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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是数学课,宋老师披着一层凉凉的湿地意踏进教室。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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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现在的这一种。
    他拳头挥出去的那一瞬,那种暴戾到完全陌生的样子,让我仿佛站在这个时空的外围。
    周围都是尖叫声。
    劝架的人散在一旁,挤不进来。
    十六班的班长和本班的学习委员因为一个女生打起来了。
    这么耸动的信息源,换作是我听说了肯定也很兴奋。
    我对老师办公室一点都不陌生。
    不过这四楼的,我还是第一次来。
    “说说,到底是这么一回事?”
    “好端端的一个班的都能打起来?”
    我和放放站在角落里,把主战场留给十六班的班主任同她的两位爱徒。
    苏恒和陈康然两人背着手并排站,谁都没开口。
    办公室门推开。
    来的人是我们小汤美女。
    小汤一米五八的身高,不是大美女,但酷爱打扮。每天换新衣服都不带重的。她带我们班也很少发火甩脸色,真生气了最多就是罚我们抄书。
    我们都很喜欢她。
    背地里我们都叫她班花。
    汤班花像是只小松鼠似的从门后闪出来,她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站着的我和张放放。
    怎么了?犯什么事?给我闹到人家地皮上了?
    我读懂她眼神里的意思,低着头不说话。
    不是,真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是受害者。
    “小汤,你来了阿。”苏恒他们班主任叫韩远。她侧身看了一眼小汤,伸出手着我们,语气不咸不淡:“你们班学生在那,怎么回事,一楼的怎么就跑到四楼来了?学校都说了多少遍不准串班。你该好好管教管教她们了。”
    ……
    艾可丝蔻斯密?
    您在说什么?
    您怎么跟我们小汤说话的?大家都是班主任,不能因为您岁数大就倚老卖老阿!
    哦,不对。
    她不仅是岁数大。她还是重点班的班主任,这才是她高傲的原因。
    “好的,韩老师,我过会儿带她们回去,回去我就好好问问。”小汤嘴角弯弯,露出她标准的微笑。
    “不过韩老师,您这学生,得先跟我学生道个歉才行吧?”
    “具体的事情我还不了解,不过我听我们班长说了,这男生。”她手点着陈康然的后背:“这男生冲女孩子脸上吐口水可不能就算了。”
    “道歉?做梦!”
    “我才不会跟狐狸精的女儿道歉!”陈康然有样学样,根本不拿小汤放在眼里。冷冷地看着张放放,眼里毒得想要射出刀来。
    “陈康然!怎么回事!我跟你妈打过电话,她人就在附近,马上就到,你给我安分一点!”韩远站起身,将他往旁边拉了拉。
    “还有你。”中年女人伸手指着张放放,跟汤洁说:“你把这个女生的家长也叫来一趟。这两个班级的男生女生突然闹起来,又谁都不肯说什么,这里面肯定是有大问题的!必须要把家长叫过来,好好地处理干净才行!”
    ……
    “不行!”
    “不可以叫家长!”
    张放放抬起头,目光牢牢地定在汤洁的脸上,边摇头,边乞求。
    “老师——不要。”
    “不要叫家长——。”
    “你说不叫就不叫,怎么着?现在做学生的爬到老师头上来了?还能管老师了?要不然这个老师你来做?”韩远跳起来,满是咄咄逼人的样子。
    张放放吸了口气,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道歉,检讨,我都愿意做。”
    “这些都是我的错,我一人做事一人承担。”
    “我都认了,行不行。”
    “如果不行。”
    “那你们说,到底要怎么样才行。”
    “放放?”我回头看她。
    这个紧紧咬着牙,眼眶通红,浑身止不住颤抖的女孩子。
    孤注一掷。
    又破釜沉舟。
    这样的她。
    好陌生。
    也好令人心痛。
    ☆、第 80 章
    陈康然的妈妈是个很普通的女人。
    浅色上衣,卡其色长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的软底皮鞋。岁数看着四十出头,这个年纪的女人该有的样子,她都有。她手腕上挎着一支黑色的包,从门外进来,脸上透着几分急。
    “陈康然,怎么回事,老师说你跟人打架?”
    “哎,你好,韩老师,给您添麻烦了。”她看到坐着的班主任,先客气地微微欠了下身,才转身上下查看了几眼陈康然,确定他没什么事,又看了看另一边站着的苏恒。
    “是这个男同学吧?”
    她手指着苏恒,问韩老师。
    “是他。”不过,韩老师站起身,手点着缩在角落里闷着头一声不吭的张放放:“事情的起因,是因为这个女生。”
    “张放放,是吧,小汤,这女生是叫张放放吧?”
    韩远引着陈康然的妈妈一步一步,走到张放放面前。
    “陈康然妈妈,你看看,你认不认识这个女生?学生说,陈康然跟这个女生关系很不好。”
    “来,你把头抬起来。”中年女人冷冷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威逼的意味。
    张放放不肯抬头。甚至埋得更深。
    “你这是什么态度?”自己的话被忽视,韩远眼中的温度立马跌了好几度。
    “怎么的?还必须要我让你们小汤老师跟你说话,你才肯搭理?”
    “汤洁。”她侧过身懒洋洋地招呼了一声。
    小汤小赶着几步到跟前。
    “这个小姑娘——。”
    “你是,是叫张放放是吧?”
    “我不知道我们家陈康然跟你有什么相处不好的地方,但是他毕竟是一个大男生。一个大男生跟个女孩子过不去,那肯定是男孩子不对。”陈康然的妈妈说话声音慢慢的,含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和善。
    “这样吧,我替我家陈康然给你道个歉。”
    “是——。”
    “妈!你干嘛要给她道歉!她不配!你知不知道她——。”
    “闭嘴。”陈康然妈妈低声呵斥住自己的儿子。
    “妈妈和老师都在这,现在是你说话的时候吗?”
    “我——。”陈康然扭着身子,还不服气。他妈妈无言地递了一个眼神给他。
    “放放。”
    “我这样叫你,你不会介意吧?我姐姐家的女儿跟你岁数一样大,她从小跟着我一起长大,我看你就跟看她一样,心里很亲切。”
    “阿姨这里跟你赔个不是,陈康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希望你能谅解他。”
    “不过。”她说着,手忽然伸过来,拽上张放放的左手。
    “陈康然脾气太倔不肯开口,你能不能跟阿姨说说。”
    “就当着老师和同学的面。”
    “陈康然和你的过节,到底是什么?”
    就当着老师和同学的面,说说,亲口说说。
    可是。
    怎么说得出口。
    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张放放瑟缩着身体挣扎了一下想要躲开,却反而被她握得更紧。
    “放放?”陈康然妈妈柔声地叫她名字。她还在等。她想听。
    这个从头到尾都很朴素的女人,一双温和没有波澜的眼里,刹那间闪过的那一抹冷光。
    谁都没有看见,除了我。
    “不——。”
    “我不——我不知道,对不起阿姨,对不起——我。”错乱的,纠结的,又怯怯的样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张放放。她皱着眉,用尽全力,终于甩开了女人的手,半刻不停歇,拔腿就往门外冲去。
    “放放!”我跟在她后面叫她的名字,小汤伸手拦下我:“储悦,老师去处理。”
    “我——。”
    汤洁拍了拍我的肩膀,嘴角紧抿。我第一次见到她这么严肃的她 。
    “相信我,老师会处理好一切的。”
    她柔声开口。
    我相信她。
    无比地坚信。
    *
    张放放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苏恒。”
    “现在该你说说了。”韩远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两口茶:“你自己是班长,又是学生会干部,怎么能在学校打架?”
    “男生吗,难免冲动呀。”
    “主要是没伤到哪里吧?”陈康然妈妈在旁微笑劝解。
    “大家都是一个班的,以后还要在一起学习三年呢。”
    “道歉,握手言和,下不再犯,您说是不是,韩老师?”
    韩远点点头。
    “这事是你先动手的,你跟陈康然道个歉,今天这章就算是翻页,人家家长不过问,我也不追究了。”
    “先动手的是陈康然。”苏恒不卑不亢地看向她们。
    “我又没有打到她!不算!”陈康然激动得跳起来。
    韩远拧着眉,深深叹了口气,伸手冲我招招:“那个女生,你过来。”
    “你和这件事又是什么关系?”
    “哦,我知道,你是张放放的朋友,你替她出头,骂了陈康然,他一时冲动,要打你。”
    “半路苏恒路过。”
    “正好给拦了下来。”
    “是吧?是不是这样?”
    我点点头。是这样。
    除了她说的“一时冲动”四个字。
    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一时冲动”,我只认可“本性如此”。
    “那我就有个问题想问问你,苏恒。”
    “她替张放放出头,是因为她两是朋友。”
    “那你跟她。”韩远眼神扫过我:“是因为什么?”
    “该不会是‘见义勇为’?”这四个字就像是笑话,触到她低到可怜的笑点。
    “那老师,你认为是什么?”苏恒神情平静地看着韩远。他的无动于衷,像是一种无言地讽刺。
    “苏恒。”韩远扬起下巴。
    “我知道你们学习很好,各方面也不错的学生心里都傲的。”
    “但是我告诉你,苏恒,只要是犯了错,不管是谁,我一样都会处理!”
    “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好好说,那我就找你家长过来跟我说。”
    韩远被刺到了。
    “不是,老师。”
    “他真的就——。”
    我不希望这件事闹大,壮着胆子想替他辩驳几句,对方一个冷眼把我要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真的就什么?见义勇为?”
    “你是当我傻,还是以为我是聋的?”
    “区运动会开幕式那天,苏恒你人后来去哪了?”
    “还有平时大大小小的流言,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
    我低头沉默。
    “我不说,只是给你一个面子而已。”
    “谢谢老师。”苏恒两手背在身后,腰板挺得格外直。
    韩远手里的茶杯拍在桌上,重重地,嘴角都气歪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她陡然拔高嗓音,整个办公室回荡着都是她的声音。
    “既然这样,就把话都说开。”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我要是不搞个明白,你们就谁都别想回去!”
    她的表情看着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我知道她有这个自信。
    几十年的教学生涯,给予了她这种战无不胜的自信。我一点也不想要成为她荣誉簿上那枚可有可无的功勋章。
    “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
    苏恒语气生硬地开口。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而起。”
    “道歉,写检讨,或者是处分,我都接受。”
    “呵。”韩远轻吁了一口气,伸手拖过脚边的椅子,悠闲地坐下。
    “怎么?这下知道自己错了?”她趾高气扬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怎么不狂了?也不傲了?”
    “道歉,检讨,你以为这样就完事了?”
    我都不知道该用咄咄逼人,还是贪得无厌来形容这个女人此刻的嘴脸。
    她到底还想要什么。
    “当然不是。”苏恒沉默了三秒又开口:“鉴于我这次不理智的行为,我会退出此次的竞赛。相信韩老师能够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韩远满意地低下头。
    *
    我从洗手间里出来,陈康然的妈妈正在洗手池前洗手。
    她从镜子里看到我。
    微微一笑。
    我又想到刚刚在办公室的种种。
    “你朋友找到了吗?没事吧?我刚看她跑出去的时候眼睛都红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
    “其实你知道的,对吧。”我平静地打断她的关心。
    “知道什么?”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缓缓转过身。
    “张放放的妈妈。”
    “就是你老公出轨的对象。”
    我很早之前就明白,自己心中很多没来由痛苦的源头都来源于自己。
    我太容易看穿别人。
    哪怕是细微到蛛丝马迹般的表情,我也能够准确地抓住。
    连伤害也是。
    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值得夸耀的天赋。
    但我也不会去责怪。
    因为这就是我,是原原本本的我。
    “没错。”她终于收起可以属于成年人的虚伪笑容,抬手捋了捋耳边散下的发,毫无顾忌地面对我。
    洗手间外,有男生大笑着跑过。
    下一秒,熟悉的预备铃声悠悠地响起。
    我从她的眼里看不到我的存在。
    她对我不屑一顾。
    我冷静地抿了个浅浅的笑。
    对着一个年龄,和人生经历远超于我的女人。
    “果然。”
    “陈康然,他很像你。”
    “举起报复的刀,只敢捅向最无辜的人。”
    “那你想不想猜一猜。”
    “需要多久,这把刀,会落到你身上。”
    人性的成长,每一分,每一寸,都会反馈在他的未来之上。
    关于这一点,我从来深信不疑。
    *
    下了课的男生寝室大门前很热闹。
    有嘻嘻笑笑,相拥着向那扇点着的门后挤去。
    也有脸红脖子粗地争相讨论着刚刚练习册上的那道数学题到底有几种解法。
    晚风抚过此刻的夜晚。
    我站在拐角处的花坛旁,仰头望着寂静无言的寝室大楼。
    她是一点点鲜活起来的。
    伴着一盏盏随声而亮起来的灯。
    我有点冷。
    低着头在原地小跳了几步。
    旁边路过的男生冲我这边看了几眼。笑盈盈的。
    我干脆也不见外,对着他们露齿一笑。
    这样一笑,笑得他们反而不好意思,步履匆匆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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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认识的人?”
    我摇摇头。
    看向身边刚刚出现的男生。他伸着手跟自己的同学随手招呼了一下,招呼完才又回过头来看我。
    “不认识。”
    “我只认识你。”
    “哎?你不跟你同学回寝吗?”我故作疑惑地看他。
    苏恒嘴角绷住了没开口,但是眼睛里亮亮的,很温柔。
    “陈染之。”我还是喜欢他的这个名字。他稍微愣了一下,有点讶异。
    “我们。”
    “逃课吧。”
    不想去考虑后果,也并不在乎影响。背对着此刻广袤无垠的深色天空,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
    从学校,一直到人挤人的地铁站。
    晚高峰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
    眉眼间填塞着疲惫上班族列着整齐的队伍,等在扇扇即将开启的门前。
    而我们在地铁站的一角。
    “我很喜欢坐地铁。”
    “特别是当它在隧道里穿梭而过。”
    “而我住在唯一的光亮里,就像蜷缩在温暖之中。感觉真的好幸福。”
    这是从学校出来后,我第一次开口。
    我和他等在人群的末尾,不疾不徐。做一个安静地旁观者。
    “你想去哪里?”一旁的男生仰头远远看着头顶上方的站名。
    “南站。”
    我说出自己预谋已久的想法:“你知道吗,荷花小区和我们家的饭店拆了以后,上面造了南站。”
    “我知道。”苏恒低下头看我。
    我攥着手里的书包带子。
    “今天你跟你们班主任说的竞赛的事,要紧吗?”
    他侧着头沉吟了一声,有些抱怨的样子:“你把骗出学校,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对不起。”
    “不过,你应该也不会在意的对不对?”
    毕竟他曾说过。
    所谓的学习和成绩,根本一文不值。
    “我本来打算高中毕业后就去英国。”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苏恒拉着我的校服袖子,向他这边扯了一步。让开一个从后面插队上来,赶着回家的中年男人。他在打视频电话。我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
    一个三四岁的大小的女孩子,在屏幕里蹦蹦跳跳。
    苏恒的手没有松开。
    我默默地向他身边又靠近了一步。他拉着我袖子的手,慢慢滑落,顺势牵住了我。
    自然而然。
    就如地铁到站,有人上也有人下。
    “世界上没有奇迹。”
    “硬币落下的那一刻。命运就已经注定。”他徐徐开口,准备向我阐述一个同他好像不相干的故事。
    “你问过我,关于我身上的疤痕。”他一只手利落地解开衬衫最上面的几颗扣子,将衣领子向着旁边一拽。
    我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是烧伤。”
    “我妈在家里放火。”
    “外公不在家。”
    “外婆为了救她,自己没逃出来。”
    “其实,我知道的。”
    “她想要杀死的人。”
    “是我。”
    “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陈染之,微微笑着,眼眶泛红,无所谓地看着我。
    “我对成绩没有任何妄想,从来都没有。”
    “我只是想借助她,远离这一切。”
    不,我,我不明白。
    但此时此刻,我想要抱抱他。
    就像那时候的染染,他给过我的每一个拥抱。真心的,不耐的,或者是愧疚的。
    而我这一个,是心疼。
    疼到四肢发麻,无法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可能有点快乐~~
    ☆、第 81 章
    疗养院的灯光安宁的亮在微醺的夜中。
    我站在新的发亮的电子防盗门前。
    陈染之在一旁,举着手机打电话。他的声音有点模糊,奇怪的是,我倒也不想要去搞明白,他现在在跟谁通电话。
    “你想看看她吗?”他挂了电话,像是触发了某种神奇的机关一般,刚还紧闭的防盗门在我的面前缓缓拉开。
    晚归的倦鸟在天边凄厉的嘶叫,久久盘旋在愈来愈沉的夜色中,直至不见。
    “你想让我看看她吗?”我耍了个小聪明,把问题重新丢回给了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有点踌躇。
    阔别近七年后的重逢。
    一切都是不确定。
    唯一确定的是,这种“不确定”一定不美好。
    但是,只要一想到过去的几年,陈染之都活在这种不确定之下,我的恐惧,好像也没有那么重了。
    他沉默着不回答我。
    我略有些尴尬地低头:“我有点不确定,阿姨是不是还认识我。”
    “被她忘记是件好事。”陈染之抬起头,对着整栋通亮的的大楼中的某一个点,语气发冷。
    他长大了。
    长成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少年。
    但是不高兴时候的样子,却还是跟小时候如出一辙。微微抿着着嘴,眼角耷拉。眼中的坚毅和无畏化成一滩柔然的无奈。
    “我们进去吧。”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指指保安亭的大叔:“人正虎视眈眈地瞅着我们两呢。”
    “话说回来。”
    “你刚是在跟谁打电话?”
    “我姑姑。”陈染之和我并肩走在窄窄的小道上,他忽然停下。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跟着一起停住。
    “怎么了?”
    他的脸一半沐浴在昏黄的路灯下,另一半藏匿在无处不在的黑夜中。
    陈染之回身指着我们身后几米远的长椅:“我们,先去那坐一会儿。好不好?”
    他眉宇间垂落的神情,是冬日残雪融化后的阴郁。
    我当然说好。
    长椅正对着大楼的背面。
    灯光闪烁,却无璀璨霓虹。
    “什么时候的事?”我翘着脚,轻轻晃悠。
    “初三。”
    陈染之没有看我,他仰头看着楼中的某一个光点,几乎出了神。
    我想我知道他在看什么。
    那是他妈妈的窗户。
    “所以,你才休学了两年?”
    “对。”
    “死里逃生。”
    “她很失望。”
    “我到现在还忘不了她当时那种厌弃又憎恨的眼神。”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阿。
    “是因为——。”压抑在我心底的那个答案,此刻又呼之欲出。
    是因为我吗。
    不是因为我。
    阿姨就不会残废。
    那也许,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很多事。
    “不是。”
    陈染之扭过头,有些生气地看着我:“我再说一次,不是因为你,储悦。”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从来。”
    “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
    ……
    我哑口无言。
    “硬币落下的那一刻,血写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他们是闪婚,我的父母。”
    “我父亲这方的家长坚决不同意。”
    “但是他一意孤行。”
    “我母亲未婚先孕。”
    “追求爱情的下场并不美好。”
    “他很快就移情别恋,因为她不是他想象中那样温柔大方。”
    “但是她不想离婚。”
    “你知道我在她的眼里是什么吗?”陈染之抬手点着虚空中的某一个方向,要我看。眼中冰冷的不屑都要漫出来。
    “只是一个筹码。”
    “用来挽留他变心的丈夫的筹码。”
    “如果不能挽留,那么就让他后悔,因为抛弃她,而失去了一个优秀的儿子。”
    “就是这么简单。”
    “结果。”
    “她的筹码背叛了她。”
    “她的身体越来越糟糕,需要大笔的治疗费用。除了我外公开出租车和每月的低保,我们没有其他的收入。”
    “我父亲很有钱,准确的说是我爷爷。”
    “我爷爷有三个孩子,最出息的是我小姑姑,最窝囊的就是我爸。”
    “刚刚跟你打电话的,就是你小姑姑吗?”
    陈染之点头:“她在市政府工作。”
    “她对我很好。”
    “她跟我说过,我很像她。”
    我有点明白整件事的走向了。
    “因为你跟你爸爸这面的人接近,所以阿姨——。”
    “我们上去吧。”陈染之突兀地打断我的话。
    我顿了一会儿。
    慢慢点了点头。
    “你就在门外,等我一会儿。”坐电梯上楼的时候,他像是突然改变了注意,对我交代。
    “因为她最近情绪不稳定,我想了一下,你还是。”他没再说下去。
    电梯已经到达。
    “染染。”我拉住他袖子。
    “那你爸爸,叔叔呢?”
    他停在电梯门外。
    侧着身,眼神停在我的手上,再慢慢上移。
    “他再婚了,在你离开荷花小区的第二年。”
    “他们现在澳大利亚,过得很好,有了一个女儿。”
    “他现在的妻子,就是找上我们家的那个女人。”
    “所以。”他继续说:“即使那一次她没找上门,后面的每一次她都会找来。”
    “你明白吗?”
    我张了张嘴,无声的点了点头。
    明白。
    我明白。
    长长的走廊,通向一条完全对我而言陌生的道路。
    陈染之走在我身前,我不由自主地盯着他迈动的步伐。
    每一步都坚定,每一步也艰难。
    他停在一扇白色的门前。
    门后面传来怪异的吼叫和摔东西的声音。
    “她的声带在火灾里烧坏了。”陈染之手搭在门把手上,向下一用力。
    门开了。
    明明是轻而易举的一个动作,却令人胆战心惊。
    远到模糊的噪音,争先恐后地从门缝中溜出来。
    清晰到,仿佛迎面而来。
    “储悦你知道吗?”
    “其实我也很嫉妒你。”
    “你有一个很棒的家庭。”
    “但其实,你还是不满意对吧?因为储盛。”
    “可他也很爱你。”
    “我嫉妒你。”
    “但是我也喜欢这样的你。”
    “在爱里贪得无厌的你。”
    “我没有被真正爱过,也没有真正爱过谁。”
    “我是个积爱吝啬之人。”
    “我只爱贪得无厌。”
    而我,就是贪得无厌之人。
    *
    我靠在门边的墙上。路过的阿姨疑惑地打量了我一眼,我别开脸,不作回应。
    陈染之的出现,像是一剂神奇的安定剂。
    方才的吵闹和暴躁,陡然都消失不见。
    门关着,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无事可做,我拿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刷着自己的通信录。无意义,但是能帮我缓解一些此刻过度紧张的神经。
    从通讯里退出。我又随手点进了收件箱。
    顶端最新一条信息是张放放的。
    她跟我报平安。
    说自己很好。
    怎么可能会很好呢。
    可是我不得不选择相信。
    曾经恐惧长大,因为成年人的世界利益至上,冷酷无情。
    如今渐渐喜欢长大,因为明白有些极致的温柔,是成年后的我们才能拥有的。
    选择相信别人想让你相信的。
    不再执着和拘泥于那一个自己最想要的答案。
    体贴地温柔永远闪烁着至善的灵性。
    如潮汐退潮般散去的吵闹,在下一个瞬间,以一种滔天巨浪的形式瞬间袭来。
    我拿手机的手一抖。
    转过身小心翼翼地趴在门上,屏住呼吸打听房间里的动静。
    模糊的嘶吼又回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重物落地的声响。
    一下接着一下。
    我的心一寸寸地被揪紧
    我努力的分辨,在这所有的声音里,我唯独没有听到那个我最想要听到的声音。
    “陈染之……别倔了,你跟你妈认个错,她都这样了——你。”
    “哎呦……。”
    “常清你别发疯了,你还真想把你儿子砸死阿!”
    “陈染之!”
    “就一句话!你说不说阿!”
    “你——。”
    屋内说话人的声音骤然停下。
    她,包括屋子里的所有人,同时都把目光转向了我。
    我这个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不速之客,仿佛在正在进行的故事上摁下了暂停键。
    “你是?”
    屋内并没有我想象的狼藉。
    天蓝色的床单,橘色的灯光。一整面的落地窗,没有拉窗帘,室外的点点灯火悬浮在夜中。有一种身处梦境的不真实感。
    跟我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她离门最近,站在床的斜对面。正好挡住了我看向床的视线。
    陈染之站在床的正对面,外套脱了,里面是他的衬衫。衬衫领子敞着,蜿蜒的疤痕即使远望,也够触目尽心。
    手上拎着一个雕像样子的东西。
    他偏着头,长长久久地望着我。
    这一眼里。
    我看见了很多。
    像是从很久远之前的童年时代,一直到此时此刻。
    每一个他活在父母战争中的瞬间,在此刻我的眼里陡然鲜活到像是皮肤下激烈跳动的动脉。
    当伤害比爱更多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及时停止。
    “染——染。”
    你还好吗?
    这个样子的你。究竟存在了多久。
    简单的两个字。
    唤回了他短暂的失神。
    他把手中的雕像放在床上,向着我走来。
    “你先出去。”他赶我。
    “我很快就好。”
    “谁!”
    “是谁!”
    刚才的每句话都是模糊不清,但偏偏这两句却如此清晰。
    在寂静中回荡,在沉默里盘旋。
    鬼使神差,我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我抢先一步陈染之,快走几步,迈入了房间。一步迈入,就是踏入。踏入这场正在进行的战争的主战场。
    “阿姨。”
    任何幻想中的可怖的画面都没有出现。
    时隔多年,记忆中那个美丽的女人始终如旧。
    憔悴和岁月反倒为她平添了几分病态的脆弱感。岌岌可危,不可触碰。
    她坐在床头,身上盖着被子。身体一下的部分都在被子下面,无法看见,但能猜测。
    她仰着头。
    久久地盯着我看。
    什么都没有说。
    陈染之在旁边突然喊了一声。
    我吓了一跳,下意思地看向他时。他人已经飞身对着我冲来。
    几步的距离,快到都不需要一秒钟。
    眼睫开闭间,他的身影已经闪到我跟前。
    “砰。”地一声。
    女人惊恐的尖叫像是从深渊里钻出来的,悠远又深长。
    我只听到他的声音。
    闷哼了一声过后,金属的雕像掉落在地。
    “陈染之!”
    ☆、第 82 章
    我手里抱着陈染之的外套等在治疗室门外的长椅上。
    听见门开的声音,我跟着站起身。转头一下就对上了他的目光。平静又温和。
    “还好吗?”
    他缝合完毕后的额角贴着一层厚厚的白纱布。我有点担心地问。
    “没事。”
    “医生说不会留疤。”他说完,有些勉强地对我抿了个笑。
    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
    安慰的。
    又局促的。
    可是,很疼吧。
    受伤的地方很疼。
    看不见的地方,更疼。
    “是因为我,你才没有躲开。”
    “你也知道阿。”
    “什么?”我好奇。
    “你就是我躲不开的存在。”
    ……
    我顿时语塞。局促地看了一眼他身后正跟医生讲话的护士。
    明明这么严肃又有些伤悲的情境,这人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他不想我再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
    他选择了把我直接带到他妈妈的面前,就是最直接的摊牌。
    “我们其实还是挺有缘分的,对吧。”我把外套递给他,心生感慨。
    “兜兜转转,还能回到同一所高中。”
    因缘际会。
    不可说。
    也无法说。
    “不会吧。”
    陈染之手揪住我耳侧的头发轻轻拽了拽,不满地轻声哼哼。
    “不会什么?”他今天说的话我怎么都听不懂。
    “你真的以为我和你出现在同一所高中只是巧合?”
    ……
    不是巧合。
    那还能是什么?
    这难道不是命运的指示,佛祖的庇佑,耶稣的圣光吗?
    除此之外,还有可能是什么?
    “你别跟我说是你计划好的。”我才不会相信。这么霸总的剧本,看都不要给我看,赶紧丢了。
    “我找过你哥哥。”
    我们站在医院门外,时间已经到九点,门口来来往往的车和人还是络绎不绝。
    陈染之拿出手机低头在翻手机号。
    “你——你干什么?”
    “时间太晚。”
    “我姑姑说让司机来接我。”
    “我找司机的电话。”他一字一句地认真回答我,突然乖巧地像个小朋友。
    “我不是指这个。”我摇头。
    “你找我哥干什么?你怎么找到他的?”
    “不难,人人网上搜索一下就可以。就像你找我那样。”
    ……
    “至于干什么。”陈染之侧着头看我,他脑门上的那一坨现在看来有几分搞笑。他没回答我,转过身拉开书包拉链拿出一包鼓鼓的东西。
    是奇多。
    我傻了。
    给我这个干什么。
    “有一天逛超市。”
    “意外地看到了这个东西。”
    “就想到了你。”
    “买了几十包奇多,拼命集卡的你。”
    “有些事一旦想起,好像就没法忘记了。”
    他昂着头,说话时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在谈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你要考崇南,是储盛告诉我的。”
    我已经隐约猜到,这是我和他之间所有的巧合中最大的可能。
    “所以你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能做到守口如瓶?”
    陈染之把手上的奇多塞进我怀里。
    “他不是你。”
    “关于我的事情,他比你了解得更多。”
    “那如果我考不上该怎么办?”
    “不知道。”
    “再想别的办法。”
    “或者就。”
    “移情别恋。”
    “不过。”他语气一转,满意地摸了摸我的脑袋:“还好你比较争气,省了我很多麻烦。”
    我扭开脑袋。
    “谢谢您的夸奖。”
    “但是,染染。”
    “当时的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是需要。”
    “还有理解。”他的回答不假思索。
    “你需要我。”
    “你也理解我的孤独。”
    “后来我没有再寻找过这种感觉。”
    “太累了。反复的去确认,不断的找寻。我已经很累了。”
    “但是还好。”
    “还好,你依然需要我。”
    我还想再问。
    陈染之手伸过来拉我下台阶,他指着前方:“车来了,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
    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到一辆全黑的轿车前。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里面坐着一个面相和善的中年男人。
    陈染之向着他轻轻一点头。
    “陈叔叔,这么晚麻烦你了。”
    “这么见外做什么,这是你同学?第一次见你带同学玩呀。”
    ……
    “叔叔你好,我是陈染之的同学。”
    “第一次见面。”
    “我有预感。”
    “以后我们会一直见面的。”陈叔叔抬手撸了一把自己的大背头,自信的一笑。
    我尴尬地讪笑了两声。
    陈染之不说什么,转身去拉开后门的车。示意我上车。
    一路安静。
    我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想到什么,有些担心地戳了戳陈染之的手:“如果他们找小汤,小汤给我父母打电话怎么办?”
    逃晚自习这种事,毕竟也是可小可大的。
    陈染之睁开眼,他说话的声音低低的。
    “你怎么总担心你自己?”
    “不担心我被韩远会怎么收拾?”
    “那她会怎么收拾你?”我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陈染之手点着车窗上无意识地比划了两下:“她不会收拾我。”
    “她会收拾你。”
    ……
    我一下明白过来。
    “认真的问一句。”
    “你能转学吗?”
    “不能。”
    陈染之伸手拍拍我怀里的奇多:“以后给你买很多很多这个。”
    “会胖的。”我拒绝到直摇头。
    “那倒是。”
    “不过,我不介意。”
    ……
    余光瞥到前排开车的陈叔叔一直在点头,嘴角都快要咧到后耳根。
    我想到从疗养院出来时,陈染之跟我说的那番话。
    “在外人眼里,这也许是人生中最大的不堪。”
    “但她是我的妈妈,我不会,也没有办法放弃她。”
    “对不起。”
    他说话时候,刚刚止住的血又缓缓从伤口中渗出,从额头挂下来,一种惊心动魄地凄厉。
    我像是被蛊惑了。
    明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恐中回过神。
    内心却无比地平静。
    “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这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
    但我知道,这四个字背后需要或可能要承担的一切有多多。
    *
    “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改名叫‘苏恒’?”
    他仰着头躺在车椅上,长久地不说话,像是睡着了一样。
    “陈染之?”我忍不住叫他。
    他忽然扬起手盖在眼上。
    我以为又触及了他的伤心事。
    他却只是轻轻嗤笑了一声,转过头看我。神情飞扬无比。
    “难道你没有过那种感觉吗?”
    他一下凑我很近,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过了水的黑色鹅卵石。
    我记得这双眼睛。父母吵架后,躲在花园里默默哭泣的男孩。
    是我找到了他。
    拥抱了他。
    身体深处的记忆,在这一眼之后,蓦然觉醒。
    “什么感觉?”
    我有点想要摸摸这双眼睛。试试跟曾经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当我开始想的时候,往往我已经行动了。
    细腻的肌肤在我的手心下不安的跳动,鼻尖淡淡的气息温柔地洒在我手的边缘。
    “是什么感觉?”我又问。
    陈染之方才错愕之下搭在我手背上的手,缓缓放下。不安的跳动,也渐渐平息。夜晚平静地流动在这个情境中。
    “叛逆。”
    他开口讲话的时候,脸部的肌肉顺着他的发音走动。在我的手下,像是一只小心翼翼的小动物。
    “想跟自己的父母断绝一切关系。”
    “给自己随便改了个名字。”
    我惊讶。
    竟然是这样吗。
    “是不是有点傻?”他拉下我的手,再次看着我。
    我诚实地点点头。
    “真的很傻。”
    “又傻又幼稚。”
    车厢里光线很暗。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对面人的脸一下就黑了。
    嘿嘿。我有点得意。
    “你还记得小时候哭的时候,我是怎么让你停住眼泪的吗?”
    “当然记得。”
    “当时没有瞎是我运气好。”他没好气地回忆。
    记得当时陈染之哭的时候。
    我死命的扒开他的眼睛,不让他闭眼。
    眼泪,是上下眼皮亲吻后的诞生。
    闭上眼后,再次睁开迎来的世界,是洗涤过后的新世界。
    “陈染之,你现在眨一下眼,要慢一点,缓缓的。”
    他一开始没动。
    我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
    他才听话地乖乖照做。
    “bingo”,我立马怪叫一声。前排的陈叔叔都被我吓到扭过头来看。
    “欢迎来到新世界。”
    我不管。
    我只想欢迎你。
    来到有我的新世界。
    *
    属于2008年的暑假记忆是北京奥运会。
    张娟娟最后一箭射出10环的绝佳成绩,击败了来自韩国的朴成贤。打破了韩国队此项目上长时间的垄断地位。
    外头光亮得还跟大中午似的。我们一家人已经在吃晚饭。
    储标说的,反正无聊得慌,先把饭给吃了。
    只有我不吃饭,硬是蹲着守在客厅的电视机前。
    我一声大叫,剩下三个扔了筷子跑过来看。
    “这个这个,冠军!”
    “打败了谁?”
    “韩国人!”
    “好样的!”储标点点头:“这下回去一辈子不愁吃喝了。”
    “你说会奖励多少?”陈兰在一旁好奇。
    “少说几百万,再加一套房。”储标点点头,一副内部人员的样子。
    储盛手里的筷子腿指了指我,不无惋惜地说:“小时候送她去练体育,现在指不定也能拿个冠军。光宗耀祖。”
    “练什么?”储标跟着问,眼睛发红,看我像看一颗摇钱树。
    储盛就等着他问这一句,赶着开口:“就她这样子,当然是去练相扑。”
    “奥运会有相扑?”
    他们两个还没完没了了。
    “你再笑!我送你去练葵花宝典。”
    “好好,别吵了。要颁奖了。”眼看着我和储盛又要掐上,陈兰指着电视机屏幕让我们安静。
    国歌从小到大一直听。
    但是奥运会赛场上的每一次演奏都令人激情澎湃,眼眶微酸。
    我给陈染之发短信。
    他一整个暑假都在上特长班。
    “张娟娟拿射箭女子冠军了。”
    “打败了韩国人。”
    我知道他很忙,也不指望他会马上回我。
    我等了几分钟,他也果然没有回我。
    我丢了手机。
    跑到阳台上。天色已经暗下来。酷热的因子依旧沉浮在空气中,不甘心褪去。
    我盯着楼下草地上几颗光秃的树干走神。
    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树。
    只记得去年的时候,他们还都是绿叶繁茂,青翠欲滴。他们没熬过年初的大雪,冻死了。
    08年有振奋人心的北京奥运会。
    08年发生了雪灾。
    我和储盛一起在家楼下的空地上堆了雪人,是人生第一次堆雪人,很高兴。回家打开电视,新闻上都在播报各地受雪灾的侵害情况。
    08年还发生了汶川地震。
    电视上每天都在滚动播放救援情况。
    早操时间全校默哀。
    捐款几乎是人人参与。
    少到几元,多到大几千。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普通人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只觉得,太惨了。
    太悲壮。
    普通人的一生,不应该这样子。
    *
    陈染之下了补习班给我回信息。
    “恭喜。”
    “晚饭吃了什么?”
    我听出来他的重点是第二句。
    他跟我很大的一点不同是,他不会对别人人生的成败有过多的情绪。
    不欣喜,更不嫉妒。
    想到开学就是高二。
    “跟你说说一件事。”
    “我已经决定加政治。”
    陈染之的信息回得很快。
    “不想试试物理?”他又在揶揄我。
    “那恐怕我只能去你们学校门口做一个快乐的擦鞋匠了。”
    “嗯,我坐车了。回去再聊。”
    他突兀地结束聊天。我心里稍微有点不满意。
    但也只是说好。
    我知道他忙,也很辛苦。
    但是我今天最想要跟他说的一句话还没机会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最想要说的话是什么呢?
    当然是祝祖国母亲生日快乐~祝大家中秋国庆双节快乐~~最近太忙了!!!
    ☆、第 83 章
    我不知道陈染之家在哪里。
    但是我知道他补课的地方在市中心,到我家没有直达的车,来这儿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
    等到收到他的信息下楼,已经快到八点。
    即使夏天漫长到无休止的夜晚,也已经困进了蓝丝绒般中的夜色里。
    他等在小区门口,我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裙,脚上的白色球鞋的鞋跟还没来得及提起来。
    “你——。”
    相较于我的随意,陈染之有点隆重的意思了。
    深灰色工装裤,纯白耐克上衣,一整身的重点还是他脚上的那双全黑的aj。以前我就发现,陈染之很喜欢球鞋,我看到他穿过很多。有不少还是储盛眼红的限量款。
    “今天怎么这么帅?”
    “过分地帅。”
    “都不像你了。”
    ……
    陈染之刚到嘴边要说出来的话,被我热情异常的直线球给无情地打了回去。
    “你搞成这样千里迢迢地赶过来,难道不就是为了我夸你吗?”
    “谢谢你的赞美。”他心悦诚服地点头。
    我刚刚接到电话时候的激动已经渐渐平息。
    “你刚才说很忙,就是忙着来这里找我?”
    “不然呢?”陈染之提起手里的袋子冲我晃了晃,我看见他洁白的牙在夜色里一闪而过。
    看起来,寿星公今天的心情很不错。
    我好奇的抢过他手里的袋子,翻开来看了两眼。没有意外,是个蛋糕。
    寿星公亲自提着生日蛋糕来与我共襄盛举。
    不错不错。
    我高高兴兴地领着他鬼鬼祟祟地摸去了我们家小区前边的小公园。
    公园里有条河,我们坐在沿河边的长椅上。靠岸的水域里,开着大片大片的荷花。长的近的,都被折得差不多,只剩下个光秃秃梗,在晚风里孤零零地颤抖。公园管理人员上个星期在岸边围了铁栅栏,但没多久,栅栏上就扒了个口子,向着岸长的荷花没一朵幸免于难。
    这会已经快八点半。晚饭过来出来散步的叔叔阿姨都散得差不多。公园里静悄悄的,除了偶尔路过一两个夜跑的运动爱好者。
    我催促陈染之把蛋糕拿出来。
    蛋糕小小的,正好是我一个手张开的大小。
    我把蛋糕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这是芒果味的?”
    “你不是最喜欢吃芒果味?”
    “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在一旁默默补充。
    陈染之低着头在塑料袋里翻东西,我心里这会儿已经感动多到要溢出来。
    我好高兴。我指着面前的这片荷花池,开始疯言疯语:“现在的心情有点想要跳下去游个泳。”
    “你看过天地传说之美人鱼吗?我很喜欢这个电视,以前我只想要做仙女的,但是看了这个电视后我只想做一个妖精,而且是鲤鱼精。”我兴奋地看着他。
    公子在岸上抚琴沉思,我在莲花下驻足爱慕。
    光是想想就——
    “哈哈哈,是的是的,我小女儿在市重点,对对对,今年要上高二了——。”
    “没有没有——。”
    “两个小孩都挺有出息的——。”
    我浑身的血液温度一下掉到冰点。
    连忙伸手把正拿着蜡烛往蛋糕上摆的陈染之无情又决绝地往外一推。
    “快走——。”我低而快地对他说。说完立马扭过头,坐在椅子上对着眼前的荷花目不转睛,挺着背,一动不动。
    拜托,不要发现我。
    拜托拜托。
    我在心中疯狂的默念祷告。
    “储悦——。”
    “阿,对——。”
    “爸!”我绝望地闭了闭眼,跟被火烧着的似从长椅上弹起来。
    “爸!你怎么也在这!好巧!”
    我一番手忙脚乱地殷勤问好,结果发现储标说话的时候眼神根本就没落在我这儿。
    敢情他根本不是对着我说的!
    储标转过圆圆的脑袋看我,怕看错了。又凑近了一步看。这才扭过头又跟他老朋友继续惊叹:“呀,这就是我女儿,叫储悦!我刚跟你陈叔叔说着你,没想到就碰见你了。”
    “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没回家?”
    我眼皮跳了跳。这句话不是该我问你的吗?往常这个点你不都应该已经躺在床上,开始回味新闻联播了吗?怎么这会儿还在公园里瞎逛?
    是陈兰管教无方阿!
    “很晚了吗?”我仰头看看天,无辜惊叹:“呀,真的很晚了。”
    “我出来去超市买东西,走的有点累就到公园里坐一坐。”我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清了清嗓子,笑。
    “就你一个人?”储标指着旁边的人问我。
    “这是谁?”
    我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我不认识。”我把长椅上的书包丢给陈染之:“我来的时候他就坐在这椅子上了,我总不能让人家滚吧。”
    “哦,其实。”我回头飞快地扫了一眼陈染之此刻这张一脸无措的脸。
    真的是好难得见他这个样子。
    我立马心生一计。
    “刚才我跟他交流了几句。”
    “他迷路了。”
    “迷路了?这么大一个小伙子还能迷路?”储标摸了摸他的肚子,冲我扬起一抹危险的笑容。
    父女对阵,最重要是临危不惧。
    “真的。”
    “因为人家不是中国人。”
    “人是韩国人,他来我们这边的大学城留学的。也出来逛超市,结果语言不通,找不到回家的公交车。”
    “正好碰见我,我就跟他聊了几句。”
    “你还能说韩文?”
    “呦,老储,你这女儿不得了,语言天才阿!”
    我羞涩一笑:“陈叔叔你过奖了,我不会韩文,我们用英文交流的。”
    “英文!”陈叔叔大拇指一翘:“那更了不得!世界第一大语言阿!”
    真是没有这位陈叔叔捧不了的场,难怪我爸最近几天自信心暴涨,又开始跟陈兰叫板了。
    “你是韩国人?”储标没依旧半信半疑地看着陈染之。
    我从我爹的表情语气上读出来他此刻的想法。
    他是要放大招了。
    陈染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我觉得他也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储标小手一挥:“那你整几句韩文给我听听!”
    ……
    我爸这找人才艺表演的爱好没想到连“外国友人”都不放过。
    “你。”他又差遣我:“你给他用英文翻译翻译。”
    我讪笑了两声:“这韩国话有什么好听的,你——。”收到储标的眼神警告,我立马扭头对着陈染之一顿叽里咕噜。
    “please。”储标还挺上道,等我说完冲着人有模有样地一比划。
    陈染之默不作声,我特别担心他冲动之下飙出中文,那我从刚才到现演得一大通算是都白费了。
    “爸,人家只是问路,你这样有点过了阿。”
    兴许是陈染之默作声的平可怜模样打动了储标,他摆摆手:“要回学校?找不到路了是吧?”。
    我代陈染之猛地点头。
    “天都这么晚了,储悦你先回去,我带他去坐车。”
    ……爸,真的不需要这么热情的。
    “你买的是什么?”他突然又发现了椅子上的蛋糕。
    “蛋糕阿。”我知道遮掩没啥用,干脆就大大方方地承认。
    “好好的买什么蛋糕?”
    我机灵:“不是买的,易初莲花搞抽奖,中奖人家送我的。”
    我话音刚落,只见陈染之默默地将还握着蜡烛的手不动声色藏在身后。
    我在心里暗暗向他比了大拇指。
    储标坚持亲自要护送“韩国友人”到车站。我没辙,只能提着蛋糕先行告退。蛋糕,陈染之的生日蛋糕,他自己一口都没吃上,甚至连蜡烛都没机会点。这样想想,有点可怜。
    我和蛋糕先回家。
    储标晚半小时踏进家门。
    我确定了他进浴室的动静,把门锁上,才敢给陈染之发信息。
    “你在哪里?”
    “车上。”
    我傻了。
    “你怎么还真上车了?”
    “没办法,叔叔亲自看着上车的。”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热情。”
    “不过他好像真的一点也没认出我来。”
    “……现在被他认出来并不是什么好事。”我忍不住吐槽他。
    “还有,告诉你一个幸的消息。”
    “车的下站就是终点站,要开半小时。”
    “要不,你求求售票阿姨?”
    陈染之好久都没回信息。
    我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后悔刚才要不是急于跟他划清关系,扯什么问路的外国友人,也不会浪费他这么多时间。
    大约等了十来分钟。
    我刚鼓足勇气跟打电话认罪,就收到了他发给我的照片。
    一片寂静浓郁的黑夜里。
    燃烧的蜡烛夜色中绽放着盎然的绚烂。
    少年今年年方十七。
    我盯着蜡烛上的数字,默默了很久。仿佛怎么看也不够。
    “陈染之。”
    还是打了电话。
    “祝你生日快乐。”电话刚一接通,我连忙就把心里想要说的话说了。
    不想再有任何无谓的事,浇灭通往真心的导火线。
    “我是韩国人,我听不懂中文。”他一板一眼地跟我较劲。
    “怎么还真生气了?”我赔着笑脸哄他:“祖国的建设可不能没有你,你必须是中国人。你现在在干嘛呢?”
    “刚刚点了蜡烛,也许了愿望。”陈染之语气开始稍微平和了一些。
    “陈染之。”
    “我觉得。”我也理解他的心情,过生日,结果过到了荒郊野外,连个生日蛋糕都被我顺走,能不气吗,是气阿。
    “嗯。”他轻应了声,不疾不徐,等待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自己可能再也遇上比你更好的人了。”
    虽然我也才十六岁。
    但是命运的签似乎已经替我选中了一切。
    她从不言语,我却已经有感觉。
    “中国是遇不上了,不过到韩国可以再找找。”
    “陈染之!”我怒了。
    “下一个生日。”
    “不能再这样了。”我听出他的抱怨,还有哀怨。
    “否则呢?”偏偏是这样,我偏偏还要试试他的底线。
    “……。”
    “否则你就要在下下个生日再补偿我。”
    “你刚刚许的愿望是什么呀。”我得意地明目张胆。
    “生日愿望吗?”
    “刚刚已经实现了。”
    “其实我真的生气。”
    “但是——。”他停住不说。
    “但是我再也遇不上比你更好的人了。”
    他不说的话。我替她说。
    “真的是对你没办法生气。”
    “悦悦。”
    “储小悦悦。”
    我想像着他咬牙切齿又一脸无奈的样子。
    一定特别可爱。
    *
    韩远看不惯陈染之的原因,他一直都没有跟我细说。我也是从宋显那里打听到一些边角料的消息。
    韩远在校外办了个数学补习班。
    班上的同学都报名参加了。
    偏偏班长没有。
    没有参加倒也算了。
    陈染之偏偏选了十四班的数学老师的课外补习班。
    这一下就让韩远记恨在心。
    “为什么?”一次吃饭的时候,我问他。
    “苏老师是崇南最好的数学老师,她开的课外班都是提高班。”
    “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什么问题。”
    我为他鼓掌。
    “重点班的故事就是比我们要多得多。”
    *
    高二开学快一个月,生活和学习的节奏较高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一切还是按部就班。
    我跟陈染之很少在学校私下碰面。
    “偶遇”次数最多的地方,也就是食堂,或者是体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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