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分道 井上平静无波,井下……
井上平静无波,井下暗流激涌。
尽管服用过辟水珠,今安在下水后还?是不免屏住呼吸,死死闭上了眼。激流迎面砸来,身前像是有几十个人在推搡,他一手搂住江羡年,一手抓紧鬃毛,尽可能?贴紧龙身。
暗道变换不停,地下水流向一时一个样,幸而石壁上长了些会发光的矿石,保证了视野的明亮。
灰全速追赶被水流裹挟的祭品,如迅闪急窜。祭品经过,经过的水道登时安分下来,灰直觉跟丢会被困住,一刻也不敢怠慢。
水道变浅,今安在浮出水面,抹了把?脸上的水,看到石壁上绘有金蛇乱舞图,滑溜溜的东西从脚边窜过,他低头一看,竟是一条小?蛇。
水箭射穿,莲花随小?蛇一同沉了下去。
壁画中的蛇像被狂风吹拂的烛火,疯狂扭动,渐渐挤出了石壁。
水位不断下降,灰搁浅在浅滩里,用龙尾拍死几条纠缠的蛇,吐火燎挡在前路的蛇堆。小?蛇死后,强壮凶狠的大蛇补位,数量更为骇人,几近蛇海,密密麻麻地涌了过来。
小?蛇一箭三条,大蛇五箭一条,灰和今安在有些吃不消,打定主意逃向另一个道口?。
这条暗道呈倒斗状,越往里越窄,堪堪纳下龙身。
今安在头都抬不起来,感觉石壁擦过头发,差点?碰到头发。
暗道里没长矿石,眼前全黑,不知过了多久,后面再无蛇的嘶嘶声,顶上忽然变得开阔,灰慢了下来。
今安在探手摸了下上面,没碰到石壁,他们?到了一处新地方。
灰喷出一口?火,含在嘴里,借光四?处打量。地上白?骨累累,有人,也有蛇,其中还?有半人半蛇的形状。
今安在坐直身子,看到白?骨,问道:“这里是蛇的坟墓?”
“不知……”灰说话,火就灭了,他便道,“点?个火折子,不然我?说不了话。”
今安在连忙点?上火折子。
灰感觉尾巴尖有点?疼,说道:“我?的尾巴好像受伤了。”
今安在转身一照,何止是尾巴尖,灰后半截身子血淋淋的,创口?有黑线在蠕动。他抬手淋下水,滋啦一片,黑烟腾腾,龙尾舒服地摇了两?下。
灰好奇道:“你真的是普通人吗?”
“不是,”今安在一本正经道,“我?是个道士。”
灰接着道:“我?可没见过会控水的道士。”
今安在笑道:“人各有所长,我?也不会御火啊。”
灰心想这话也有理,又道:“我?想喝水。”
甘甜的水送进嘴里,通口?腹径,清灵脉尘。灰回味口?中的甘味,想起身边那抹吵闹的红,这水兴许能?让她?修炼成人。
灰变成人身,今安在背着江羡年,两?人走在尸骸堆里,迈一步踩断几根骨,断骨声回荡在空旷的山洞里,阴气冲天。余光捉到两?簇幽绿鬼火,灰转了下眼睛,悄声对今安在说:“往那边走,继续跟我?说话。”
今安在跟着灰稍稍调了方向,面上仍装得毫无察觉。
两?人慢慢靠近潜伏在暗处的鬼火。
灰目测距离差不多了,出其不意地化龙冲了过去,轻松制住了暗鬼。
暗鬼出声挣扎,听声音有气无力的。
今安在拿火折子一照。只见那鬼蓬头垢面,看到光偏过头,眼下的胎记一闪而过,水滴状的,像在流泪,嘴比脑子先反应过来:“天养?”
暗鬼不挣扎了,畏畏缩缩地对上今安在的目光。
今安在这时才看到他面上的蛇鳞,有一片已经被拔掉了,结了血痂。他难以置信道:“是你吗?”
天养有些木,呆呆地看着他。
今安在提醒道:“你还?记得阮姑娘和小?春吗?”
呆滞的眼里有了光亮,很快结出泪花,淌过青色胎记,这下是真流泪了。天养许久没说过话,说话时有些口?齿不清,他痴痴唤道:“记得……记得……”
灰还?没放开天养,问道:“你们?认识?”
“认识,”今安在感觉天养没什么攻击性,又道,“放开他吧。”
天养急切问:“她?、她?们?还?好吗?”
今安在应道:“很好。小?春完成身为春丝的使命,她?们?现在在不寒山,等你回去。”
天养抹泪,连声道好。
今安在看了眼蛇化的痕迹,唏嘘道:“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在阮如意的叙述中,天养应当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应当这般潦倒。
天养叹了口?气,断断续续地讲述起在金铎国的经历。
师父的求救带着私心。他发现这件事时已经被哄骗着喝下了金水,身上长出了蛇鳞。大蛇承诺除妖师一命换一命,他是被推出去换命的那个。
然而除妖师并未因此获救,谎言加速了死亡的进程。他是能?承受降神仪式的圣体,可行事坦荡,并无悔憾损完魂。
大蛇便着了这一招,让他撬开除妖师的魂魄,令他完成了降神。除妖师死后,他的人性被蛇化磨灭,浑浑噩噩地混在蛇人堆里服务大蛇。
直到有天,他梦到了阮如意和小春,忆起回家的承诺,自?此开始逃亡。
他亦为完魂之身,虽饮下金水,却能稍作抵抗。为了保持清醒,他一片片地拔下设林;地底少有吃食,他就抓蛇吃生肉,生生扛到了现在。
今安在见天养饥渴,送了壶清水给他。
天养咕嘟咕嘟喝完,正要感叹久旱逢甘霖,忽然感觉蛇化的部位有了好转,扯起袖子看了看胳膊,鳞片消失了。他惊讶地举起水囊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水?”
灰指着今安在道:“他的灵力。”
天养喃喃自?语:“灵力……”
今安在介绍道:“我?跟你是同行,都是除妖师。”
天养请求道:“我?能?再喝一壶吗?”
空了三壶,脸上的鳞片也消下去大半,天养有了些力气,打听今安在和灰的来意。听完,他请缨道:“我?带你们?上去。”
灰追问道“你认识路为何不走?”
天养无奈道:“很多路都有蛇人看守,我?硬闯不过,后来又没了食物?,只能?躲着苟活。”
抵御化蛇也是一件极耗心力的事,他实在撑不下去了。
今安在客气道:“麻烦你了。”
几乎是同时,灰发问:“那你知道大蛇巢穴怎么走吗?”
天养点?头。
灰又道:“告诉我?。”
天养抗拒道:“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对付大蛇还?需从长计议。”
灰强硬道:“我?急需噬魂箭,没时间了。”
今安在也不同意:“可你打不过大蛇。”
“不说算了,我?自?己找。”灰转身要走。
今安在拉住灰。他知道灰极度渴望噬魂箭,沉声问:“一刻也等不了吗?”
灰面无表情道:“等不了。我?送你们?只是为了报恩,当下有人带路,你们?尽快上去吧。”
今安在心知留不住他,长叹一声,对天养道:“把?路告诉他吧。”
老道士说过人各有志,即使存了死志,也应尊重他人的选择。只要那是他深思熟虑过后做出的选择。
天养问:“你真要去?”
“嗯。”
天养从怀中摸出一张路线图,递给灰:“这上面的路我?都走过,保真,你照着走就行。”
灰犹豫道:“那你们?……”
天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自?信道:“这里有路。”
“多谢,”灰收下路线图,瞥了眼水囊,请求道,“我?能?要一壶水吗?”
他想带给小?红。
今安在灌了壶水,还?想把?自?己的水囊给他,被无情拒绝:“太重了,带不动。”
灰就这样分道扬镳了。
今安在看着新朋友的背影,默默祝他前路无险,一切顺利。
洛雪烟翻了个身,被台阶磕到的肋骨在下,钻心的疼。她?嘶了一声,睡意登时消了一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床边坐了个高大的人影,是江寒栖。
江寒栖凑上前说了句什么。
洛雪烟没睡够,脑子有些懵,应了声,随意把?手搭到张开的手心里。她?强撑着眼皮瞅了眼江寒栖的衣服,干净的,他换过了。她?问道:“伤口?还?流血吗?”
江寒栖撒谎道:“快好了。”
其实还?在疼着。
肩膀伤得最重,他强行复活时还?没来得及愈合,后来妖性又被莲心针压了下去,恢复的速度就慢了不少。再加上下床走动牵扯到伤处,兴许又渗血了。
不过他不在乎。
比起见不到她?的焦虑,这点?疼不算什么。
洛雪烟缓了会儿,又迷瞪起来,问道:“阿年他们?回来了吗?”
江寒栖回道:“没有,晖夜已经托人出去找了。”
“那我?们?等下也出……”
洛雪烟头一歪,彻底睡了过去,更准确来讲,是晕了过去。
她?昨晚讨论时也是这么突然合上了眼,怎么喊都不醒,吓得晖夜把?一个略懂医理的员工薅了起来,经诊断是身子亏损得太厉害所致。
江寒栖稍稍用力圈住白?皙的手,用拇指摩挲手背上的抓痕,有些难过。他每天都在给她?涂祛疤膏,可到底还?是留下几道浅浅的疤痕,像是瓷器上的裂缝,碎了就补不好了。
江寒栖托起手腕,袖子滑了下去,露出摔得乌青的手臂。他呼吸短暂地停滞了一下,轻微地张开手,还?没碰到,又立刻合起来,慢慢放下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
若她?还?在太守府,这只手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个样子?有些遇见注定是一个错误,他的善缘亦是她?的恶缘。
江寒栖悄声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找出还?未完成的遗书?。
他想,他也许是第?一个留遗书?的无生。想说的话太多,堆在一起成了打结的线团,酝酿多日纸上只写下了心上人的名?字。
往日飘逸的笔锋沉了下来,转折处缺了几份灵动,添了几份郑重,像凝重到不可言说的心意。
江寒栖看了会儿,在名?字下添上了实在到不能?再实在的资产总结,林林总总列了一堆,其余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他看了眼一旁的桃花手链,和上次那条不同,他这次编了十个桃花结。
九是长长久久的私心,十是十全十美?的祝福。
前一个有他,后一个无他。一朵之差,心境相反,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时间编完。
江寒栖挥笔写下:【祝安好。】
他将折好的纸塞入信封,封好口?,夹到话本的最后一页,合上看了眼,重新压了压。话本是洛雪烟新买的,很厚,才看到一半,他知道她?未来某天一定会翻到最后一页,见到那封四?不像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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