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是数学课,宋老师披着一层凉凉的湿地意踏进教室。 (5)
,你是怎么回事?给孩子做的,你倒是吃上头了啊?放下!你给我少吃一点,你都三高了,医生怎么跟你说的?”陈兰起身打掉储标盛汤的手。
储标放下勺子,瞪眼:“喝点汤有什么问题啊,汤就是水,鱼汤不就是鱼游过的水吗,你别小题大做的。”
……
“储悦你说说你爸爸,他这个样子吃得药都是没用的。”陈兰看我,手上拿着的筷子恨恨地指着储标。
这幅模样。我心里忽然就很宽慰,甚至莫名有点眼酸。
只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喋喋不休的人生,也该是多少人的梦想啊。
我见陈兰这幅急着找帮手的样子,当然要挺身而出。
放下筷子,看着我这个日渐圆润的爹:“爸,你是要少吃一点了,我看着你的肚子好像比以前又大了点儿。”
“大了吗?”储标不确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神在我和他的肚子之间来回地游移,渐渐没了底气:“我感觉没有啊?”
“我的话你不爱听,储悦说的总归不假了,你给我克制点!”
陈兰乘胜追击,我自然连忙在一旁低头附和:“真的,大家都是关心你的身体,爸爸你自己也稍微克制一点。”
储标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了几句:“知道了知道了,少吃点少吃点,天天就只知道跟我唠叨这几句。”
陈兰先吃完,用筷子将桌上吃剩下的鱼收拾到碗里。又从桌角的白色陶瓷牙签罐里拨了根牙签,悠闲地剔上了牙。
“你现在也就只听听你女儿的话了!”
她不轻不重地总结。
“没事,我听你的话。”我咽下最后一口饭,冲着陈兰笑了笑,把这个圈又圆了回来。
对。
一家人就像是个圆圈。无论走了多远,兜兜转转,最后总还是能凑到一起。
*
我吃完躺在沙发上,电视机里放着不怎么吸引人的婆媳大战剧,手机刷新着人人好友的动态。
陈兰和储标在厨房里收拾,一些邻里亲戚的琐事从他们的嘴里时不时地蹦出。
这就是中年,普通父母的人到中年。
在渐渐丧失了对于工作上的进取心,以及储盛上了不错的大学交了不错的女友,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抚平了父母的焦躁。他们的生活开始慢下来。像是一汪固住的水。
而我,逐渐成为了这种生活的中心。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就读于市重点高中的,是眼下他们生活中最大的不确定性。
“考试成绩什么时候出来啊?”
储标拿过茶几上遥控器,切换到中央一台,熟悉的晚间新闻的旋律慷慨又激昂。
“一个礼拜吧。”
我挪了挪身子,换个躺姿。
“感觉怎么样?”
“不知道,还行。”我有点心不在焉。语数英其实都还行,就是物理化学有点没底。
“高中苦一苦,考上大学就轻松了,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拍拍他圆不隆冬的肚子,表达自己的不耐烦。
但是中年男人也真的是废话多。
“你看你叔叔,就是吃了没读书的苦,不然现在怎么会搞成这样?”
储标一提学习问题,就免不了要把我叔叔的例子拿出来。可惜这么多年听下来,我和储盛也早就麻木了。
凡人的故事,终究不是历史。
“什么这样那样的,我看叔叔过的不也挺好的吗?”我终于受不了的从沙发上坐起,想想还是回自己的房间清净。
没办法,我就是个逆子。
“好好,不说你了,你自己明白就好。”
储标喝了一口茶,算是终于放弃了”家庭教育”时间,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里的各位大佬。
我这时心血来潮地凑到电视机前,手胡乱点了一个人样:“他是谁?”
储标自信地轻笑了一下,几乎想都没想,报了一个人名。
“你爸别的本事没有,坐在里面开会的几个,就没有他不认识的。”陈兰擦了擦手,摘下身前的围兜,也坐过来。
虽然明明是讽刺,不过储标面上的得意一分不损。
“我这个叫关注国家大事,关住社会进步,你这种人是不懂的。”
“是是,我不懂,你认识他们有啥用?他们认识你啊?改天你要不搬个椅子去他们开会的门口坐着!”
……
“爸。”
“你说我以后考去北京怎么样?”
“北京?”储标重复了一遍我的话。
“好好的你去北京干什么?上海这么多学校,还住不下你啊。”
“不是。”
我干脆一屁股在电视机旁边坐下:“北京多好啊,遍地都是大佬,你看你看。”我激动地戳着屏幕正中央那个最大的大佬。
储标显然不为所动:“你一个女孩子干嘛跑这么远?也不是上清华北大的料,就踏踏实实地考个这里的大学。你走这么远,我和你妈天天都得担心你。”
“担心什么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真不行啊,储悦。”陈兰叫我名字,听出来是较真了。
“明白了,我就……随便说说。”我立马偃旗息鼓下来。
其实我心里也的确没底,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个极度依赖家庭的人,但是基本上我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要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自己的父母。
而且我才高一,为什么就突然生了要考去北京的想法?
我肯定是鱼骨头卡住脑细胞了。
*
寒假基本上是在家混过去的。抱着手机天天小说看得昏天黑地,通常一睁开眼迎接我的就是正午的阳光。
储盛比我还厉害,他起床,正好赶上我们一家吃晚饭。
寒假作业也是在最后几天草草补完的,也是在群里边求爷爷告奶奶找来的答案,不管对不对,写上去就行了。
我两月中旬开学。陈兰打发了天天在家无所事事的储盛送我去学校。
储盛倒是意外地还挺配合。一大早就起来收拾这收拾那的,还一路催着我出门。
我轻蔑地扫了他一眼:“让你这个土包子也瞻仰瞻仰名校的风采。”
储盛掐着我的脖子就是一顿摁,他现在比我高多了,拎我就跟拎颗菜似的。地铁站里都是人,他都一点都不顾及。
“你他妈贱人,松手。”
“你是男的吗!”怒骂没有效果,只能反着来激怒他。
“不,我不是男的。”他竟然,非常愉快地答上了。果然是绝世臭不要脸储盛。
“所以,我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收拾你了吗?”
……
储盛把我送到校门口就想溜。我死皮白赖地硬是把他一路骗到女寝室。这么大包小包的,我才不要一个人扛进去。
况且,心里面说句不要脸的。
本来他就长得不错,现在上了大学,比以前会收拾,就更加养眼了。
总之,有个长得还不错的哥哥,也是件值得小小炫耀的事吧。当然前提是他不要开口说话。遛着他校园里转一圈,也能给我长长脸。
我记得张放放曾经也做过储盛一段时间的颜粉。
她主动跟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差点没跟她绝交。
从寝室放完东西出来,储盛嚷嚷着饿了,要吃东西。现在正好是中午,食堂开着。我不情不愿地领他去。乡巴佬没见过市区学校的食堂,瞎点了一通。最后轮到我,饭卡里只剩下五毛。
我只好告诉自己,我一点都不饿。我坚强。
因为明天才是正式开学。学校和食堂里的人都不多,我见储盛埋头一阵吃。脑海里忽然浮出偶然间听到的陈兰和储标的对话。
“以后储盛干什么?”
“眼看着明年就要毕业了。”
父母对孩子的担心总是像俄罗斯套娃,一环扣一环。忙完学业,担心工作,然后是成家,育儿,最后一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哥。”
“你毕业了要做什么工作?”我有点好奇地问他。储盛大学是外地一所还不错的985,但是当时志愿没选好,读了生命科学,反正不是他喜欢的专业。
这几年储盛虽然看着跟以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一样的插科打诨,不知所谓。但是我能感觉的到的,他身上的那种锐气,好像少了很多。
从孩提时代一路走过来。他的反叛,高傲,和不甘,其实每一次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仰望他,所以我羡慕他。所以,我更嫉妒他。
他比我有勇气,有目标,有资本。
但是唯独,好像欠缺了一点运气。
中考失利,在高中辛苦了三年,最后却还是念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专业。如果是我,一定早就躲在角落里怨天尤人的自怨自艾了。
我以为储盛,我以为哥哥,这一次也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一切。在我眼里,他不会输。所以当曾经某一天,我心血来潮下楼收拾被各种广告单塞满的信箱时,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发现储盛大学里寄的成绩单。
当时他人已经动身回学校。我拆开来看,一连串的挂科,我当时就想到一个词,触目惊心。我没有告诉爸爸妈妈,就算再没有见识,我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当天网上想了很久,我才跟储盛说了这件事。我特别强调了自己没有跟任何其他人提到过这件事。
他开始什么都没有说。
只发了两个字。
“谢谢。”
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这两个字。以前都是谢谢我全家。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是我这样的,就特别害怕别人的真诚。一旦对我真诚起来,我会忍不住要把自己都给全部都交代了,更何况他还是我哥,是我亲哥。
我哈哈笑着给打圆场。
“我知道,大学挂科正常的,不然大学生涯都不完满了。”
储盛停了很久都没有回我。按以往的例子,不是嫌弃我烦了跑了,就是他已经睡了。
不过这次都不是。
他说。
“再挂下去,都快要给退学了。”
我这下真的再也笑不出了。大家都长大了,不是所有的事再有父母给我们在前面扛着了。
“爸妈知道了会打死你的。”
“这样我会成为孤儿的。”
……
“你要加油啊。”
“你可是万人迷储盛哎!”你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我嫉妒,让我追赶的啊,所以你怎么可以倒下呢,你不可以放弃的。
后来他也的确没有倒下。我不知懂他的心理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相隔千里,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甚至有点可惜,为什么我们不是双胞胎。双胞胎不是都讲心有灵犀的吗,说不定我还能接受到他的讯号。
这件事,陈兰和储标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储盛最后虽然逃脱了被退学的困境,但是我知道,他学的也并没有多优秀,关于这点,我的爸爸妈妈都知道。
所以他们开始早早操心,自已的儿子,以后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工作。
但我更好奇的是。
储盛是怎么想的。这一次,他会做如何反应。
*
“工作吗?”他手上的筷子不停,也不怎么意外我会问到这个问题。
“爸妈说了让我考公务员,打算买点书先看起来。”
“公务员吗?哇,那挺难考的哎,你早做准备,我听说要背一大堆东西,你行不行的啊。”
我依旧漫不经心地吐槽他。心里的那艘小船,却已经在缓缓沉没,一直,一直,向着无边无际的深海下行。
公务员是个好工作,我知道。
我也很高兴,如果他以后真能考上公务员的话。
向生活妥协,从来不是一件丢脸的事。但是我说过,储盛,他常常像是我的一面镜子。
这一刻,从他这里,我遇见了自己的以后。
☆、第 71 章
三月草长莺飞。
生活一地鸡毛。
我们之间共度的第一个春天也开始了。
我喜欢春天。
初中的时候刚学朱自清的那篇《春》时,只知道腹诽感叹,这个作家戏也太多了吧,就一个春天真有这么多可写的吗?搞得我们又要分析写作顺序,还有找各种修辞手法。但后来也是托学了这篇课文的福,自己慢慢地开始地会在春天寻找。
并且慢慢意识到,这好像是我整个初中生涯里遇见的最明媚的一篇课文。不知道别人是否有这样的感觉,其他通常不是家国大义,就是人生哲理。当然这些都是很好的,是有教育意义的。
但是明媚,犹如春光,好像太惬意,太轻佻,所以有些无关痛痒。常常被我们忽略,在自己的生活里的匆匆略过。
辛弃疾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好像就是后来的我。和一场春天,所有的故事。
我认为成长就是一个容器,把这个容器慢慢填满的一天,就是我们真正了解自己的那一刻。而填满这个容器的,常常是我们人生路上遇到的挫折,失意或不甘。
毕竟不美好的事总是有当头一棒的效果。
但是我们是不是应该跳出来看一看,其实这个盛着所有不美好的容器,正是我们拥有的最美好的东西。
它就是我们。
三月阳光灿烂。
我爱人间,爱这万丈光芒的人间。
*
当然,三月也是犯春困的好季节。
数学课下课铃声刚响,教室里刚还勉强昂着的脑袋瞬间倒了好几个。可怜我们数学老师陈华还比着双手兴奋地在黑板前大喊。
“看清楚,快点看,我要变了!”
“马上就变了!”
回应他的也只是一片稀稀拉拉的,未睡醒的孤魂野鬼。下午第一节课,根本就不是人上的课好吗。
陈化动了动嘴,变身动作卡在一半,最后还是恨铁不成钢地把手里的粉笔一丢。扬长而去。
这是高一。
后来到了高三,他就一个个跑到你跟前把你给吓醒。不过高三大家也没有那么嗜睡。全靠各种咖啡,还有白兰氏鸡精吊着。
扯远了。
我今天倒不是很困。拿了水杯打算去水房灌水。
门外阳光亮得晃眼,我一出教室没当心被照得眼前冒黑。我从后门出来的,隔壁两班还没下课,好像是语文老师在给默写。靠门这个同学,手里笔还在动,但是看他的白眼,人已经困得要翻过去了。写的东西,也不是汉字,基本上就是在徒手画心电图。
还是四班最热闹。几个男生站在前面花园里,出口成章的在跟楼上的某个班级叫嚣。走廊里站着几个加油助威的群众。不过三句没过,上头下来好大一阵瓢泼大水。底下几个,就捂着头骂骂咧咧地四处逃散。
我可能是刚刚被阳光刺得眼花。
这幅画面在我的心里熨成了柔软的弧度。
我笑笑,心情忽然很好,接着慢一拍地想到自己的水还没有打。
后面走上来两个女生,我往旁边让了一步。目送着她们转弯上楼的身影。
她们刚在聊什么?这么兴高采烈地。
好像是今天我们学校要接待一个外地学校的交流团。
没有听说过。
我从水房回来,预备铃已经打过。这节是音乐课,音乐教室在艺术大厅。团委一头乱发,扯着嗓子在教室里吼,几个还趴着不肯动的人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到后面柜子里翻音乐书。
我站在门口等着张放放过来。
指着她手里的地理图册认真不解:“你拿本地理图册干什么?书呢?”
“哦哦。”她睡得惺忪的眼微微一亮,转身又跑回自己的柜子前一顿好找。
她把地理图册放回去了。
转而,拿了一本地理书。
我对张放放无懈可击的逻辑能力感到佩服。
音乐教室在艺术大楼三楼。
我们音乐老师是个极具个性的傲娇男中年。我看得出来,让他纡尊降贵的来指导我们这群连五线谱正反都搞不懂的破学生,极大的摧残了他的艺术积极性。
今天因为我们团委自己课间也睡过头了,整队又慢,一个班的人晃晃荡荡地到达艺术楼。上课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
我们刚准备上楼。
上面就飙下来好大一阵咆哮。
“给我站住!”这么中气十足地一声喊,大家都瞬间被吓得停住不敢动。张放放回头瞅了我一眼,两人凭空交换了一下想法。
听这声音,今天这心情好像格外暴躁啊。
不过大家都比较淡定。
要死一起死吗。
对不。
“都几点了!”
“你们这帮死小孩还知道要上课吗!”
“气死我了!”
大喊着气死我了男人,一步一步优雅地从楼梯台阶上下来。我有时真的觉得他就是个扩音喇叭,音量高低,只要按按音量键就可以了。哪像普通人,必须要声嘶力竭才吼得起来。
团委冲前面的宋显使了个眼色。宋显当然当作没看见。她没办法,最后只能还是她自己跑出挡枪。
其实我们班长宋显这个人吧,平时都是一副老实人的样子。本本分分,偶尔犯犯贱,特别能融入人民群众。基本常常都忘记他是我们班的一班之长。
团委就不一样,凡事都冲在前头,什么活动都有她大张旗鼓的身影。不论是搞活动还是氛围都是一流,唯一比宋显逊色一点的,可能就是成绩了。但也只是一点。
我记得班级换选班委的时候,她的得票很高差点就超了班长。
不过接下来的班会课上,汤洁第一次公开表扬了宋显,并表示,他永远都是一班的班长。我当时就想,这家伙莫非是什么达官显贵的亲戚,要不就是给汤洁塞了不少礼吧。不然她怎么会这样公开保他。
后来我在办公室门外不小心听到了理由。
“ 一班,不能有一个凡事都大开大合的班长。”
当时,我好像就明白了。
宋显的可贵之处。
大家都在欣赏音乐老师如何优雅地发飙。
而我却在这个间隙里走了神。
艺术楼一楼有三个美术教室,两个图书馆和四个不同类型的阅览室。
此时此刻,常年紧闭大门的社科阅览室里,突然涌出一群人。
看穿着打扮,以及是说话的声调,都能确定,他们不是本校人,更不是本地人。
一个老师领在前面,后面跟着十来个学生模样的人。
本来他们自己一帮人交流地挺好的。但是可能被我们音乐老师优雅的骂街给吸引到。一个两个的小脑袋都纷纷冲着我们这边张望过来。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
周围的人也都在好奇。
“谁啊?这些?”各种此起彼伏的声音。
我这才猛地想到刚那两女生说的话。
外地学校交流团。
*
音乐课下来就是午饭时间。大家也都顾不上回教室放东西,直接拎着书就往食堂里冲。
高三比高一高二提早五分钟下课。我们进食堂,正好迎来第一波小高峰。不过这都算好的了。等高一高二的饿虎出山,才是大场面。
排在我前面几个同班的女生在聊刚在艺术楼遇见的一群人。张放放也跟着参与其中。我听了总结下来,好像这是崇南每年都有的一个项目,兄弟学校之间一个定时定点的交流互动。不过我们学校的兄弟有点多,一会儿泰国,一会儿丹麦,今年轮到了国内的。
我对这个东西没有概念。
那要怎么交流?就每天参观参观学校,然后吃好喝好?
打完饭找位置,我看到宋显跟一个男生坐。他旁边的位置正好空着,我也不管身后张放放的死活,直接端着饭盆跑到他那一桌。
“嘿嘿,班长。”我殷勤地冲他笑笑,手挠了挠他肩。
“这么巧啊。”
宋显默默地扶着自己的饭盆往旁边挪了挪。躲开我的手。
“大庭广众的,注意点影响,让人看见不好。”说完,他还特认真地跟对面的一男生强调:“我跟她真没什么。我是清白的。”
……
“说正经的。”我收了笑。
“我有个事要问你。”
“哦,说吧。”他脸上的表情就是巴不得我可以马上说完就滚蛋,免得污染了他吃饭的空气。
“那个。”我努力组织了自己的语言:“我们学校的那个交流学团是怎么回事?”
宋显低头喝了口汤,伸手指指斜前方,隔着两三桌距离远的角落:“你说他们?”
“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我靠。怎么这么近。刚才都没发现。
“没,没事,我随便问问。”
“你好好吃。虾壳补钙的,多吃点,别浪费了。”我想现在再跑就太明显,不如低头装死把饭先吃完再说。
但是到嘴里的饭,都没有什么滋味了。
我很不自在。
都是因为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按道理来讲,我应该热情又冷静地上前跟他打个招呼,然后祝他在这里玩得开心。”
可是我不行。
我只想要躲。没有其他的目的,单纯地只是想要躲避。
我前面位置是空的,特别容易暴露。饭都扒拉了一半,我抬头,对着我斜对面的陌生男生商量:“帅哥你能挪一挪,坐到我前面吗?”
宋显一手激动地指着我,满嘴喷饭:“靠,储悦,你终于暴露了!”
我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嘴角,估摸着下一句他就该说。
“贱人,休想跟我抢男人!”
罪过。罪过。
饭也没尝出个什么滋味。我匆匆就给倒了回教室。
回去的路上,我甚至还试图冷静下来仔细思考。那个身影看着熟,难道就一定是他吗?毕竟我们也都快三年没见了。
三年没见。是男是女都说不准了,我怎么能借由一个身影就做出如此武断的判断呢。
而且,如果是他。
他应该会短信通知我的。
但是没有。
我翻边信息收件箱和各种聊天工具,都没有来自他的消息。
不如这样说,与其是我想要躲着他,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打算要来见我。
他知道我上了哪所高中的,我跟他说过的。或许他根本忘了,或许他根本没有记住过。
我一整天的思绪都很乱,下午的课都不知道在干什么。
好不容易混到晚自习。我对着花花绿绿的各科作业,一蹶不振。也许是难得见我一副颓丧的样子,坐我后面的沈雪娇还特意问候了我一声。
我当然笑笑装作没事。
她伸手递了我一块巧克力。我认出来,是晚自习刚开始时,一个高二的求爱者给送过来的。
巧克力牌子还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德芙,费列罗。
“瑞士莲,比德芙,费列罗都好吃。”沈雪娇拨开咬了一颗,催促着我也快试试看。
我也不再客气。
一尝,果然不一般。
沈雪娇冲着我会心一笑。笑容跟巧克力一样甜。
呸。储悦你还记得自己开学的时候是怎么在背后腹诽人家的吗?
当然记得。
但是我们老祖宗不是有句话话吗,日久见人心。
沈雪娇这个女生,你如果只跟她打几个照面,是个女生都很难喜欢她。
长得漂亮,行事张扬,无知无畏,还有别人说的来者不拒等等,这其中任何一点都够被议论讨厌好几个回合了。
现在的沈雪娇跟刚开学时候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她也知道很多人讨厌她。但是她更清楚,也有很多人喜欢她。无论喜欢的是她的什么。
现在跟她关系处得最好的,至少从外面人来看,我是能排得上前三的。因为大家都是一个寝室的,即使是虚假的关系,也得好好维持吧。
跟她现在算得上形影不离的,是陈欣。我的另外一个室友。
我说过,她很普通,脸圆圆胖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线,一种很生动的朴实。大家都有好奇,背后更有猜测,这两人怎么就成好朋友了,肯定是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企图和原因。
我因为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所以我可能知道为什么。
陈欣是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女孩。她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淡定和沉着。甚至夸张一点说,我能从她的身上偶尔看到陈兰的身影。
每天她都是第一个起床,轻手轻脚地收拾完,然后再喊我们起床。
有时候周末回学校,她会带自己做的点心给我们吃。
有次我校服扣子掉了,我见她神色淡然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针线包,开始给我缝扣子。
沈雪娇没有爸爸。
这是一次寝室夜谈,她自己说的。她爸爸很早就离开了她和她妈妈。而她妈妈是个女强人。照顾她的时间很少。
这样一想,似乎一切就都引刃而解。
我能理解沈雪娇,不表明我赞同她,或者是欣赏她。
但如果她没有祸害到你。
没关系,请少一点恶意。
放心。
这样的沈雪娇,她等待的从来都是一个陈欣。
不是你。
*
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我想到前天文艺部开会的时候问十班的文艺委员借的笔还没有还给她。拖到明天估计我又该忘了,还是今天就去还了。
我跟宋显说了一声,提早了一分钟开溜。人刚到三楼,正好打铃,不偏不倚。像是被解禁了的野兽,高一高二的教学楼都跟着沸腾起来。
只有高三还是一片死寂,他们要比我们晚半个小时下课。
我还完笔。
顺着西面的楼梯下楼。每层四个教室,一般东西两边教室的学生,都会就近选择离开的楼梯。我保证自己这样只是本能,没有动什么其他的心思。
楼道里的灯算不上黑,但也是一片昏黄。
一张张模糊的笑脸,像幻灯片般,擦着我肩,飞身而过。我扶着扶手,一步一顿的下楼。我有点近视,晚上的视物能力会差一点。尤其是走楼梯,因为曾经踩空一次。所以常常特别小心。
从楼梯下来,走过一端不长不短的走廊后,拐出来就是学校最西边的一条僻静的小道。那里白天会停几辆老师的车,到了晚上,就是空无一片的荒凉。
我在那里站着,看过月亮。
特别,心旷神怡。
踩下最后一级台阶,我顺着走廊的尽头离开。喧嚣在我的身后淡化。
我思考着,今天的月亮会是什么模样。
“储悦。”
直到,有人叫我。少年的嗓音确定无比,又暗含惊喜。
我停住,缓缓转过身。
心想,今天的月亮,原来她没有挂在外面。
“不认识了?”男生迈着大步,一步一步向我而来。面容中,清爽又狡黠的笑容,在灯光下,光影中,不停转换。
该要怎么说。该要怎么形容。我转过身,就愣在原地。
一样。
还是一样的嬉皮笑脸,不知好歹。
一样。
还是一样的浅黄发色,瘦高身形。
一样。
还是一样的,那个,曾经的,江炎。
岁月的河逆流而上,记忆的碎片失而复得。
我曾经幻想过的你。
是只属于冬和夏。幻想着你会出现在马路的尽头,学校的门口,网吧的树下。
我去看过那棵树,就是你跟他道过歉的那棵,它现在很好,但是断枝的地方没有再长出新枝。
我也去过那条我们曾今迷失的马路。我去的时候,没有下雨。
也作为回头客,去了党校附近的那家面馆。
但是都没有你。
你后来没有再出现。
在我终于解脱了自己。那个同我说“你被困住了”的男孩却不见了。
在那么漫长的时间里,在我全部的期待里。
你却都没有回来过。一次都没有。
所以江炎。
回答我。
三月才是你。
是吗。
☆、第 72 章
没有谁可以永远是谁。
*
清清浅浅的脚步声,由上至下。像是一部电影中的两种时空,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仰头望过去。
停住了,这个步子。
苏恒站在台阶上,冲着我这个方向扫了一眼,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坚硬而生冷。
我还犹疑着是否要同他问好。
他人已经背身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毫不留恋。
总是这样,漫无目的地伤人。
*
我从来没有过久别重逢后的经历。但是看电视上演的,应该先是震惊,然后眼眶含泪,最后是疯狂地向对方飞扑而去。
我试着调动了一下自己的戏剧天分。
但是没辙。
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静了。
“江炎。”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好像也比我想象的要更为轻松。
“好久不见啊。”
眼前的男生,跟记忆里的并无太大差别。高了一点,瘦了一点。不止一点,他现在太瘦了,脸都有点凹了。声音,也变得不一样了。
当然最大的不同,是他的味道。
从前成吨洗衣粉的香味现在都已经淡到不可捉摸。我曾经为这个事还取笑过他很多次,但是眼下,我却有点怀念。
“我在一班等你,你们班长说你去了十班。”他陌生声调,让我一晃神。
“你怎么知道我在一班?”因为胥乐远啊。问出问题的一瞬,我自己就先有了答案。
“胥乐远跟我说的。”果然。
我们并排走在月色下。感觉有很多的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没想到你们学校跟我们竟然是兄弟学校,好巧哦,你们这次来待几天呢?”
“十天。”几近三年不见,面前的男生稳重了很多。
“嗯。”我点点头,黑夜里,估计他也看不见:“挺好的。”
“那个,你跟你女朋友怎么样啊?有没有照片让我看看呗。”我笑着轻轻捶了下他。无论怎么试图跨越,这段横亘了三年之久的缺席,还是令一切都很僵硬。
“没有。”他淡淡否认。
“嗯?”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分手了。早就分了。”江炎的语气听着就感觉是很不想要提到这件事。我心里微微一闷。以前他都是那个会因为女孩子的话题而脸红和上蹿下跳的男孩子。
但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你不也变了吗,储悦。
我打起精神来:“哇,好可惜,我还想看看人长什么样呢。”
“一点不可惜。”他继续不停地给我浇冷水。这方面倒是一点都没变。
……
“话说。”为了我们的话题能继续进行下去,我只能开始扯别的:“后来初三的时候我找你,你都不怎么理我,也太过分了啊,还是不是朋友了。”
江炎忽然站住。我走了两步才疑惑地跟着转过身看他:“怎么了?”
“初三的时候。”他话说到一半,面色有点不太好看:“初三的时候,我手机丢了,因为当时忙着中考。也没再买。”
“我不知道你找我。”他的语气很平和,可是眼里已经写满了抱歉。
啊。
是这样子吗。
我有点惊讶。不是因为他手机丢了,而是他的解释。他在撒谎。我打过那个号码,虽然只有一次。能接通,但就是无人接听罢了。
但是还重要吗。
不重要了。
我们一路走到超市。超市门口灯光明亮。他想买点东西。我原本是想直接离开的。因为时间不早了。
但是明亮灯光下。
我看清了他的脸。看清了,任何想要离开的话都无法再开口。我回忆起那个男生跟我描述过的场景。玻璃瓶磕在脑袋上,从额头到太阳穴整整一条血痕。我一直觉得他是骗我,或者是夸大其词了。谁叫他是似笑非笑地同我讲这些的呢。
直到。直到此刻。隐在男生半长不短的刘海下的那道长而蜿蜒的疤痕,真正将我拖入了当日故事的氛围中。
江炎感觉到我的热切注视,有些不自然地想偏过头去。可惜他的动作没有我快。
我伸手拨开挡住的刘海,才得以窥见整道疤痕的走向。
“你差点就瞎了。”我很深很深地叹了口气,在心底。
“没事。不就是道疤吗,杨过断了条手臂也没影响他成为武林高手啊。” 他的笑容里都是宽慰。就如同以往的好多次。
我却一点都不喜欢,甚至有点讨厌。
他以为他是谁?什么绝世大英雄吗?还是做好事不留姓名的活雷锋。这么大的事,一个字都没有跟我透露过。
我应该非常生气。但是我却没有。
“为什么没有跟我说过?”我的声线有点低,更多的像是一种质疑。
江炎的笑容淡下来,他不知道我知道了。
“没有必要啊。”
“而且跟你也没有关系。”他带着吊儿郎当的轻松惬意。
“没有关系吗?不是因为我的那辆自行车吗?”
“但你的自行车不就是因为我丢的吗?那说到底,所有的事都是因为而起,跟你没有关系。”他有点强硬的语气和强词夺理的逻辑让我跟他无话可说。
“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你当时要是瞎了,那后果要怎么承担呢?”
事情的发展莫名失控。本来好好一出旧友重逢剧情,结果冷淡分开收尾。
晚上十点熄灯。
晚上十一点,我收到了江炎的短信。
“我们还是朋友吧。”
我没回。
他又发了条过来。
“明天一起吃早饭,给推荐推荐你们学校的好吃的呗。”
*
第二天我特意早起。陈欣梳着头走进卫生间,十分讶异地看我:“储悦,今天你怎么这么早啊?”
我掬了一捧清水洗掉脸上的洗面奶,含糊着开口:“有个以前的初中同学真正好是这次交流团里的,他找我一起吃饭。”
“是男生?”我不知道为什么陈欣能从我这句没什么指向性的话里敏锐地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我反正也没打算过要隐瞒。
“对的。”
“是个男生,叫江炎。”甚至连名字也说了。
江炎真的一如既往的不靠谱。
他约了我早上六点半在B食堂见。我准时到了,结果他给我发短信说自己睡过头。我才不要等他,先吃了再说。
我以前赶时间,早饭一般都是打包带走,但是因为今天时间还早,我决定坐下来慢慢吃。打饭的窗口基几乎没有排队的人。我难得豪气地买了一碗豆浆,一碗粥,还有一碗小馄饨。
因为这些都是不能打包的。我平时没机会试,今天必须都尝个遍。
端着餐盘随便找了一个角落靠窗的位置。
我盯着这三大碗东西,却默默犯了难。我早上胃口不小,不过这些还真的是有点多,关键都是水,多撑阿。我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心里很快做了决定。每个都先尝一尝,把剩下不喜欢的留给江炎那个迟到鬼。
江炎来的比我预想的要快。五分钟不到,他顶着着一头半湿的头发出现。
我特别佩服地看他。
“你还洗了个头?”
说着,默不作声地把我吃了两个的馄饨推到他面前:“这个我们学校特色,你尝尝。”
江炎提起手边的勺子在清汤寡水里搅了一圈,而后抬眼看我,眼神特别促狭:“储悦,这是你吃剩下不要的吧?”
“别瞎说。”我冷静地否认。
“赶紧吃,时间不多了。”
他意外听话,低头囫囵往嘴里塞了两个,好奇:“还不错啊,你干嘛不喜欢吃?”
好烦啊他。
我不理他。
“你们交流是过来干什么的?”我连忙切了个别的话题。
“交流干什么吗?”他低下头,像是认真思考。
“来见你的啊。”
……他似真非假的笑,搞得我一时也不好发作。干脆就不理他。
“好啦,说真的。”他正经下来。
“就是上课,参加些活动,感受感受你们学校的土豪。”
“我在十四班。听说你们学校的重点班吗?”
“对啊。感觉怎么样?”这个我倒是真的有点好奇。
“第一天还没太大的感觉。不过看着都蛮强的。”
“当然强啊。”虽然好像跟我没关系,但是我莫名顺嘴夸了一句。
“胥乐远就在我们隔壁,你知道吗?”
“知道。”说到这个他眼睛一亮:“我们今天约了晚上去唱歌,你也一起来啊。”
“我?”我略有些震惊地指指自己:“大哥你来交流第二天就想着要□□出去玩了啊?”未免也太放浪形骸了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得意地摸了摸鼻子:“我们是可以出门的,只要事先请好假,然后找一名本校学生或老师陪同就可以了。”
“有这个规定?”我极度怀疑是他自己编的。
“晚饭我们就在校外吃。”
“记得要来。”
他擅自做好了一切的决定,我就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
今天早操补周一因故延迟的升旗仪式。
主持人我有点熟,是苏恒。
昨天晚上的那一面,好像是幻影,在我的记忆里却始终无法飘散。他发表的主题讲话是“少年强,中国强。”
还没正式开始,底下莫名已经是一片掌声了。不过他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样子,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自己手上的稿子。
他的声音有点沉,跟他身上常常散发出来的气质很像。有时候你会觉得他就像是身边任何一个普通的男生那样好相处,但是他偶尔的一个眼神或一阵沉默,就会让你觉得不安,甚至是慌张。
他有在努力。努力跟别人都一样,至少是看上去。但是会不会很辛苦呢。要逼迫做这样的自己。
排在我前面的张放放回头瞄了我一眼。
“干什么?没见过美女?”汤洁人站在排头,我肆无忌惮的开口问她。
“这人是不是跟你挺熟的?”
“还行啊。”我装着沉着淡定的样子。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但是,传言都出来了。”
“啊?什么传言?”
“物竞少年钟情一班某平平无奇的女子。”张放放说得头头是道,我差点都信了。
“你看我是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吗?”
“不是啊。就上学期期末阅览室的时候传出来的。”张放放继续说:“他们班同学说的,眼睁睁看着苏恒抛弃自己,跑去跟一女生坐一起了。老实说,是不是你?”
原来那次是这样。难怪我当时还疑惑他怎么没有带笔。
这样一切似乎都说的通了。
台上苏恒的发言已经结束,台下一阵热烈掌声。
“不过,他为什么会看上你?你们以前认识吗?”我的沉默并没有能打消张放放的八卦热情。算了。我凑近她一步。
小声开口。
“放放。”
“江炎来我们学校了。”
“哦。”张女士淡定地应了一声。
“等等。”
“what????他怎么会来我们学校的?来追你的?不会吧,我靠!”
“不是的。”我开始后悔现在跟她说这件事,她的嗓门一个顶一群,旁边人都跟着看过来。我连忙捂住她嘴。
“不是!他是来我们学校交流的!”
“没别的事情!”
张放放拉下我的手,一脸特讽刺的表情笑我。
“储悦,你搁这儿糊弄谁呢?”
其实我原来没打算要跟放放说这件事的。十天很快就过去,不出意外,放放也根本不会遇上他。但是想到今晚的事。我实在是不想一个人去。
思来想去,我只能拉上张放放。
*
出操回来,离上课还有十分钟的时间。
我拉放放去水房灌了个水回来,发现班级门口站了个眼熟的身影。他是来找人的,不是我。宋显从教室里出来,苏恒把手里的纸递给他。
他们在前门说话,背对着我们这个方向。我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我回头把水杯塞到放放手里:“你帮我拿回教室,我想起来找八班的文艺委员有点事。”
“你怎么这么怂?”她怒其不争地瞪我。我挥开她试图拽我的手,转身顺着最近的楼梯冲上楼。没事的,我背靠在两楼的水房墙上微微喘气。
既然他可以无视我。那我也可以躲他。一样公平。
我知道他一般会从西边楼梯上楼,所以选择顺着另一边的楼梯下去。匆匆略过八到五班,没想到真遇到了一个认识的人,顺带打了个招呼,我就赶紧下楼。
台阶过了三级。我伸下去的脚,不由自主地后撤了一步。
苏恒就站在转角处。并且不是恰好遇见。
而是他就在那里,等着抓我。
此刻恰巧闹起的预备铃,完美救场。
“上课了。”
“赶紧走了。”
我自言自语,坦然自若地路过他。
他也对我视而不见。
*
晚自习六点开始。我提前跟老师请好了假。为了赶着把作业做完,我都没有去食堂吃饭。下了晚课就待在教室赶着把作业写完。
教室里只有我一个。
一直写到五点半。天将将有了黑意。宋显是第一个来教室的。他一直都会提早来上晚自习。他见到我在教室里,特别惊讶。
“我晚上有点事。先把作业写完。”赶在他问之前,我先把话说完。
他“哦哦”了两声在我们前面坐下。没到一分钟,他像是坐不住的又转过来,抿了抿嘴,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储悦。”
“我拜托你个事行吗?”
*
实验楼晚上是不开灯的。但是还好现在是傍晚,楼里依稀还还能看清。就是,空荡荡的有点瘆人。
我拽着手里的钥匙,要去三楼的物理实验室。宋显说他忘记自己有没有锁门,让我帮忙去看看。因为他自己要检查晚自习。
我就一口答应下来,甚至没有提任何条件。
物理教室在三楼的尽头。傍晚天光暗的很快,我原来还是小步快走,这会儿就改成了小跑。物理教室也是前后两个门,我先检查了后门,推了推,没动,锁了。
接着到前门。还是用手试了一下。
没成想,竟然动了。
这宋显竟然真的没锁门啊?我拿出钥匙,试了下钥匙孔,没对准,手上一滑,掉到了地上。
我蹲下要捡。
这才注意到我斜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一下就给我吓懵了。
他还冲着我走过来。我捡了钥匙也不管锁门的事了,转身就跑。当然没跑掉。苏恒逮住我,拉着我往物理教室里走。我挣扎啊。剧烈挣扎。但就是没发声。
我俩谁都没发声。
他把我拉到教室里,轻而易举的。顺手又关了门。我还是挣扎。等我听到咔哒一声,像是锁门的声音。但是他依旧抓着我手,紧紧的。
我在黑暗里剧烈地喘气,平复那股瞬间涌上来的巨大恐惧。
特别奇怪。
为什么会这样。
“你干什么?”
“有话好好说。”
他就在面前,但不出声。
“我告诉你,你这是校园暴力。”
“我就去教务处告你。”
“好啊。”
“你去吧。”这种突如其来,不管不顾的执拗,让我惊讶,又没辙。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物理教室拉着窗帘,暗得不见一丝天光。就连他在我面前,这么近的距离,我也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有气息。
和急促的呼吸。
时间或者是空间被一寸寸的折叠起来,翻出了内里最初的一面。
我渐渐低垂的脑袋,分毫不差,磕在男生瘦长的肩膀上。很熟悉,很陌生。
“陈染之。”
“要干什么呢?”
如魔咒解除。
所有的一切瞬间飘散。无论是手上重的力道,还是那额际微凉的触感。甚至是气息,激烈涌动的气息。
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面前的男生退开一步,或者是两步。
“你终于肯记起来了。”
他的语气依旧咄咄逼人,但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剑拔弩张,咬牙切齿。恍然间,我听出了几分荒凉的味道。
是荒凉,却也很荒唐。
☆、第 73 章
究竟是从哪一刻,我认出了他,这个我童年时代的小小少年呢。
是在超市排队结账,我鬼使神差地拿起一条健达缤纷乐的那一刻。
*
我一直不喜欢久别重逢,有时候甚至到了害怕的地步。
就像陈染之。
时间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她美好,但也更恶毒。过去经历中一些明明早该随着岁月埋葬的东西,却随着我意识的丰满而愈发的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比如我对陈染之曾经犯下的错误。过去那个小小的他似乎轻易的原谅了同样也小小的我。当时因为无知,我自己告诉自己,你看我都已经被原谅了,他也好像从来没有生过我的气。一切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但是长大后,我才真正的知道自己对他的人生究竟做了什么。或许这一切一定都会发生,不管有没有当时那个愚蠢的我。当时,你又怎么能断定一定呢。
安然无恙的可能原来一直都存在,是我扼杀了她。
小时候,老师说犯了错,一定要说跟对方对不起。
所以我特别喜欢跟人说“对不起”。仿佛她有一种魔法,只要我说了这三个字,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
直到后来道明寺少爷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眼前的男生跟过去我记忆里的那个已经变了很多。从头到尾,甚至连名字都已经不一样。
我对他有很多很多的疑惑。可是很多事情是没法随随便便轻松开口的,尤其是对着这样一个陈染之。不用问,我也知道他肯定经历了很多。
你为什会在高一。
又为什么,你要叫苏恒。
*
我很累。
背抵着墙壁慢慢滑下。直到坐在地上。他过来伸手想要把我拉起来。可能因为刚刚那三个字,我们之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撕扯。
“我不想起来。”这次我没有反抗,只是嘴里小声的说。他也没逼我。收回手,又回到刚才的安全距离。
“你曾经说过一句,说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我开始慢慢找回自己的思绪。
“但是你,不也一样吗?”
你也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还乐此不疲的陪我玩着失忆的游戏,只是玩着玩着发现游戏的初衷不小心背离了开始的目的。
苏恒就立在我的正前方。黑暗衬得他的身影像是一座隐匿在光影中的雕像。我对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他是跟我差不多高的。他偶尔惹我不高兴了,我也能轻松把他制服。后来他慢慢长高,脸上的稚嫩一寸寸褪下。
我记不住他那时候的样子了,我只记得他很不一样。跟他同班的男生们在路上一起走,他总是看起来最成熟的那一个。他要比储盛小,可是两个人看起来更像同龄人。
现在却又不一样。
高中里半大的男孩子,很多少年早熟的,有些老成的甚至像是个中年人。但是他,苏恒,却仿佛停在了那个稚嫩的少年时代。
他不说话的时候,脸很安静。生气的时候,会很冷漠。等到他高兴了,他就会喜欢损你。
等他愿意哄你了。
他就无可奈何。
但这一切都该是属于陈染之的脾性。不该是苏恒。苏恒代替了他,所有的一切,美好或不美好,都隔上了一层薄薄的磨砂玻璃。朦胧,不真实,和距离感。
把一切都摊开了讲,会害怕,会担心。但也会有隐隐的痛快。
事已至此,逃避已经没用了。
他先伸手推了我一把,摔下去后,发现好像也不错。
“从你在电话里问我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我就明白你什么都不想知道。”他的声音也已经冷静下来。
“知道什么?那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试着把一切都拉回原来的位置。
“对,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但是一直放不下这些事情的那个人,始终是你。”苏恒还是这样,想要拆穿什么的时候,从来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那时候你说,你从来没有恨过我,我知道那时候的你真心的。现在我想问问你,你后悔吗?”
我就是这样的人,一边在心里无比自责的默默忏悔。到了另一头,就会抛出这样无耻的问题。
你会后悔吗?如果你后悔了,如果你恨我了。那我就再跟你道歉,然后跑得远远的。远到这一辈子,我一定不会再让你遇见我。
我从来没有试图要紧紧抓住过任何一样的东西,即使是我这心喜欢的。因为我从来也没有抓住过。我始终在失去,失去之后告慰自己,没有关系,会遇到更好的。
一辈子不长。浑浑噩噩也能过去。
只要你告诉自己不配。你就会好受很多。
“我五年级的时候,你不告而别。”
“我很生气。”
“我当时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很生气,当时生气到不想去学校,待在家里饭也不愿意吃。做了很多很幼稚的傻事。周围很多人都劝我,关心我。我收到了前所未有的爱,但是很奇怪,我一点都不需要。”
“你知道我家的情况。”苏恒坦然地回忆:“我的钢琴老师是个很好的人,她曾经很担心我。她鼓励我要看到生活美好的一面,不要沉溺在阴郁的现实中。”
“我不知道什么是美好的一面。我当时知道自己的生活很糟糕,但也还习惯。要被逼着学一大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还要忍受父母破败的婚姻关系。以及你。”
“你也是我需要忍耐的一个部分。”
“你总是特别能搅乱我的计划。有时候兴头上来了,就会冲到我家来不管不顾的找我乱玩一通,我常常有事要做,你就胡搅蛮缠。”
“然后我就跟你争锋相对。你说不过我,就一气之下跑了,却找别的人玩了。”
“那时候我就讨厌你。”
“但是你下次总还会来敲我家的门,我也总忍不住要给你开门。”
“你从小就很鬼,带了一粒糖来上门,一定要骗走整块蛋糕才甘心。”
“但是我觉得没什么,反正我也不喜欢吃甜食,不喜欢蛋糕,一粒糖的甜度对我才是刚刚好。”
“等到后来他们拿了整块,整只的蛋糕来找我,只找我换一粒糖。”
“我却只觉得很恶心。”
“后来。”苏恒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后来,发生了一点事。我在家休学了一年。因为我本来就比别人早读一年,这也不会对我有太大的影响。但是最终我坚持休学了两年。好像那时候,我就生过一种不切实际又可笑的幻想。”
“近七年后我们还能再见面。”
“这突然让我很害怕。”
“过去的事情本来就不重要,从陌生人开始认识,也许是个更好的选择。”
“但我心里还是有一个没有办法解释的心结。”
“我想知道,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还只是跟我一样。”
所以才有了眼下的这个状况吗。我在心里接着他的话说。
我真的很惊讶,惊讶到话都说不出来。我不知道苏恒为什么能把过去的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记得那么清楚,甚至存了很多我从来不知道的心思。当时的我,喜欢找他玩,因为他家很漂亮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有,还因为他特别能容忍我,我怎么样惹她生气,事后他都能毫无保留的原谅我,接纳我。
这对当时那个天天嚷嚷着要温柔,要爱的储悦来说,实在太重要,太稀缺了。
所以我很喜欢他。
江炎说成长就是保持善变,他做到了,我做到了,陈染之甚至已经变成了苏恒。
大家都做到了。
所以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只是并不万能。我和苏恒之间的相处模式。如果说从刚开始我还犹疑,不确定,眼前的人真的是他吗。可是从最初的见面和认识走下来。
我就确定,他一定是陈染之。
什么都变了。只有储悦和陈染之的相处方式却顽固地,执拗地,幸存了下来。
我才十几岁,在我仅限的人生认知中,认为只有一个词才能形容这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模式。
命运。
我不是不相信命运,我只是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成年人总是变着法子来告诫我们收起自己不合时宜的浪漫心,好奇心,做一个不会期待的人。
所以我只敢在心里小小的期待。
况且,我说过自己很卑鄙。我是个外显远大于内在的人。也就是是,我可以表现得无忧无虑,欢快活泼。这似乎符合所有少女漫画女主的形象。
但我深刻的知道,我做不了这样的女主。我没有工夫,更没有能力去治愈或感化内心有创伤的帅学长,陪着他振作精神,然后一路冲向人生的高峰。我没有脸皮,没有勇气,举着情书,去跟那个只是眼缘还不错的帅学长激情告白。
这些我都不会做。我是一个追求普通的,平凡的,务实的drama queen.我的勇气,我的内在动力,这么多年,只有那么一点点,只是刚好够我认真生活。
努力克服了自己的自卑,接受了不完美的爱,认真学会感受别人的美好。到最后,明白看淡失落和失意。
这些就已经够我喘不上气了。
就像神话故事里,大妖怪都是杀不掉的,神仙只能祭出自己几十万年的功力把妖怪们压在某座风水不错的神山下面。但如果某一天,他们突然身受重伤,灵力消失,大妖怪就会破山而出,重见天日。
重见天日之后第一件事,必然是找灵气羸弱的神仙报仇。
所以知道神仙抓了大妖怪后为什么要选择闭关几万年了吧。
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同样也是我的最大限度。
美好和笑容都是稍纵即逝。唯独人的阴暗面永远会陪着你。你要时时小心被反噬的那一天。
……在我沉默的间隙,我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我不用看,也知道电话那头是谁。却迟没有任何要接起的想法。
我努力站起身。手机也恰好在这一刻消停。我知道,他不会再打来。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所有的一切,只是我们对小时候美好的留恋呢。”这应该是我能说出的最伤人的话了。心里觉得好笑。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有了这样的天赋。还是我的刀其实一直握在手里,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可是我苏恒,我不是陈染之。”他走近我一步,而我的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这次他没有阻拦我。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情绪开始参杂了不耐烦。这其中太多拉扯。我不想把自己陷入任何一个混乱和不安的境地。我只想平和的结束这三年的高中,考一个还不错的大学,然后再认真决定自己的未来怎么走,或许到最后也只是随波逐流。
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但是你不是,不管是陈染之,还是苏恒。你都比我更有资本。你从初中就开始参加竞赛,获奖无数,名校几乎已经被你踩在脚下。你也许有这样那样的不愉快,但是你有一个家境优越的爸爸。这一切都能够免去你在现实生活中的诸多烦恼。
而这些烦恼,正是大多数如我这样的人必须要面对的。
这些所有世俗的,我无法启齿的想法,才是我内心真正的声音。所以你明白,不明白现在的储悦了。
苏恒没有被我的态度影响。他依旧很平和地开口。
“我的确问过胥乐远关于你初中的事。”
我不知道胥乐远究竟跟他讲了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点无病呻吟,都过去了。”我只能用很官方的腔调敷衍他。
“现在你在这里。”
“在我面前。”
他微微叹息的语调中包裹着的那种模糊笑意像是泡在一团巨大无边的黑暗中。稀释,混合,再完全的将我包围。我想要逃,却动弹不得。
“跟以前一样。”
“所有你的一切,都可以跟我说。”
“因为我会一直在这里。”
我知道他一直都在。
因为不告而别的那个人从来都是我。
*
我一路摸索着从楼梯上下来,摔了一跤。膝盖火辣辣的疼,手腕也敲在铁栏杆上,痛得我倒吸气。我从实验楼跑出来,然后直接奔回了寝室。
我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回头。
寝室没有人,我只脱了外套,灯也不开,就直接仰身躺在床上。
电话又来了,是胥乐远的。我沉着地吸了口气,接起。
最终我没有留在实验楼,我也没有去唱歌。
完全黑暗的两个多小时里,我一直在反复的想一个问题。
我心里的那个声音,是真的吗。
☆、第 74 章
第二天醒来后。我第一个要去找的人,是胥乐远。
体育课上我请了假,一个人跑去操场。
理工附中的操场还没有修好,只能一直借用我们的。我站在高处对着操场环顾了一圈,没见着胥乐远和他们班上的人。
可不能白白放过他。
我迟疑不过三秒。立马厚着脸皮找了个正坐在草地上休息的同样是理工附中的男生。男生长的圆圆的,鼻梁上夹着一副标准学霸的黑框眼镜。人看着还挺亲切。
“不好意思同学,请问一下你认识胥乐远吗?”陌生人面前一般我都能装得挺自然大方的。
不过男生对我这点造作的矜持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他听到”胥乐远“三个字,眼睛都一下子2了。
这是迷弟啊。
“你说胥大神?”
没错,我今天要宰的就是他。
借着胥乐远的男神光环,事情办的很妥当。我跟这个男生借了校服,作为感谢我答应他一定把胥乐远的物理笔记本借给他。
我虽然不是学霸,但我特别了解学霸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男孩子眨着星星眼,直说好。甚至热情到要把里面的T恤也脱下来给我。
真是,盛情难却。
*
理工附中的校区跟崇南截然不同。前者古朴,后者现代。网上虽然吐槽理工附中的校区如何破旧,不过真置身于其中,其实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陈旧的教学楼外墙上长满了爬山虎,正对校门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喷泉。以此为中心,周围摆了一圈盛开着的花,五颜六色的。
高一的教学楼是最后一幢。同后面繁华的马路只有一墙之隔。胥乐远在十八班。五楼。理工学校小,但招的学生真的是一点都不少。我时间不多。必须要尽快。
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我在一楼无所事事地参观了一遍他们的洗手间。
十八班这节上的是历史课。下课铃声打过。里面老师拖了两分钟的课。我在一旁死角处,无声又焦躁的倒数时间。
终于。
下课。
时间不给我矫情的机会。我跑到人教室门口,冲着第一排的男生就问:“你们班胥乐远坐哪儿?”
他低着脑袋在做历史作业。闻言,头也不抬地对着斜后方指了指。
顺便好心的提醒了我一句。
“人家有青梅竹马的。”
“你死了这条心。”
……
胥乐远见到我的表情,跟我当时看西游记里美女变白骨时候的反应简直如出一辙。他被班里的起哄声给赶出来。
“你是吃了我们学校哪个学生?”他点点我身上,白皙英俊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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