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居然敢往本尊的身上尿尿! (2)
噜地震天响。
这货的天生神力也不是凭空而来的,吃的比谁都多。到村子里或者镇子上的时候,我们买吃的通常要分开买好几家过去,否则就他的那个食量,肯定轰动全村全镇,引荒楼杀手一下子就能找到我们。
我拿过烤得最好的两串肉在他的鼻子底下晃:“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拓跋焱就像是见了逗猫棒的猫一样,眼睛跟着那两串肉转过来转过去,都快要冒出绿油油的光来,嘴上倒是回答得十分硬气:“不要。”
我忍着笑继续诱惑他:“来,打个滚儿,我就把这两串肉给你。”瓶图记
拓跋焱一下子跳起来;“老子不吃搓来之食!”
我懵逼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搓来之食是什么意思:“……是嗟来之食吧?”
拓跋焱:“要你管!老子就是饿死也不吃你的东西!”
我从怀里再拿出另外一颗焦肉干搓成的丸子:“这是转阳化阴丹的解药,既然你宁愿饿死也不吃,那我就扔了。”
拓跋焱:“……”
……
我被引荒楼杀手追了一路,跟拓跋焱就掐了一路。
我成为引荒楼楼主以来,就没有过这么颠沛流离,步步凶险的时候,但也没有过这么心情愉悦的时候。
当了这么多年的杀手,刀口舔血的日子再习惯不过,早就不当做这条命是属于自己的。而且又是从小开始学违逆生死天道的赶尸术,对于死亡,我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轻描淡写地一笑置之。
现在这般逃亡,不过是多活一天就多赚一天。
杀人之人,驭尸之人,本不该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分明已经不知多长时间没有幻想过什么,现在却总是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所谓幻想,便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这条杀机四伏,我却希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路,终究还是会走完的。
引荒楼的人知道拓跋焱作为格罕大王子的身份,在这段时间里,去南疆把拓跋焱的父亲格罕王给抓了来,作为人质威胁拓跋焱。
拓跋焱跟在我的身边,替我收拾了不少引荒楼杀手,但如果拓跋焱也变成我的敌人的话,局势肯定就会翻转过来。
当时我们正在一座山峰的山脚下,格罕王被引荒楼杀手们押着出来,看见我和拓跋焱的时候,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这当然怪不得他。毕竟上次他见到我们的时候,我正压在他儿子的身上,他儿子像八爪鱼一样四肢并用地缠着我,还口口声声地宣称他喜欢的是男人。
不过格罕王倒不是个鲁莽之人,也猜得到拓跋焱一直跟我同行帮着我,肯定有原因,沉着脸并没有出声。
引荒楼杀手们更是从来不多说废话,我们在山谷中两相对峙,一片沉默。格罕王望着拓跋焱,拓跋焱望着引荒楼众杀手,杀手们的目光则是在我和拓跋焱身上来回。
只有我谁也没看,望了一眼天空,对拓跋焱悠悠地道:“你跟他们一起动手吧。”
是我非要把他扯到我的危险中来,格罕王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该连累他们。
我杀过那么多人,包括那些数不清的被我吸血而死的无辜少女,现在也应该到了偿命的时候。如果能在打斗中痛痛快快地死最好,实在不行的话,被千刀万剐也是我罪有应得。
拓跋焱望着我:“喂,那你给我吃的转阳化阴丹怎么办?”
我笑笑:“你也信,那颗丹药是我用梅干菜搓成的丸子。”
拓跋焱呆了一下,咬牙切齿地大怒:“艹!我说怎么一股酸了吧唧的味道!你他娘居然骗我骗了这么长时间!”
一边吼一边就朝我扑了过来,一瞬间山谷里面天翻地覆,飞沙走石,木倒草折。
这家伙打起架来实在是太粗鲁太暴力了,惊天动地的,周围的引荒楼杀手们都没法插手进来,就在那里看着。以拓跋焱那种像是永远都不会枯竭的精力,这一场打下来少说也得几个时辰,铁打的人都撑不住,就算最后还是我赢了,他们再出手基本上也就是补一刀的事情。
拓跋焱一边把我往山谷的一侧逼,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往山顶上逃!”
这声音极低,夹杂在我们闹出来的巨大打斗动静之中,刚刚听见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幻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这是想干什么?
拓跋焱却没有给我理解的时间,动作丝毫也没有放缓,我不用尽全身解数的话,还当真抵挡不住。到了后面就变成他追我逃,一路往山顶上去,引荒楼杀手也押着格罕王上来了。
这座山峰很高,一面是一片陡峭笔直的绝壁,刀劈斧削一般,上面生有不少旁逸斜出的松树,下面的深谷中云雾缭绕。
拓跋焱一上了山顶就把我往绝壁的边缘逼,我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杀手们追上来的时候,正看到拓跋焱一掌拍出,把我从绝壁上打了下去。
当时我觉得这货真是有病。在山谷里他想要杀我随时都可以杀了我,还大老远爬这么高的一座山上来,也不嫌累得慌。
或者说他总算还是有点恻隐之心,不忍心我死后尸身被引荒楼杀手们糟蹋,所以直接给我来个尸骨无存。不过这完全是瞎操心,引荒楼杀手们没有那么闲,看多了生死,人死了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具皮囊,再怎么折腾尸体都是毫无意义的。
可是我完全想错了。拓跋焱把我打下去之后,跟着我一起扑了过来,我们两人并没有分开,仍然拉扯在一起,从后面看过去,就好像我在落下绝壁的那一瞬间,孤注一掷地把他也拉了下去。
我听到格罕王发出一声惊叫,然后耳边便充斥满了呼啸的风声,云雾从我们身边飞快地掠过,我们一起落入了下面的深谷。
☆、小公举楼主番外(下)
绝壁上有不少斜长出来的松树,拓跋焱在半空中一拉我,转了一个方向,他在下我在上,紧接着便是“砰”一声巨响,他的脊背撞上了一棵细细的松树。
“咔嚓!”
松树在这一撞之下,立刻便折断了。尽管树干不粗,但我们已经下落了相当远一段距离,这一撞上去的力道非同小可,就算这松树树干跟牙签一样细,也足够把普通人的脊梁骨撞断。
拓跋焱当然不是普通人,他那一身铜筋铁骨连刀都砍不进去,断的自然只有松树。只是我在他的上方,有他的身体作为缓冲,仍然被震得全身骨骼犹如折断般一阵剧痛,眼前漆黑一片,胸口气血翻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顿时从喉咙口冲了上来。
我是间接撞上去的,尚且被撞成如此,拓跋焱承受的力道之大,可想而知。
这时我已经知道了拓跋焱想要干什么,尽管不敢置信,但本能还是让我在那一瞬间猛然一掌拍出,落在已经折断的松树树干上,借着力道,把我们推向侧下方的另一棵松树。
然而这绝壁上只有岩石,没有泥土,扎根在这里生长的松树只能勉强生存,根本不可能长到多高大,刚刚那棵被撞断的已经算粗壮的了。这一棵还不到人的手腕粗,我的手刚刚抓住树干,树干又一下子折断了,下落的趋势根本没有减弱多少。
这一路落下去,也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棵松树。眼看下方缭绕的云雾之中,已经隐隐出现了谷底,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以眼下这种速度落下去,还是不死则残,但这一段绝壁上,竟然连一棵可供减缓的树木和都没有,也没有凸起的岩石。
“哗啦!”
我们落进了繁茂的树梢里。拓跋焱仍然在我的下面,我的眼前飞快地闪过无数黄绿的树影,只听见接连不断的断裂声令人心惊肉跳地传来,不知道多少根树枝被我们一路撞断下去,身体除了剧震和疼痛以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最后只感觉重重地摔落在坚实的地面上,四肢百骸犹如砸在地上的烂泥般,仿佛一瞬间散落一地,失去了一切知觉。
……
我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已经到了阴间。
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像是被无数的铁钉扎入,铁锤捶打,被巨大的钳子夹住了每一块皮肉和骨骼,用力地往四面八方撕扯……想要睁开眼睛,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暗暗苦笑。我这一辈子杀了那么多人,死后必定是下十八层地狱,现在这痛苦,应该就是正在刀山火海里面赎罪。
只是这刀山火海似乎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甚至还没有我以前尸毒发作时的痛苦那么令人难以忍受。倘若地狱只有这种程度,还不如人间苦难的话,那着实是有点讽刺。
很快,我就听见了说话声。
“好像醒了……”
“总算醒了一个……”
“给他把眼睛上的纱布拿开吧,他的右眼没受伤……”
这肯定不是地狱里那些牛头马面的声音。随即,便有人揭开了我右眼上的遮盖物,光亮刺得我一下子眯起眼睛。
眼前一张女子的绝色面容渐渐清晰起来,是我以前见过的东仪皇后,水濯缨。另外还有一个眉目清淡的男子,似乎是东仪皇身边的六翼护卫之一,正在查看我的伤势。
“你的左眼眼皮上被划伤了,眼球没事,不过这段时间最好先包扎着。另外身上断了十二处骨头,腑脏也有受伤,要躺上几个月时间。”
水濯缨的语气不是很好,显然是看我不太顺眼。不过这也难怪,毕竟我们上次见到的时候,我把她作为人质抓回了引荒楼总坛,还想把她的皮活剥下来用来易容。
我竭力开口说话,只是稍微一用力胸腔里面就一阵剧痛,说话说得十分艰难。
“拓跋焱呢?”
“他伤得比你更重。”水濯缨更加没好气,“现在还没醒来。”
我想抬起头看拓跋焱在什么地方,但全身根本不听使唤,只能看到我的上方,似乎是在一间简陋的茅屋里面。
“这里是山谷底下?”
“一个村子里面。”水濯缨说,“你们在这里待了好几天了。”
“你们怎么会找到我们?”我记得这里是在崇安附近,但水濯缨是东仪皇后,没道理这么巧合地正好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
“格罕王从引荒楼杀手手中逃脱了,来崇安向我们求助,我们抢在引荒楼杀手之前发现了你们。”
水濯缨扫了我一眼:“当时拓跋焱是在你下面垫着的,他不想让你死,不然我们根本不会救你。”
我沉默。
我以为拓跋焱能干脆利落地杀了我就已经算是他心地善良,可是他不但帮了我,甚至还护着我。控妻狂魔:亿万富豪的初恋
当时的情形,拓跋焱不与我为敌,格罕王便有性命之忧。但他不想杀我,那便只有两人一起落入山谷中,两人都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引荒楼自然是把用来威胁拓跋焱的格罕王撇在一边,先去找我的下落。
这二货倒还没有蠢得彻底。
只是他为什么会不想杀我?
过了三四天后,我的伤势略微有好转,尽管仍然不能下地,但已经可以勉强起身,看到跟我在一个房间里的拓跋焱。
拓跋焱还是没有醒。他的伤势果然比我重得多,哪怕是再刀枪不入的铜筋铁骨,也经不起从百丈悬崖上摔落下来。白翼说他身上的断骨有将近二十处,砸落到树上的时候,肩膀和背部还被树枝扎出了两个窟窿。
这小子以前无论被怎么折腾,都是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种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模样,第一次见到他那么苍白的脸色,那么气若游丝的呼吸。
格罕王也来了。他在逃离引荒楼杀手的时候受了点伤,在崇安养了几天时间,不放心儿子,刚好转一点就来了。
有其子必有其父,拓跋焱的那性子十有**便是这位格罕王教出来的,格罕王来见我,第一句话便是直截了当粗声粗气地:“喂,老子的儿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关系,只好简单地说:“我跟大王子有交情。”
格罕王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目光打量着我:“那上次在客栈里面……”
我耸耸肩:“那应该是大王子不愿意遵照格罕王的意愿娶妻,所以故意那么说的。”
格罕王骂骂咧咧:“这臭小子……都多大年纪了也不知道收心回来娶个老婆,比他小的几个弟弟孩子都会满地跑了……他娘的,老子白给他操碎了一颗心……”
倒也没有抓着我不放。想来也是,没有哪个当爹的会愿意相信自己儿子真的是喜欢男人,就连我也不相信。
白翼的医术很高,水濯缨说拓跋焱刚刚被救回来的时候,几乎是连最后一缕气息都没了,但现在伤势已经稳定下来,没有性命之忧。
又过了两天,拓跋焱终于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正是晚上,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醒过来看见我,又看了看周围屋里的烛光和屋外的夜色,在那里呆呆地怔了半天,第一句就是:“艹!你怎么还没死!”
还好,能这么中气十足地发出这个标志性的“艹”,就说明的确是没有大碍。
我说:“你为什么要救我?”
拓跋焱那张娇嫩嫩水灵灵,但因为重伤而显得十分苍白的面容,一下子就涨红了,又回到之前那种犹如鲜花春晓般的娇艳模样。
“艹!谁他妈救你了!老子明明是被你拉下悬崖去的!你居然还敢把老子垫在你下面!”
我:“……”
这货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
拓跋焱想站起来,但全身都缠着厚厚的绷带和纱布,动弹不得:“艹!老子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全是你这小白脸害的!”
我忍不住笑:“好好,都是我害的。”
拓跋焱噎了一下,脸色更红:“你他妈笑个屁!等老子好了,老子拆光你身上的骨头!”
我还是想笑。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么愉悦过,甚至比之前逃亡的时候更好。
拓跋焱随后就开始大叫大嚷:“老子要换地方!不要跟这个小白脸在一个房间里!老子看见他那张娘们一样的脸就眼疼!”
被他喊过来的人,听着他用的形容词,全都用一种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拓跋焱。拓跋焱理直气壮:“看什么看?老子说得有错?快给老子换房间!”
水濯缨叹口气:“白翼,我觉得你可能还得给格罕大王子治治眼睛和脑袋。”
拓跋焱闹得太厉害,众人不得不把他换到了隔壁的另一个房间里。我的双腿腿骨都骨折了,没法下床,然而到第二天的时候,隔壁又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喊声:“艹!老子咽不下这口气!把那个小白脸给老子弄过来,老子要揍他一顿!”
水濯缨像是在哄一个闹别扭的三岁孩子,语气又温柔又耐心:“大王子,别闹了,乖一点。虽然我理解你现在的矛盾心情,看见他觉得害羞,不看见他觉得想念,但你的伤势实在不适合经常移动,等你好了之后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啊?”
又传来拓跋焱震天响的大喊大叫:“艹!老子有个屁的害羞想念!老子只想废了他!”
没人再搭理他,水濯缨走到了我的房间里,关上门,把拓跋焱的叫声隔在外面。谈谈那个穿进书里来追我的家伙
“霍楼主好本事。”
水濯缨打量着我,敌意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浓了,倒是带着一种十分诡异的兴味,简直可以用兴致勃勃四个字来形容。
“什么时候跟格罕大王子搅和到一起的?”
我笑笑:“三个月。”
“三个月……弯得够快的。”水濯缨一脸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不过我早就猜到,格罕大王子那个长相,真要给他追到了哪个女神那才是暴殄天物……你们其实也不错,可以发展发展,就是谁当攻可能没那么好决定,估计要打很长时间的架。”
我:“……”
为什么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水濯缨没理会我,继续说:“只可惜你的身份和处境实在是纠结了点,自己都朝不保夕的……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引荒楼的势力遍布整个中原,我在中原肯定是不能再待下去,如果能逃得走的话,自然是去其他地方。”
我不可能再当杀手,也不能再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中,最好的下场,应该就是在哪个遥远偏僻之地,与世隔绝,隐姓埋名地生活。只要不使用赶尸术的话,身上的尸毒不会发作,也不需要活人鲜血来压制毒性。
水濯缨道:“那拓跋焱呢?”
我摇了摇头:“拓跋焱的刀枪不入之身,这次都因为我而受了这么重的伤,东仪皇后觉得我还应该跟他牵扯在一起吗?”
对于拓跋焱,我并没有什么奢望。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关系,他应该像格罕王说的一样,娶上几位娇妻美妾,生一群的孩子,以后继承格罕王位,圆满走完一生。
这段时间已经像是从不属于我的别人那里偷来的,我不能太贪心。
水濯缨仍然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片刻,那表情和目光微妙得我全身不自在,最后总算是“啧”了一声。
“那你想去哪里?看在拓跋焱的份上,我说不定可以帮你这一次。”
我想了想:“乌坦吧。”
可惜引荒楼的总坛现在在南疆,我不能再去南疆。乌坦和格罕的国土都是在平原之上,民风粗犷,精擅马术,至少有很多地方颇为相似。
水濯缨又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可以,等你伤好了之后,我派人帮你离开中原,到了乌坦之后就是你自己的事情。至于拓跋焱,既然你要跟他斩断关系,那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我笑笑:“多谢。”
……
一年多之后。
乌坦的大草原上,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我双臂枕在脑后,躺在一大丛水令花中,仰望着上空犹如棉花般的大团大团白云,在微风的吹拂中悠悠而过。周围的草地上,一大群牛羊正在低头吃草,牧羊犬懒洋洋地在阳光下张着嘴巴打呵欠。
我似乎很有放牧的天赋。刚刚来到这里时的五六只牛羊,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就被我发展到了一大群,其中大部分都是今年刚出生的小牛小羊,全是一只只由我接生出来的。
用曾经杀过不知道多少人的手,帮助一个个新生命的诞生,竟也如此顺利,仿佛有些可笑,也仿佛有些苍凉。
那感觉是恍若隔世的沧海桑田。苍穹之上白云苍狗,前尘过往一场大梦。
远处有马蹄声疾驰而来。
我在花丛里坐起身,眯起眼睛朝远处望去。我现在所在的,是乌坦草原上很偏远的一个角落,最近的牧民聚居点离这里也有数十里路,平日里几乎不会有人来这附近。而这一骑人马的马蹄声,十分急促,分明就是目的清晰地朝着我这边赶过来的。
那是一骑白马,马背上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披了一条火红的毛皮斗篷,上面蓬松浓密的大毛领,簇拥着上面一张小脸,下面一截纤腰,更显得那脸蛋如花似玉娇嫩水灵,腰身弱柳扶风不盈一握。
白马疾驰到我面前,马上娇花弱柳般的美人指着我的鼻子,怒气冲天,破口大骂:
“艹!你他娘的居然躲在这种地方!老子满天下找你找了一年多!”
我笑了起来。
“你找我干什么?”
拓跋焱噎了一下,理直气壮地:“老子跟你的帐还没有算完!小白脸,没出息,打不过老子就跑,有种你别再躲起来!”
我笑意更深,慢悠悠站起身,朝他走过去。
“好,我有种。既然你来了,我不躲就是,我们继续好、好、算、账。”
☆、晏染夙沙羽番外
我最近心情很郁闷。.
去过西陵一趟,帮绮里晔从即墨缺手中救出濯缨之后,我回到了我住的海岛上,还带上来一个让我很头疼的人。
濯缨中了幻术,需要作为伽印族人的夙沙羽混进西陵皇宫去帮她解开幻术,这个混进皇宫的过程代价有点一言难尽,于是夙沙羽趁机敲诈了我,以我半年之内不准甩开他作为条件,才愿意答应进宫救人。
濯缨离开西陵皇宫时,这个半年期限只过去不到一个月,后来路上走了一多个月,也就是说,夙沙羽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可以留在海岛上,我连躲着他都不行。
夙沙羽有了这个条件的保证之后,一下子变得十分嚣张。以前在崇安岐黄司时还比较收敛,现在反正我不能赶他走,那姿态顿时就不一样了,活脱脱一个无赖。
我喜欢清静,在海岛上一贯是一个人住一个院子里的,药僮和下人们住在外面。夙沙羽一上岛,二话不说就直进我的院子,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自己三下五除二地在我隔壁整顿了一个房间出来,布置得舒舒服服的,一屁股就赖在里面不走了。
我恼火:“这里的空屋子多得是,随便收拾出一座都可以给你住,别住在我院子里。”
夙沙羽坐在房间中央翘着个二郎腿优哉游哉:“你答应过不准甩开我,也没说甩开多远的距离,我就要住你旁边的房间,你不能赶我走。”
我:“……”
头疼地:“好,那你就在这里住着,不准再搬了。”
反正以前在岐黄司的时候也是跟他住在一起,区区四个月时间,我难道还忍不过去么。
结果还真是忍不过去。
在岐黄司的时候他不能走路,到哪里都要靠别人推着轮椅,但现在两条腿好好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全岛上没有比他武功更高的人,谁也拦不住他。
我这一趟去中原,带回了大量的药材原料,回到岛上便开始研制。岛上的房屋大部分都建造得很简单,只有这专门用来制药的药坊十分讲究,是很大的一个院子,里面有好几重房屋,规模跟岐黄司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夙沙羽也没什么事情干,天天就在我后头晃悠,表面上说是给我帮忙,其实就是在添乱。没话找话地缠着我问个不停:“这岛上就没有几个人,你在这里研制出来的丹药,拿给谁去试?”
我没好气:“这不是还有你么?反正你在这岛上也是光吃饭不干活,正好发挥一点价值,用来给我试药。”
夙沙羽笑吟吟地:“可以啊,你这些都是什么药?”
我说:“蛇蝎蛛蟾丹,腐肌蚀骨散,肠穿肚烂丸,你想先试哪个?”
夙沙羽毫不犹豫地张开口:“你说哪个就是哪个。”
我也毫不犹豫地随手拿起一颗抛进他的嘴里:“那就先试试肠穿肚烂丸好了。”
夙沙羽一脸满不在乎根本没当回事儿,一口就真的把那颗药丸吞了进去,结果片刻之后,捂着肚子弯着腰,咬牙切齿地冲出去找茅房:“你居然真的忍心下这个手……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我轻描淡写说:“竿影丸,巴豆为原料特制的,药效发作提到了最快,立竿见影。”
夙沙羽:“……”
……
药坊里面并不是天天都有事情忙,我的大部分时间其实都花在药田里面。这座岛上有各种各样的气候和地貌,可以种植成千上万种药草,几乎能做到自给自足,所以我可以隔几年时间才回一趟中原。
药田里种植和照料药草的活,自然是比较辛苦的,但我很愿意亲手做。并不是只是为了药材,而是享受那个栽种,培育和收获的过程,也算是一种乐趣。
夙沙羽对这药田也更加感兴趣。我以前见到的他,作为伽印族的王,总是一副慵懒、高贵、强悍、优雅的模样。从未曾想过他穿着粗布衣衫,戴着个斗笠,拿着个锄头,挽着袖子和裤腿踩在田地里面,身上沾满泥点的样子,倒是十分好笑。
夙沙羽觉察到我在看他,风流倜傥地站起身来,一拨脑袋上的斗笠:“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英俊潇洒的药农?”
我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他的裤裆处,微微挑起眉毛。
夙沙羽显然是没料到我会盯着他的这个地方看,下意识地一低头,没看到什么,怔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邪气起来。
“一直看我这里干什么?难不成是对我有所图谋?”
我说:“你刚刚挥锄头的时候动作太大,裤裆底下裂开了,你从上面看不到。”
夙沙羽:“……”
把锄头一放,朝我走过来,拉着裤子就要往下脱:“没关系,你给我补。”
我:“……”
……
这四个月,尽管我无数次被弄得无可奈何,头疼不已,烦不胜烦,然而时间竟然奇异地过得飞快。
以前我在海岛上的时候,毫无波澜的平静日子也同样过得很快,然而那时日期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岛上终年气候温暖,没有冬夏之分,我从来不记日期,只是从每天白昼黑夜的长短变化来大致感知四季。
而现在,我几乎是一天天地望着日子从我眼前飞掠过去,仿佛只是一转眼间,就到了八月。
我答应过夙沙羽的半年时间,很快就到了。
夙沙羽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倒是稍微老实了一些,只是要我带着他在海岛上走一走。
这座海岛不小,只有一小片地方被开辟了出来,其他地方都是荒山野岭,但风景极为旖旎绮丽。
八月里也有大片大片的鲜花盛开,草坡上和树梢头到处摇曳着灿烂繁盛的花簇,海风一来,花瓣漫天如雪。有一部分树木仍是随着秋季的到来而转变了颜色,金黄火红灼灼交织,如火燃烧,缤纷斑斓,与花朵的明艳色彩交相辉映。
我以前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在海岛上闲逛,有很多地方都被开辟踩踏出了弯弯曲曲的小道,一直通往海岛一侧那座山的山上。
我们从山脚下爬上去,到了接近山顶的地方,这里地势很高,已经没有森林和灌木,只有满山绵延起伏的草甸。草叶细长绵密,看过去柔软而毛绒绒的,青碧中泛出带着暖意的鹅黄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流转着丝丝缕缕的金光,像是大片上好的绒毯,在山野中铺展开来。
仰望青空一碧,远眺海阔潮生,俯瞰层林尽染。而在我们身边,长风浩浩,草海茫茫,漫山的长草在海风里簌簌地飘拂。
夙沙羽坐在草地里的一块山石上,折了一片草叶,开始悠悠地吹奏。
他吹出第一句曲调的时候,我就霎时间脸色骤变。
那是我在南疆伽印族里的时候,夙沙羽教我吹奏的第一支曲子!
他……不是已经失去关于我的记忆了么?怎么还会记得这支曲子?
夙沙羽仿佛没有注意到我的震惊变色,一直到把那首短短的小调吹完,才缓缓地转头望向我。
我哑着声音开口:“你……你记起来了?”
夙沙羽失去记忆,是因为幻术术法的反噬,但是这反噬终归不是真正的幻术,没有那么靠谱,也许被抹去的记忆能回来也说不定。
夙沙羽微微一笑。
“没有,我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这支曲子是我五六岁时候就学会的,那时的记忆我一点也没少,并不影响这支曲子。”
我暗中松一口气。他五六岁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他,被抹去的只有关于我的记忆,这支曲子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夙沙羽望着我,微微眯起了一双狭长的眼睛。
“但是……你刚才说我记起来了,那么说明你也知道这支曲子,而且它跟我们两人都有关系。”
我又是脸色一变。夙沙羽的目光紧紧直视着我的眼睛。随身带个异空间
“我很早就可以肯定,虽然你否认了无数次,但你就是那个我忘记的人。”
我本来还想再找借口辩解,但转念一想,都已经暴露到了这个程度,夙沙羽刚才的语气那般清晰笃定,再死不承认也没有什么意思。最终只是默不作声。
夙沙羽继续道:“我不知道我们发生过什么,也不想记起来。即便我们之间有过仇怨,现在我不记得了,你对我也不再有怨恨,甚至连芥蒂都没有,是不是?”
我还是默不作声,因为这还是无可否认。
我对夙沙羽,曾经的确有过怨恨,在他抓走玉花璇,对我下药的时候,我对他简直恨之入骨。
但这世间没有永远只如当初的爱,也没有永远淡化不去的恨。桃李春风,江湖夜雨,花落去燕归来,世事茫如天水有云萍,聚散不知几何。
后来再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忘却了前尘过往,我也放下了愤怒怨恨。若我对他还有芥蒂的话,我们根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实,根本就无可反驳。
夙沙羽一见我默认,目光渐渐地灼烫起来,朝我走近一步。
“不……你何止是对我没有芥蒂,你分明是喜欢我的。否则你不可能答应半年不甩开我这种条件,也不会让我一路跟到这个海岛上来,这里是你避世隐居的地方,如果不是最重要的人,你根本就不会让人知道。我在这里天天缠着你,你表面上很烦,但其实心情分明很好……”
南疆人说话便是这么直白得让人吐血,我只觉得脸上像是有火在烧,现在的脸色想必十分精彩,实在没法再听下去,也完全不知道用什么反应来对他,干脆一转身就想走。
夙沙羽身形一动,已经到了我面前,拦住我的去路。
“你躲不开的,能躲得了现在,还能躲一辈子不成?”
我暗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已经翻涌成一片混乱的浪潮,极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
“没有什么一辈子,我答应你的半年时间已经到了,过两天你就离开这座海岛,再也不准上来。虽然我武功不及你,但这里是我的地盘,我允许谁来不允许谁来,还是有本事做得了主的。”
夙沙羽脸色骤变。
“为什么?你明明是愿意我留下的,为什么还要我离开?”
“我从来没说过愿意。”我转过头去不看他,“我也没理由非向你解释原因不可,你不能留下就是不能留下。你回你的伽印族去,我继续留在我的海岛上,一辈子不会踏足陆地,你不用想着再见到我。”
我的确没有必要回陆地。以前回去都是为了收集药材,研究医术制作丹药,但在这连人都没有几个的孤岛上,学医制药根本没有多大的意义,不过是我的消遣之一而已,想放弃就可以放弃。我的医术已经全部传给了白翼,白翼现在的医术应该已经不在我之下,中原那边也不需要我。
夙沙羽的眼里一下子就闪烁出了怒火。
“不行!你让我回去可以,但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把我打发回去,连个解释都没有,你觉得我会甘心就这么离开?”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甘心。换做是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稀里糊涂地被人赶走,连原因都不知道,肯定都不会心甘情愿,甚至是一肚子的怒气。
但我实在是没法告诉他这个理由。
即便已经放下了过往的恩怨情仇,纠葛不清,但并不意味着我就能对一切释然。
我那副怪物一样的身体,第一次在南疆被夙沙羽发现,抚养我长大的爷爷死去;第二次在玉家被玉家人发现,我杀光了来参加喜宴的几十口人;第三次在伽印寨被水濯缨发现,夙沙羽被埋在九寒洞中,阿璇与我决裂离我而去……每一次都伴随着变故、灾难和血光,每一次都带来了我一生中最大的波折。
这副身体,是我最深的噩梦。
夙沙羽如今已经忘记了我身体的事情,现在要我主动告诉他,我是一个天生畸形,受到诅咒的怪物,所以我不愿意他耽误在我身上,这怎么说得出口?
但我也不愿意随便捏造一个谎言骗他,沉默半晌,唯有再次转过身去离开。
夙沙羽一步追上来,猛然扣住我的肩膀,一把将我的身体转过来。
“不准走!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离开这里!”
我望着他落在我肩上的那只手,没有生气,只是轻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们当年的仇怨,也是因为像现在这样的原因而起。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被蒙在鼓里,但我也不喜欢被人强迫,那你能不能……为我退一步?”
夙沙羽在听到前半段话的时候,就已经一脸惊骇,像是被火烫到一样,一下子放开了我的肩膀。等我说退一步的时候,他真的赶紧朝后倒退了一步,整个人仿佛有些手足无措,略带慌乱地望着我。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没有想强迫你……”
我叹息了一声,摇摇头:“我也很抱歉。”
说完便第三次转身,朝山下走去,这一次夙沙羽没有再拦我。
我一直走到半山腰,草地与森林的交界处时,回头望去,夙沙羽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个地方。
暮色四合,长风过海,他的身影几乎消融进渐渐苍茫的雾霭之中。
……
回到山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我完全没有胃口吃晚饭,恍恍惚惚地走到山坡另一侧的谷地里,那里有一处天然的温泉池子。因为岛上有一座火山,很多地方冒出来的泉水都是热的,岛上的人洗澡从来不用烧水。
我连衣服也懒得脱,直接扑进了温泉水池里面。
这里的池子水很深,我漂浮在水面上,对着上面星光迷离的夜空,闭上了眼睛。
濯缨以前劝过我,不必太介怀于我的身体,其实并不是人人都在乎,比如玉花璇,比如夙沙羽,比如她自己。
只是她劝的时候,那样子也不像是抱着太大的希望。她知道这具身体给我带来过多少痛苦和磨难,那么多年来刻入骨髓最深处的噩梦,怎么可能是她几句劝言就可以化解。
我知道他们不在乎,问题在我自己身上,是我太在乎,是我自己恐惧自己的身体,厌恶自己的身体。
而我现在才发现我竟然这么懦弱,我恐惧的,我厌恶的,我就不敢去面对。
夙沙羽……他走了之后,我真的就只能在这个海岛上,独自度过漫漫余生。
温泉水很温暖,然而我泡在里面,却只觉得一片冰冷,彻骨生寒。
我翻了一个身,深深吸一口气,让整个人沉到温泉池子深处去,任由泉水没过我的头顶。
“晏染!”
上方似乎传来一声疾喊,因为有水层的阻隔,声音十分微弱模糊。我还没来得及出水看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哗啦一声水响,有人也跳下了温泉池子,一把将我从水中拉起来。
这除了夙沙羽,不会有第二个人。
我乍然出水,头发全散了下来水淋淋地披在脸上,甩开头发才露出脸来,挣脱开夙沙羽的手:“你干什么!”
夙沙羽把我拉到温泉池边缘,把我全身上下扫一遍,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看见你连衣服都不脱,沉在水里一动不动,以为你出了事情。”
我没好气:“我只是想泡泡温泉而已,能有什么事情。你给我上去。”
因为刚才的事,夙沙羽似乎不敢再在我面前那么强横,放开了我,想到岸上去,但目光落到我身上,却一下子停住了。
“你……”
我也低头一看,骤然变色。《紫倾女王:艳宠男妃》
我站立的泉水里,竟然有一缕淡淡的血迹正在漂散开来。尽管是夜里,但星光月色十分明亮,我身上穿的又是白衣,鲜血在白色的映衬下,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我的月事来了!
这件最容易暴露我身体秘密的事情,我一向极为留意。自己是医者,这月事来的日子也把握得很准,每一次都会提前做好准备,严密遮掩起来。除了那次意外被濯缨发现以外,从未让人看出过蛛丝马迹。
但这几天因为夙沙羽的即将离开,弄得我心烦意乱,竟然连今天可能会来月事的事情都忘了。
夙沙羽的脸色也变了,猛然抬头望向我:“你受伤了?”
“不……对,我是受了伤,但是没事……”
我在慌乱之下,语无伦次,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说我没有受伤,那怎么可能从那个地方冒出血迹来,但说我受伤了的话,夙沙羽绝对不会袖手不理。
“受伤了还在水里泡着,上来,我帮你看!”
“不用你看!”我咬牙切齿,“我自己是大夫,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伤!”
夙沙羽倒是真的停下了动作。我赶紧往后退开几步,然而一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下更糟了。
他起疑心了。
“不对,你肯定有问题……我跟你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每隔一段时间,你身上就会有血腥味传来,以前我都被你蒙混过去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怪病,或者有治不好的伤?”
夙沙羽对气味很敏感,或者说对我身上的气味很敏感,不止一次地在我来月事的时候发现我身上带有血腥味。那时我跟他说我在动物身上试验伤药,沾了动物血的气味,对于行医之人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看我外表上好好的,倒是从来没起过疑心。
但现在他这么一说,我实在是没办法再编造理由解释,咬牙道:“我没有……这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
夙沙羽刚刚放开了我,这时候却再次朝我逼过来,目光里似有危险的火焰灼灼燃起。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让我留下的,是不是?这怎么不关我的事?”
我在水中一步步往后退去,语气也冷锐起来。
“没错,是有怎么样?但我不愿意告诉你!……你想如何?硬扒了我的衣服检查么?”
夙沙羽停下了脚步。
他刚才还咄咄逼人的神情,渐渐软化了下来,带着一种无奈而黯然的柔和,语气也从强硬变成了轻缓。
“我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但你身上有痼疾或者有伤病的话,我很想知道,即便我不懂医术,说不定也可以帮你找办法……就算没有办法,你也不用一个人担着。我想,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很痛苦的事吧?”
他把声音放得更轻更低,就像是我们初遇的时候,南疆密林里雾雨飘飞,白云离合,轻柔而苍茫地笼罩在群山之间。
“我真的不能知道么?”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他的面容,突然只觉得心底一阵无法遏制的冲动涌上来。
就算我是怪物,是妖鬼,是十恶不赦,肮脏污秽,被这个世界唾弃和诅咒的恶魔,他有什么不能知道?
我有什么不能告诉他的?
“那不是痼疾或者伤病。”我说,“那是月事。”
夙沙羽睁大眼睛。
“月……事?”
“对。”我干脆一口气说了出来,“女子的月事。我既不是完全的男子,也不是完全的女子,明白了么?还不明白的话,我那里有医书,自己去看。”
夙沙羽呆呆地望着我,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的反应,甚至连惊讶都没有多少。他的那种神情,让我想起他第一次发现我身体的异样时,也是现在这个样子,看不见厌恶,看不见恐惧,看不见抵触。
——仍然是那种带着灼热温度的目光。
即便是失去了记忆,他现在的反应,仍然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
感觉像是过去了几千几万年那么漫长,夙沙羽终于笑了一笑,那笑意里带着纯粹的愉悦之意,似乎根本没把我刚才说了什么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了。”
知道了,仅此而已。
我一直紧缩着一颗心脏,在等待他的道歉,他的安慰,他表达他的不在意。这些尽管仍然让人很难以忍受,但我既然都已经把最重要的说出来了,其余的也没有什么受不了。
但他干脆连一个字也没提这些,他只是很高兴。
为我终于愿意告诉他而高兴。
我突然感觉全身就像是卸下了无数的沉重巨石一样,一下子脱去了我这一辈子无时无刻不压在身上的重量,整个人轻得像是要飘起来。
缠绕我一生的最大的噩梦,现在就像是挂在身上的一缕蜘蛛网一样,微不足道,仿佛随手一拂就可以拂去。
我把我最深的秘密告诉给一个人,他不关心这个秘密,只是因为我的坦白而如此欣喜。
以前夙沙羽不在乎,只是我在乎,我过不去那道坎,解不开这个心结。
现在夙沙羽仍然不在乎,而我……似乎也不在乎了。
这个海岛上只有我们,他不在乎这个秘密,就等于我身边的人都不在乎。
就算我回到了滚滚红尘茫茫人海之中,其他人都憎恶敌视我,但他们都是与我无关之人,他们的憎恶敌视又与我有何关系?
像是以往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冰化雪融,我也微笑起来。
“知道了就好。”
夙沙羽上了岸,对我伸出手。
“先上来吧,虽然是温泉,来月事的时候应该也不能泡在水里。”
我没理他的那只手,从旁边走上去:“这池子才多深,我来月事又不是废了,自己可以上去。”
夙沙羽却是嘴角一勾,直接伸出两只手来,猝不及防地一把把我抱了上去。
他个子比我高大得多,这一抱轻而易举,我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做出这种动作,一惊之下反射性地猛然一推他,但武功差他太多,根本没有推开。他猛然一拧身子,不让我再次摔到温泉池水里面去,结果两人一起摔倒在温泉边的山石上,他垫在我的下方。
夙沙羽躺在地上带着笑:“这么主动?”
“放手!”
我手忙脚乱地想要站起来,他倒也没有拦着我,只是含着笑意,慢悠悠地随着我站起身。
我来温泉池这边的时候,本来就不是闲情逸致特意过来泡温泉的,什么替换的衣服也没有带,这时候全身水淋淋的,衣服全贴在了身上,狼狈不堪。这海岛上虽然暖和,但现在是晚上,被带着凉意的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我回去穿衣服了。”我咬牙,“你离我远点。”
夙沙羽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我听说来月事时不能受寒,现在我们都没有干衣服可换,这里距离住处还远得很,你总不能这么一路吹风回去。”
我扫他一眼:“那你有什么办法?”
夙沙羽一下子扑了过来,往我的身上缠:“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我抱你回去,至少可以帮你挡挡风,贴在一起也温暖一点。”
我:“……”
☆、玉花璇水铃兰番外(上)
我最近很清闲。
天璇教以前作为江湖上恶名远扬的魔教,麻烦事没完没了,现在一下子风平浪静下来了,大家天天闲着没事干,反倒似乎有些不习惯。
蚩罗墓的传言流出来的那段时间,江湖上是最热闹的时候,各方势力互相明争暗斗,较劲不休,都想比别人更早找到蚩罗墓,然后独吞据为己有。天璇教也被卷进了其中。
然而蚩罗墓被东仪朝廷大规模开挖了之后,江湖上交错复杂的汹涌暗潮一下子就少了许多。
以前所有人互相都可能是对手和敌人,现在所有人的敌人只有一个——东仪朝廷。众多仍然不肯放弃的黑白两道势力,都冲着这个方向汇聚而去。燕岭莲花峰附近,从莲花峰回崇安的一路上,有无数的江湖中人在这附近眼巴巴地埋伏转悠。
蚩罗墓里面的宝藏实在是太惊人了,他们不敢说从东仪军队手里夺过来,哪怕是能捡到从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点,也是极其惊人的财富。
我跟东仪帝后都打过交道,自然不会有去从他们手中抢东西的念头,所以天璇教一直脱离于这一波江湖浪潮之外,倒是格外的平静。
天璇教总坛在东仪南方的五指峰上,但我现在没有事情,不喜欢闷在总坛里,而是在外面到处游荡。
春游湖水碧,夏采莲花红,秋枕落叶黄,冬钓江雪白。随心所欲,恣意而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兴致一起,可以放舟千里而下,去看一片江南早春初开的杏花;也可以拾级百丈而上,去观一场悬崖绝顶破晓的日出。
在我十几岁充满幻想的少女时代的时候,曾经最想过的就是这种生活。当然,在我的幻想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与我一起,走遍这长川阔岭,锦绣河山,阅尽骏马秋风冀北,杏花春雨江南。
只是现在,在路上的只有我孤身一人。那个人,明明还在这世上,却永远也不可能与我同行了。
到夏泽境内时,我在路上碰到了三辆装满女孩子的大车,是被人牙子拐卖的少女。虽然天璇教定下的教规是教众不准干好事,但反正现在周围也没别人,我正好又有兴致,就上去插了一手。
赶车的有六个人牙子,全都被扒光衣服,光溜溜地吊到了路边的大树上。人牙子们身上搜出来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被我分给了马车上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子们,让她们自己赶车去前面的城镇上向人求救。
这时我才注意到,其中一个女孩子,竟然是以前我在大谷村受伤时遇到的水铃兰。
“铃兰妹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惊讶地把水铃兰从马车上接下来。那时候我在水铃兰家里养伤养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虽然她现在因为被抓,模样显得十分憔悴,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水铃兰毕竟是个柔弱女子,碰上被人牙子劫走这种事情,估计是被吓得不轻。一看见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扑进我的怀里。
“璇姐姐……我……我在镇上被人认出是女子……就被人牙子抓了……”
水铃兰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一直扮成男装,我这才知道,她是去镇子上买东西的时候暴露了女子身份,被人牙子盯上。她当时只有一个人,人牙子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就把她迷倒带回来了,现在这可能是要转卖到东仪去。
“别哭别哭,没事了。”我拍着水铃兰的后背安慰,“姐姐送你回去。”
水铃兰眼泪汪汪地摇头:“大谷村附近现在应该都是官兵,我不能回那里去了……”
车上被抓来的女孩子足有十几个,都是来自于那一带,其中有好几个富家女儿,被人牙子拐走了家里肯定得报官。这么大规模的人口拐卖案子,在夏泽已经算十分严重,确实会引起官府的很大注意。
水铃兰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她是夏泽出逃的郡主,身份不能暴露,现在再回大谷村,的确是不合适。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孤身一人,另外再找安顿的地方,也没那么容易。
我笑道:“要么你干脆哪也别去,跟姐姐一起在外面游山玩水好了,我正觉得一个人走孤单得很,想要个游伴呢。”
这话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水铃兰是金尊玉贵的郡主出身,就算后来为了躲避婚事而逃出来了,也是安安稳稳地住在村子里面,哪能像我这种江湖女子一样,风餐露宿地在荒郊野外到处浪荡。
没想到,水铃兰一听之下,微微红了脸,又惊又喜:“……真的?我可以么?”
我说:“我得先提醒你,这可不是你们大家贵女坐在马车里一群丫鬟伺候着的那种游山玩水,山要自己爬,水要自己涉,晚上没有地方住宿就得幕天席地睡在野外,你愿意不?”最美的岁月你遇见了谁
“愿意!”水铃兰显得极为开心,“璇姐姐肯带我去的话,怎么样都可以!”
“那就走。”我爽快地一挥手,“你先跟我共乘一匹马,等到了有卖马的地方,再给你买一匹。”
于是我们说走就走,先去了夏泽南边靠近南疆密林的附近,那里的山中有一座大瀑布,听说夏天水量多的时候,极为震撼壮观,我早就想去看了。
水铃兰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娇气,甚至可以说是个很好的游伴。我本来以为她会不习惯这样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地跋涉,但她这一路过来,心情一直显得非常好。
没带干粮也打不到猎物,只能啃半生不熟又酸又涩的野果时;晚上下大雨又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只能勉强躲在石缝里头时;走错了路,不得不绕上好几天时间返回时……她总是照样那么兴致勃勃,仿佛这些经历对她来说都是从未有过的乐趣一般。
这种兴致很有感染力,游玩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兴致,本来没那么顺利的旅程,这样一来都变得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们到了南疆附近的山中,把马留在山外,一头扎进深山老林里面。水铃兰本来娇生惯养,在村子里待了两年,身体倒也并不娇弱,能上山能下水,只有在一些险峻陡峭,实在过不去的地方时,才需要我以轻功帮她一把。
我们找到数百年前古人遗留下来的山中小道的痕迹,千辛万苦地翻过一座座陡峭的山峰,然后沿着山里奔泻出来的河流岸边逆水而上,走了足有三天多,才终于见到那座大瀑布。
这座瀑布果然名不虚传,现在正是水势最为汹涌的时候,隔着好几座山,就能听到那犹如万马奔腾,惊雷滚滚一般的水声,震耳欲聋地从山中传来。
走到近处,数十丈开外就能感觉到一股凉爽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巨大的瀑布犹如银河垂落九天,从山壁上轰然倾泻而下,飞珠溅玉,直泄入下方碧玉一般的深潭之中。滚滚水雾腾空弥漫而起,犹如若隐若现的纱幔般,把整座瀑布笼罩在其中。阳光映照过来,瀑布上折射出淡淡的虹彩,更显瑰丽。
我在中原游历过很多地方,也从未见过这么雄伟壮观的景色,水铃兰更是被震撼得无以复加。我们站在瀑布下方,瀑布的水声实在太大,几乎听不见对方的说话声,退到了远处,才能正常地交谈。
“这瀑布好美啊……走了这么远的路,果然值得!”
水铃兰激动得两眼闪闪发光,我笑道:“看铃兰妹子这么高兴,早知道就早点去找你。把你一起带上了。”
水铃兰的脸色又是微微一红。
“我……让璇姐姐见笑了。我是不是显得很没见识?”
我说:“你以前是尊贵的郡主,哪有机会来这种地方,你看这瀑布在这么荒僻的深山老林中,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能来这里,连我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
水铃兰望着远处的瀑布,眼神悠远:“我小的时候喜欢看游记,总希望能亲自去游记上写的那些地方看看,但那时候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只能根据描写幻想一下那些景色。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实现的一天。”
她转过来,对我粲然一笑:“谢谢璇姐姐。”
我很理解她的感受。我的出身虽然比她低得多,但也是富贾之家的小姐闺秀,原本的一辈子,就是被家里送给一个能当我爷爷的小官老头当妾,或者给某个中年丧妻的猥琐鳏夫做填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着一个丈夫和一堆小妾姨娘庶子庶女,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把后半生耗在像是囚笼一样肮脏恶心,令人窒息的深宅大院里面。
我逃了出来,水铃兰也逃了出来。我是因为要当嫡姐的替罪羊,她是因为对家里给安排的亲事不满意,我们其实是一样的。
一样的勇气,一样的天生反骨,一样对于这种可悲命运的不甘和反抗。
所以我以前遇到她,那时就对她很有好感。偌大尘世,茫茫人海,能遇到几个这般有共鸣的知音之人。
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也笑道:“谢什么,铃兰妹子笑起来这么可爱,给我捏捏就行。”
水铃兰的脸更红了,拍开我的手,转过身去不接话。我在后面哈哈大笑。
我们后来又去了很多地方。栖息满了无数白色水鸟,被惊起时犹如漫天大雪倒飞上苍穹的苇荡;秋日里盛开着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像是融化的黄金泼洒开去的山野;怪石林立,千姿百态,有风吹来时能发出如诉如泣之声的石林……甚至还出了一趟东海,到达海上一座荒岛,那里的沙滩上到处都是海龟,海龟的蛋产在沙子底下,一窝能挖出上百颗圆溜溜白生生的蛋。末日风暴
这段旅程实在美好,我走得简直上了瘾,都不想再回去管天璇教的事情。
最早的时候我需要天璇教的势力,是为了找那个人,后来一门心思扑在教中事务上面,是为了忘记那个人。而现在,这两者似乎都不需要了。
没有忘记,只是也不需要刻意去忘记。过往的记忆,就像是案几上一个看久了早就已经习惯的摆件一样,平平常常地摆在那里。目光偶然落到上面的时候,会在那里停留一下,但看见了也就只是看见了,想起来就只是想起来。最多不过是淡淡一笑,仅此而已,不会再激起什么波澜。
这世上没有时光无法淡去的事物。
一直到冬天天气寒冷的时候,我们没法像以前一样经常在野外露宿了,这才稍微安定下来,不再去那些荒山野岭里面。
有一天晚上雪下得特别大,我们在夏泽锦州城的一座酒楼里,我叫了一坛当地最有名的梨花白上来,给自己和水铃兰都倒了一碗:“尝尝看,下雪天喝点酒暖和。”
水铃兰笑着摇头:“我不会喝酒,会喝醉的。”
“没事,这个酒不烈,喝一点应该没问题。”我朝她端起酒碗,“姐姐千杯不倒,有姐姐在这儿怕什么,醉了也没事。”
水铃兰这才也端起碗小小喝了一口,结果被呛得咳嗽个不停。我笑起来:“你难道从来没喝过酒?”
水铃兰苦着脸:“我以前只喝过果酒、花蜜酒、青梅酒这些……”
“那根本就不算酒。”我摆摆手,一饮而尽,再给自己倒了一碗,“姐姐带你喝的才是真正的酒,继续喝你就知道了。不会喝酒可算不上混江湖的。”
水铃兰连连摇头,笑道:“我这点本事,也混不了江湖。”
我自斟自饮:“倒也是,你还是比较温柔贤惠的类型。姐姐在江湖上认识不少少年才俊青年豪杰,我们江湖中人比较重情重义,不兴高门大宅里头那一套勾心斗角的,应该比较适合你。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啊?改天姐姐给你介绍几个?”
水铃兰的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以一种低着头的姿态停在那里,没有回答。
我看她脸色有异,估计是我刚才说的话刺到了她的什么地方,立刻转了话题:“你要是不想嫁人的话,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逍遥自在的也挺好,江湖上不会有人说你什么的。”
水铃兰摇了摇头,勉强一笑,没有接话,却是直接端起刚才只喝了一小口的酒碗,这次竟然一口气全部喝了下去。
这梨花白虽然不算烈酒,但酒劲也不小,她一个不会喝酒的女子一口灌下去,感觉可想而知。
我看着她这喝酒的架势,暗暗后悔提起这个话头,只是现在再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这妹子以前应该是受过什么情伤之类,很可能就跟她的逃婚有关系,否则一个桃李年华,正值妙龄的女子,不会一听到嫁人的事情就这种反应。
“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总会过去的。”我试探着劝解她,“以前我也经历过很多,不过现在时间长了,渐渐就淡化了。人一辈子这么漫长,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这倒是肺腑之言。虽然我刚才说不想嫁人就不嫁,但其实那只是宽慰之言,别说她不是江湖中人,就算是真的江湖女子,除了尼姑道姑之外,也极少有一辈子不嫁人的。她现在还这么年轻,又是个温柔美貌的好姑娘,哪能真的孤独一生。
水铃兰还是不答我的话,只是摇头苦笑,一碗接一碗地给自己倒酒,像是喝白开水一样地往下灌。
我劝慰她也是毫无作用,看她这样子,像是有满腹的苦闷心事,却无法说出口向人倾诉,只有借酒消愁。索性便让她去喝个痛快,酩酊大醉一场,尽情发泄出来也好,憋在心里别憋坏了。
水铃兰的酒量果然不行,才堪堪喝到第五碗,眼神就已经迷离了,满脸的酒醉潮红之色。手上本来还拿着半碗酒,身子一歪,酒碗跌落在桌面上,淋淋漓漓洒了一桌子的酒水,她也昏昏沉沉地就势趴到了桌子上。
我看她不能再喝了,过去扶她起来:“走,不喝了,我们回客栈。”
水铃兰醉了酒,倒是不吵不闹也不撒酒疯,只是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抓住我的衣袖不放。
“不……我有话想要告诉你……”
☆、玉花璇水铃兰番外(下)
我犹豫了一下。水铃兰在清醒时怎么也说不出口的话,对她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秘密,只有在酒醉的时候才会吐露出来。但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小儿女的情情爱爱,我好歹是她的好朋友,听听也无妨。
“璇姐姐,我其实……”
水铃兰即便已经醉得不轻,想要说的话似乎还是不能脱口而出,挣扎了许久,才咬牙断断续续地说出来。
“我那时候逃婚,并不是因为家里给我安排的亲事不好……亲事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我……我,我不喜欢男子……是那种不愿意嫁给他们的不喜欢,所有男子都一样……我喜欢的,是女子……璇姐姐,我知道这很恶心……这不可能……但我还是……我不想嫁人,只想和你……”
她这段话说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说了很长的时间。到最后的时候,眼神里带着浓浓的醉意,朦朦胧胧地望着我。
“璇姐姐……你明白么?”
我在这期间没有打断过她,一直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心里像是掀起了无数的惊涛骇浪。
我自然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天璇教里面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有,也不乏男人喜欢男人的断袖,我手下就有一对护卫。不过天璇教在江湖上号称魔教,里面的人十个有九个不受世俗礼法束缚,断袖也照样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处在了一起,教里众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有喜欢男人的男人,自然就有喜欢女人的女人,这并不是不能理解。
不过,男人和男人的断袖常见,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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