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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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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晋阳公主

    作者:鱼七彩

    文案

    晋阳公主跌下山涧,醒来之后,她感知的世界发生了变化。

    她能看到十丈以外飞翔的苍蝇腿,能听到隔了三栋宫墙的宫女们的窃窃私语,甚至能闻辨出数百丈远的尚食局的菜色……

    李世民:“这天下唯有兕子懂我心。”

    魏征:“公主察言观色乃一绝。”

    长孙无忌:“外甥女前途不可限量。”

    李治:“妹妹什么都好,但就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偏偏父亲和满朝文武都信她,我也快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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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宠公主苏爽路,巨玛丽苏设定,好好好好,棒棒棒棒~

    虽然唐代,但半架空的瞎掰流,除女主谁都可黑,粉慎入,考据慎入。

    剧情流,权谋破案的调调,cp1v1,男主大女主六岁,结局HE[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 传奇 打脸 悬疑推理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明达, ┃ 配角:李世民,碧云,狄仁杰,魏叔玉,程处弼,萧锴等 ┃ 其它:唐朝,李世民,历史同人

    1.超脑公主

    细雨如丝,凉风阵阵。

    立政殿门前肃立三十余名宫女,衣衫被雨水浸得半透。她们个个屏息颔首,谦卑恭谨,生怕因错过什么细小的声音,耽误了伺候晋阳公主的大事。

    公主自三月初三踏青遇了意外之后,整整昏迷三日,而今突然醒来,却是茶饭不进,未言一语,只打了手势就把她们这些宫人都赶了出来。

    宫人们担心公主失智,惶惶不安,赶紧回禀圣人,请了御医。余下的众数则如现下这般,在殿前恭谨候命。自长孙皇后去世以后,圣人爱屋及乌,对晋阳公主躬身教养,宠爱尤甚,乃至在处理国事之时,都会亲自把公主带在身边,可谓是荣宠无二,前无古人。这次公主外出了意外,圣人火气每天都都会化成一道道巨雷劈在她们身上。大家都心里清楚:公主安好,她们好,公主若再有一丝丝意外,她们全陪葬!

    寝殿内,一名少女头缠两寸宽纱布,身子缩成一团,坐在床榻的东南角。少女明眸樱唇,肤若白玉,挥云而揭雪,是一副富贵倾城样貌。若非此时她脸上有几分病容,略显惨白,只怕会美得更叫人移不开眼了。

    少女捂着耳朵,眼睛看着前方,凝神琢磨着什么。她一会儿把手放下来,一会儿又把手放回耳朵上,如此反复数次,不厌其烦。

    折腾完自己耳朵后,她就开始抽鼻子,四处嗅,随即在桌角下的地砖缝隙里发现了一颗有点发霉的米饭粒。她又眯眼睛四处看,扫见三丈外东墙角阴影里一只正在爬行的蚁虫。

    窗外有细雨落地声,还有宫人紊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这让李明达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忽有几句戚戚声传来。

    “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这……”

    “蠢!你这么下手,公主死了,我们也都得跟着陪葬!”

    “别冤枉我,我可没这么不长脑子。这事真不是我,以命发誓。”

    “那——”

    话未说完突然就停了,似是因什么缘故被打断。

    李明达随后分辨出有杂乱的脚步声,远远地而来,接着就听到其中一个声音感慨圣人来了。

    李明达忙转身跳上床,盖被躺下。立政殿外,李世民轻声训斥宫人们不许通报,以免叨扰公主,随后他才带着人放轻脚步,直接朝她的住处来。

    李明达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侧耳对着门口方向,闭眼假寐,全神贯注。她之所以紧张,不是因为父亲李世民的到来,而是这些声音,她需要佐证一下自己的判断。

    李世民推门而入时,李明达随之也睁开了眼睛。他身后跟着大太监方启瑞,太医署两名太医令和六名宫女。共有十人,二十只脚,果然和她先前的判断一致。

    李世民见自己的宝贝女儿纤弱地卧在榻上,闷声蹙眉不语。立刻想到这孩子所遭遇的苦难,顿然心痛不已。他红了眼圈,眼眶也湿了,走到李明达身边,紧紧地抓住这孩子的手。

    李明达已然起身,要给李世民行拜礼。李世民哪容她如此,立刻把她拉进怀里,垂泪疼爱一番,随即让位给太医诊脉,关切询问伤势。得知他的兕子并无大碍之后,李世民稍安心了些。但看李明达缠着纱布的脑袋,李世民忆起之前种种,仍是气恼不已,转头便骂宫人们:“养你们这些蠢奴作甚,在三月初三踏春喜乐之日,你们竟让公主出了这么大的意外,都该死,诛九族也不为过!”

    “圣人恕罪。”

    殿内外宫人们全部跪地赔错,谦卑至极。

    李世民正欲下令,这时感觉有人扯他的衣袖。回头一瞧,正是兕子,这孩子正用一双明亮且黑漆漆的眸子看自己,这双眼如她母亲长孙氏如出一辙,是一池柔静清澈的湖水,不仅美,还会顿然令他忘却所有烦忧。

    “阿耶休动怒。”

    李世民立刻心就如软了,语气轻轻地问李明达:“兕子,既然你醒了,就跟我好好说说,你那天怎么忽然自己一人跑到断崖去了,还跌下了山崖?”

    李明达垂下眼皮,默然不语。

    李世民动了动身子,凑得更近些,歪着头瞧女儿,“阿耶和你说话,你怎么忽然不吭声?有难言之隐?”

    李明达:“我……忘了。”

    “忘了?”李世民惊讶。

    “以前的事什么都记得,但就那天的事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一想就疼,”李明达说着就捂头,冷吸口气,“又疼了!”

    “快别想,你昏迷了三天,才刚醒来,头上有伤,必然有些不适。暂且先养好身体,再言其它。回头我让尚食局多给你备好物滋补,你爱吃什么就给你备什么,好不好?”李世民满脸心疼,仔细看了看李明达受伤的额头,问她还疼不疼,见女儿懂事的摇头,李世民心里就更难受了,“阿耶很想天天守在你身边,奈何政务繁杂,这刚刚就被魏征叫走了,这田舍汉又和我叫板!”

    说到魏征,李世民不禁冷笑一声。这块石头是他自己搬起来砸了下去,偏偏被天下人看着,疼也不能挪。

    “阿耶是一国之君,要处理天下大事。您若真日日在这陪兕子,兕子才惶恐呢,再说您在这看着兕子,兕子连做点小坏事都不能了。至于郑公,他性子执拗,一根筋,满朝皆知,也唯有阿耶的明君胸怀,才能容下他那般犯颜直谏,说到底还是阿耶厉害。”李明达敬佩地冲李世民竖大拇指。

    李世民大悦,对李明达宠溺道:“不愧是我爱女,深知我心。”

    为尽早让李明达歇息,李世民浅说两句便离开,临走前再三嘱咐她切勿耗费精神,又呵斥宫女们仔细伺候。

    宫女们恭送圣人之后,心中刚松口气,转即就对上她们公主颓然变冷的脸。大家忙在心都打鼓,再次纷纷恭谨跪地,请问公主吩咐。

    碧云端了热茶至于榻上的方几后,便也跪地于李明达跟前,磕头赔罪:“那日婢子若坚持陪在公主身边,公主也不会出事。婢子罪孽深重,请公主责罚。”

    碧云乃是公主身边第一大宫女,她如此,都跟着齐声磕头请罪。

    李明达面色平静地坐在榻上,似全神关注听什么,默了片刻后,方抬起娥眉,淡然轻扫众人,目光最终定格在第一排左数的两名宫女身上。这两名宫女一个叫秀梅,一个叫绿荷,都是她的近侍,品阶仅低于碧云一级。

    李明达收了目光,她先想先弄清楚那日的情况,再去追究刚刚到底是哪两个人在背地里说那种悄悄话。

    李明达留下了所有在三月三随自己出行的宫女,包括碧云、秀梅、绿荷在内宫女太监共二十名,一一让宫人们轮流阐述她落崖前后的情形。

    二十人所言,基本一致。

    每逢三月初三上巳节,圣人都会在曲江大宴群臣,而她们这些皇室勋贵子女,则可外出同游踏青,是一年中难得可以外出游乐的好日子。

    那日,李明达与高阳公主、二十一公主以及几位郡主蹬山到半山腰时,都觉得乏累,就同在临时铺设的帐内休息。本是有说有笑,大家一起游戏,后来东边放炮,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住了,随后她随行的侍女碧云等就发现她不见了。众人立即开始满山搜寻,至山西边的断崖处时,她已然跌在了山崖下的溪水中,整个人昏迷着,血染红了半边溪。当时若从断崖上绕路下山去救人,最快要两柱香的时间。刚巧魏叔玉带人从溪边路过,先行救了她。

    她从九丈有余的断崖上坠落,竟然只是昏迷了三天,醒来除了脑袋有些变化,记不住一件事外,身体感觉尚还可以。李明达顿然觉得自己挺福大命大。回头她真得好好拜拜菩萨了,多谢保佑。

    “当时多亏魏大郎君在,及时救了贵主,太医说贵主当时若晚那么一会儿止血,便真的回天乏术了。”碧云庆幸道,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奇怪,魏叔玉为什么会在那?”李明达扶额,眉头扭成结。

    宫女们皆摇头表示不知

    李明达立刻不想此事,转即犀利审视秀梅、绿荷,“你二人上前来,说几句悄悄话来听,记得要压低声。”

    秀梅和绿荷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公主吩咐,你们愣什么!”碧云呵斥道。

    秀梅和绿荷忙应承,然后互相尴尬地低声音说了两句闲话,假装初见彼此问候的样子。

    李明达细听这二人的语气,瞳孔微缩,目光骤然冷到谷底。

    这一觉醒来,她还真是长了一副好耳朵。

    2.身边疑窦

    秀梅和绿荷虽垂头,见不得公主神色,但她二人伺候公主数年,深知公主脾性如何。现下这种无声逼仄的氛围,已然说明公主情绪有异,似乎很生气。秀梅和绿荷立刻自省,想到她们最近都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立刻都露出一副懵懵无辜的样子。

    大太监田邯缮察觉公主似有吩咐,特上前,不想公主抬手把秀梅绿荷二人给打发了。

    碧云这时刚听了小宫女的回报,疾步到李明达身边回禀:“高阳公主和二十一公主都捎话来说想探望贵主,却要看贵主的意思,怕叨扰您休养。”

    李明达笑道:“和我客气什么,都是好姐妹,让她们来。”

    碧云含应承,退下传话。

    李明达开心不已,打发田邯缮把她那件桃粉色的襦裙取来。她一脸病容,穿这个最显气色,姊妹们见她好也免于担心。更衣后,李明达便自行整理衣襟,纤指刚刚捏起衣带准备系上,却猛然停了手,脸上原本愉悦的笑容也渐渐敛尽了。她耳侧对着东南窗方向,眉头越蹙越深,凝神片刻之后,她干脆把衣裳脱了,换回原来的那件。

    田邯缮见状欲问,忽见公主转眸瞧自己一眼。料知公主不许他出言,他便谦卑垂首,目视前方地面,再无任何动作。

    不久之后,传报声来,随即响起女子清脆之音,“好妹妹,我们来看你了。”

    李明达肃冷的脸上,方浮起一抹礼貌性的微笑。

    她半躺在榻上,背靠着金丝线绣制的牡丹花样隐嚢,身着半旧的淡蓝衫裙。目光淡淡,循声看去。

    高阳公主率先进了门,穿着百花穿蝶的襦裙,大红半臂,白纱披锦,花髻上钗簪步摇,五□□玉,繁复华丽,美得耀目。随她之后的是李惠安,乃和李明达同为长孙皇后所出,小她两岁的幼妹。

    李惠安活泼,走路蹦蹦跳跳,步伐明快。高阳年长些,且已为人妻,走路相比之下端庄稳健。所以,这俩人的脚步声很容易辨别。

    李明达晓得这二人来的时候该不在一起,是在立政殿门口刚巧碰了头,而后一同进来。

    为证实自己所听无误,李明达特意问高阳公主,“怎的今日进宫,特去找惠安?”

    “冤枉,你摔伤了,我进宫必然第一个先来看你。我俩是在你这立政殿门口碰见的,刚还说巧呢。”高阳公主说罢,就笑着坐在床边,拉着李明达的手,探看她后脑的伤势,问她感觉如何,“好妹妹,疼不疼?我看着伤口可不浅。那日我们见你摔在崖下,血染溪泉,我们却立于断崖之上无法立刻将你搀扶起送去救治,急得直掉眼泪。好在魏叔玉路过,不然这要有什么耽搁,我们真要愧疚一辈子了。”

    李明达笑了笑,心里却失望到谷底,因为她听觉的准确性得到证实,便说明刚刚她所听的一切都是真实。高阳公主从宫外而来,自西传来的脚步声必定是她,步子稳健,且有些闲散,紧随而至的是她身后宫人们整齐拘谨的步伐。起初听到这些,是没什么,但随后李明达听到了一句很细小的嘀咕声,相对于那些脚步声来说,这个声音本该小的几乎不可闻,但她就是能清清楚楚听到,而且这口气音调是她熟悉再不能熟悉的十七姐高阳公主的。

    “从那么高的断崖上摔下来竟没死,还真是福大命大,早知当初该叫人先砸她一石头。”

    李明达脑子里尚还回荡着这句话,而眼前高阳公主却热情现出一副十分关切自己的样子。事情发生转变太快,令李明达觉得恍惚,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耳鸣,听错了。

    “我现在没什么大碍。”李明达立刻定神儿,恢复理智,她一边淡笑一边眯眼审视高阳公主的神态。她想确认一下,到底是自己摔坏了脑袋耳鸣了,还是高阳公主真的是个双面人,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来竟没死,十七姐,你说我是不是福大命大?”

    高阳公主怔了下,这里李明达的话刚好应了她之前那句嘀咕。高阳公主狐疑不已,她心虚地扫一眼李明达,见她态度并没有异常,心料是巧合。忙清脆笑起来,为掩饰自己的心虚,她拍拍胸脯,故作松口气的模样,合掌念道:“阿弥陀佛,不枉我这两日天天为十九妹上香祈福,请了和尚祷告。妹妹果真平安无事,感谢佛祖。”

    高阳公主说着就又笑又哭,流下了看似感动的泪水。

    李惠安也凑了过来,抱着李明达的胳膊,“当时我看十九姐流了那么多血,我脑子空了,两耳嗡嗡的,整个人很懵,真吓坏了我。还好十九姐没事,真好!”

    李明达笑着把李惠安拉进怀里,温柔安慰她别怕。长孙皇后去的时候,惠安尚在襁褓之中。而她也未记事,不曾有过与母亲的回忆。李明达深知无母可依的心酸苦楚之感,遂一直对这个妹妹多般照料。至于高阳公主,在她未出嫁之前,对她们姐妹一直很好,李明达也心怀感恩,一直拿她当如亲长姐般敬爱,却没想到这高阳公主对自己并非出自真心。

    李惠安拉一拉李明达的衣袖,嘱咐她一定要养好伤,“等着姐姐伤养好了,还带惠安出去玩,好不好?”

    “好好好。”李明达笑着刮了一下李惠安的鼻梁。

    高阳公主见状,忙让她们姐妹别忘了把她也叫上。

    “我而今住在宫外,好玩的地方我都知道,你们带上我可有好处。”

    李惠安:“好,就这么定,钱也十七姐出!”

    “你这丫头,就知道坑我。行行行,钱我出。”高阳公主干脆道。

    李惠安调皮地冲高阳公主吐了下舌头,眼睛乌溜溜地透着灵性,歪头看李明达,“那十九姐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李明达浅笑着对李惠安点了点头,然眼里却闪过一丝冰冷。事发突然,她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位双面的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见李明达面似有倦色,以为她缺乏休息,便识趣儿地拉着李惠安离开,嘱咐李明达精心安养身体,切勿劳心费神。

    “好,那我就不送你们了。”

    李明达打发碧云去送人,听着脚步声走远了,她方沉下脸来,散了左右,命田邯缮道到自己跟前来。

    “我知你早瞧不上她,今天就和我说说是何缘故。”

    田邯缮忙跪地道不敢,“先前奴是听说了一些关于高阳公主的非议,有些误会。自贵主警训了奴之后,奴已知错,不敢对高阳公主有任何异言。”

    李明达:“如何是你错了,谁知不是我错了呢。先恕你无罪,今日就和我仔细说说。”

    田邯缮便把他所闻告知李明达,“这高阳公主先前未出嫁在宫时,就有宫人们议论,说她脾气差,时常打骂欺辱下人,且风流不知收敛,曾有意算计去勾引人家房大郎。奴也是听了这样的传闻,疑其人品不好,担心贵主日久与她一起,受到不良影响。”

    “倒是我冤枉了你,”李明达微微蹙起眉头,疑惑问,“你说的房大郎,可是指梁公房玄龄的嫡长子房遗直?”

    “就是他,这京城姓房的,还能被高阳公主瞧上的,除了他必不会有别人了。”

    李明达轻笑一声,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高阳公主心气儿高,眼光自然不会太差。这房遗直乃是房玄龄的嫡长子,承袭其父风范,才兼文雅,明经擢秀,且模样英俊,百里挑一,是为京城门阀子弟之中争相学习效仿的楷模。高阳公主中意于他,倒是合情合理。

    “我只知当初阿耶给她议亲的时候,本意想将她婚配给房遗直,不过后来因房遗直拒绝,说什么‘天下两件难事,一是陪太子读书,二是做公主驸马’,以致令阿耶只能令择他人,选了房遗直的弟弟房遗爱。当时我还感慨,房遗直是个瞎子。”而今想来,李明达倒觉得自己是个瞎子了。

    “房大郎确是个有胆识的君子。”田邯缮叹道。

    李明达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她现在也终于意识到了,房遗直是个明白人。公主不好伺候,她大哥李承乾更是。

    “我本以为十七姐这桩亲事不过是阿耶做主,和她并无干系,而今听你此言,倒是耐人寻味。”

    若是高阳公主本就寄情于温润雅俊的房遗直,努力让阿耶帮她张罗这门亲事,结果转头来却被正主给无情拒绝了,而且还导致她被配给了生猛彪悍的房遗爱。以高阳的性子,她心里肯定不会舒坦。李明达忽然有点同情房玄龄,他有哥这样的儿媳在家,房家的将来可未必能长久了。

    贵主今日怎会忽然对高阳公主的事感兴趣?莫非是终于把她看透了?

    田邯缮见公主沉思,自己心里也犯合计。田邯缮本人对高阳公主是一直都看不上,他觉得这位公主自小就心机多,有意算计他们公主。

    从陛下登基以来,这太极宫里就不曾缺过公主,便是不算夭折的也足有二十一位。陛下定然不会面面俱到谁都疼爱,只会看重嫡出。高阳公主就是瞧着他们晋阳公主深受陛下喜爱,才故意巧费心思,天天前来巴结。他们公主仁和纯善,从没想过高阳公主会别有异心,还时常在陛下跟前赞美她。高阳公主就是因此得了圣人关注,多博得一些圣宠。若不然就凭她生母卑微的位份,哪会有而今的地位。嫁给梁公儿子这样的好事,可不是忍哪个公主都能有幸得到……

    “你看秀梅绿荷二人如何?”李明达不提前话,忽然抛出另一个问题给田邯缮。

    田邯缮怔了下,立刻收回飘远的思绪,回禀道:“那二人做事倒还算麻利,就是有些不安分,贪玩,偶尔得闲就往外头跑。奴碰见了两次,训斥过,却也不见收敛,倒是该好好训诫她们一番。”

    “倒不用收敛了,挑两个可靠的,监视。”李明达利落吩咐。

    田邯缮应承,只听公主吩咐,这就交代下去,方回来复命。

    “我落崖时的衣衫可还在?”李明达又问。

    “在的,贵主落崖这事儿,奴一直举得太蹊跷,遂多存了一个心眼,早就叫人都收好了。”田邯缮回道。

    李明达立刻命他取来,她要仔细查看。

    布包一打开,李明达就闻到了一股子闷很久的血腥臭味。

    田邯缮依命将衣物按照公主昏当日衣着情况,在地上顺序摆放,包括帕子钗环等物。

    李明达绕着血裙走了两圈,然后蹲在袖子位置的地方,抽了抽鼻子。除了起先闻到的腥味外,李明达还闻出了青苔、泥沙和草木的味道,这些气味倒都正常。但有一种说不清的香味,却有点不对,淡淡的,不是花香,更像是香料之类的东西调和出来的味道。

    李明达寻味溯源,便抓起袖边上的绢帕。这绢帕是白色,一角绣着精致的荷花,有一角还插了一根刺,李明达把刺拔下来,放到鼻子边闻了闻,随后让田邯缮用纸包起来。

    李明达又仔细看了看帕子上的绣纹,又闻了闻这帕子上的味道。

    “这是谁的帕子?”李明达问。

    田邯缮不解,“公主,这就是您绣的荷花帕啊,上巳节那天,您就是带着这帕子去踏青的,奴亲眼所见。”

    “不,这不是我的帕子。”

    3.三位兄长

    李明达用手绷将帕子固定,在阳光下再一次确认针法。荷花的绣制看似与她的相像,但在花瓣和花叶的下针顺序上却和她的绣法截然相反。李明达喜欢从上往下绣,而这个帕子上的分明是从下往上来,这点从绣线的叠加方向和顺序上就能轻易地辨别。

    田邯缮回忆当时的情景,“奴记得很清楚,这帕子就在断崖下那条小溪边,与贵主摔倒的地方距离大概十丈远。奴当时还想,必然是贵主跌下山崖时,这帕子随风而落才飘远了些。那这帕子若不是贵主的,会是谁的?谁会有跟贵主一样的帕子?”

    正如田邯缮所言,这这帕子的事的确很微妙。怎么会有人刚巧在那一天拿着和她完全相同的帕子?

    李明达见田邯缮流露出一脸难以相信的表情,晓得这件事光凭一个帕子说事肯定没法理论清楚。她撞了头,刚刚清醒,且对那天的状况完全没印象,若突然说这帕子不是她的,听者必然半信半疑。而且仅凭一个帕子的针法说事,也必定查不出什么结果,还会让人从‘半信半疑’转为‘全疑’,最后认定是她撞坏了头以致乱言。

    搁在以前,李明达是不太会相信有人害她。但而今她耳目聪明许多,身边两个她曾信任的宫女,还有她一直敬重的姐姐,都存心对她怀满恶意。她如何不怀疑,如何不想去调查清楚。

    既然话出一句有折损,倒不如不说。

    这件事她先自己查,等抓了实证便都好说。

    李明达又闻了闻帕子上的味道,打发田邯缮去把宫里用的每样香料都取来一些。李明达就坐在榻上,每个香料包上都贴着名字,她拿到她眼前,无需打开就能闻到纸包内的味道,她只需看名字,就能把每一种香味和对应的名称记住。然香料的混合却有学问,两样叠加在一起经过焚烧熏制,帕子上的味道必然和香料初始的味道略有不同。所以也并非是她闻遍了每一种,就能立刻配出对应的方子。

    这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李明达选了几种大概觉得可能的,组合了一下,让田邯缮每天选一种放炉内焚香。

    田邯缮一一应下。

    李明达又检查了一遍血衣和鞋子首饰等物。衣裙除了血渍和粘上的青苔,没有其它特别之处。鞋底也很干净,连点土都没有,该是被溪水冲刷所致。金钗上倒是夹了几根年蔫掉的草叶,这类草在山野中常见,却也没什么稀奇。排查没有其它线索之后,李明达还想再确认一遍,看看是否有疏漏之处,突然闻得东南方向有脚步声。四双脚步伐杂乱,之后是整齐的步子,该是随从。李明达随即听到她熟悉的话音,忙命田邯缮把地上的血衣都收起来。

    李明达刚刚坐定,便听立政殿外的宫人回告太子、魏王、晋王和宗正少卿长孙冲来了。

    长孙冲是李明达亲舅舅长孙无忌的嫡长子,同时也是李明达嫡长姐长乐公主的驸马,而长乐公主在皇家姊妹之中排行五,所以长孙冲既是李明达的大表哥,也是她的五姐夫。

    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以及晋王李治率先进门,长孙冲随后。三名兄长的见李明达迎过来,异口同声训她快些回榻上安歇。

    “你刚醒,不好好静养,怎的就下地了。”李治率先快几步冲过来,直接把李明达拉回到榻上。

    李承乾打量一圈李明达,见她身子精神还算不错,一边爽朗笑一边用训斥的语气对李明达道:“顽皮!如何能失足从断崖上摔下去?这次是万幸,决不许你有下次,今后断崖那种地方不准你去,不对,山你也不要爬了,今后你就老老实实在平地上呆着。”

    李泰挑了下眉,嗤笑道:“何以见得兕子一定是失足,说不准有什么别的门道。”

    李承乾不爽地瞪李泰,“照你的意思,难不成还有人想害我们的宝贝妹妹不成?谁会这样大胆!”

    “倒说不准。”李泰上扬语调,故意和李承乾对呛。

    长孙冲对这兄弟二人的对峙充耳不闻,他凝神瞧着李明达,眼里极尽温柔,关切问她感觉如何,伤口可还疼,“你五姐身子不适,便打发我来问候,你要细细说,回头我给她好生传话。”

    “我好着呢,倒是五姐的喘疾好些没有?”李明达真有些担心她,她这病一到春秋换季的时候就加重。

    “她么,一到这季节便是如此,已然小心养着了,你安心。”长孙冲温和浅笑,若春风和煦,令人见之不禁心悦。

    李明达:“那等我好些了就去看她,别忘叫人给我备些特色小吃,宫里头的我都吃腻了。”

    后一句话,李明达故意压低声音。

    长孙冲温笑点头,允诺一定。

    李承乾和李泰还在互相讥讽,李治则慌忙从中调和,结果二人因嫌李治碍事,便一起说起了李治。

    李治求饶无果后,凑到妹妹李明达身边求帮忙。

    李明达对李泰道:“四哥草书好,给我两张字帖,正好这几日我养病闲着无事,可以临摹学习。”

    李泰一听妹妹夸赞他最引以为傲的书法,自然要露两手,正好让李承乾好好看看,他的才学是如何不如自己。李泰随即在宫人的带领下去了书房。

    李承乾则被李明达招手叫到跟前来。

    “有件密事要求大哥。”

    “何事?”

    李明达看一眼长孙冲和李治,李治立刻会意,如临大赦,拉着表哥长孙冲就先行告辞。

    李承乾露出一脸‘我意料到了’的表情,“好啊,你这丫头,为了救你九哥,坑大哥是不是?三兄长之中,你唯独跟我不亲,偏着他们。”

    “没有,我是真有密事要求大哥。既然都是密事了,大哥何不想想,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到底是和你亲还是不亲?”

    李承乾:“行了,你嘴巴巧,大哥说不过你。索性直接挑明说,你小丫头到底有什么意图?”

    “大哥贵为东宫太子,平时出行必然是十分方便……”李明达嘿嘿笑,对着李承乾耳朵小声嘀咕了几句。

    李承乾忙摇头道不行,“不过盖个房子,于志宁便上疏批我过于奢华。这要带你出宫了,他回头必定呈折子告我带坏妹妹。”

    李明达:“于志宁那些人总是矫枉过正,当面狠批你,我早就有所耳闻。我这样做,正好能帮大哥搞定这个于志宁,让吃吃教训,少乱嚼舌根。”

    李承乾听李明达此言,眼睛顿时发亮,“好,大哥你,答应你。”

    ……

    次日。

    太医为李明达诊脉,李世民在旁急询情况。李明达捂头叹痛,执着于落崖那一日的记忆。太医忙表示公主不可多虑,需得静神养身,方可痊愈。

    李世民便温言劝慰李明达不可再想,李明达直摇头。

    “你摇头晃脑的,是何意?”李世民问。

    “阿耶,这种事兕子可控制不了,兕子很想不去想,可总忍不住。就比如盒里的东西,若说是件非比寻常的宝贝,比兕子的命还重要,阿耶会不会好奇想看?”李明达捧起床头的木盒,晾给李世民瞧。

    李世民自然是好奇,笑问她是何物。

    李明达将盒子双手奉上,顺便解说道:“上巳节落崖一事,越是不知经过为何,就越好奇。若看看旧地,或许能想起一些。阿耶,你就答应吧,再说有长兄护着兕子,兕子必不会出事。”

    李世民淡笑不承,边敷衍李明达,边打开了盒子,见里面安放着一个蝴蝶形状的纸鸢,只觉得眼熟,回忆片刻,方想起这是前年他带着兕子一起做的。他记得他当时做一半因处理朝事半路离开,剩下的倒也忘了。倒没想到兕子给做好了,而且保留至今。

    “你这孩子。”李世民红了眼眶。

    李世民转即凝看自己的女儿,长大了,模样与长孙氏越发相像,性子更是如此。李世民又如何能忍心让女儿秉着执念头痛下去,遂叹口气,允她出宫,但一再强调她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许再上断崖。便是有东宫侍卫护卫,李世民仍不放心,另遣派了程处弼近身护卫李明达,严令嘱咐,切勿令她再生意外。

    晌午过后,李明达换了男人衣裳,便于登山,幞头袍衫加身之后,倒真有几分俊郎少年的样子。

    李明达带着程处弼去见李承乾,三方汇合之后,便在太子的名号之下,简便出行,顺利离宫去了上巳节踏青之地。李明达先去了断崖溪边,背着手溜达一圈,四处看了看,然后就说“走”,便要上山。程处弼立刻拦截,不许晋阳公主去断崖。李承乾也不同意。

    “去吧,有你们护着,我会掉下去?要是还不放心,你们就用绳子拴住我。”李明达话毕,就侧耳朝着山林南方,脸色略有些凝重,转而去问李承乾,“大哥派了多少人来护卫我?”

    “就这些了,你说要低调行事。”李承乾示意她看跟前这十几名侍卫。

    “什么人,速速趴在地上,束手就擒!”李承乾话音刚落,林子南方传来一声高喊,接着便有哗哗杂乱的奔跑因传过来。

    李承乾立刻瞪眼,程处弼等人直接抽刀对着身影来的方向,将李承乾和李明达以及几名太监护在身后。

    来人都拿着刀,穿着同样式的浅青布衫,人数足有四十多名。人数上虽占多,不过李明达瞧这些人更像是护院的家丁,没什么太厉害的本事,便也不放在心上。随后林子深处徐徐走来一名白袍男子,衣裳虽然用了平常百姓才会穿的白色,但料子却是上等绢帛。男子面若白玉,笑若春风,手拿一把白玉骨扇,边在山野中走边文绉绉地扇着扇子。

    李明达眼力好,看着他四周飞舞的蚊虫,头顶树杈上悬挂着的蜘蛛,心里早就止不住笑了。

    白衣男子的眼力却不如李明达好,走近了,方认出李承乾和程处弼,赶紧慌忙率领家丁们跪地赔罪。

    李承乾也认出了他,咬牙瞪眼:“尉迟宝琪,你可好大的胆子啊!”

    尉迟宝琪。

    李明达听过此名,乃是鄂国公尉迟恭的次子,没想到他竟来了京城。

    “宝琪领罪,请殿下责罚。刚家丁们喊说有人,宝琪还以为是什么贼人来到此地,遂命他们捉拿,却没想到竟是殿下,误会,误会。”尉迟宝琪忙讪笑赔罪。

    李承乾知道他不是故意,训了两句,便免了他的礼,问他何故在此。尉迟宝琪四处搜寻,最后仰头,立刻伸手指向断崖上方,“回殿下,我是陪他来的。”

    4.出宫探访

    大风过,淡淡的明庭香随风而来。

    李明达抬首往上看,只瞧了一抹青影立在崖上不动。李承乾仰着头,眯眼瞪了半天隐约看到好像是有个人在高高地断崖上站着,正欲问清身份,就听尉迟宝琪抬首对着断崖方向大喊。李明达和李承乾等人方知原来这山崖上的人是房遗直。

    “风大,又离得太远,他听不到。”尉迟宝琪喊了几嗓子之后,歉意地对李承乾道。

    尉迟宝琪话毕又顺便瞧了瞧李承乾身边的肤白貌美的少年,心想这太子殿下因何要带个俊美的小太监来着这种地方。若说弄些野趣,他倒也能理解,但偏偏到他妹妹落崖磕得半死的地方,太子殿下是不是有点太心大了,还是说他本来就口味重,玩得就是刺激?

    尉迟宝琪越瞧越觉得这小太监是真漂亮,太子眼光也算不错。搁谁佳人在前,突然被人打断,定然心情不爽。不好,他若坏了太子殿下的好事,这会儿如果不赶紧走,回头肯定会被太子殿下记恨的更深。遂忙打礼请罪,也叫人赶紧把山上的房遗直喊下来,都怪他闲着没事跑这种地方瞎逛,竟出大事了。

    房遗直此时的人还在断崖上,像块石碑般一动不动,似凝视什么,又似在沉思什么。尉迟宝琪见状,急得恨不得长一对翅膀飞上去,直接把房遗直牵走。不过依房遗直的性子,估计自己就是真飞上去了,也牵不走他。

    李明达也见崖上的人影一动不动,心下觉得好生奇怪。她耳鼻这般敏锐,来这也有一会儿了,竟都没有发他的存在。这山谷里的风是乱吹的,她一时没有闻到异香,属正常。但从来到现在,她一直耳听八方,却丝没有听察觉到断崖那边有脚步声。这说明什么,房遗直在断崖上一直保持不动,至少她和大哥到达之前,他就维持现有状态站在那里了。

    李明达想知房遗直来此的目的,但她不能张口,遂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立刻质问尉迟宝琪,他们来此的目的。

    “回殿下的话,宝琪其实是追着随遗直兄而来,刚到就碰见殿下了。”尉迟宝琪看一眼崖上,“至于他为什么来此,我还真不知道。”

    李明达轻咳一声,瞄一眼李承乾,又看向断崖。

    李承乾明白自己妹妹这是要上山,他不想她上去,遂假意没懂。

    李明达低音冒出两字:“上山。”

    话毕,她就往山上去。

    程处弼见状,想阻拦,立刻就被李明达警告地瞪了一眼。程处弼只好攥紧手里的刀,闷声跟了上去。

    李承乾无法,无奈地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这场景倒是看懵了尉迟宝琪,太子这一脸宠溺之笑是怎么回事?小太监再受宠,也不该这么大胆,竟喝令太子陪他上山。

    一行人快到山顶,便刚好与欲下山的房遗直碰个正着。房遗直身边只跟了个满头大汗的小厮,这还刚刚宝琪传话派的。

    房遗直着一袭青衣,萧萧肃肃,并不夺目,对李承乾淡雅行礼。

    李承乾自小就与房遗直相识,彼此之间自然不用计较太多规矩。许受对方谦谦君子风度影响,李承乾的行为举止也随之谦和很多,笑让房遗直不必多礼。

    “今日倒巧,你何故在此?”

    “寻物,上巳节时不小心遗失之物。”房遗直回道,“叨扰到太子殿下,实乃失礼。”

    话毕,他蕴藏着锐利的黑眸扫向了李承乾的身后侧。

    “寻物?你丢得东西怎么会刚巧在我妹妹落崖之处?再者你寻物因何要孤身一人,为何不叫上随从?”李承乾脸立刻怀疑地审视房遗直,显然房遗直的理由并不能让他信服。

    尉迟宝琪忽然想起来,对房遗直道:“我说这几日我怎么不见黑牛,该不会是他跑到山里了?黑牛就是你的遗失之物?”

    房遗直略作点头。

    李承乾:“黑牛?”

    “说出来殿下可能不信,黑牛是他偷偷养的猫,他父亲梁公并不知。怪不得非要自己一人来寻,原是因这个。”尉迟宝琪说着,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嫡长子向来是被寄予厚望,苛责教养。像这种养猫狗这种简单的事,于他们来说却成了“玩物丧志”,反倒是难事。

    李承乾同为嫡长子,感同身受,立刻理解了房遗直,也哈哈笑起来,“不过也是,你一个国公长子竟然跑这里偷偷找猫,的确是够让人笑话三天了。”

    猫这种长腿的东西,肯定会四处乱跑,所以房遗直寻到断崖处自然就不稀奇了。

    李承乾再不多问了,只让房遗直继续找,他则先回了。

    李承乾扭头欲走,却发现妹妹并没有在自己身边,放眼搜寻,却见李明达已经蹬上了那边的断崖。

    “让她回来!”李承乾立刻激动道。

    此山朝南是比较缓和地坡路,一路可通山顶,东边的半山腰则像是被一把巨刀切了下去,是□□的山石和陡峭的断崖。崖上有两丈见方的平地,上面的山石微有些凹凸不平,缝隙处长着杂草,断崖下就是刚刚他们去过那处小溪。在断崖上远望,便是一片山林翠绿,连绵至远方,倒也是个很好的赏景之处。

    除了这些,李明达没发现任何异常。

    至于那天丧失的记忆,李明达一丝丝都想不起来,眼前所有场景对她来说都很陌生。

    反正今日来也不过是碰碰运气,没有就没有。此路不通,自有别路。

    李明达随即便乖乖跟着李承乾离开,走了几步后,李明达觉得似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回头望一眼,却不过是满目山林翠木,几声鸟叫。

    断崖处。

    没多久,便有下人来报,告知尉迟宝琪和房遗直,太子殿下已然离开,走了很远。

    尉迟宝琪笑得一脸温润,斜眸看房遗直:“刚刚幸亏我反应机敏,你欠我一顿酒。”

    房遗直面眸冰凉,默然不语一言,根本没把尉迟宝琪的话听进耳。

    尉迟宝琪并不介意房遗直的态度,继续笑容可掬道:“你说太子忽然来这干嘛,可别跟我说他是关心他妹妹的事特来查探。真有心查谁会等等五天后?我看他对那个小太监态度很特别,有问题。”

    房遗直睨看尉迟宝琪,“你话多了。”

    “这怎么能算话多,你想想,这涉及皇储德行,往大了说就关系国家大事。我身为鄂公的儿子,操心一下总没有错。”

    房遗直不禁失笑,一边往山下走一边道:“是谁说‘阅遍百花,颇有见地’,就这本事?劝你打回原形,从头再练。”

    尉迟宝琪不解追上,“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醉春楼的酒都快被我喝光了。”

    ……

    李明达回宫之后,没有立刻进立政殿,而是绕路到立政殿后方附近徘徊。

    她今日悄然出门,能瞒得过外人,但瞒不过殿内的宫人们。公主出宫可是大事,若真有人利用她的身边人监视她,那这个消息必定得送出去才行。

    田邯缮悄悄听了属下报告后,便来回复李明达:“如贵主所料,秀梅绿荷二人真有异动。贵主走后,秀梅便去了立政门,和个侍卫交谈几句。奴问过了,这命侍卫名叫郑伦,申正时放值。”

    李明达看眼天色正好也快到了,命田邯缮派人跟着。

    “可若这侍卫出了虔化门,就不好跟了。”田邯缮发愁道。

    李明达从腰间掏出一面令牌递给田邯缮,这是她儿时父亲赏给她玩的,她从没用过。料到今日可能会用上,李明达便随身携带了。

    田邯缮忙应承去办,至黄昏时,派去出去的人方回来复命。原来这郑伦放值后就回了班房休息,片刻后又去了太府寺方向,再之后也便不好往下追了,方回来复命。

    “可惜查不明到底是谁。”田邯缮遗憾叹道。

    “还用查么。”李明达讥笑一声。

    太府寺而今的主官正是房遗爱,她十七姐的丈夫。

    刚刚在立政殿后面,李明达也没有白白站一个时辰。她走时,特意交代碧云安排了很多活计给绿荷和秀梅做,这会儿方让她二人歇息。

    公主迟迟没有现身于立政殿,秀梅和绿荷又得闲来无事,自然嘴巴就勤了。二人便躲在房里嘀嘀咕咕,从公主因何出宫说起,讲到公主苏醒后对她二人冷淡的态度,免不得心虚,接着就提到她们的第二个主子——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早在五年前就对秀梅绿荷二人软硬兼施,令二人为她所用,凭此监视李明达的动向。

    这些话言之凿凿,李明达亲耳所闻,毋庸置疑。至于绿荷和秀梅二人似有意加害她的事,听起来倒并非像是高阳公主的授意。个中缘由,还需要进一步查问方知。

    李明达跟两个小宫女自然不需要多耗什么时间,立刻宣见她二人。

    “你们两个我不能留了,单私传消息这一条便足够你们死罪。”

    李明达说得太干脆直接,倒叫秀梅绿荷二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俩人才慌神,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给公主磕头,口喊冤枉。但当田邯缮提及秀梅与侍卫郑伦来往一事,时间地点过程俱全,俩人不敢喊冤了,嘴里只剩下求饶。

    “谁先说饶谁不死。”李明达再道。

    秀梅和绿荷互相怀疑地看对方一眼,立刻争抢着道出经过,只为求一条活路。

    李明达让田邯缮如实记录,随后令二人画押。

    这边事情还没完,那边东宫就传来消息。果然如李承乾先前所料,于志宁见太子失踪半天,调人问询之后,就上疏批判太子擅带宫人外出游乐,好色淫逸,品德有失。

    5.死了三个

    至次日,李世民阅了于志宁的奏折,立刻将其召来叱骂。于志宁至此方知,昨日太子带着离宫的‘美貌宫人’正是晋阳公主。原来此事是圣人授意太子低调行事,而今却因他的参本,而被大肆宣扬。圣人袒护公主心切,为此恶言痛骂他一顿,他也是活该。

    于志宁不得不灰头土脸回了东宫,向李承乾赔罪道歉。

    李承乾乐得见于志宁吃亏,对于他假慈悲道歉,李承乾自是不愿接受。不过一大早,妹妹就捎了话来,让他平心静气,显些胸怀出来。李承乾遂才忍下这口气,对于志宁仍是以礼相待。

    于志宁见李承乾竟未对他发火,且态度谦逊地敬奉他,心下不禁几分得意。这李承乾到底还是因为心虚,怕他以后还找他麻烦,遂在这时候服软。但他于志宁是何等刚烈正值之人,自不会因太子告饶的态度而屈就,以后这太子身上的毛病,不管大小,只要他发现了,该说他还是还会说,而且一定会狠狠说,直到他改正为止。

    立政殿内,李明达穿着一身葱绿衫裙,挺直腰板端正坐在桌案后,临摹他四哥李泰的草隶。字的样子她能写出差不多来,但李泰的笔法刚劲,内有乾坤,却是李明达学不来的。

    李明达写了几笔之后,便对着字发愣,不想再下笔了。

    正值这时,她听到了李世民稳健的步伐声。李明达忙执笔继续,直至宫人回禀,李明达方放下笔,前去相迎。

    李世民瞧了李明达所书的草隶,直叹她笔法好,已然赛过李泰了。李明达知道父亲不过是说甜话哄她,遂只笑笑并不当真。

    “这是今春刚下来的第一批樱桃,只有这一树早熟供奉到宫里来,十分难得。”李世民忙招呼他的宝贝女儿来一起吃奶酪樱桃。

    李明达吃了几口,却放下了。

    李世民:“有心事?”

    “听闻大哥被于詹士上疏了,是兕子之过。”

    李世民挑眉,忙拍拍爱女的头,让她不必多虑,“误会,阿耶刚骂过他,放心,不会冤枉到你大哥。”

    大哥不易,好心陪我出一趟宫,却惹了这样的麻烦,闹得在百官面前丢了脸。阿耶,您说他以后会不会再不理兕子?”李明达偏头看李世民。

    “胡说,我的兕子温婉可人,最讨人喜欢,谁敢讨厌你。你若不安心,回头阿耶便和你大哥说一声。”李世民淡笑道。

    “于詹事也怪了,为何不去先和大哥求证,再行上疏,如此就不会闹出这样的误会了。”李明达看一眼李世民,小声嘟囔一句。

    李世民怔住,稍作思量后眼色一沉,“你说的不错,便是不去问太子,找他身边人问询,谨慎求证,也不会有此误会。你大哥贵为东宫太子,他如此草率上疏诬陷,确有冒犯之嫌。”

    越细细思量此事,李世民越发觉得于志宁此人有待观察。当初安排他做太子詹事,是想他协助太子立德,让太子变得更好。而他这两年不管大事小情,见了太子的毛病就上疏,这其中有多少次是草率诬陷,倒真值得探究了。而李世民则是盼子成材心切,一贯相信于志宁这些老臣之言,不曾有过质疑。而今看来,他这些无意之举似乎伤到了太子,再细想想,他们父子关系交恶正是从于志宁等人入了东宫开始。

    于志宁此人‘犯颜直谏’的目的到底为人还是为名,是该仔细查实。若为人;他出于真心想为太子好,尚可原谅。若为名;他挑太子毛病宣扬于朝,只为名扬青史,其心可诛,绝无可恕。

    想到此,李世民便坐不住了,立刻命人去彻查此事。

    田邯缮目送走了圣人之后,便不解地看向自家公主。本以为秀梅绿荷二人的事证据确凿,公主必会趁此时机告知圣人,却没想公主面只字不提。

    田邯缮不解,遂问公主该如何处置秀梅、绿荷,以及侍卫郑伦等人。

    李明达眼眸明亮地看向田邯缮,“你是立政殿的掌事太监,宫人犯错,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李明达特意没有将此事告诉李世民。圣人常在立政殿处理政务,这殿内有诸多宫人都是他直属。所以她这边但凡有点什么异动,根本逃得不过他的眼。与其带着戾气地去告状,倒不如等对方发现,效果还会更好一些。

    午后,田邯缮就将秀梅绿荷二人打发到掖庭宫。

    方启瑞李世民身边伺候多年,自知陛下对晋阳公主的宠爱之甚,得知此消息后,立刻调查询问,晓得这二人竟是细作,片刻不敢耽误,立刻立刻禀明了陛下。

    李世民大怒,立刻命方启瑞与程处弼详查此事,且于次日得到两名宫女的供状。随即缉拿侍卫郑伦,审问下来,证据确凿,已无任何辩白之处。

    李世民暴怒不已,立刻来到立政殿,却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正言笑晏晏地与李治玩耍,一双儿女见了他,都热情迎过来请安,何其懂事讨人喜欢。

    李世民一手揽住李治,一手狠狠抱住李明达,微红的眸中腾起戾气。

    落座之后,李世民对李治道:“你在朝站班,虽不能如以往常陪伴你妹妹,也该平时闲暇时,多多于她相处,好生爱护她。”

    李治忙恭谨应承。

    李世民转即看向李明达,言语宠溺却略带几丝责备之意,“你也是,受了委屈岂能忍气吞声,不告知阿耶?”

    李明达怔了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李世民所指,倒没想到他查的如此迅速。

    李世民见女儿面露惊诧,心料这孩子果真看中姊妹情义,故意隐瞒。

    “你啊,太纯善了。”李世民把女儿拦在怀里,转即厉声叱问宫人高阳公主可到了没有。

    方启瑞立刻去催问。

    不久之后,高阳公主觐见。

    李世民故意没让李明达和李治离开,便就如此宣见了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并不知情何故,见父亲在立政殿召见自己,还以为是十九妹和九哥在父亲跟前提起她,姊妹们又要一起热闹,遂笑意盈盈进门,十分乖巧地给李世民请礼。然许久之后,却未如往常那般听到父亲说免礼的话,高阳公主这才意识到事情似有不对。

    “把人带上来!”

    李世民一声喝令之后,绿荷和秀梅两名宫女就被带到殿内。

    高阳公主见这俩人,怔了下,随即抬眸瞄见李世民一脸愠色,然后她就快速地扫向李明达,却猛然被自己这个向来温婉乖巧的妹妹冷冷地回看一眼。高阳从没见过李明达有过这样的眼神,顿时后脊背发凉,心头猛震。

    “阿耶,这是何故?曦微不懂。”高阳公主红着眼,声音微颤,有几分楚楚可怜。

    李世民手掌重重落在桌上,抓起方启瑞刚刚呈送上来的证词,丢在了地上。

    高阳公主依旧跪在那里,打眼看了距离自己较近的一张纸上的内容。其实从刚才见秀梅绿荷时,她心里隐隐就有些预料,只是不知父亲掌握到何种程度。今见状,高阳公主忙啜泣起来,磕头给李世民赔罪。

    “父亲切勿动怒,且先听曦微解释。这两名宫女曦微确曾经和她们打过商量,但曦微却完全是出于关心十九妹。曦微承认这样做确实越矩了,可自从九哥站班之后,妹妹白日便孤身一人在立政殿,没人相伴,曦微又担心妹妹年小,太过仁善温柔,宫中有人暗中欺负她,而依她的性子必然不忍和阿耶诉苦,岂非白白受委屈?就因这样,才有了当初的吩咐。”高阳公主说罢,便哭得泪如雨下,给李世民几番磕头认罪。

    “可是如此?”李世民问秀梅绿荷二人。

    俩宫女为了保命,忙应承正是如此。若说高阳公主出于恶意,她们却还受她驱使,她二人必定会被暴怒的陛下处死是,所以当下只敢这么认了。

    “十七妹若关心兕子,何不直接问,或是常来宫中便是。宫门何曾对你关过?你收买了兕子身边的两名宫女监视她,不论是何理由,都有大不对。”李治道。

    李世民点头颇为赞同,叱训高阳公主太过骄纵,不知天高地厚,将其实封食邑从两千户降为五百户,令其深刻反省,半年内不得入宫。驸马房遗爱因御下不严,纵容身边人受命于高阳公主,与侍卫私传消息,降级一品,同领教训。

    高阳公主未曾想到李世民竟如此狠厉罚他,她不过是让两个宫人监视李明达的情况罢了,又不是害人,何至于要降她的实封。五百户,她竟然连那个生母卑贱的新兴公主都比不过了,以后叫她如何抬起头来做人。高阳公主金蹙着眉头,心里委屈至极,也怒恨至极,却不得不闷头谢恩,乖乖退下。

    高阳公主走后,李明达便侧耳对高阳公主离开的方向,果然听到她在殿外骂了许多关于自己和九哥李治的脏话。难听之至,她闻所未闻。

    李明达微微抿着唇角,眸光黯淡,只觉得她这些年错付的姊妹情都是笑话。既然高阳公主没有半点顿悟的意思,她以后又何必手软再念旧情。

    本来这件事也就暂且了了,谁料次日,被缉拿坐牢的那个侍卫郑伦死了。这之后不久,掖庭宫的人在一口废弃的枯井中找到了绿荷秀梅的尸体。

    消息传来时,李明达正对窗而坐,研究那根扎在荷花帕上的刺。

    上次出宫去断崖探查时,李明达就仔细观察过周围的环境,山上山下都没有长这种刺的草木,所以说这根刺很可能是帕子的主人从其所住之所带来的。

    “贵主?”田邯缮见公主还在发愣,忍不住问一声,想确认她是否真的听到自己所言的这件大事。

    “嗯,死了三个,我知道了。”

    6.皇帝脑抽

    刺细长,且被折断,有半寸长,颜色有些发白且微微有些透明感。

    李明达让田邯缮也来看看,是否觉得眼熟。

    田邯缮摇头,“长刺的见过不少,但这种奴真没见过。”

    “那就说说那三人的死因。”李明达撂下刺,托着下巴问。

    “绿荷秀梅二人该就是投井摔死,没什么特别。郑伦死前垂涎、呕吐,后拉全身发热抽搐,据说像是中毒。消息传来的时候仵作正在验尸,遂目前尚不知确切结果。”

    “怪了。”李明达叹道。

    田邯缮附和点点头,他也觉得怪,“这三人明明已经都招供认罪了,高阳公主又何必多此一举杀人。”

    “休要胡言,谁告诉你他们三人的死是高阳公主所为?没有真凭实据的事,勿须乱言!”李明达立刻出言训斥道。

    田邯缮忙跪地认罪,转即向公主表示,而今宫内已经有很多人如他刚才那般,认定此事是高阳公主和驸马房遗爱暴怒之下犯下灭口之举。

    “别人的嘴如何我不管,你们谁若是敢乱说一句,立刻滚出立政殿。”李明达道。

    田邯缮立刻应承传命下去。

    不久之后,李明达就让田邯缮把宫女白梅、红梅以及黄莺都赶出去。

    “贵主,这是?”田邯缮不解。

    “你自去问她们便是。”李明达淡言一句,继续看手头的书。

    田邯缮谦卑退下,依照公主所言,命人将这三名宫女打发揍。

    三名宫女慌张不已,纷纷跪下询问何故。

    田邯缮厉声瞪她们道:“你们自己干的好事,反倒问我?”

    三命宫女怔了下,随即哭着表示再也不敢了。

    田邯缮至此方知,原来这三名宫女竟然不顾他先前的警告,仍然大肆谈论有关高阳公主下黑手杀害秀梅绿荷以及侍卫争论的事。

    田邯缮指了指她们,抬脚甩开三人拉扯他衣袍的手,恨骂道:“贵主的吩咐竟不听,都是活该!”随即命人将这三人拖去掖庭宫。

    这之后,田邯缮便在心里纳闷了一会儿,奇怪公主是如何知晓这三命宫女在背地里乱说话的事,明明这小半天他都一直替身在贵主身边伺候。

    再进屋时,田邯缮听到贵主问了人走没,忙点头应承。

    “是个教训,你也要谨记,引以为戒。”李明达审视看一眼田邯缮,便继续埋首看书。

    田邯缮心里咯噔一下,料想公主必定已猜中他的心事,故才出言警告他。田邯缮忙在心里告诫自己,今后一定要一心一意侍奉贵主,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晌午小憩片刻之后,李明达转即又把精神放在那根刺上。

    她拿着用纸团包好的刺,叫上几个人,遛弯去了。

    李明达从武德殿走到神龙殿,接着又去了南海池、西海池和北海池,此处是乃皇家人游玩泛舟之所,池面广阔,波光粼粼。三池附近修了精巧园林楼阁殿宇,其中不乏栽种许多奇珍异草。

    李明达就是因为瞧这跟刺特别,不常见,便想着从宫内这些奇珍异草里先查起。她眼观三方,但凡目光所及之处,样样皆纳入她的眼,连根蚊虫腿儿都没放过。

    少女穿着碧纱裙,背着手漫步于繁花草木之中。春风一吹,翠轻纱披锦随风而起,远远望去,像一只翩跹飞舞的蝴蝶。

    此时南海池对岸,半坡楼阁之上,有人正将此景收入眼底。

    方启瑞瞧着那一抹绿影,虽不知是谁,却已然紧张地头冒冷汗,这真要他命了。

    昨日梁公提起后辈,引出圣人兴致。今日,圣人便召见这些门阀子弟来考校,一时起兴要来南海池边观景作诗。方启瑞便立刻命人封守南海池以西区域。谁知刚刚圣人又忽然来兴致,带众子弟登高作诗。本来因南海池池面宽大,且池边绿柳森森,是瞧不见对岸如何。但登高之后却不同了,会把西对岸的一些地方收入眼底。

    刚刚方启瑞已然在第一时间叫人去封守,然此刻看,却已经来不及了。尽管距离遥远,辨不清对岸人的面目,即便如此,若被这些宫外的子弟们见到帝王后妃的身影,也是莫大的冒犯。

    “奴失职,该早些叫人把池以南封守了。”方启瑞连忙赔罪,却被李世民示意不必如此。

    李世民眼睛一直盯着对岸翩跹的身影,脸上笑意满满。他看眼那边垂首作诗的那些年轻子弟,若有所悟,接着含笑对方启瑞低声道:“无碍,是兕子,不要扰她。”

    方启瑞应,眯起眼打算再仔看看,却怎么都无法确定那抹身影就一定是晋阳公主。方启瑞能在皇帝身边伺候,是有些自己的本领,其中之一就是眼力极好,今日他却是败给圣人了。这么远的距离,那么模糊的背影,圣人竟能一眼瞧出是晋阳公主,足见圣人对公主爱之深重。

    程处弼第一个写完诗,前来呈送给李世民。

    李世民看了眼,既是意料之中又有些无奈,“处弼啊,你这是破罐子破摔。”

    “陛下恕罪,臣是粗人,大字不识几个,您若是让臣上阵杀敌,抓贼上梁倒是可以,作诗对臣来说实在有些难了。”程处弼说罢,就毕恭毕敬地拱手告罪。

    李世民笑了下,挥挥手,让他再往前一些,靠近自己身边站。他看一眼那边还在冥思作诗的子弟们,转头指了指远方那抹绿影,小声示意程处弼猜猜是谁。

    立在一旁的方启瑞闻言,差点惊掉了下巴。

    圣人这真是不拘小节。

    任谁在此处见到池对岸有女人的身影,第一反应都会觉得是圣人的妃子,哪还敢去猜什么身份,吓都吓死了。得幸今天魏征不在,不然圣人肯定会因为这一句话,被他追着屁股挑毛病。

    程处弼的反应却如方启瑞所料,他先是本能的顺着李世民所指瞧了眼,转即愣了一下,立刻敛眉垂眸,有些惶恐地表示他并没有看清。

    李世民皱眉睃一眼程处弼,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空长了一副英武俊朗的好皮囊,竟然没脑子。

    李世民不满地哼了一声,让他站远点。

    程处弼不作他想,真乖乖地站远一些,再不说话。

    接着房遗直过来交诗作,得到李世民的大赞。李世民对房遗直是怎么看都满意,不过许配高阳公主的时候,人家就表了态。李世民自然就没兴趣问他,也叫他站一边去。

    再之后,萧锴、尉迟宝琪等人也将诗句交上。李世民倒是欢喜萧锴诗作,这孩子就是对着一朵菊花,都能陈出慷慨激昂的句子,很有清正之气。但是一想到他那个几番被他罢黜又复用的父亲萧瑀,李世民就头疼,太头疼了。

    不过李世民还是给了机会,让他们都看看对岸的身影。

    方启瑞在这时候,终于有所领悟,圣人这是有意要给晋阳公主招驸马了。

    这些人中,除了尉迟宝琪,都不曾见过公主。忽然被圣人此般示意,个个内心惶恐,做君子之状,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更有甚者,在心里嘀咕圣人是不是今日脑子有病,这般张扬地把他的妃子给他们看,不雅,不雅,太不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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