦。”

    “少爷今晚,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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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求

    苏姨娘将一朵崭新的珠花插到沈琼霜发上,退后打量一下,便故作轻松地笑道:“看,这珠花多漂亮,霜儿别气,娘给你买首饰,买好多首饰,绝对比那条发带好看。”

    沈琼霜却遽然将珠花扯下,双手用力撕扯,一边撕扯一边愤怒地大喊。

    “我才不要什么珠花!我就要发带!那明明是我的发带!爹爹居然给了那个傻子!呜哇……”她哭了起来,是实实在在地伤心,仿佛沈承宣给出去的不是一条发带,而是她的命一般。

    苏姨娘呼吸急促,快速出去将房门关上,回来便训斥道:“霜儿,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叫大姑娘傻子!”

    沈琼霜正哭着,被苏姨娘这一喝,登时打了个嗝儿,愣怔怔地看着苏姨娘。

    “哎呦你这是干嘛,咋能训霜儿呢?那丫头不就是个傻子?说实话还有错了啊?”一个身材削瘦双眼浑浊,身上还带着酒气的妇人冲苏姨娘一瞪眼,又一把搂住沈琼霜,“乖乖不哭不哭,那破发带给她就给她了,反正你爹疼你,下次你再缠缠你爹,指定有更好的,一根发带算什么?就当施舍路边的叫花子!”

    “娘!”苏姨娘跺了脚,“那话是她该说的么?咱们自个儿悄悄地说没问题,可霜儿年纪小,万一她不小心在外面说漏嘴怎么办?”

    苏姨娘的娘刘婆子撇了撇嘴。

    “说漏了又怎么样?本来就是个傻子,还不兴人说啊?夫人都说她是傻子了,姑爷也嫌弃她,就你还把个傻子当回事儿。”说罢又扭头抱着沈琼霜,干皱的老脸笑成菊花,“乖乖啊,下次跟你爹要东西,可别再要那不值钱的珠花啊发带啊,要金的,银的,玉的!那才是好东西啊,姥姥以前有个大金镯子记得不?那叫一个好看啊,可惜没喽,唉……”她一脸肉疼和遗憾的表情,一边说一边瞅苏姨娘。

    “莞儿啊,你看我这头上手上都光秃秃的,像什么样子?出去也丢你的人不是?”

    苏姨娘拧眉,定睛一看,果然刘婆子头上手上一件首饰都没有。

    苏姨娘呼吸一窒,“娘,你又去赌了!”用的是肯定的与其而不是疑问。

    “大惊小怪做什么?小赌一把而已。”刘婆子翻了翻白眼,“我这么大年纪,辛辛苦苦把你拉拔大,就这么点子乐趣,你还不知道孝敬,不孝女!”

    苏姨娘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那里突突地疼。她不是不孝敬,可她哪里来那么多钱去孝敬?而且今儿就被少夫人挑了错处,接下来更得谨小慎微,不能再出半点差错,不然夫人一狠起来……她猛然打了个哆嗦。

    门外突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苏姨娘赶紧去开门,就见外面站了个没留头的小丫头。

    小丫头低头小声说道:“翠缕姐姐让我跟姨娘说,少爷本来去追少夫人了,夫人又把少爷喊回去说话了。翠缕姐姐说,姨娘不用担心。”

    “哎呦,我就知道咱们夫人有手段!”刘婆子一拍大腿笑道。

    苏姨娘太阳穴又是一突,几个铜板打发了小丫头,也顾不上说刘婆子,只细细思索着小丫头的话。今儿少夫人的举动很反常,不仅会反驳夫人了,还把夫人逼地差点下不来台,早饭时又跟少爷那样说话,引得少爷服软……

    表面上看起来,少夫人出气了,少爷心软主动跟少夫人和解了,只有她和夫人吃了瘪。

    可是,在苏姨娘看来,少夫人今儿实在有些不明智。

    夫人是什么样儿,少爷又是什么样儿,苏姨娘再清楚不过。

    少夫人敢让夫人吃瘪,夫人就绝对不会让少夫人好过。让人不好过,最好的莫过于打击其所在意,所求的东西,让她求而不得,得而复失。恰恰少夫人又做出挽回少爷的举动,那么,接下来夫人会做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至于少爷?

    呵,男人的话要能信,她苏莞儿三个字倒过来写!

    *****

    “所以,夫人恼怒少夫人,会在少爷跟前说少夫人坏话,不让少爷过来?”绿袖瞪大眼睛说道。她正研着墨,这一激动,墨汁都弄到袖口上了。

    “不一定是坏话。”宜生温声解释道,“但一定是让少爷不想再来的话。”

    说她坏话,这种招数谭氏用了不止一次了,但正因用得多,沈承宣现在已经基本免疫了,可谭氏的招数却远不止背后说坏话这一招。

    至于具体什么招,她不知道,也懒得知道。

    她只要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她能过上安静日子就行。

    “夫人怎么这样!”小丫头愤愤不平,“少爷和少夫人和和美美地不好么?干嘛非得搞破坏?哪有这样做婆婆的?”

    红绡扯绿袖的袖子,瞪了她一眼。绿袖吐吐舌头,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

    宜生笑笑,面上没一点不平的样子。

    求仁得仁,有什么好不平呢?

    从重生回来,她最强烈的愿望,最迫切的渴望,不过只一个而已。至于什么少爷,什么夫人,她通通不想搭理。可是,身在牢笼,想要清静也不容易。于是,就有了早上那么一出。

    不再看两个小丫头的反应,宜生摊开雪白的宣纸,在紫檀案前坐定,拿笔蘸墨,在宣纸上认真勾划着。

    红绡嫌弃绿袖墨磨得不好,索性将绿袖赶去一边,自己上阵研磨。一边磨墨一边好奇地看着宜生写在宣纸上的东西。

    看了半天,“少夫人,这是什么啊?”

    跟大多数丫鬟不同,红绡是识字的,不过识得不多,也没看过几本书,只勉强认得一些常见字罢了。

    “这个啊……”,宜生又落下一划,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嗯……应该是算术吧。”红绡看着纸上的字,似懂非懂,“算术?学不用算盘么?”

    宜生笑笑,“这个不用的。”

    这个,也算是做鬼那几年的收获之一吧。

    仅仅是从故事里的只言片语,宜生也已经发觉,那个世界的人们有着远超于这个时代的知识,尤其是格致数理方面,有时作者只是在文中随意提起,好像是常识的东西,她却要花费好长时间才能理解。苹果落地是因为地心引力?天圆地方是错的,人们脚下所踩的土地是一个球?数学三大猜想是什么?如此等等。

    当然,这只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很多时候即便不理解,也不妨碍阅读整个故事,但是,宜生却不由自主地关注起这些细枝末节。

    只因为,她经常想起生前那三十九年,想起女儿“傻病变好”之前,似乎对这些格外感兴趣,且富有天分。而病好后的“女儿”,却最是厌烦计算。

    于是,她格外注意文中这些东西,从故事中找出零零碎碎的信息,然后像初开蒙又无人教导的幼童一般,努力而艰难地理解吸收着那些对她来说像是天书一样的知识。

    那时候辛苦,可现在想来,却只觉得幸运。

    虽然比起那个时代的人,她依旧是缺乏常识的,但是,总算学到了一些东西,学到了些可以教给七月的东西——虽然很可能,这些东西对七月来根本没有用处。

    将脑中记得的东西一一誊在纸上,宜生又拿出一本这个时代的数算书,细细温习起来。

    因为默认七月是傻子,伯府并没有为七月请先生。宜生只好自己教七月认字。没有人觉得一个傻子能够认字,即便宜生再怎么说也不信,因为七月从来都拒绝交流。可是,宜生觉得七月学会了,只是她从不念出、不写出而已,所以宜生一直坚信七月并不傻,她只是不爱说话而已。不过,也只是教认字而已,数理之术,却是几乎完全没教过的。

    既然可以认字,那么,格物数理应该也没问题吧……

    虽然学这些似乎没有用处,但也许,能让七月封闭的世界开阔一些,哪怕是无法与别人沟通的内心世界。只要这样,就是值得。

    *****

    当天晚上,沈承宣果然没有来。红绡绿袖愤愤不平,只不过一个埋在心里,一个表现在脸上。

    宜生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事一样,用过晚饭后,便拿着算术书,教七月背九九歌。九九歌本是基础,但因为七月没有上蒙学,以往宜生也只教她认些字,因此即便是这样基础的东西,七月也是第一次接触。

    宜生指着书上的九九歌,一遍遍地轻声念着,又仔细解释加乘法的意义,七月安静地窝在宜生怀里,似乎在仔细聆听,但若让外人来看,恐怕倒会觉得她是在发呆。

    念了约五六遍九九歌诀,宜生握着七月的小手摇了摇,“七月,告诉阿娘,三三得几呀?”

    七月漂亮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嘴唇翕动,最终却还是没说出什么。

    宜生不以为意,将手里的算术书放在桌上,看着七月,笑眼弯弯,“没关系,七月最聪明了,阿娘知道七月其实什么都知道的,不想告诉阿娘就不说,当做七月的小秘密,好不好?”

    七月将脑袋埋进宜生怀里,蹭了蹭后抬起头,扭头去看放在桌子上的书。

    “七月想看书么?”宜生将书拿到七月面前。

    七月伸出白嫩嫩的手指,准确地指在书上某一点。

    宜生看过去,便见那根白玉似的指头盖住了一个字,而那个字前面,是“叁叁得”。

    ——七月,告诉阿娘,三三得几呀?

    ——三三得九。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明天继续一更,更新时间调整一下,下午七点吧,入V前不出意外都是下午七点更:-D

    谢谢胜邪、小夜、剑胆琴心的地雷,么么哒(づ ̄ 3 ̄)づ

    谢谢以下姑娘们的营养液,么么哒,非常感谢!

    ☆、守护

    不用每日早起请安伺候,也没人上门打扰清净,威远伯府少夫人的院子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沈承宣没有再来,伯府其他人也选择性忽视了少夫人的存在。

    绿袖觉得,最近少夫人很奇怪。

    不说前些天在上房弄的那一岀,就说少夫人最近对待姑娘的态度,也让绿袖觉得奇怪。

    少夫人好像……太看重姑娘了?

    无论做什么事,少夫人都一定要让姑娘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姑娘在院子里看蚂蚁,少夫人就在旁边兴致勃勃地陪着姑娘一起看;姑娘在屋子里玩九连环,少夫人就坐在姑娘旁边看书;晚上睡觉时,夫人不再让姑娘一个人睡,反而日日搂着……

    这两天更是离谱——连姑娘出恭,少夫人都要在外面等着!

    以往少夫人当然也疼爱姑娘,可那也就是普通母亲对女儿的疼爱,可现在,少夫人整个人都紧绷着,时时刻刻守在姑娘身边,就好像……就好像是怕如果一刻不在姑娘身边,就会永远失去姑娘似的……

    虽然姑娘身子有些弱,但也算健健康康的,完全不用那么紧张啊。

    绿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终于想到一个理由:虽然少夫人嘴上说着不在意少爷来不来,但内心肯定深受打击,进而对少爷彻底死心,转而把所有感情都转移到姑娘身上来,把姑娘看成最后的依靠,所以才会把姑娘看得那么重要!

    嗯,一定是这样。绿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

    宜生等在恭房外,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甚至如果不是考虑到七月已经十岁,应该独立地完成一些日常活动,她甚至想陪着七月一起进入恭房。

    她看到绿袖惊诧的眼神,却没有解释,也没有想要改变什么以掩饰自己的异常。

    她的确紧张七月,紧张地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滴血液,每一根骨骼都严阵以待,因为,时间不多了。

    距离记忆中七月摔下假山,然后被取而代之的时间,仅仅只剩一天而已。明天,就是在明天,记忆中她的七月就会消失不见,变成另外一个有手段有心机,人人称赞的七月,变成穿越女沈琪。

    她不恨沈琪,毕竟曾经母女一样相处了十年,甚至最后还为沈琪挡了刀,哪怕那时她早已起了怀疑。可是,不恨不代表期待,她只希望,这辈子永远不要再出现沈琪!

    她只要七月。

    所以她紧张,无措,做出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守护住七月。故意跟谭氏闹一场,目的其实很简单,真的只是想要免去早上的请安,然后让沈承宣继续“冷落”自己而已。她就可以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清清静静地,无人打扰地,时时刻刻守着七月。

    可是,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心慌了。

    神经紧绷,不敢有一刻放松。

    即便她守住了七月不让她去爬假山,可是,被穿越一定要摔下假山么?她都重生了,剧情还会跟前世一样么?

    她不敢赌。

    所以她只能守着,一刻都不敢离开,哪怕显得举动怪异。

    难捱的一日过去,明天就是记忆中的日子。

    到了晚上,宜生照旧将七月搂在怀里睡,轻轻拍着七月的后背,看着七月闭上眼睛熟睡过去,夜也越来越深,可是,她却一直无法睡去。哪怕强迫自己睡去,也丝毫没有睡意,就怕一觉睡过去,怀里的人还在,内里却换了个芯儿。

    卧室的灯一夜未熄,宜生也一夜未睡。

    她眼睁睁地看着纱帘外的光线由昏黄的灯光变为明亮的自然光,听着外间的红绡绿袖发出轻微的声响,最后,怀里的七月微微动了一动,睁开眼睛,叫了一声,“阿娘。”

    明明一夜未睡,宜生却丝毫不感觉疲惫。

    宜生记得清楚,上辈子,就是在这一日的午后时分,她照旧午睡,睡到一半的时候,却突然被摇醒,从下人口中得知了七月摔下假山的消息,急匆匆请了大夫,大夫说是脑袋磕了,其余倒无大碍。

    当时府中人纷纷议论,说大姑娘脑子本就不好,这再一磕,可不就更傻了。

    她不信,守了一夜,第二日,七月醒来,没有如旁人说的那样变得更傻,但却已经不再是她的七月。

    就在这一天。

    这次,她绝不再午睡了。

    她要好好看着七月,任何妖魔鬼怪都别想再侵占七月的身体。

    宜生斗志昂扬。

    她陪着七月待了一上午,拉着七月的手,没有片刻松开过。很快,中午来临,主仆几人简单用了午餐,红绡绿袖吩咐小丫头收拾碗盘,宜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走几圈然后去午睡,而是依旧陪着七月。

    她看着围墙日影从长变短,又渐渐从短变长,心也像那日影一般,长长短短,无法自控。

    当日影遮住围墙下的芭蕉时,院门陡然被拍响。

    宜生的心脏猛然一跳。

    绿袖去开门。

    “我们姑娘想跟大姑娘一块儿玩儿呢,这亲姐妹的,都快一个月没见过面了,叫外人听了也不像样子不是?”门外传来妇人虚假的笑声,带着丝趾高气昂,居高临下的指点意味。

    宜生抱着七月,绷着脸,吩咐红绡,“让她滚。”

    红绡吃惊地看着她。

    因为自小的教养关系,即便再怎么生气窘迫,少夫人也从未说过这样直接,甚至可以说是粗俗的话。

    “我说,”宜生握紧拳头,又重复了一遍,“让她滚!”

    “不论是谁,都让她滚!”声音里已经带上明显的怒气。

    明明是听惯了的、最是温柔悦耳不过的声音,却平白让红绡觉得不寒而栗。红绡浑身打了个激灵,急忙跑了出去。

    绝不能让她们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惹,我以为今天能早点码好早点发,于是说了晚上七点更,结果上午因为一些破事儿浪费了时间,下午正想码字呢,被我妈拉去包了一下午包子(我家每年过年都要很多包子,各种馅儿的)!又问了我妈,明天还要大扫除/(ㄒoㄒ)/~~所以固定时间更新什么的……就算惹,快过年了不稳定因素太多。不过,日更还是会保持的!

    谢谢投营养液的小伙伴,么么哒~

    ☆、毒妇

    红绡跑出来,就看见院门处,瘦瘦小小的绿袖面前站着两个婆子,并没有二姑娘沈琼霜的身影。扭着腰正跟绿袖说话的,是个腰圆体壮,穿着普通的粗使婆子,红绡眯着眼,隐约想起似乎在苏姨娘院子里见过。

    而另一个婆子,却穿着银红洒金杭绸褙子,脸上敷了厚厚的粉,发上还插了只赤金的小凤钗,显然不是一般的粗使婆子。这个人,红绡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苏姨娘的母亲刘婆子。

    刘婆子原是伯夫人谭氏的梳头丫鬟,二十岁时被放出府,配了谭氏的奶娘之子苏柱儿。苏柱儿跛了一只脚,长得也寒碜,但耐不住有个疼他的娘,临死时把伺候人一辈子的积蓄,换成两百亩地并一座宽敞的农家大宅,还雇了长工短工,什么都打理妥帖了,又求谭氏给苏柱儿指个媳妇儿,最后看着儿子跟貌美如花的儿媳拜了堂,才终于了无遗憾地咽了气。

    刘婆子就是这样被配给了苏柱儿。当然,那时的刘婆子还不叫刘婆子,也不是现在这幅形容粗鄙的模样。

    苏柱儿虽然虽然人磕碜,但有那两百亩地,按理说刘婆子也能跟着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可谁料到,在苏姨娘八岁时,刘婆子带着女儿投奔伯府,说苏柱儿烂赌把家产输得精光,后来又得病死了,家里没了钱也没了男人,母女俩孤苦无依,想起老主子,就投奔伯府来了,要主动卖身为奴。

    于是,转了一圈,本来已成自由身的刘婆子和她的女儿苏莞儿,就又成了奴仆之身。当时许多人都同情母女俩,觉得两人命不好。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苏莞儿成了沈承宣的姨娘,因为有两个孩子傍身,不说最得宠,但地位却是最稳固的,再加上还有伯夫人谭氏的支持,正牌少夫人又没亲生儿子,种种原因综合之下,现在的苏姨娘可以说是风光无限。

    而刘婆子,自然也母凭女贵,从一个潦倒破落户,成了现在伯府内院婆子们的头头。

    此时,刘婆子两手抄在袖子里,也不跟绿袖说话,只状似不经意地往院门内瞅。那样子,就像在打量院子里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好让她搜刮似的。

    红绡心中不悦,眉头微皱,但转眼却又笑颜如花,迎了上去。

    “刘妈妈,实在不凑巧,我们姑娘正午睡呢,劳烦您回去告诉二姑娘一声,说改日再请二姑娘来玩。”

    刘婆子鼻子里喷出一声冷哼,“你这小丫头,还学会诓我了?我都听见大姑娘的声音了。二姑娘要找大姑娘玩,这是姐妹情深,你这贱蹄子故意拦着大姑娘不让见妹妹,是什么居心?啊?咱们少夫人最是贤良淑德,也是乐见两位姑娘姐妹情深的,你赶紧去通秉,就说二姑娘找大姑娘玩儿,说不定还能见着姑爷呢!快去快去,少夫人指定让大姑娘出来。”

    她掐着腰,声音粗哑,嗓门却不小,就是屋子里的宜生,也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红绡似乎又跟刘婆子说了什么,刘婆子执意不依,推推搡搡间就要硬闯进来。

    “你做什么?刘妈妈!少夫人和姑娘在休息!”红绡的尖叫声传来。

    “哎呦,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休息个啥,小孩子就是要多跑跑跳跳才能长得好嘛,你看我们霜儿,长得多好,大姑娘就是要跟着霜儿多玩玩,才不会跟个老鼠仔儿似的……”刘婆子喋喋不休的话从远及近,似乎已经走到了院中。

    红绡和绿袖竭力拦着,院子里其他下人却没一人敢上前。

    宜生抱着七月,站起身,推开窗户。

    窗前摆着紫檀桌案,上面陈列着笔架、一叠宣纸,几本宜生教七月用的数算书,以及一方砚台,一条乌木镇纸。

    院中,刘婆子脸上现出惊喜:“哎呦,我就说嘛,看看看看,少夫人这不醒着呢么?还诓我,是瞧不起老婆子我怎么的?红绡你这黑心烂肺的小蹄子,真该早早发卖了出去……”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

    红绡脸涨地通红,却依旧上前想要拦住刘婆子。绿袖早已在先前的推搡中就被推倒在地,见红绡的动作,正要爬起来帮忙。除红绡绿袖外,整个院子里,其余的下人都躲得远远的。

    “红绡,让开。”

    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红绡愣怔怔地停住动作,眼看着刘婆子满脸带笑地又往前走。

    宜生将七月放在书案前的太师椅上站着,一只手揽着七月脑后柔软的发,将其埋进自己怀里,一边拿起书案上的乌木镇纸。

    “七月,捂耳朵。”

    七月大眼睛里有些迷茫,但什么都没有问,只乖乖地抬起两只白胖胖的手,捂住小耳朵。

    “七月乖。”宜生柔声夸赞,甩了甩手腕。

    “啊——!”

    杀猪般的惨嚎响彻小院上空。

    乌木镇纸从窗内飞出,不偏不倚正正砸中刘婆子额头。砸中额头后,镇纸行进受阻,偏了方向后又飞了几米,这才力尽落地。

    “啊啊啊啊——”刘婆子额头上血流如注,她愣愣地抹了一把,看见那满眼的鲜红,惨嚎才脱口而出。

    刚开始是真的因为疼而嚎,但逐渐地,“……杀人了!少夫人杀人了!”刘婆子高亢的叫声传出小院,几乎传遍整个威远伯府。

    “红绡。”宜生叫了声已经愣住的红绡。

    红绡双眼发亮,“少夫人!”

    “掌嘴。”宜生道。

    刘婆子的哭嚎顿时哑在嗓子里,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窗内的人。

    红绡也顿住了,但随即就俐落地上前,趁着刘婆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扬起手掌,狠狠扇了下去!

    “啪!”,清脆的耳光声。

    “啊!”刘婆子的惨嚎声。

    红绡右臂微抖,只觉得手心发麻,心里却有种畅快之感。

    这刘婆子,仗着自己女儿成了姨娘,平日里可没少欺负她们这些小丫头,跟了夫人后还好些,以往还没伺候夫人的时候,刘婆子简直是掌握小丫头们生杀大权的阎王,得罪她后被发卖的小丫头就有好几个。

    “杀少夫人你行行好饶了老婆子吧,老婆子给你下跪,给你磕头,我不该来找大姑娘啊!我不知道少夫人不喜欢姑娘们一起玩啊!老婆子只以为少夫人宽容大度又心慈,肯定乐见姑娘们姐妹情深,这才冲撞了少夫人,我该死啊!只是斗胆求求少夫人,看在老婆子伺候了夫人十几年的份儿上,饶我一命啊,老婆子给你磕头了啊……”

    又一声惨嚎过后,刘婆子捂着额头,反应过来后正要上前扑打红绡,眼珠一转,忽然又干嚎起来,声音甚至比之前更大。一边嚎着,又一边作势要跪下磕头

    “红绡。”

    相比刘婆子响亮的嗓门,宜生的声音很轻,但红绡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继续打,打到叫不出来为止。”

    红绡甩甩发麻的手,快速上前,对准正弯着腰似乎要磕头的刘婆子,再次狠狠扇了下去!

    红绡虽然是女子,身材又苗条,但到底正当青年,这一掌使出全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消受的。刘婆子又弯着腰,身子不稳,是以一掌下去,刘婆子就跟不倒翁似的,原地晃了三晃,才终于站稳了身子。

    但是,刚刚站稳,耳边就又听见清脆的耳光声,随即,已经肿起的脸颊更加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啪!”

    “饶、饶命啊!”

    “啪!”

    “别打了老婆子认错了,少夫人您——”

    “啪!”

    “发发慈悲——”

    “啪!”

    “啪啪!”

    红绡的手臂已经麻木不堪,眼睛里看不到别的,也听不到别的,只记得少夫人的那句话,“继续打,打到叫不出来为止。”可是刘婆子还在叫,那就继续打。

    刘婆子终于明白撒泼使计没用,想要反抗,但是,已经晚了。

    额头的伤并不算太重,不然她也不会有力气哭嚎卖惨顺带耍心眼子,仅仅额头上的伤还不算什么,但还有紧接着的一个个耳光,刘婆子上了年纪,身体又几乎被酒精掏空,受伤又失了先机之后,即便有心,也完全无法再反抗红绡。

    她开始哭嚎叫骂着让一起来的婆子帮忙。

    那婆子踌躇了下,想起苏姨娘,正要上前,眼睛往窗户一瞅,便见站在窗前面色沉静的少夫人,以及少夫人手里的那方沉甸甸的砚台。

    镇纸是木头的,砸到顶多受伤,还死不了人,但是,那砚台可是石头的啊!

    婆子打了个哆嗦,后退几步,试图将自己硕大的身躯藏进花木里。

    院子里的其他下人则更加噤若寒蝉。

    于是,一时间,院子里竟只剩下清脆的耳光声和刘婆子的叫骂和求饶声。

    然而,无论刘婆子怎么叫骂,怎么求饶,那耳光声依旧不停,雨点一样落下来,噼里啪啦,将刘婆子的话声割裂地七零八碎。

    最后,终于只剩下耳光声。

    不知何时,刘婆子已经没了声息,

    “好了,红绡。”一道足以称得上温和的女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红绡茫然地转了头,看到窗内宜生的脸,扬起的手臂才终于无力地垂下。

    好酸。

    打人真是个力气活。

    刘婆子瘫软在地,鼻涕眼泪合着鲜血糊了满脸,被打的那半边脸颊更是肿地老高,跟另一边枯瘦的脸颊形成鲜明对比。她瘫软着一动不动,若不是还有小声的□□和呜咽,几乎让人以为已经是个死人。

    即便耳光已经停下来,她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耳中似乎还有那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啪啪声,声声响在耳边,然而,比耳光声更可怕的,是那个女人温和,却恐怖之极的声音。她温柔地让女儿捂上耳朵,随之便是用着镇纸狠狠砸向她的额头;她温柔地吩咐丫鬟,却是让丫鬟打自己;即便已经在话语里设下陷阱指桑骂槐,她却依旧用着那样温和的声音,像吩咐丫鬟捶腿打扇一般,说出“继续打,打到叫不出来为止。”的话。

    哪里是众人口中贤良软弱的少夫人,分明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恶魔!

    “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刘婆子浑身一哆嗦,颤抖着睁开一只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向身前。

    那个女人,那个她从来都以为软弱可欺,从来都以为终究会被自己女儿取代的女人,正站在自己身前,身着雪青色素纱中衣,发髻松松挽就,眼眸沉静如秋水,全身上下一尘不染,连怀里抱着的女孩儿都干净漂亮地不似尘世之人。

    越发衬托出她的卑微和狼狈。

    她嗫嚅着:“我错了、我错了,少夫人饶了我吧……错了错了……”

    “错在哪里?”然而那人却不依不饶。

    “错在不该来打扰少夫人和小姐,错在不该强闯院子,错在——”

    “——娘!”

    伴随着一道悲切凄厉的女声,小院的宁静被打破。

    苏姨娘提着裙子,满脸泪珠地跑到刘婆子身边,抱着满身狼狈的刘婆子痛哭,而在苏姨娘身后,还有许多人。

    苏姨娘的儿女沈文密沈琼霜,以及威远伯夫人谭氏是一波,这波人之后,还有一群人,却是从西边赶来的西府二夫人聂氏,二少夫人李氏。

    老威远伯沈振英有三子,长子沈问知袭了爵,居东府,次子沈问章居西府,两府本是一个宅院,不过因分家,区别了叫法而已,若论空间,其实还是在一个大宅院里住着。宜生的院子偏离东府上房,离西府倒不远,刘婆子之前的哭嚎,想来是既传到了东府上房,也传到了西府。

    两拨人,主子下人加一起,足有十几号人,瞬间就将原本空荡荡的小院挤得满满当当。

    沈文密沈琼霜紧随苏姨娘其后,看到刘婆子的惨状,沈琼霜“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到刘婆子身边,跟苏姨娘抱在一起哭。沈文密却脚步一顿,先四下瞅了瞅,看到身后谭氏脸上现出怒容后,才加快脚步,跑上前跟母亲妹妹一起哭。

    “渠氏!你这是做什么?在自个儿家里喊打喊杀的,你能耐了啊你?自个儿留不住丈夫的心,就拿妾室的老娘出气,你可真是渠家教养出的好女儿!”谭氏也被丫鬟搀扶着进来,伸着手指指着宜生怒骂。

    “大嫂,这苏姨娘的老娘,不是您以前的梳头丫鬟吗?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咱们少夫人怎么把您的狗给打成这样儿了?”西府二夫人聂氏捏着手帕,故作惊讶地道。

    “呵呵,想来是不怎么把狗主人放在眼里吧。”二少夫人顺畅地接着婆婆的话。

    谭氏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又看向宜生,张口道:

    “枉你平日做出个贤良大度的模样,背地里竟然如此狠毒,对一个老婆子都能下这样的狠手,要不是刘婆子惨叫让人听见通报了我,你是不是就准备打死她了啊?毒妇,我们威远伯府可容不下你这阴狠善妒的毒妇!”

    “咦,大嫂这是要给大少爷休妻?这可不太好吧?少夫人好歹伺候咱爹过世,又因此没了孩子,休妻实在不厚道啊。”聂氏又捏着帕子似笑非笑道。

    “怎么处置儿媳是我的事儿,就不劳弟妹费心了。”谭氏不咸不淡地回道。

    转眼又朝宜生冷冷一笑:“你于伯府有恩是不错,可你今日行事实在太过刻毒,只因嫉恨就这般毒打妾室的老娘,谁知道你还干了什么?这样的媳妇儿,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更得晚,但这章很肥,发现了么?

    熬夜写的,可能会有虫,白天起来再捉。

    ☆、尊卑

    伯府容不下……阴狠善妒……行事刻毒……

    婆母用这样的话指责儿媳,几乎等同于要休妻的意思了。而且,休妻的同时,还狠狠泼了一盆脏水。若是少夫人真的顶着这样的名声被休弃,那么,别说再嫁,只怕都没脸出门见人了!而且,少夫人又是出身那样的人家,若真是这样被休弃,少夫人的下场会很惨!

    绿袖终于忍不住:“夫人,不是这样的!少夫人她——”

    谭氏阴狠的眼神从绿袖身上绕了一圈,嘴角刻薄地抿起:“让你说话了吗?不知上下尊卑的混账,翠缕,给我掌嘴!”站在谭氏身旁的翠缕挽起袖子就要上前。

    看着翠缕气势汹汹的样子,绿袖瞬间吓傻了。

    翠缕扬起手——

    “慢着。”宜生出言喝止。

    翠缕却看都没看宜生一眼,扬起的手只顿了一顿便要继续往下落,然而,这一掌却是怎么也落不下来。

    “我说慢着。”宜生再度开口,同时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翠缕扬起的手臂。

    翠缕一愣,看向谭氏。

    “渠氏,你做什么!”谭氏恼火地道。

    “娘,”宜生一手钳住翠缕,一面转身温声对谭氏道,“敢问,您为何处罚绿袖?”

    谭氏眉毛一挑,“这还用问?贵贱有别,尊卑有序,主人说话,一个丫头不经允许就插嘴,我处罚她还亏了她了?渠家连这都没教你?也配称书香世家!”

    绿袖身子一抖,又要说话辨别,却被看见的红绡赶忙制止住,又往后一拉。

    “贵贱有别,尊卑有序,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见绿袖已经退后,宜生便放下擒住翠缕的那只手,对谭氏道,“只是,我还以为娘忘了呢。”

    “我忘了?”谭氏高声重复。

    宜生点头,“自然是娘忘了。”

    说罢,不带谭氏回答,便走到抱成一团的苏姨娘一家面前。

    宜生与谭氏说话间,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但刘婆子却依旧躺在地上,连伤口都没处理一下,只苏姨娘用帕子捂住了刘婆子额头上的伤口,然后母子三人便围着刘婆子哭。

    见宜生靠近,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不是苏姨娘也不是沈文密,而是沈琼霜,她跳出来,挡在刘婆子身前,“你做什么!还要打我姥姥么?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她个子小小,还是个娃娃,满脸泪痕,但站在那里,却像是有着一夫当关的气势似的。

    “霜儿!”苏姨娘慌忙上前搂住沈琼霜,对宜生道,“少夫人别介意,霜儿年纪小,一时受刺激说错了话,您别跟她小孩子计较。”

    “怎么?欺负了老的再来欺负小的?霜儿是我们伯府的二小姐,即便你是她嫡母,也不能任意欺凌她!”谭氏赶忙上前为沈琼霜撑腰。

    宜生摇了摇头,没说话,只又上前一步,看着沈琼霜,直接对上她还含着泪的眼睛。

    沈琼霜到底年纪小,被宜生这么看着,就有点儿顶不住,但偏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谭氏,复又挺起了胸膛。

    “霜儿,你要跟姐姐一起玩么?”宜生指了指怀里的七月。

    七月抬头看了看宜生,又一脑袋扎进宜生怀里,连个正脸都没给沈琼霜。显然,这是不待见沈琼霜。

    沈琼霜当然也不待见七月。

    她满脸嫌恶:“谁要跟个傻子玩儿!”

    “霜儿!”

    苏姨娘脸色惨白,扬起手掌就要去打沈琼霜,但是,如同翠缕一般,手臂被宜生抓住。

    苏姨娘愣愣地看着宜生。

    宜生继续看着沈琼霜道:“可是,方才不是你让你姥姥来,找七月跟你玩的么?”

    刘婆子忽然挣扎着要起来,嘴里发出呼喝之声,“霜——”

    然而,没等她叫全沈琼霜的名字,沈琼霜便已瞪大了眼睛,愤怒地大喊:“我没找她!我才不找个傻子呢!我刚刚跟姨娘在一起呢,干嘛要找她!”

    小孩子不是不会说谎,但此刻沈琼霜的语气表情,却显然不在“会说谎”之列。况且,这个谎,她说了没好处,坏处倒是大大的有。沈琼霜年纪小不明白,周围的一圈儿大人可明白地很。

    既然沈琼霜没吩咐,那刘婆子所谓的“二姑娘想跟大姑娘玩,所以来请大姑娘”的说法是怎么回事儿?

    就算沈七月是个傻子,那也是伯府的嫡小姐,这个身份就注定了她高高在上的地位。刘婆子是苏姨娘的亲娘,但她依旧是下人。一个下人,没主子的吩咐,假传命令,擅自要带走伯府嫡小姐,往好了说,可以说刘婆子想让两姐妹培养感情,因此自作主张了;但若往坏了说……那真是什么都可以说。

    若是死掐着不放,甚至能给刘婆子扣上个谋害主子的罪名。

    围观许久的二夫人聂氏团扇掩唇,脸上故作惊奇之色:“咦?这么说来,二姑娘没让刘婆子来?那刘婆子是来干嘛的?作甚要让大姑娘出去?这是准备带去哪儿,做什么?”

    说着往七月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七月是个傻子,这是阖府皆知的事,但这个傻子有人疼,全身上下穿的用的,无一不是好的。金的,银的,玉的,沈琼霜的穿戴竟不及她十分之一。

    若说刘婆子诓七月出去是要让她跟沈琼霜培养姐妹感情,在场众人自然没一个会信。但若不是,她目的到底为何?

    众人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地上的刘婆子。

    苏姨娘也愣住了,看了看瘫软在地的刘婆子,像是想到什么,忽地俏脸一白。

    这边,宜生在招呼绿袖,“绿袖,方才刘婆子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巨细无遗地,给夫人们说一说。”

    绿袖性子憨直莽撞,但却不笨,尤其听觉记忆非常好,如这般刚发生过的事,她能一字不落地给复述出来。而且,更绝的是,她扮演能力一流,一个小丫头,能把老妪扮演地惟妙惟肖。

    听得宜生吩咐,绿袖当下便把方才刘婆子的一言一行全都复述了出来,言语加动作,直把刘婆子的行为学了个十成十。

    而随着绿袖的复述,一圈儿人的脸色也是各有不同。

    西府的二夫人聂氏和二少夫人李氏,就跟那茶馆里听说书的看客似的,兴致勃勃,唯恐天下不乱,在绿袖演到好处时,不顾谭氏的脸色,捧哏儿似的引着绿袖继续说。

    绿袖讲到,刘婆子说是沈琼霜想找七月玩儿。

    “咦,二姑娘可不是这么说的啊,难不成刘妈妈年纪大脑子糊涂,记错了?”二夫人聂氏道。

    绿袖讲到,刘婆子让她们通报少夫人,说若大姑娘去跟二姑娘玩儿,说不定还能见着姑爷。

    “姑爷?这是什么称呼?”聂氏脸上笑得灿烂,语气却是十分疑惑的样子,“刘妈妈又不是渠家的奴才,怎么叫承宣姑爷?这是哪跟哪儿啊?难不成,是觉着自个儿闺女跟了承宣,承宣就是她姑爷了?!”

    苏姨娘脸色惨白,听到此言,却还是急急忙忙打断聂氏,“二夫人,定是绿袖听错或是记错了!”

    绿袖委屈地瞪眼,“我才没听错记错呢!刘妈妈说地可清楚了!她还说自己是少爷的岳母,我们敢怠慢她,她就把我们发卖了呢!”

    谭氏的脸从阴狠到铁青,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厉声啐道:“都给我闭嘴!”

    绿袖和苏姨娘立刻噤声。

    “娘,方才绿袖说的句句属实,若是您不信,大可问问这院子里,和这院子附近的人,刘婆子身体康健,嗓门不小,她喊的那些话,想来听到的人不少。”宜生说道。

    “媳妇跟七月正在午睡,刘婆子闯上门来,说是要带七月去跟妹妹玩,丫头们阻拦,她便硬闯,惊扰了媳妇和七月午睡。”

    “若真是代霜儿找姐姐玩,听到七月在午睡,也该回去回禀,哪能做出这般强闯的行径,这哪里是下仆,这分明是强盗!”

    宜生看着众人,“她是仆,我是主,主子教训一个不懂规矩侵扰主人的下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跟善不善妒、刻不刻毒有什么相干?娘,您说是不是?”

    “贵贱有别,尊卑有序,我从来都记得,不过,娘似乎不记得了,不然又怎会因为儿媳处罚一个犯了错的下人,便说儿媳阴狠善妒,行事刻毒呢?”

    院子里阒然无声。

    聂氏拍手大笑:“哎呦,可不是这个理儿!处罚个下人而已,大嫂怎么就给儿媳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难不成还要为个下人休弃儿媳?这要传出去,满京城人笑掉大牙不说,也堕了大嫂你威远伯夫人的名头啊!”

    谭氏面色铁青,也不用丫鬟搀扶,上前几步,抬脚便要往刘婆子身上踹去,一边抬脚一边骂:“我打死你个不争气的东西,老了老了还把脸扔地上给人踩,你怎么不寻根绳子自个儿吊死!”

    “娘!”苏姨娘喊了一声,也不知是喊谭氏,还是喊刘婆子,只喊过后,便挡在刘婆子身前,谭氏那一脚,便正正揣到了苏姨娘的心窝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慕少蓉的地雷,么么哒(づ ̄ 3 ̄)づ

    ☆、输赢

    谭氏那一脚是下了大力气的,苏姨娘被踢得闷哼一声,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住。

    沈琼霜“哇”地一声哭出来,沈文密也红了眼睛,两人扑到苏姨娘身上,就连原本躺在地上,似乎已经奄奄一息的刘婆子,也挣扎着爬到女儿身边,“闺女啊我苦命的闺女啊”地叫着。

    谭氏有点下不来脸。

    那一脚本就是她气急之下才踢出去的,一来是觉得刘婆子丢了她的脸,二来也是先发制人,省地宜生借着教训刘婆子含沙射影,指责起她这个做主子的,所以才自己先动手教训了,那样宜生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但是,唯一没料到的,是苏姨娘竟然替刘婆子挡了那一脚。

    她可不会为苏姨娘的孝心感动,她只觉得,苏姨娘坏了她的计划,还拦着她处罚下人,哪怕这个下人是苏姨娘的亲娘,那也是不该。

    看着苏姨娘晕过去,谭氏不屑地啐了一口。

    不过,现在这场面也不算坏。

    苏姨娘都晕倒了,刘婆子的事儿也好混过去了。刘婆子行事有错,但毕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恶劣后果,反而刘婆子母女俩一个伤一个晕,再不依不饶的,多少会显得宜生得理不饶人。而且,苏姨娘的身份摆在那里,宜生若是继续纠缠,不论事实如何,外人看到的,很可能就只是“大妇偏狭善妒,容不下妾室”。毕竟很多时候,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所以,如果她这个儿媳还想要贤良的名声,就该知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最好。

    不然的话,她可不介意败坏败坏自个儿儿媳的名声。

    想到这里,谭氏就立刻吩咐起来,让去请大夫的请大夫,抬人的抬人。

    完全没有询问宜生的意思。

    然而,即便宜生不出声,也有人不想让她这么顺利地带走苏姨娘母女俩。

    “哎,这怎么就走了啊?刘婆子的事儿可还没完呢。这刘婆子到底是何居心,居然打着二姑娘的名头诓大姑娘出来,她一个奴才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我看啊,指不定是后面有什么人指使!不行,得审出这个人,不然我可安不了心!”二夫人聂氏拧着眉,一脸担忧地说道。

    谭氏心中恼怒不已,勉强压抑住怒气道:“弟妹多想了,刘婆子就是脑子犯浑,能有什么人指使!”

    聂氏噗嗤一笑:“我可没多想,倒是大嫂,想必是多想了。不管背后有没有人,审审不就知道了?大嫂何必气恼?”

    这话,分明是在说刘婆子是谭氏指使的!

    谭氏当即摔了脸子。

    她哪里知道刘婆子干嘛诓那小傻子出来?她讨厌那小傻子不假,可要是她想整治那小傻子,还用得着派个奴才扯谎诓骗?她堂堂威远伯夫人,还不屑做这种事儿!聂氏这是明摆着给她找不痛快!

    “我气恼?我哪里气恼了?我一辈子行得端坐得正!要审刘婆子是吧?那就审!我倒要看能审出个什么来!”

    说罢,就让人将刘婆子绑起来。

    这时,宜生却突然说话了。

    “娘,刘婆子交给儿媳处置吧。”

    她抱着七月,许是因为一夜未睡,声音有些虚弱沙哑,而眼底处,却是真真切切地染上了一层青黑。如此形容,倒让人想起一些她以前的柔弱样子。

    “虽然侥幸没有出事,可刘婆子意图对七月不轨是真的,若是不审出个什么来,儿媳实在无法安心。”她的话并不咄咄逼人,反而是以往一贯的温柔如水,仿佛方才用镇纸砸人、名令丫鬟打人,甚至公然给谭氏吃瘪的不是她一样。

    配上那虚弱沙哑的声音和眼底的青黑,只让人觉得是个柔弱但却想保护女儿的母亲。

    刘婆子究竟要做什么,是不是要对七月不轨,这一点之前没有人点出,但是,现在有人点出了,点出之人还是疑似受害者的母亲。

    人们喜欢津津乐道大妇欺压妾室的戏码,但同样相信为母则强。

    聂氏立即帮腔:“是啊是啊,我看这事儿交给轩哥儿媳妇最好,保准能审出个一二三四来。”

    威远伯府东西二府不和,聂氏和谭氏这对妯娌更是别了几十年苗头,如今有机会下谭氏的脸,聂氏自然不遗余力。

    可是,她这帮腔却无异于火上浇油。若是谭氏原本还有点可能会将刘婆子交给宜生处置,聂氏这么一说,就算是为了跟聂氏别苗头,谭氏也不会让宜生如愿了。而且,谭氏固然知道自己没指使刘婆子做什么,但她自个儿知道还不行,以己度人,她觉得若是把刘婆子交给了宜生,那就是给了宜生屈打成招的机会。

    所以,绝对不能把刘婆子交出去!

    “呵呵,我自个儿的奴才我自个儿管教,就不劳弟妹费心了。刘婆子犯了大错,死不足惜,只要审清楚了,打杀还是发卖,我绝无二话!”

    说罢,也不管其余人的反应,径自带着一群丫鬟仆妇浩浩荡荡而去,自然,是带着苏姨娘母女的。沈文密和沈琼霜哭哭啼啼地跟在后面,沈文密只用袖子掩面,似乎在小声呜咽,沈琼霜却是在临走时,回头狠狠瞪了宜生一眼。

    “唉,真是没趣儿!”聂氏一甩帕子,满脸不屑。

    说罢,有些奇怪地瞅了宜生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了句:“轩哥儿媳妇今儿倒是有些不一样了。要我说,你以前的性子也太软和了,怪不得连刘婆子那种货色都敢蹬鼻子上脸,居然敢来你院子里撒泼。以后啊——就得这样。”

    她自然是希望宜生以后都这样。以往的威远伯府少夫人太过温和顺从,对婆母的刁难更是以忍让为先,让聂氏根本找不着机会看笑话。可今天,这个软和地面团儿似的人,居然敢明里暗里地顶撞谭氏了?

    即便最后没能让谭氏下不来台,聂氏也高兴地很。

    若是以后再多些这样看热闹的机会,她会更高兴。

    宜生淡笑施礼:“婶婶说的是。”

    聂氏挑了挑眉,似乎是惊讶于宜生的回应,不过,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微微点了点头,便带着儿媳李氏和一众丫鬟离去。

    院子复又空空荡荡,除了抱着七月的宜生,也就是红绡绿袖两个丫头。

    至于院子里的其他下人,早已躲在一旁,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今日的少夫人,与以往完全不一样……

    刘婆子之所以敢闯院子,他们之所以不拦着刘婆子,全因为少夫人是众所周知的宽容,对下人更是好。刘婆子闯进来的时候他们躲着不出面,之后就算少夫人怪罪,也可以托词说自己不在,法不责众,少夫人顶多罚他们一个月月钱,但要是得罪了刘婆子,却会被穿小鞋儿。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即便不知道这句话,但这些大宅院里混迹的仆从们,却是深谙这样的生存之道的。

    可是,如今这句话似乎不怎么适用了。

    因为都知道少夫人脾气好,又不受宠不受婆母待见,所以刘婆子敢硬闯,但现在,少夫人变了。

    变得那样狠厉,那样不给人留一点情面。

    所以袖手旁观的他们,也会安然无事么?

    院子里的仆从们惶惶不安。

    不过,这时的宜生却还没有心思料理他们。

    “居然就让刘婆子那么走了。哼,刘婆子是夫人的梳头丫鬟,又是苏姨娘的娘,被夫人带走了肯定不痛不痒地责罚一顿就算!”绿袖愤愤不平地道。

    红绡又瞪了她一眼。

    绿袖不甘不愿地闭上嘴。不过,马上又满眼放光地看着宜生。

    “少夫人,您好厉害!”

    那天早上,少夫人也是这么对夫人的吧?之前听红绡姐姐说,她还有些不敢置信呢。但现在看来,少夫人是真的变了。不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而是令人不敢再轻易招惹的母老虎!

    小丫头又激动又澎湃的感觉。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

    宜生闭了闭眼,摇头,只觉得全身疲累。

    “这算什么厉害……”

    只是跟些内宅妇人打嘴仗而已。赢了没什么厉害,输了也不见得就怎样。不过,身在这个宅院里,不打嘴仗就得被人欺辱,所以,还是赢了比较好。

    但是——

    “真累啊……”

    这种日子,真累啊。

    偏偏,她还不得不继续忍受这种日子。

    她抱紧了怀中的安静的孩子,目光却看向了威远伯府的重重飞檐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快乐!发完这一章就去吃年夜饭啦XD

    ☆、可笑

    威远伯府毕竟曾经显赫过,伯府的宅子还是先皇钦赐,工部建造,整个宅子建地十分整齐气派。不过老威远伯沈振英去世后,沈振英的三个儿子分了家,威远伯府便分成了东西二府,再加一个致远斋。

    东府是现任威远伯沈问知及家眷住着,西府是二爷沈问章及家眷,最后一个致远斋,则住了沈三爷沈问秋。

    东西二府加上致远斋,整个威远伯府占地极广,从宅子最东头走到最西头,起码也得半刻钟。但是,再大的宅子,再高的院墙,也挡不住流言飞散。

    刘婆子是苏姨娘的亲娘,又是夫人跟前的得意人,如今居然吃了个大亏,更重要的是,这个亏,是在人人都觉得性子绵软的少夫人那里吃的。

    未到掌灯时分,下午少夫人院子里闹的这一岀,就飞快地在伯府各院之间传播开来。

    有人惊讶,有人狐疑,有人警惕,但无论如何,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少夫人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儿,想放肆,想谄媚,想蹬鼻子上脸的,最好先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分量。

    相比下人,谭氏对这一点体会地更深。

    一次顶撞或许是巧合,是偶然,但接连两次呢?

    谭氏有些惊恐地发现:以前那个温婉顺从的受气包媳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敢顶撞她,一个让她全身上下都不舒坦的眼中钉,肉中刺!

    谭氏自己心知肚明,下午她说那番伯府容不下如此毒妇的话,不过是想敲打威胁儿媳,而并非是真正想要休妻。她满以为祭出这个大杀招,渠氏就会惶恐忍让,但是……

    现在,谭氏却是真的想休了这个儿媳!可是……这个儿媳,却不是她想休就休得了的。

    “夫人,该怎么处置刘——刘婆子?”翠缕小心翼翼地问道。她本想说刘妈妈,看到谭氏的脸色,立即聪明地改说刘婆子。

    这话,却是又勾起了谭氏心里的火。

    “怎么处置?”她眉眼斜挑,看着被仆妇们拖着的刘婆子,就像看着一只恶心的爬虫,“打,给我狠狠地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背后指使她!”

    翠缕低着头喏声下去吩咐。

    *****

    苏姨娘醒来时,刘婆子已经被打地半死不活。

    从丫鬟口中听到刘婆子的状况,苏姨娘脸色一白,差点就又晕过去。

    沈文密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沈琼霜则坐在床边,挽着苏姨娘的胳膊,哭哭啼啼地让苏姨娘向谭氏求情。

    苏姨娘咬唇,摇头,“不,不能去。”

    “为什么?”沈琼霜又惊讶又委屈地抹着眼泪问。

    苏姨娘看着女儿,“霜儿,你是觉着夫人平日疼着我,向着我,所以我去求夫人就有用么?”

    沈琼霜想了下,才反应过来苏姨娘口中的夫人是指她的奶奶,谭氏。反应过来后,她愣愣地点头。

    苏姨娘八岁时被刘婆子带到威远伯府,谭氏说喜她聪明灵秀,又念着刘婆子和奶娘的旧情,并不让苏姨娘干什么活儿,反而当做小姐一般教养长大。因此苏姨娘虽是丫头,却识文断字,琴棋书画也略通一些,比一般丫头不知强了多少。沈承宣成亲后不到一年,谭氏便做主将苏姨娘给了沈承宣做妾,苏姨娘也就成了沈承宣第一个有名分的妾室。后来苏姨娘生了沈文密,谭氏十分高兴,苏姨娘便成了贵妾,一应待遇比其他妾室都好很多,也就明面上比正室渠氏差一些罢了。

    整个威远伯府,除了谭氏的丈夫儿子,可以说苏姨娘最得谭氏欢心,别说别的姨娘丫头,甚至正牌夫人渠氏,更甚至那几个谭氏的亲生女儿,都不一定有苏姨娘在谭氏面前得脸。

    所以,沈琼霜不假思索地便点了头。

    苏姨娘轻轻摸着女儿的头发,“傻孩子。有些笑,不一定是真的笑,有些好,也不一定是真的好。你得看清楚这点,以后姨娘才能放心……”

    沈琼霜满脸懵懂。

    苏姨娘摇摇头,话又说得更明白了些:“霜儿,夫人若是真顾忌我,也不会招呼不打一声地,就让人重罚你姥姥了。”

    一颗好用的棋子罢了,谁会顾忌棋子的想法?谭氏不会,从来不会,早在被送给沈承宣做妾时,苏姨娘就深深地知晓了。

    所以,求也无用,甚至很有可能会火上浇油,让谭氏更恼火,然后让娘受更大的罪。

    所以,她不能去求。

    沈琼霜还是不太懂,但她听懂了一点:姨娘不能去求祖母,求也没用。

    “那……”小姑娘鼓起勇气,“那我去求祖母!祖母疼我,一定会答应我的!实在不行还有哥哥!”说罢,扭头看向一旁的沈文密,“哥哥,我们去求祖母好不好?让祖母不要再打姥姥了。”

    沈文密目光闪烁,“霜儿别胡闹,姥姥的确犯了错,祖母罚她是应该的。”

    沈琼霜瞪大眼睛,“哥哥,你怎么这么说!”姥姥最疼她们兄妹了,甚至比姨娘还疼他们,哥哥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沈文密脸色一沉,训斥道:“你懂什么?姥姥虽然是咱们的姥姥,可她还是伯府的下人,下人犯了错,受罚天经地义。霜儿你记着,咱们是主子,姥姥是下人,咱们地位不一样的。还有,以后在外面别叫姥姥,那不合规矩!”

    见沈琼霜懵懵的模样,他脸色又和缓下来,柔声道:“当然,我不是不想为姥姥求情。可是,霜儿你要知道,祖母并不是能听人劝的性子,尤其今天西府那边挤兑祖母,祖母正窝着火儿呢,我们去求她,反而很可能会火上浇油。到时祖母更生气,姥姥也受更多的罪。”

    说罢又看向苏姨娘,“娘,您说是不是?祖母的脾气您最清楚了。”

    苏姨娘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沈文密一眼,却还是点点头。

    沈文密说的,确实是没错的。

    于规矩于道理,都没错。

    可是,世间的事又怎能全用规矩道理来衡量。

    想到老娘这把年纪还要遭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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